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南生
汉冶萍公司是近代中国、也是近代东亚经济史上规模最大的钢铁联合企业,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晚清民国报刊汉冶萍公司文献辑》的出版必将进一步推动汉冶萍公司史研究的深入。作为一位近代经济史研究者,能够得到这样一套资料,并且聆听学界诸位大家的高见,十分难得。在出版难、出版贵的当下,武汉出版社不计得失,公开出版汉冶萍公司史料,不仅嘉惠学术界,而且具有十分重要的地方意义,对研究晚清武汉史、近代武汉企业史乃至于以武汉为中心的长江中游地区经济史等,都具有非常重要的价值,必将推动“武汉学”的发展。
郭莹教授、周积明教授主编的《晚清民国报刊汉冶萍公司文献辑》的出版,其贡献于学术良多,尤其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有助于汉冶萍公司史研究的进一步深入。晚清民国报刊可谓汗牛充栋,有关汉冶萍公司的记载分散在各种报刊上,由于年代久远,直接查阅这些报刊难度很大。当然,在大数据时代,相当一部分报刊已经数字化,为研究者提供了极大的便利。即便如此,数据库开发者也不可能提供免费的午餐,查阅者不仅要缴纳不菲的费用,而且也还需要在各种通用数据库中去“打捞”有关汉冶萍公司的史料,花在资料搜集上的功夫远远超过研究本身。如果一些特色资料辑或数据库,能够打破资料的垄断,能无障碍地利用史料,就能够避免研究者的舟车劳顿,不必穿梭于各地查找资料,能够避免大海捞针,在集成的资料库中随心所欲地检索所需资料,那么,这样的资料辑无疑将极大地推动所在领域的研究。《晚清民国报刊汉冶萍公司文献辑》的出版就起到了这样的作用,我们可以乐观地预见,汉冶萍公司史的研究必将推动一批高水准的学术成果问世。
近些年来,国家社会科学基金课题导向非常明确,在一些传统学科、基础学科的课题指南中,非常注重资料的整理和冷门绝学的传承与创新,这是一件功在当代、利在长远的“德政”。五四运动时期,当时的学界以胡适为代表的一批学人提出了整理国故运动,对中国历史开展分门别类的研究,其学术意义不言而喻。我以为,像汉冶萍公司档案资料的收集整理这样的课题,就是新时代的整理“国故”,而且其工作意义可能要比那个时期更大,因为现在面临着一些东西的消失、失传,对这些东西进行抢救性的发掘,从某种意义上讲,是“把根留住”。中国的学问要有根,才能有话语权,才能形成中国风格、中国气派。学术界曾经争论,到底什么是“国故”,如何区分国粹与糟粕,这种争论在史料整理工作中基本不存在。史料是真正的国故,必须本之于真,据之于实,不仅仅是给后人留下一些记忆,而且其中蕴含着经验、教训,值得后人去总结、去吸取。因此,我们要为国家社会科学规划工作办公室近些年来在史料整理、冷门绝学上所作的努力点赞!周老师、郭老师领衔的课题组是为国家、为武汉做了大好事,非常不容易!
第二,有助于汉冶萍公司史资料的深度利用。资料的搜集与整理是一项基础性工作,是一项甘为人梯、给他人做嫁衣的“德政”,甚至是一项“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但其意义非同寻常。20世纪五六十年代,一批近代史学者所做的一项基础性工作就是编辑近代史专题资料如《鸦片战争》 《洋务运动》 《辛亥革命》等,另一批经济史学者如孙毓棠、汪敬虞、彭泽益、宓汝成等先生分别编辑了《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第一辑 (1840—1895)、《中国近代工业资料》第二辑(1895—1914)、《中国近代手工业史资料》第一至四卷(1840—1949)、《中国近代铁路史资料》 (1863—1911)等。后学者借助这些资料学习和研究近代史、近代经济史,受益良多。我个人就是在充分利用彭泽益先生编辑的四卷本《中国近代手工业史资料》并以此书为线索进一步搜集相关资料的基础上,撰写了博士学位论文。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相信像我这样受益的晚辈还有很多。
《晚清民国报刊汉冶萍公司文献辑》的出版一定能够起到类似的作用。学术界对汉冶萍公司的研究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但还有很多值得深化拓展与精细研究的地方。举例说,汉冶萍公司体制的演进、变迁,从官办到官督商办到最后的商办,其中有很多东西需要深入探讨,有很多细节需要进一步呈现。官办体制有利于企业创办和运营,但发展到一定阶段,这种体制束缚企业发展的负面作用日益显现,于是,企业不得不进入官督商办体制下,但只有在商办体制下,才能真正恢复其市场主体的身份与功能。打一个不恰当的比方,一个不会游泳的人,可以借助救生圈飘浮在平静的水面上,但要真正在大海中搏击大风大浪,这个人一定要学会游泳,这样才能游刃有余。近两年,社会上出现了一股“国进民退”思潮,不知出于何种动机,如果不是对中国历史的无知,就是无视历史留下的深刻教训。同时,汉冶萍公司作为一个跨地域的钢铁联合企业,武汉的龙头作用体现得淋漓尽致,对我们当下正在推进的“中部崛起”、长江中游城市群或“中三角”等一系列区域战略,具有现实借鉴意义。
第三,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晚清民国报刊汉冶萍公司文献辑》是一部有关汉冶萍公司史研究的全景式的史料汇编。“全景式”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近代主要报刊上有关汉冶萍公司的记载,基本上“打捞”了一遍;二是它不仅仅限于经济方面的记载,而且跨越经济、政治、文化、教育等多个领域;三是它的原生态特点,该书采取了影印技术,能够将文献的原始样貌展现出来,这不同于一些摘编、选编之类的文献资料,可能存在只言片语、断章取义之嫌,运用时必须查对原始文献,考察上下文语义环境,准确解读文献意义。关于史料的原始性,明末著名学者顾炎武有“采铜于山”论,他在谈到《日知录》的编纂时说:“尝谓今人纂辑之书,正如今人之铸钱,古人采铜于山,今人则买旧钱,名之曰废铜,以充铸而已。所铸之钱既已粗恶,而又将古人传世之宝,舂锉碎散,不存于后,岂不两失之乎!承问《日知录》又成几卷?盖期之以废铜,而某自别来一载,早夜颂读,反复寻究,仅得十余条,然庶几采山之铜也。”这一段话常为学界所引用,无非是说,原生态资料对学术原创性的极端重要性。我将《晚清民国报刊汉冶萍公司文献辑》视之为“采铜于山”,当不为过吧!能否铸出好钱,就看各位“匠人”的技艺了!这里的“匠人”就是法国年鉴学派代表人物之一的马克·布洛克眼里的历史学家,而他所推崇的历史学家的技艺,关键就在于对史料的理解与解释。
报刊文献是中国近代史研究不同于古代史研究的一大优势。近代报刊浩如烟海,蕴藏着海量数据,我常对年轻的博士生说,一份《申报》可以培育数十篇上乘的史学博士论文。我在博士后研究阶段,在搜集近代工商业行会史料过程中,从《申报》 《民国日报》 《字林西报》等近代报刊中,发现了大量的有关上海马路商界联合会的记载,其中《申报》在“本埠新闻”版面上的记载连篇累牍,时间长达十余年,这简直就是一座关于上海马路商会的资料库,是一座“富矿”。于是,我以此为选题,申报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结项时获得优秀,并入选国家哲学社会科学成果文库。
最后提两点建议。第一,《晚清民国报刊汉治萍公司文献辑》的出版,是一个良好的开始,未来还可以在档案文献上进一步深耕。但所有这些都还只是一个奠基性的工程,采铜于山,目的是为了铸造良币。周积明教授的团队已经在汉冶萍公司史研究上取得了重要进展,学校应就如何围绕该课题打造高端平台、集结精干团队、配置充足资源,充分发挥国家重大攻关项目的撬动与牵引作用,推进一流学科建设等方面进一步谋划。第二,目前的文献辑采取影印方式,非常好,但由于许多报刊上的资料是竖排文字,装订时宜采取从右至左的安排封面、封底顺序,便于习惯性的翻阅。美中不足,但瑕不掩瑜。不当之处,尚望鉴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