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亚会
电影《开罗的紫玫瑰》主要讲述了美国经济大萧条时期,女主角在电影院看电影时,突遇电影男主角从银幕中走下来,从而产生的一段荒诞爱情故事。影片幽默与严肃并行,真实与虚构交织,在挑战电影的规则中,表达导演对电影的思考。
新好莱坞时期的伍迪·艾伦是一位始终在追求革新传统的领军者。他不拘泥于古典好莱坞固有的创作模式,打破传统的思维方式,在内容和形式上都进行了大胆的创新。
叙述学问题中对叙述分层和跨层问题都较为关注。电影中超越传统讲故事的方式,对叙述层次等问题进行的探讨也屡见不鲜。作为演示类叙述①的一种形式,电影会自然而然地包含其叙述者——“叙述框架”②。这个叙述框架并不具体到某个固定的人物,而是以一种固有的方式存在于整个故事背后,向观众讲述整个故事。
电影《开罗的紫玫瑰》以一幅海报作为开端,女主角站在影院门口看电影的海报,作为叙述框架的“推入”,电影进入了主叙述层,故事开始发展。在影片结尾,当女主人公最终一无所有时,她又重新走入了影院。此时,故事终结,并以女主角的微笑作为“收拢”。由此,框架内隔出的“推入”和“收拢”,将故事隔离出超叙述层外,在这个叙述层中,主次叙述层的故事相互交织,跨越发展。
影片以“戏+戏”的方式,在主叙述层中另设框架,形成新的叙述分层。即电影+电影的“元电影”结构。影片共分成三个叙述层,即超叙述层、主叙述层和次叙述层。
第一层即影片的超叙述层,是影片的叙述框架。这个叙述框架的叙述者是影片的大叙述者,即电影创作的整个幕后团队,受述者即看电影的观众。第二层叙述是主叙述层,是女主人公生活的电影里的现实层面。之后电影中发生的跨层,是发生在主次叙述层之间的。此时受述者仍是现实世界里的观众。第三层叙述发生在电影里的电影中。由于“戏中戏”,在电影的内部又产生了一个新的叙述者,即元电影在主叙述层中的编剧。他在主叙述层中编写了电影中的电影,此时的受述者变成了电影里的观众和现实中的观众。
在这三个叙述分层中,影片讲述了人物的四次跨层。1.第一次跨层
影片总共经历了四次跨层,第一次发生在影片的开始。电影女主人公喜欢看电影,在经常去欣赏同一部影片后,终于打动男主角,使他走出屏幕,这是影片跨层的开始。在此次跨层中,超叙述层不变,但主次叙述层发生了转变。随着男主角跑下屏幕,由他所代表的次叙述层向主叙述层跨层。与此同时,电影的叙述者和受述者也发生了变化。电影演员所处的次叙述层被打破,次叙述层后的叙述者与电影中的观众处在了同一个叙述层。主次叙述层合二为一,受述者也变成一个。
2.第二次跨层
随着剧情的发展,影片在之后又进行了多次跨层。第二次跨层出现在汤姆经历现实生活中的困境后。他深爱女主角,但电影中的钞票在现实中却不顶用,于是汤姆便带女主角重回银幕。在这次跨层中,汤姆由主叙述层走进了次叙述层,次叙述层随着汤姆的回归重新出现。此时,电影的三个分层重新成立,超叙述层提供叙述大框架,主叙述层是电影中看电影的观众,次叙述层即电影中的电影。电影中的观众也重新回归到受述者的身份。
3.第三次跨层
随着剧情的再次发展,汤姆和女主角在看到吉尔后又一次经历了跨层。和第一次跨层相同,随着次叙述层向主叙述层跨层,主次叙述层再次合二为一,整个电影的受叙者也重新变成一个,即现实生活中的观众。塞西莉亚、汤姆和吉尔共处一个分层,影片主要的故事也转移到主叙述层中。
4.第四次跨层
最后一次跨层发生在汤姆的最终回归。随着女主角的最后选择,汤姆最终回到了电影中电影的银幕,而塞西莉亚和吉尔则留在了主叙述层。随着此次跨层,次叙述层重新建立,电影的三个分层达到有序和统一。次叙述层中的人物在自己的叙述层中发生故事,而主叙述层中的塞西莉亚也回到了自己的真实生活中,二者统一于整个大叙述框架中。电影中观众的受述者身份也再次回归,最终受述者变成两个。
“元电影”来源于“元叙述”,叙述学家解释“元”为前、最初的意思。学者赵毅衡在《广义叙述学》中指出,元,是指对规律的探寻,例如对语言的规律(语法,词解,语意结构)之研究,被称为“元语言”,元语言就是“关于语言的语言”③。因此,“元电影”是关于电影的电影,包括所有以电影为内容、在电影中指涉电影的电影。简单来说就是对于电影最初规律的探寻。
在元电影中,叙述者会采取多种叙述方式来完成对电影的自我指涉。在电影《开罗的紫玫瑰》中,对“元电影”的探索也贯穿于整个叙事之中。
“露迹”式顾名思义,即暴露文本的创作痕迹。对于电影,即暴露电影的人为化特征,否定电影的自然生成过程。在影片开端,女主人公走进影院看电影,她所看的电影不是别的,正是此部影片《开罗的紫玫瑰》。作为一名服务生,塞西莉亚生活中最大的乐趣就是去影院看电影,而她最喜欢的电影就是《开罗的紫玫瑰》。影片对自身进行直接指涉和引用,在电影中反映了自身。这种在电影中用自己片名的方式,是一种明显的“自指”。这些通过暴露文本的制作过程,打破了电影与真实世界的分界,借助演员之口,对叙述世界进行评价,从而给观众更强烈的感受。
在小说中,叙述者通过各种方式打乱剧情,影响故事的叙述顺序。在电影中,则通过各种跨层来实现。影片主要是通过低叙述层进入高叙述层来实现的。影片中汤姆来回四次跨层,不仅影响了电影中的电影的故事叙述,而且使主叙述层也发生了变化。这种叙述层次间的跳跃,使得电影本身看起来更具随意性,也更显其趣味性。对于电影这种演示类叙述来说,叙述框架是必不可少的,每个故事都会有大框架的存在,从而规范叙述话语。而“元电影”的存在,就是为了打破框架的束缚,它抹杀边框存在的意义,对上层或下层边框随意地入侵。这种形式上的革新,带给观众表层的趣味性之外,还有更多深层次的思索。
叙述的可靠与不可靠问题,是叙述学一个重要的讨论话题。叙述学者认为,“叙述不可靠,实际上全称应为‘叙述者不可靠’。叙述者对谁来说不可靠?只能实对隐含作者。”“也就是说,是否与隐含作者体现的价值观一致,是叙述分析的关键。”④如果叙述者与隐含作者在意义——价值观上没有距离,二者合二为一,那么可以判断电影本身的叙述是有可靠性的,即叙述者与隐含作者的观点没有相互冲突。这种可靠性只是代表二者观点一致,并非表明叙述者所讲述的故事是真实的,二者观点和侧重点不一致。
在电影《开罗的紫玫瑰》中,隐含作者便和叙事者开了个玩笑。两个男性角色,汤姆是从银幕上走来的虚构角色,他性格温柔,风度翩翩,有着绅士所具有的所有美好的品质。而对于汤姆的扮演者吉尔,叙述者在描述其品格的时候也是极尽美誉,把他作为女性理想对象的化身。但是,在隐含作者看来,汤姆的完美却只存在于银幕中。而吉尔,虽然存在于现实世界,却在其绅士的外表下掩藏了一颗虚伪的心。因此,尽管两者都是叙述者口中的完美形象,但是在隐含作者看来,两人的存在更多的只是一个玩笑,是不值得人们追求的。显然,叙事者与隐含作者的态度在这里发生了分歧,两人的观点有一定的距离,这是电影中典型的一个不可靠叙述。
叙述双层理论是现代叙述研究的一个重要的问题,最早由俄国形式主义学者提出。延续发展到现代阶段,比较易于被大众广泛接受的是底本述本说。符号学者赵毅衡提出:“从符号叙述学的观点看,述本可以被理解为叙述的组合关系,底本可以被理解为叙述的聚合关系。底本是述本作为符号组合形成过程中,在聚合轴上操作的痕迹:一切未入选,未用入述本的材料,包括内容材料(组成情节的事件)以及材料形式(组成述本的各种构造因素)都存留在聚合之中。”⑤因此,学者认为,从底本到述本的过程中,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选择,从底本这个大的材料库中选择合适的述本进行阐释,从而形成某个故事。
电影《开罗的紫玫瑰》也是导演在底本的基础上选择再现的结果。这个以喜剧的外壳包装的荒诞剧情片,在故事的中间达到了高潮。原本平凡普通的女主人公,在面临失业和家庭生活不幸的处境下,忽然同时获得了两个男性的追捧。观众和女主人公都在期盼着传统的大团圆结局的到来,希望叙述者能选择传统的述本进行再现。然而,故事发展到最后却以悲剧结尾。女主人公受到了欺骗,最终一无所得。导演背弃了传统的古典好莱坞的叙述模式,拒绝对底本整齐地裁剪,拒绝挑选出固定的述本形式,反而进行了新的组合。因此,此时的结尾与传统的电影并非同一个底本表达。虽然故事的开端相同,但导演实则是在不同的底本上进行操作的。
大卫·波德维尔在对传统好莱坞进行分析时指出:“认为传统好莱坞使底本的世界成为一个有内在一致性的构成物。”⑥他认为传统好莱坞对电影的情节表达太过束缚,使得其底本趋于一致性。因此,这样的电影再多都只能是批量生产,是本雅明所说的“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品”,或者说,只是机械复制时代的产品,而算不上是艺术品。电影《开罗的紫玫瑰》实际上扩大了电影底本的选择,放在符号学双轴运动上来说,是扩大了聚合轴的范围,从而使得组合轴上的排列和再现更加多样。相比古典好莱坞的生产方式,这种方式更多的是一种在聚合轴上的运动,是良性的双轴运动的结果。
电影《开罗的紫玫瑰》以喜剧片的方式讲述了一个魔幻现实主义的故事。通过设置人物的跨层,导演革新了叙述方式。人物直接参与评论和上下层之间相互入侵的方式,又使电影的自我指涉意图更加明显。因此,除了故事本身的趣味性外,导演留给观众更多的还有对真实和虚假的思考。
注释:
①②③④赵毅衡.广义叙述学[M].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13:266,266,292,225.
⑤赵毅衡.符号学:原理与推演[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6:129-130.
⑥D.波德维尔.古典好莱坞:叙事原则与常规[J].世界电影,1998(0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