杨 洋
从“盖古之巫术”的神话奇书《山海经》,到“述变幻恍惚之事”的神魔演义小说《西游记》,再到现如今依托互联网而充满更多元想象力、百花齐放的网络小说、游戏、电视剧、电影等,想象力既是人类引以为傲的生命本能,也是中华民族自古以来不断进步发展的重要动因。对想象力的艺术探索是在中国的现实文化场域中对民族文化自信,价值观念取向,甚至是未来趋势演变的思辨。
陈旭光进一步结合中国电影业态与电影批评实践活动,提出了想象力消费理论,即想象力消费是指受众(包括读者、观众、用户、玩家)对于超验性、虚拟性较强的、充满想象力的艺术作品的艺术欣赏和文化消费的巨大需求。同时依据该理论,又将中国的想象力消费电影分为三类:一是以《流浪地球》为代表的科幻电影;二是以《侍神令》《动物世界》《微微一笑很倾城》为代表的影游融合电影;三是玄幻、魔幻电影,如《哪吒之魔童降世》(以下简称《哪吒》)、《刺杀小说家》等。
在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电影输出的文化思潮与各类文化产品蓬勃发展的双重压力下,中国想象力消费电影一方面把中国传统文化中边缘性存在的民间民俗志怪文化与高科技支持下的影像奇观结合起来,另一方面又考虑到了中国观众的情感共鸣需求,植根于中华文明源远流长的家庭理念与伦理情感,通过想象力与叙事技巧的杂糅,完成伦理化情感与想象力消费的双向建构。这种建构不仅是推动我国由电影大国向电影强国迈进的一条独特的发展道路,更是一条让家庭的和顺美满同国家和民族的富强紧密相连的文化道路。
这几年,这种充满伦理化情感的想象力消费电影不断涌现,在叙事结构、画面效果、人物设计、镜头语言等方面都受到观众的认可,创造了高票房、高口碑的不俗成绩。如《流浪地球》中刘启(屈楚萧饰)一家三代的情感羁绊与人类延续百代的宏伟计划相织相融,满足观众家国一体的情感需求,收获了46.86亿的不俗票房;《动物世界》大胆运用游戏风格叙事,将郑开司(李易峰饰)与重病母亲之间的牵挂,与失踪父亲之间的矛盾作为叙事动机,收获豆瓣电影7.2分的观众高评分;《哪吒》一改以往哪吒与李靖之间的父子冲突,创造了充满包容与亲情的新型家庭关系,在中国传统家庭思想中又注入了新时代的和谐家风,成功跻身全球最卖座动画电影行列,引发了诸多关于和谐家庭与青少年教育的思考。这些电影在创作中进行了一系列的艺术创新,通过极具特点的人物塑造与叙事技巧,抓住了中国观众对家庭眷恋的情感,融伦理化情感进想象力消费电影之中,取得了影像成功。
电影人物的塑造是电影叙事的核心,是矛盾冲突的中心,同样也是情感表达的重心。纵观近几年获得成功、具有代表性的想象力消费电影,主人公的形象基本是情感表达有缺陷的男性青年,他们往往缺乏与家庭的沟通,特别是缺乏与父亲的沟通,性格或叛逆,或封闭,有的甚至表现出偏执。而这种形象其实也是绝大多数中国青年在家庭问题上的表现,从几千年来儒家文化“父父子子”“父为子纲”的父权家庭,到近些年来父亲角色缺失的问题家庭,这种从过度紧张跨度到过度放松的家庭关系,导致青少年家庭意识淡薄,情感机制出现问题。因此,家庭伦理情感也成为青少年与父母共同的潜在需求。想象力消费电影根据家庭伦理情感的需求,重构了人物形象,使得能与当下中国社会产生共鸣的家庭情感缺失式青年英雄走上银幕,以提升影片的接受度。比如《流浪地球》《哪吒》等影片的主人公并非是传统意义上的完美道德楷模,而是不完美的真性情英雄。这种叛逆不羁的形象与个体英雄的形象形成鲜明的对比,丰富了戏剧张力,引发观众的思考。
在《流浪地球》中,刘启就是这样一个矛盾的英雄。从与父亲坐在海边畅谈的孩童,到末世中成长起来的、不愿面对父亲的叛逆青年,再逐步蜕变为点燃木星的英雄领导者。这个英雄的塑造过程与父亲刘培强(吴京饰),甚至整个包括了三代男人与两代女人的“大家庭”密不可分。有刘培强陪伴的小刘启是天真懵懂的,对于地球面对的危机和与父亲的分别是一知半解的,这与十七年后对父亲的依恋演变成一种怨恨,甚至是不愿意面对,近乎厌恶的感情形成了鲜明对比。这种情感的转变过渡不仅引发了观众关于家庭的思考,更是成为刘启逃跑,进而拯救地球的动因。在拯救旅程中,姥爷韩子昂(吴孟达饰)的意外死亡既是刘启认清责任、推动影片发展的转折点,也是刘启反思自身家庭观的依据,为影片结尾家庭情感缺失的刘启实现与刘培强最后的父子合作,成功拯救人类的结局提供了合理的逻辑。由此可以看出,《流浪地球》中刘启的人物塑造实则也是家庭伦理情感的外化,赋予了想象力电影独特的意义与价值。与之类似的还有《动物世界》中,郑开司在游戏中获胜的出色数学智慧继承于父亲,同时郑开司不学无术的混混形象和“小丑”英雄的精神象征在很大程度上源于家庭中父亲角色的缺失。
当这些有着家庭情感缺失的人物形象与观众相遇时,他们的成长历程一次次触动观众,观众也会想起自己或身边的家庭关系。而正是这种潜意识的反思使得电影作为媒介的教化作用得到强化,主人公用他们的喜怒哀乐呈现着一个个充满想象力的情节,但情节背后的情感伦理又同化着观众,使得观众对家庭更加期待与认同,形成视觉与思考双重冲击的享受。
想象力消费电影中,除了将人物形象塑造作为情感伦理化叙事的重点之外,电影感性层面的叙事技巧也是观众感悟伦理化情感的重要途径。
2018年出现的“新媒介美学电影”想象一定程度上体现了网生代导演的互联网思维,表现出架空现实、“影游融合”或融合其他新媒介等特点,也凸显了一代新导演、新观众与新经验、新美学的创生。这种新的美学作用在想象力消费电影之中,不仅体现在人物形象的重构上,还体现在电影的特效画面、剧作结构等方面,从而在整体上更加契合观众对于伦理化情感的审美需求。
首先,特效画面的大量使用让电影的艺术创造与想象力联系在一起。数字技术,CGI(计算机生成图像技术)、3D、VR等技术的发展帮助虚空的想象力成为实在的视觉图像活动,以此实现对电影感性层面的可靠的阐述,更好与受众产生情感共鸣。例如,《流浪地球》全片共2003个特效镜头,其中恢弘的空间站、被冰封的海面、别有洞天的地下城等场景的逼真画面让充满想象力的工业美学与未来感场景出现在观众面前。片中姥爷韩子昂面对上海冰墙,脱口而出:“我们的家,怎么变成这个样子。”这里的家不仅是被冰封的上海,更是灾难下被禁锢的家庭情感。而最后韩子昂牺牲在这里,不仅唤起刘启对家庭情感的思考,也让观众思考自己的家庭观是否像上海冰墙一般吞噬着情感。《刺杀小说家》利用特效技术塑造了黑甲、赤发鬼等一系列逼真的虚幻角色,不仅让双重世界叙事得以构建,更迅速抓住了观影者的注意力和情绪,让观众融入到关宁(雷佳音饰)的寻女之路中,在凡人弑神的无奈中思考家庭、理想与抗争。《哪吒》作为一部动画电影,超过1400个特效镜头的精彩呈现,敖丙万龙甲、哪吒托冰山、山河社稷图等场景,突破了动画与真实的界限,营造了无尽深意的情境。特效画面在满足观众想象力需求的时候,也对观众在生理和心理层面对家庭问题、伦理化情感问题有了更深的认知。
其次,剧作结构能更好地帮助电影蕴含哲理性思考,寄托更多的伦理化情感思考,赋予作品无尽的意义。电影作者恰当安排情节的轻重先后,能使之符合一定的逻辑,让观众更好接收影片的伦理化情感观念。例如,《刺杀小说家》中设置了双重世界,一个真实世界与一个异世界,相互交融,分头叙述。异世界的红甲武士对应着现实世界的关宁,在两个世界的剧作结构中成长救赎,拯救女儿,拯救家庭。《哪吒》中灵珠与魔丸的错置,让反英雄的哪吒与正面形象的反派敖丙形成镜像结构叙事,即体现了逆天改命的主题,也让反英雄哪吒与和谐的家庭,正面形象的敖丙与负面的家庭形成对比,使人深思家庭伦理化情感对青少年成长的影响。剧作结构不仅是电影作者展现剧情的方式,在一定程度上容纳了情感思考,同时也是观影者感知主题、思考影片内在意义的必要途径。
除此之外,演员的表演,色彩与光影的呈现,美术设计的构思和音乐风格的选择作为叙事的一部分,也传递着想象力消费电影中的伦理化情感。
想象力消费电影是未来电影发展的正确方向。因此,想象力消费电影也承担着传递家国情怀、重视家风的时代责任。中国想象力消费电影近年来成果斐然,通过重塑人物形象与叙事的范式重构找到了适合中国的创作导向,将想象力消费与伦理化情感结合起来,在商业性与人文情怀中找到了平衡。
在电影走向市场的当下,由于社会的变革、社会价值观念的多样化,电影需要多样化的争取观众的手段。然而有效的情感共鸣的建立仍然是不可忽视的,而且伦理化的情感转化方式仍然有其独特的生存空间。饱含伦理化情感的想象力电影不仅为人民打造了他们喜闻乐见的电影,更是让中国人对亲情和情感的依赖与中华电影美学创新达到了一定程度的和谐共生。放眼未来,随着中国电影“想象力消费”的蓬勃发展,如何让更多的中国价值观在想象力电影中大放光彩,建构起青年一代的认同,仍是中国电影人亟待思考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