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怀强
缅甸是中南半岛上面积最大的国家,作为缅甸的主体民族,缅族约占缅甸全国总人口的68%,(1)贺圣达,孔 鹏等:《列国志》,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8年,第22页。缅甸语——即缅族的语言是缅甸官方语言,缅族在当今缅甸政坛上具有支配性地位。从9世纪至19世纪初,缅族完成了从崛起到发展的过程。缅族的崛起是中南半岛历史发展中的重大事件,它对缅甸和周边族群的发展均产生了较大影响。国内外对于缅甸历史的研究有较多成果,代表作如迈克尔·昂吞(Michael Aung-Thwin)的《远古时期以来的缅甸史》、(2)Michael Aung-Thwin and Maitrii Aung-Thwin,A History of Myanmar since Ancient Times,Chicago:Reaktion Books Ltd.,2012.亚瑟·菲尔(Sir Arthur P.Phayre)的《缅甸史》、(3)Sir Arthur P.Phayre,History of Myanmar,Bangkok:Orchid Press,1998.缅甸学者吴丹通的《缅甸古代史》(4)[缅]吴丹通:《缅甸古代史》,仰光:阿瓦书社,2002年。和中国学者贺圣达的《缅甸史》(5)贺圣达:《缅甸史》,北京:人民出版社,1992年。等。对于缅甸骠族、孟族、掸族几个较大民族的研究也有不少著述,如缅甸学者吴丹通的著述和英国学者戈登·卢斯(G.H.Luce)的论文,中国学者何平对此也有较多成果。遗憾的是,专题探讨缅族崛起历史及其所造成影响的著述并不多见,更缺乏对缅族崛起和发展历史的系统性研究。因此,如何利用众多的中外文资料,特别是国内利用明显不足的缅文资料对这一课题进行全面研究值得引起重视。
缅族崛起之前的8世纪左右,缅甸国内有骠、孟、若开几大族群,缅甸东部有高棉人和零星泰人存在,它们将是缅族崛起时遭遇的最大阻力。
从公元前后开始,来自不同方向的民族进入东南亚大陆地区并定居,发展出了东南亚大陆地区的早期族群文明。
在10世纪前,中南半岛东端红河中下游为越人聚居区,红河中下游以南地区主要有占人定居。在中南半岛中部地区,则主要居住着孟高棉语族人群。约在公元前2000年前后,孟高棉语族人群南下抵达中南半岛中部,之后才进入缅甸锡唐河与萨尔温江三角洲地区,部分人群甚至抵达了印度。(6)G.H.Luce & Ba Shin,“Myinkaba Kubyaukyi Temple”,Bulletin of the Burma Historical Commission, vol.11,1961,pp.289~292.印度中部和北部阿萨姆地区也有孟人出现。(7)[缅]缅甸社会主义纲领党:《孟族》,仰光:印刷及书籍出版公司,1977年,第20页。在中南半岛西部地区,从公元前后就有藏缅语族人群迁入。其主要分为两个群体,一个是抵达缅甸中部地区的骠人和缅人,另一个是抵达缅甸西部若开地区的若开人。壮侗语族的泰人比孟人进入东南亚中部地区的时间要晚。有学者认为,8世纪前后泰人已进入今泰国北部地区。而泰人建立部落联盟性质的小国则是在10世纪前后,之后才逐步摆脱高棉人的控制建立自己的王国。(8)参见贺圣达《东南亚历史重大问题研究》上册,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306页。
上述各族群抵达中南半岛地区的时间虽有先后,但可以确定的是,除泰人王国外,各族群在公元前后均已有固定的聚居地并陆续发展出各自的城镇和王国。这些王国如占人建立的林邑、占婆,高棉人建立的扶南、真腊,孟人建立的哈里奔猜、堕罗钵底、杜温那崩米,骠人建立的毗湿奴、汗林、室利差呾罗和若开人建立的德涅瓦底、维沙利。泰人则到了13世纪才建立素可泰王国。由于山河阻隔,路途遥远,这些早期王国之间互有交通并保持了一种相对平衡的态势。这种态势到吴哥王朝建立之后才发生了较大变化。9世纪初叶,吴哥王朝建立。东南亚大陆中部地区的历史发展从此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苏利耶跋摩一世时期(1002~1050年),吴哥王朝加快了对外扩张的步伐。至苏利耶跋摩二世时期(1113~1150年),吴哥王朝到达鼎盛时期,其疆域“从占婆扩展到阿速坡和更远的地区,扩展到暹罗(9)1939年,暹罗第一次改国名为“泰国”,1945年再次改回“暹罗”。1949年暹罗再次改国名为“泰国”并沿用至今。因此,本文涉及1949年前历史的部分沿用暹罗一称,涉及当代泰国部分使用泰国这一称呼。有关泰国更名内容参见[泰]泽迪亚·郭莫朋《从暹罗变更为泰国》,泰国国会博物馆,https://parliamentmuseum.go.th/2564/ar64-siam-thai.html,2021年4月。湾以及萨尔温江以西山区,扩展到琅勃拉邦以北的中国边界,南边到了卡尔曼角。这片辽阔的土地大约有一百万平方公里,包括二十个左右的属国”,(10)[泰]姆·耳·马尼奇·琼赛:《泰国与柬埔寨史》,厦门大学外文系翻译小组译,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76年,第33页。已抵达蒲甘王朝周边地区。因此,缅甸蒲甘王朝于11世纪建立时,吴哥王朝仍然是中南半岛地区最强大的王国。
这一时期,中南半岛上相邻地区之间虽然有一定程度的交往,但没有记载可以证明,中南半岛东西端两个地区之间有着直接密切的联系,这和它们之间隔着像扶南、真腊或吴哥这样的王国有关。因此,在11世纪缅族建立蒲甘王朝之前,中南半岛中东部地区没有其他能威胁到缅甸族群发展的势力,缅族面临的最大威胁就是高棉人的吴哥政权。在9世纪吴哥王朝发展初期,其经营重心主要在今天的柬埔寨和老挝一带,这为崛起之初的缅族留下了发展的空间。至于12世纪吴哥王朝强盛时其控制地区仍然不包括缅甸核心地区,其原因有三:一是至苏利耶跋摩二世在位时期,吴哥王朝扩张的重心在今泰国和马来半岛地区;二是蒲甘王朝的军事体系已经完善,吴哥王朝难以轻易攻破这一防线;三是缅族控制地区已处于吴哥王朝政权的边缘地带,很多地方是依靠属国来控制的。尽管有记载说吴哥的属地已经抵达萨尔温江西岸的山区,但实际上这一地区在当时人烟稀少,并非临近政权发展的重点区域。
13世纪前后,泰人的崛起再一次影响了该地区历史的走向。1431年,吴哥被阿瑜陀耶王朝的泰人军队攻陷,吴哥王朝灭亡。从此之后,蒲甘东部的威胁从高棉人变成了泰人。
整体而言,10世纪之前,还处于早期国家阶段的吴哥王国不能对正在发展的缅族构成直接威胁;而在吴哥王朝最为强盛的11和12世纪,缅族的力量已经足以抵挡来自东部的攻击。因此,缅族崛起之初的9到11世纪期间,缅甸国内几个较大族群才是缅族真正的对手。
最早抵达缅甸的几个较大族群为骠人、孟人和若开人,缅人抵达时间略晚。这几个族群在公元前后分别进入缅甸中部、南部和西部,之后在这几个地区建立起各自的王国,发展出既有自身特色又有较高同质性的族群文化。
缅甸孟人自古就居住于卑谬以南的下缅甸地区——也有部分孟人生活于缅甸中部,牢牢掌控了伊江三角洲和出海口地区。从公元前后至10世纪之间,孟人在下缅甸建立起多个王国,形成了辐射力较强的孟人文化圈,出现了直通这样重要的商业和宗教中心。10世纪之前,孟人多次尝试向北扩展,但因骠人强大,孟人没有可趁之机。南诏南下之后,不仅摧毁了骠人都城,孟人势力也被削弱,因此9世纪之后的一段时期内,孟人无力向北发展。尽管如此,孟人仍然被崛起中的缅族看做是威胁,也被视为缅族南下的阻碍。
与此同时,若开人在缅甸西部地区发展迅速。从诸多记载来看,若开地区最早的王国是“德聂瓦底”王国;之后还出现了维沙利、四城和妙乌几个王朝时期。从目前缅甸考古的结果来看,难以确定德涅瓦底王国的起始时间,但德涅瓦底王国从公元前几个世纪即已存在,并且延续到公元后4世纪却是可以肯定的。(11)[缅]吴昂腊登:《若开研究词典》,仰光:登底棉出版社,1997年,第42页。在一些学术著作中直接把德聂瓦底王国的历史忽略了,这未免有失偏颇。(12)这些著述如吴丹通《缅甸古代史》和缅甸社会主义纲领党《缅甸基础政治史》。4世纪之后,维沙利王国取代了德聂瓦底王国。(13)参见[缅]吴丹通《缅甸古代史》,仰光:阿瓦书社,2002年,第87页。4世纪至8世纪的维沙利王国时期是若开早期发展较全面的一个时期。818年,额东王遇刺身亡,维沙利王国名存实亡。(14)关于额东王执政时间参见[缅]吴昂腊登《若开研究词典》,仰光:登底棉出版社,1997年,第92页。维沙利王国灭亡之后,若开的权力中心从格拉丹河谷转移到了四城河谷地区,开启了四城王朝时期。四城王朝虽然不及维沙利王朝时期的成就辉煌,但在税收、律法、文学等方面颇有建树。
从四城王朝中期开始,缅族在缅甸中部建立了蒲甘王朝,若开和邻近地区的关系进入了一个新阶段。应该看到,在若开早期的三个王国时期,若开地区对缅人建立的政权并未造成实质性威胁,反而是骠国和蒲甘王朝时期屡次有军队攻入若开,但这些袭扰并没有造成毁灭性的后果。
骠人族群于公元前几个世纪沿缅北河谷进入缅甸,并在缅甸中部地区发展起来。从各种记录来看,虽然在缅甸的大部分地区都曾经有骠人存在的痕迹,但缅甸中部地区始终是骠人最主要的聚居地。骠人在缅甸中部经过几个世纪的发展,成为了缅甸文化最发达的族群之一,其影响也向周边辐射。8世纪前后,骠人所建立的室利差呾罗国是缅甸最强大的王国。8世纪之后,南诏势力向南发展,骠国与南诏之间有了接触。(15)[英]D·G·E·霍尔:《东南亚史》上册,中山大学东南亚历史研究所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年,第183页。之后,南诏军队南下。832年,南诏攻伐骠国,掠骠民3 000余人迁徙到拓东;835年,南诏军队再次攻入骠国属国弥臣。(16)贺圣达:《缅甸史》,北京: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21页。总之,“从公元800年后,情况迅速发展。从832年到835年,南诏占领并摧毁了哈林基和几个孟人的城市”。(17)[美]约翰·F·卡迪:《东南亚历史发展》上册,姚 楠、马 宁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8年,第143页。南诏军队不仅抵达了缅甸中部的骠人地区,并且抵达了缅甸中部以南的孟人聚居地。
由上述情况可知,缅人于9世纪在缅甸中部地区出现之初,其周边环境极为恶劣。缅甸南部是孟人的直通王国,西部有若开维沙利或四城王国,中部为骠人建立的室利差呾罗国,无论哪方势力均是当时的缅族难以直接撼动的。在缅甸之外,缅族还要面对来自东部高棉人的压力和北部南诏的威胁。缅族只能突破几个族群的包围并承受住外部压力才有可能生存并发展。
8世纪至9世纪,南诏向南扩张,侵占了骠人和孟人所建立的王国,对当时骠人的城镇造成了极大破坏。骠人各部实力被削弱,骠人或被俘,或四散奔逃,人口快速减少,室利差呾罗国名存实亡。缅人趁机进入叫棲,并迅速把势力扩展到蒲甘、敏建、敏埠等缅甸中部要地。此时,缅甸中部地区有众多骠人、缅人、孟人,以及其他部族建立的部落或城镇,甚至,还有南诏留下来驻守的小规模的军队——这或许也是骠人难以再次快速恢复的一个原因,缅甸中部地区进入了多方势力存在但却处于政权真空的一种状态,这种状态一直持续了一个多世纪。937年南诏国灭亡,继南诏之后建立的大理政权已无力南顾。
应该看到,正是南诏对骠人王国的进攻为缅人提供了崛起机会,骠人王国的衰亡使缅人在849年有机会在蒲甘立国。10世纪初南诏衰落之后,缅人在缅甸中部获得了长足发展,由此开启了缅族崛起和发展的进程。1044年,阿奴律陀王第一次建立统一的缅甸王朝并在蒲甘建都。
蒲甘王朝时期,缅族在各方面为后来的发展奠定了良好基础,以语言文字和宗教为主要载体的缅族文化也基本成型。蒲甘王朝是由缅族建立的、缅甸第一个统一的封建王朝,它的建立使缅甸摆脱了骠人王国崩溃之后的混乱无序状态。这一时期,缅族完成了对缅甸中部地区几个族群的初步政治整合,实现了缅甸的初步统一。蒲甘王朝是第一个以缅族为主建立的王朝,它的建立是缅族崛起和发展的最重要阶段。也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缅族才真正以一个“民族”的符号出现在缅甸历史的舞台上。(18)缅甸各族群形成稳定的民族集团约在11世纪前后,因此本文的叙述时将以1044年蒲甘王朝的建立时间为界,之前各族人群称为“族群”或“……人”(如骠人、孟人),之后即以民族相称。经过分裂时期和东吁王朝时期的发展,至贡榜王朝时期,缅族实现了多方位的崛起。并且,不同于之前两个统一的王朝,贡榜王朝时期缅甸国内的叛乱次数明显减少,危害程度也极大降低,国内局势更加稳定。这一时期缅甸的疆域也达到了历史最广范围,勾画出了现代缅甸版图的轮廓。
从11世纪至18世纪中期,由缅族建立的三个王朝都是依靠征战的方式实现了统一,缅族的崛起和发展过程实际上也是缅族和周边民族角逐的过程。
自缅族出现在缅甸中部以来,缅族和孟族之间就面临着难以调和的矛盾:缅族想占领伊洛瓦底江下游地区;孟族想要据有既是水源地也是产粮区的缅甸中部地区。任何一方想要发展,冲突都是难以避免的。
在蒲甘王朝建立的初期,孟族仍然牢牢占据下缅甸地区,缅族难以向南突破,并且孟族政权还随时可能对缅族政权构成威胁。因此在1057年,阿奴律陀以弘扬佛法为名率军讨伐直通,孟王玛努哈和众多王族被俘并被带回蒲甘。阿奴律陀随后占领了下缅甸大部分的孟族地区。“阿奴律陀则骑马奏凯而归,其军队行列,伸展于三角洲小港间,蜿蜒如长蛇,随军而行者,则有一被囚之国君与其满朝文武,以及一切僧民,数可三万。顾缅人所引以为荣者,则为摩奴诃(19)摩奴诃,即玛努哈。摩奴诃为旧译,玛努哈为根据缅文发音的不同译法。摩奴哈的译名参见[英]戈·埃·哈威《缅甸史》,姚梓良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3年,第70页。之白象三十二头,各负经典佛宝。”(20)[英]戈·埃·哈威:《缅甸史》,姚梓良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3年,第70页。
13世纪后期,蒲甘王朝的衰弱使孟族获得了再次发展的机会。伐丽流于1281年在莫塔玛称王,之后控制了勃固并建立伐丽流王朝。(21)参见[缅]吴格拉《大史》(第一卷),仰光:汉达瓦底三藏经出版社,1960年,第298页、第307~308页。频耶宇王于1349年把都城从莫塔玛迁至勃固,伐丽流王朝从这时起被称为汉达瓦底(或勃固)王朝。在频耶宇及之后一段时期,伐丽流王朝国势强盛,与北方的缅族阿瓦政权曾结为盟友,也曾爆发四十年战争(1385~1424年)。(22)参见[缅]吴格拉《大史》(第一卷),仰光:汉达瓦底三藏经出版社,1960年,第361页。此时,缅甸实际上存在一南一北两个政权中心。
1747年,孟族莫塔玛王朝第22代王彬尼亚德拉(23)彬尼亚德拉,又称莽哒喇,曾主持编纂了《亚扎底瑞事迹》,为缅甸著名的六部君王事迹著作中的一部,对研究伐丽流王朝历史有较大参考价值。《亚扎底瑞事迹》参见[缅]彬尼亚德拉《亚扎底瑞事迹》,《缅甸君王斗争史》(六卷本),仰光:雅比书局,2005年。(1747~1757年)时期,汉达瓦底王国再次成为缅族政权的威胁,孟族军队甚至占领了缅族都城阿瓦。因此,1753年阿朗帕耶称王之后,迅疾展开了针对孟族王国的军事行动。1757年,缅军占领并烧毁勃固城,城内民众死伤者无数。(24)[缅]吴貌貌顶:《贡榜王朝大史》,大学历史研究所校注,仰光:雅比书局,2004年,第194页。孟族政权就此一蹶不振。
傣泰民族人群在中缅边疆地区的定居时间较早,但始终难有大的发展。10世纪南诏国衰亡之后,傣泰民族发展加快。至13世纪中叶之后,元朝军队南下,傣泰民族被迫向西南方向迁徙,缅甸东北部成了掸族发展的重要地区。(25)[缅]波巴信:《缅甸史》,陈 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65年,第54页。1287年之后蒲甘王朝衰落,掸族在缅甸步入了一个快速发展的时期,部分掸人进入缅甸中部地区。靠近缅甸中部地区的掸族在短时间内就在较大程度上接受了缅族文化,这使得他们在阿瓦王朝时期有机会进入缅甸的统治阶层,1527年,掸人多汉发(1527~1543年)登基成为阿瓦王即能说明问题。(26)参见贺圣达《缅甸史》,北京: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82页。
元朝军队在1287年打败缅族军队,其势力迫近缅甸中部地区。随后,元朝设立缅中行省。缅军虽然在元缅战争中失利,但中缅史书中均无元朝军队控制缅甸全境的记载。元朝其后撤缅中行省并设立的土司机构大多也位于缅甸掸邦地区。明朝对元朝疆域的继承虽包括缅甸地区,但并无实际控制权,对缅北和掸邦地区的治理主要依靠当地土司。
在明绍基苏瓦绍盖王(1368~1401年)执政时期,在亲敦江和伊洛瓦底江之间的地区内产生了许多新的掸族小邦,这些小邦如兴威、木邦、景栋、安邦、孟养邦和戛里邦。(27)[缅]波巴信:《缅甸史》,陈 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65年,第60~61页。1527年,孟养土司思伦发攻占阿瓦,杀死阿瓦王并立其子思洪发为国王。(28)贺圣达:《缅甸史》,北京: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82页。种种迹象表明,这一时期的掸族对于缅族的统治构成了直接威胁。掸族地区虽然多邦国却并不稳定,掸族各邦之间也从未形成一个如蒲甘王朝一样统一的王国,各邦之间争斗不休,甚至还不时勾连起来进攻缅族所在的阿瓦地区。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了16世纪上半叶后才有所改观。
16世纪中期,缅族再次统一缅甸并建立东吁王朝,缅甸北部成为其发展的重要方向,但此时掸族地方势力仍具较强实力,缅族向北发展面临较大困难。15世纪前期,明朝军队对中缅边疆地区土司的征伐,特别是对麓川土司的征伐客观上削弱了这些土司的实力,一定程度上为缅族政权的北上扫除了障碍。明朝中期,缅甸东吁王朝的勃印囊多次进攻中缅边疆一带的孟养、孟密、木邦土司地,同时拉拢陇川、干崖和南甸三个宣抚司向明朝挑衅。1579年,中缅边疆地区几个重要的土司辖地基本被缅甸吞并,而明朝政府没有做出有效回应。经此一役,掸族势力被初步整合到了缅族政权体系之中。
缅甸贡榜王朝时期的1763年,缅军进犯孟连、耿马、车里(西双版纳)和思茅,揭开了清缅战争的序幕。在1763年至1769年的清缅战争期间,缅属整欠、孟艮、蛮莫(新街)、孟拱等土司地曾被清军占领,木邦土司也再次内附,清军甚至深入孟养土司地,但这些土司地大部分最终被缅军夺回。清缅战争发展到后期,双方都无力再战,于1769年11月16日在老官屯议和。《老官屯合约》签署之后,掸族势力进一步被整合到了缅族政权体系之中。至此,掸族势力已难以对缅族构成太大威胁。
1118年,应若开王子赖耶明屯的请求,蒲甘军队进攻若开北部,恢复了赖耶明屯的王位。(29)贺圣达:《缅甸史》,北京: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40页。这是缅族军队首次占领若开的部分领土。其后的较长一段时期,若开王国与蒲甘王朝保持了一种松散的藩属关系,若开王国的独立地位并未受到影响。
蒲甘王朝衰落之后,若开王国再次独立。在缅甸的分裂时期(1287~1531年),尤其是在四十年战争期间,若开部分地区曾被缅族或孟族短期占领。(30)[缅]波巴信:《缅甸史》,陈 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65年,第78页。四十年战争结束后,若开王国国力逐渐强盛。在东吁王朝勃印囊时期,若开王国虽一度成为东吁王朝属国,但若开族和缅族政权之间的冲突并未停歇,双方互有胜负。1599年,若开军队与新兴的东吁王国军队联合攻克了勃固,第一东吁王朝灭亡,若开王国进入全盛时期。
17世纪中期之后较长的一段时期,若开王国时常陷入无人统治的混乱局面,原若开王国领地吉大港沦入莫卧儿王朝之手,若开地区成为了葡萄牙海盗和冒险者的乐园。从1761至1783年间,因为自然灾害,若开王国多次向贡榜王朝求援。(31)[缅]缅甸社会主义纲领党:《缅甸基础政治史》第2卷第1册,仰光:印刷及书籍出版公司,1977年,第107页。1784年10月,波道帕耶王派王储摩诃乌巴亚扎率军进入若开。(32)参见[缅]那迦波特顶推《亚德那底卡贡榜大史概要》,仰光:邦雅书社,1967年,第287页、第289页。此次缅军出征军容强大,共有33支军队,兵力达33 000人,另有3 300匹马和320头象,携带大炮800门。(33)[缅]那迦波特顶推:《亚德那底卡贡榜大史概要》,仰光:邦雅书社,1967年,第289~291页。敏埠、卑谬等地的缅族驻军同时从水陆两路向若开发起了攻击。因实力悬殊,若开王败逃。1785年1月,缅军攻克若开都城妙乌。从1785年至1824年,若开处于缅族的直接统治之下。这是历史上缅族政权第一次占领若开全境并派军驻守。缅甸著名的班都拉将军也曾在此期间任若开总督。1824年,英缅战争爆发;1825年,英军占领若开,若开成为了英国殖民地,再次脱离了缅族政权的控制。
13世纪,吴哥王朝衰落,暹罗西部的缅甸忙于应付蒙古人的入侵,泰族势力趁势发展起来,在南北分别建立了素可泰和兰纳王国。1350年,乌通王脱离素可泰在阿瑜陀耶建都,不久后即吞并素可泰王国。
缅甸的分裂时期持续了两个半世纪,在此期间,缅甸无力发动对外战争。缅甸东吁王朝时期情况发生了变化。1531年至1581年期间,德彬瑞梯和勃应囊对外发动了一系列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其中多次就是针对阿瑜陀耶王国的战争。
缅暹两国政权真正的接触始于13世纪之后。从1363年有史记载的第一次缅暹冲突爆发,到1802年缅甸失去清迈为止,缅暹之间共爆发了30余次规模不等的战争或冲突。(34)此处数据根据贺圣达《缅甸史》内容统计。参见贺圣达《缅甸史》,北京: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100~217页。按照丹隆·拉差努帕(Prince Damrong Rajanubhab)的统计,从1539年至1767年期间,缅暹之间共爆发了24次战争。(35)[泰]丹隆·拉差努帕:《我们与缅甸人的战争:1539~1767年间的缅泰冲突编年史》,曼谷:白莲花出版社,2001年,前言第22~23页。除了1363年的冲突,余下的战争集中爆发于16世纪中叶到18世纪末期之间,也即从缅甸东吁王朝至贡榜王朝建立初期。战争中缅甸占据了极大优势。阿瑜陀耶在1548年和1563年两次向东吁王朝臣服;1569年阿瑜陀耶城被缅军攻占。(36)[缅]吴盛伦磊:《缅甸战争档案与战略战术》,仰光:仰昂文学,2009年,第81页。泰北重镇清迈也被缅族占据200余年——1558年清迈被缅军攻克的同时被并入缅甸,直到1775年暹罗塔克辛王(King Taksin)时期才被夺回。“(1776年)暹罗人把围攻者赶跑。到那时,清迈被弄到穷困不堪,以致它的统治者和大部分居民都离开该地,移居南邦。实际上,它一直荒废了20年”。(37)[英]D·G·E·霍尔:《东南亚史》上册,中山大学东南亚史研究所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年,第546页。1767年,阿瑜陀耶城被缅军攻克并烧毁,阿瑜陀耶王国灭亡。
从第一次英缅战争前后开始,缅暹两国的情况发生了变化。1819年巴基道即位为缅王后,缅暹关系也曾一度紧张,但此时与欧洲的关系已成为缅暹两国对外关系的重心,两国之间没有再爆发大的冲突。1824年,第一次英缅战争爆发,缅甸开始沦为英国殖民地。1855年,香港总督鲍林(John Bowring)迫使暹罗签订了《鲍林条约》,(38)参见贺圣达《东南亚历史重大问题研究》下册,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78页。暹罗从此成为了一个“次殖民地”。缅暹两国关系进入了一个新时期,不再以战争为主线。
缅甸军队对周边地区的进攻并不仅限于阿瑜陀耶,缅甸西北部的曼尼坡和阿萨姆地区也长期受缅族政权控制,并于19世纪前期相继被并入缅甸版图。此外,缅军在进攻阿瑜陀耶的同时,也曾占领老挝和柬埔寨的部分地区。“(东吁王朝)除了缅甸,还控制了暹罗、清迈、掸(邦)东部和北部、曼尼坡等周边邦国,孟加拉、若开则献上贡品,(与东吁)结成盟友”,(39)[缅]吴颇嘉:《现代缅甸简史》,仰光:浮想联翩文学出版社,2011年,第130页。可见当时贡榜王朝国势之强盛,幅员之辽阔。
虽说缅族的崛起主要体现为统一封建王朝的建立及政治军事实力的发展,但如深究,缅族的崛起是整体性的,其影响涉及政治、军事、社会、文化和宗教各层面。缅族的崛起首先是一个漫长的自我完善过程,其次才是对外发展的过程,它最终导致了缅族政权周边地缘政治环境的改变。
缅族能在各民族包围中实现崛起和发展的原因较为复杂,这固然有地域的因素——缅族占据了缅甸中部地区,而几个民族均位于缅甸腹心地带周边,此外,还有人口、资源、文化和技术多方面的原因。缅族的崛起和发展在很大程度上实现了对国内几个较大民族的整合,从而重塑了缅甸国内民族分布的格局,并且其影响也从缅甸外溢到了周边地区。
9世纪前的几个世纪,骠人都城室利差呾罗和孟人直通王国、若开人维沙利王国同为缅甸境内实力强大的王国。三方虽时有冲突,但整体上维持了一种三足鼎立、动态平衡的局面,任何一方都没有压倒性优势。
缅族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局面,彬比牙王于849年建立蒲甘国不仅意味着缅族取代了骠人在缅甸中部的地位,还意味着缅族这时已有一定的对外防卫能力。缅族在蒲甘立足之初,其辖区内有多部族的人群共存,缅族要面对各族势力的挑战。蒲甘地区的农业经济得到恢复后,周边各部族人口汇聚加入,缅族成为了多方势力中最强大的一方。此时缅族向外拓展的冲动渐趋迫切。
蒲甘王朝建立之后,阿奴律陀王很快就发动了针对孟族的行动。1057年,孟族都城直通被缅族占领,这让阿奴律陀获得了极大的好处。首先,直通之战使缅族在军事和经济上直接获利。通过占领下缅甸地区,缅族控制了从两江(伊洛瓦底江和亲敦江)交汇处至勃固的广大领土,蒲甘王朝的战略纵深变长,扭转了之前骠人王国战略防线薄弱的局面。从2世纪之后,下缅甸的孟人地区就是印度、缅甸、暹罗、柬埔寨和爪哇这条贸易路线上的重要贸易点。蒲甘王朝占领这一地区后,同时控制了下缅甸的出海口,这也就意味着缅族接管了这一贸易中转站及其带来的众多好处。其次,直通之战后,南传佛教成为蒲甘的主体宗教,这对缅族后来的发展至关重要。“当时,宗教对蒲甘人民来说,是一种新的变革,因为对人民的生活、社会关系、思想意识,甚至使用语言等等,都要以这个新宗教的教义为其指南。”(40)[缅]波巴信:《缅甸史》,陈 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65年,第27页。再次,作为缅族强大对手的孟族因直通之战遭受了重大打击,实力一落千丈。缅族首次占领了孟族的政权中心,打断了孟族王国发展的势头,并且开启了缅孟二族融合的进程。直通之战后,下缅甸人口减少,生产凋敝,城镇毁坏,直通王国就此衰落。直通自此之后再没有成为孟人都城,并丢失了其商业海港的繁荣。之后的三个世纪,孟族势力都无法对缅族再构成威胁。相反,直通之战后,蒲甘一跃成为全国的政治、经济、文化和宗教中心,“繁荣兴盛,犹如天堂矣”。(41)[英]戈·埃·哈威:《缅甸史》,姚梓良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3年,第70页。
东吁王朝末期,缅孟两族政权展开了长时间的厮杀,孟族军队一度占领缅族都城。阿郎帕耶王(1752~1760年)率领的缅族势力崛起扭转了局势,孟族节节败退。1757年,孟族在与缅族长达约800多年的竞争中彻底败北。缅族对孟族地区的控制改变了上下缅甸长期存在两个族群和两个政权中心的状态。从一定意义上来说,孟人“政权”已经就此消失,退出了缅甸族群竞争的角斗场。孟人文化圈也在与缅人融合的过程中基本消失,缅族文化圈取而代之。缅甸伊江流域地区从此之后只有一个政权中心,这对缅族政权的巩固和国内的稳定是极为有利的。
若开地区的情况则有所不同。从若开的历史来看,在贡榜王朝之前,缅甸各封建王朝对若开王国虽有进占的情况但并未全境占领。1785年,若开被缅族政权全部控制,但只持续了40年。尽管如此,从蒲甘王朝之后至贡榜王朝中期,缅族政权对若开族政权的发展造成了事实上的压制。它造成了两个结果:第一,使若开人始终困守于缅甸西部,若开族在缅甸东吁王朝时期虽然一度辉煌,但始终难以越过若开山脉在缅甸中部地区落足。第二,15世纪之后,若开地区有一个伊斯兰教快速发展的时期,缅族对若开地区的几次控制时间虽不长,却阻止了穆斯林族群在若开地区更广泛的传播。
缅族的崛起导致了骠人的彻底消失,打破了最初骠、孟、若开三足鼎立的局面,也开启了缅甸民族版图重绘的进程,曾和缅族政权并存的孟族与若开族政权在角逐中败北并消失。
缅族政权虽然击败了孟族和若开族政权,但对两个地区的整合程度却有明显差别。孟人地区是与缅族融合程度最高的地区,也是缅甸最稳定的民族地区。若开地区则未能实现如缅孟两个民族一样的深度融合,因此,若开族对缅族的接受度不如孟族。和上述两个民族相较,掸族的情况则稍显复杂。
从9世纪取代骠人开始,至19世纪初缅族基本上完成了对缅甸境内孟族、掸族和若开族三个较大民族的整合,对于其他民族如克伦族、克钦族、克耶族和钦族也实现了一定程度的整合。应该注意到,这几个民族从未对缅族的发展构成挑战,反之,正是因为缅族的崛起和发展限定了这几个民族的发展空间只能是在缅甸中部地区以外的“边缘地带”。
14世纪时,傣泰民族在缅北至中国西南一带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势力圈,掸族势力向缅族聚居区的渗入极大,而同一时期缅族政权则困守于缅甸中部的狭小区域。此时缅甸的掸族虽然强大,但多个分散政权中心的存在使之呈现一种支离破碎的、地理上而非政治上的聚合状态。东吁王朝之后,缅族对掸族地区的渗入使情况发生了变化,掸族地方势力作为中缅之间地缘政治缓冲器的作用也随之消失。
一方面,在中缅两个主体政权对傣掸民族地区进行征伐之后,傣掸民族土司归附情况渐趋稳定。掸族地方势力在缅甸贡榜王朝之前,大多在中缅两国之间摇摆不定,甚至两边依附的情况也较为常见。它们游离于两个强大的政权之间,在自身弱小时两面讨好,当自身强大时又会择机撕咬——隆庆时期木邦罕拔依附缅王,以及后来的万历时期陇川岳凤依附缅王叛乱事件即为显例。在中缅双方长期的争夺战中,孟养、孟密、孟艮、蛮莫、孟拱和木邦(部分)等土司地最终归附缅族政权。
另一方面,缅族通过对掸族地区的军事进攻或渗透,使之前掸族政权林立且支离破碎的局面在很大程度上被改变,掸族地方政权与缅族政权之间的关系被重塑,掸族的独立倾向被削弱。掸族不仅在文化上较多地接受了缅族文化,在政治和军事上也基本融入了缅族政权体系——贡榜王朝中期缅族对外征战时都有掸族武装响应缅王征召参战可为佐证。清缅战争之后,掸族政权进一步整合到了缅族政权体系之中,来自掸族的压力由此减轻。这一变化不仅改变了之前掸族地区犹如一盘散沙的政权状况,也彻底扭转了缅甸分离时期以来缅族势力面对掸族势力时的颓势,缅族势力开始反向渗入掸族聚居区内。这是对14世纪以来形成的缅掸两族分布局面的直接改变。对掸族优势的取得,使缅族政权的战略空间向东北部极大地扩展,掸族自此之后实质上已经丧失了在缅甸腹心地带争霸的能力。
此外,作为一个附带结果,缅甸掸族地区情况的变化导致了中缅边疆地区地缘局势的改变。随着明朝三征麓川等一系列行动的展开,以及缅族对掸族优势的形成,中缅边疆地区傣掸民族地方势力变得衰弱,其生存空间也被极大压缩。
随着缅族对掸族政权整合的完成,缅甸民族版图的重绘大致完成。从这个版图上来看,缅族从诸多民族围困中脱颖而出,实现了自身利益的最大化,并且,缅族文化圈从缅甸中部地区扩展到了各民族地区,尽管扩展程度不等,但缅族文化圈确实成为了缅甸各族中最具优势的文化圈。缅族不仅据有了原骠人聚居的缅甸中部地区,而且进入了原孟人聚居的伊洛瓦底江三角洲地区、德贡(仰光)出海口,以及萨尔温江中下游地区,掸人土司控制的八莫、东枝和景栋等地,若开人控制的格拉丹和四城河流域地区。自此,几乎缅甸所有的平原地区和主要江河入海口都被缅族控制,伊洛瓦底江从八莫以下至安达曼海(缅甸海)之间再无其他民族势力阻滞。
缅族对掸族地区整合的基本完成,并不意味着两个民族之间的问题一劳永逸地得到了解决。缅甸掸族地区与缅族地区的整合程度明显弱于孟族地区,致使近现代以来部分掸族地区的独立意识强于缅甸的孟族地区甚至若开族地区。
缅暹之间的角逐长达几个世纪,它对两国的发展、缅泰两个民族的分布和中缅关系均产生了影响。
其一,阿瑜陀耶王国的发展受到了极大压制并因此衰亡。阿瑜陀耶王国于14世纪中期兴起之后,积极对外扩张,缅甸的东南部德林达依和萨尔温江流域地区是其西向争夺的目标。缅甸分裂时期的结束和东吁王朝的建立,打断了新兴阿瑜陀耶王国的扩张势头,阿瑜陀耶西向拓展的图谋一再受阻。从东吁王朝德彬瑞梯时期开始,阿瑜陀耶王国被缅族统治者视为属国,需定期向缅甸纳贡。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了贡榜王朝信漂辛王时期(1763~1776年在位)。缅暹战争不仅使阿瑜陀耶发展受阻,也使暹罗多地遭受了缅军的破坏。“(1569年)缅军攻入阿瑜陀耶城后,大肆掳掠。摩欣王及王族全部被俘往缅甸,财物被劫掠一空,城里居民大部分被放逐到下缅甸,所余看城的人不超过一万。”(42)[英]戈·埃·哈威:《缅甸史》,姚梓良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3年,第324~325页。战争不仅使暹罗人口大量减少,而且使阿瑜陀耶王国的国防脆弱不堪。1767年,缅军攻克阿瑜陀耶城后,中南半岛地区曾经较为强大的阿瑜陀耶王国就此灭亡。
其二,缅暹战争使暹罗的地缘政治环境始终难以改善。因为缅族的存在,暹罗向西的战略空间始终难以打开,泰族的发展区域始终被挤压在有限的地理范围内。同样,因为缅暹战争对阿瑜陀耶王国实力的消耗,阿瑜陀耶在东部也难以实现长期控制老挝和柬埔寨的目标。暹罗北部缅暹战争的主战场之一清迈则长期被缅族占据,泰族政权只能困守暹罗南部地区。外有强敌环伺,内部穷困不堪,这是缅暹战争期间暹罗地缘政治环境的真实写照。在这样的地缘环境下,阿瑜陀耶王国难以获得突破性的发展。缅族政权的强横使阿瑜陀耶始终难以跨过萨尔温江,更无法完全占领马来半岛北部。泰族势力被缅族阻断于马来半岛中部和东北部,缅泰两族形成了隔萨尔温江相望及在马来半岛北部各据一半的局面。
其三,缅暹战争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缅泰甚至老挝和柬埔寨民族分布的格局。缅暹战争不仅是两国之间的征战,有时候还导致暹罗和东部老挝、柬埔寨甚至越南之间的互相攻伐。因此,缅暹战争不仅造成了缅泰两国民族之间的流动,尤其是下缅甸和泰国西南部广大地域内孟、泰(掸族)和克伦等民族的非正常流动——因为下缅甸是缅军行军最常走的路线。如吴丹敏所说:“(贡榜王朝)随后的几十年,成千上万的孟族向东迁居到了德林达依或暹罗,或通过讲缅语来改变他们的身份,改着缅族服饰,留缅族发型,取缅族名字。”(43)Thant Myint-U,The Making of Modern Burma,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1,p.85.这种流动甚至蔓延到了缅泰之外的柬埔寨和老挝,促成了比自然形成的民族分布局面更为复杂的、民族互嵌混居情形。
从缅泰两个民族的发展历史来看,泰族的兴起晚于缅族,蒲甘王朝的衰落为泰族的兴起留下了空间,但缅族的强大又对泰族的发展造成了阻碍。从地缘政治的角度来看,两个民族的冲突是地缘政治的一种必然,其背后是政治和经济利益的博弈。两国之间爆发的冲突反复调整着这一地区的地缘政治格局,导致了缅暹之间势力范围(疆域)的一再变动,其影响不仅限于两个民族之间,还波及到了周边地区,泰国北部重要的王国兰纳也在缅暹战争中被吞并消失。在这个变动和调整的过程中,缅甸在整体上占据了优势,这从缅甸历朝疆域图的变化情况中得到了反映。从18世纪后期开始,随着泰族实力的恢复和缅族实力的衰弱,东吁王朝和贡榜王朝时期缅甸向暹罗一侧过多辐射的力量弧线被迫回调,双方的地缘政治格局再次稳定并一直延续下来。
南诏军队南下之后,缅族迅速取代了骠人在缅甸中部的地位。经过三个王朝时期的发展,缅族实现了崛起并在贡榜王朝前期达到了缅甸封建王朝发展的顶峰。在此过程中,伴随了缅族与周边各民族势力的冲突与融合。东南亚大陆地区的地缘政治格局在这种冲突和融合过程中被反复改写和重绘。
首先,在缅甸国内,缅族先后把缅甸其他民族整合到了缅族政权体系之中。在此过程中,缅族在缅甸政治体系中占据了主导地位,缅族文化也成为了最具代表性的缅甸文化。缅族的崛起和发展使缅甸国内纷繁的民族政权消失,也改变了部分民族地方政权的状况。缅族对国内民族的整合程度不同,其结果也不尽相同,整合程度越低,遗留问题越多。其次,缅族的崛起不仅是在缅甸内部的崛起,还是在中南半岛地区内的崛起,这突出反映在缅暹战争及其结果上。缅族和泰族的势力此消彼长,古代泰族的发展势头和暹罗疆域的拓展均受到了直接影响。并且,缅暹两国的长期混战在一定程度上加快了中南半岛中西部地区部分民族流动的节奏,加剧了这些民族互嵌混居的局面。再次,缅族政权虽在与元朝军队的交锋中失利,但在东吁王朝时期再次崛起,随后在与中国明清两朝的军事碰撞中也无明显失利。在此过程中,中缅边疆地区原本归属难定的部分掸族土司势力被整合到了缅族政权体系中。掸族地方政权从支离破碎的局面向被缅族政权整合的方向转变,傣掸地区地缘政治缓冲器的作用随之消失,这导致了后来清缅战争的爆发。
缅族崛起和发展确实对中南半岛局部地区地缘政治格局的形成产生了影响,这种影响以缅甸中部地区为核心向周边渐次减弱,在抵达中南半岛东端的越南时,这一影响已经微乎其微。同时,缅族的崛起和发展还对社会经济发展方式、民族文化融合、宗教传播、民族迁徙和对外交流诸方面造成了影响,并产生了一些关联问题,这也意味着对它们的研究有着更为广阔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