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建筑大学 艺术学院,山东济南 250101)
每当谈到“艺术”这个词汇时,似乎感觉它离我很近。我会想到离我们不远的博物馆、美术馆里琳琅满目的艺术品;会想到达·芬奇、拉斐尔这样的艺术大师;还会想到我所待的大学里面的“艺术学院”……但是,如果有人一脸严肃地问我什么是艺术,我又是困惑的。什么是艺术?绘画?建筑?音乐?舞蹈?在我们大多数人的认知里面,这些好像还真的是艺术,那艺术只是这些吗?我想在美学史里找到答案,但我遗憾的发现,从古希腊西方美学产生开始,延绵至今,“何为艺术”一直不得其解。
“如果你愿意,我的艺术就是我的生活,在每一瞬间、每一次呼吸之间都是一个作品,一个不漏痕迹的作品,那既不诉诸视觉,也不诉诸电脑。那是一种持续的快乐。”
当杜尚在1917年把一个名为《泉》的小便池搬到博物馆要求展出时,“什么是艺术”这个千百年来美学家、哲学家争论不休的问题便又一次地呈现在了世人面前。
王瑞芸把杜尚的精神与中国“禅”的精神相比较,认为杜尚的精神其实就是禅宗所提倡的“不立文字”的精神。[1]而也有人对杜尚持否定的态度,2013年何清在《杜尚:一位被神化的法国混混》中,抨击杜尚只不过是美国为了摆脱欧洲艺术领导权所利用的一位法国混混,他这种不务正业、颠倒艺术的行为恰好给美国艺术霸权帮了大忙罢了。[2]对于杜尚将小便器搬入博物馆的行为,以及他艺术创作的手段和观念等笔者认为应该进行批判性地看待。不能将其“神话”,但也应该承认他的一系列“艺术”行为确实对很多现代艺术起到了引导性的作用。比如现成品艺术、行为艺术和观念艺术等。但他将小便池署上名后搬入博物馆的这一行为依旧是依托于当时的艺术现状的,他并没有取消艺术的物质性,同时也承认了博物馆的权威性。
被称为后现代艺术鼻祖的约瑟夫·博伊斯所宣扬的“人人都是艺术家”“艺术即生活”,彻底打破了艺术与生活的界限,艺术与世俗生活的界限变得越来越模糊并逐渐消融。
对于观念艺术来讲,杜尚完全没必要将“小便器”拿到博物馆,只要在“观念”里承认它是个艺术品,那它就是一件艺术品。这种艺术导致以观念取代实物、使艺术摆脱了其物质性。如果艺术摆脱了物质性,那它最终会走向虚无主义。艺术品都活在“观念”里了,那它有没有定义又有何关系呢,那我们现在所讨论的美学里的中心问题也将没有任何的意义了。
随着社会的发展,经济的繁荣,人们对于精神文化的需求也日益多样化。当代艺术越来越朝着商业化、世俗化、物质化发展。各种新的艺术形式,各种艺术派别源源不断的在社会中涌现出来,艺术由“高贵的单纯和静穆的伟大”转变为了普遍的、“波普的”、通俗的。
实际上,人们现在口中所谓的“艺术”,也是经过像是列维·斯特劳斯说的“修补术”修补出来的。[3]
古希腊时期的绘画、雕塑和建筑在我们今天看来无疑是具有极高艺术价值的瑰宝。而在当时,这些“艺术品”和艺术家们可并没有被看好。当时希腊人口里所说的“音乐”“诗”等和我们现在所认为的也是有所差别的。在古希腊,“音乐”并非现在我们字典里所定义的的“有旋律、节奏或和声的人声或乐器音响等配合所构成的一种艺术”,音乐对于他们来说是一种理论,一种和谐的理论。而“诗”因为并非我们现在所谓的书写的诗,而是朗诵的诗。
我们所说的“艺术”在古希腊叫作“techne”,与现在的艺术可是千差万别的。在当时,“艺术”几乎是无所不包。音乐、诗歌被叫作“techne”,制鞋、烹调也被叫作“techne”。它被看作是一种“技艺”“技术”,一种制作活动。而且在当时,艺术家的地位是极为低下的。古希腊哲学家琉善曾说过,“虽然人人赞美伟大的雕塑作品,但谁也不愿意使自己成为雕塑匠。”他曾因在作坊里学习雕塑时打坏一块大理石而挨了一顿鞭子。柏拉图将人分为九等,第一等人是“爱智慧者,爱美者,诗神鹤爱神的顶礼者”,第六等人是“诗人和其他模仿的艺术家”。在柏拉图看来,“模仿的艺术家”是“第六等人”。因为在当时,艺术被看成是一种技术,可以通过后天的训练被制作出来。
对于艺术的分类,当时也和现在大相径庭。盖伦所说的“自由艺术”里面的“七艺”,其中却没有一种“艺”是能和今天的艺术沾边的。到了罗马时代,人们仍然是轻视体力劳动,这种思想对于绘画、雕刻和建筑是极其不友好的。西塞罗把需要体力劳动的艺术称之为“脏”的艺术。他将艺术分为“最高艺术”“中间艺术”和“低级艺术”,建筑、绘画和雕塑就被残忍的分到“低级艺术”里面。甚至建筑学家维特鲁维也认为,建筑和鞋匠之间的唯一区别在于它比制鞋更难,仅此而已。
文艺复兴早期也还是在继承着古希腊对于艺术的这种定义。从事艺术的艺术家们也仍然处在社会的底层位置,和泥瓦匠、面包师、鞋匠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区别。艺术家们分属于各个与自己的专业无关行会之中。建筑师、雕塑家会和木匠或者泥瓦匠在同一个行会里面,而画家属于药剂师或是医生的行会。[4]
随着人文主义思想的大量涌入,一些画家、雕塑家和建筑师受到人文主义思潮的影响,他们渴望从“机械艺术”中跳出来跻身于“自由艺术”之中,不甘心自己卑微的社会地位。他们开始提高自身的修养,开始注重对于理论的建立,这样可以使自己的艺术看起来并不是只依靠体力就可以完成的。这种社会背景之下,“迪赛诺”艺术应运而生。
萨瓦利在《大艺术家传》中试图给迪赛诺下定义。在萨瓦利给迪赛诺下的定义中我们可以发现他不仅将艺术与手工技艺拉开距离,而且有意识地将诗歌、音乐等排除在外。这样,迪赛诺艺术就变成了只是绘画、雕塑和建筑等视觉艺术的统称。
17世纪,法国成了欧洲文化的中心,意大利文艺复兴所带来的一些关于艺术的观念和思想在法国继续保持并发展着。在意大利兴起来的“迪赛诺艺术”传到法国后就变成了与之对应的“美的艺术”(beaux-arts)。17、18世纪处于中央集权制度下的法国,迅速建立了许多美术学院,不仅是为了统一官方的艺坛,让艺术为政治服务,成为国王歌功颂德,也是出于经济目的,为了快速提高国家的艺术水平赶超意大利。于是乎欧洲各个国家纷纷效仿,建立起了大大小小的艺术学院。艺术学院的建立使这一时期的欧洲艺术更加强调范性,强调学习典范。同一时期,理论家们的“古今之争”,使艺术与科学相分离,而通过将“迪赛诺艺术”与其他艺术进行比较,将音乐、舞蹈、诗歌等也纳入了艺术的行列,最终成了广义的艺术概念。
1747年,夏尔·巴托在《简化成一个单一原则的美的艺术》中,提出了“美的艺术”,西方近代艺术体系才真正地开始建立起来。巴托将音乐、诗歌、绘画、雕塑和舞蹈归于“美的艺术”,咎原因是因为他们都是模仿的艺术,而这种模仿实是对美的自然的一种模仿。之后“美的艺术”在法国和德国理论家们的努力下,成为一个独立的精神领域,确立了现代艺术体系并在全欧产生广泛影响。
发生在我们生活中的一些艺术现象我们已经无法用“美的艺术”去进行衡量了,艺术是什么已然成了一个难题,不仅我们一般人不知道应该如何去辨别什么是艺术,就连艺术家、美学家也说不清艺术和非艺术到底如何去区分。
先锋派对于艺术概念的冲击,使得问题“什么是艺术”变成了“艺术能下定义吗”,于是,出现了“本质论”与“反本质论”的争辩。本质论的理论家们认为,艺术的本质特征是可以概括的,艺术是可以下定义的。而反本质论的理论家们则正好相反。而在这种无止境的争论下,美国的美学家纳尔逊·古德曼在这个问题上采取了一种逆向思维方式,纳尔逊·古德曼认为已经不存在所谓的永恒的艺术品了,一件物品能不能被称为“艺术”与它所处的环境、时间等是有关系的,情况不同,这件物品的身份也会随之改变。就像是杜尚的《泉》,如果这件物品不被杜尚签名,也没有被他拿到大众普遍认为收藏艺术品的博物馆内的话,也许它不会变成轰动艺术界的一件“艺术品”。
回顾一下我们今天所谓艺术的形成过程,他并不是首先有一个定义,人们跟着这个定义来分辨什么是艺术,什么不是艺术的。这个艺术系统是开放的,艺术的概念,它的含义,它的种类都是我们经历了漫长的发展过程不断地发展而来的。直到今天,我们仍然还在不厌其烦地讨论着“什么是艺术”。那既然这个问题历经千年还没有一个准确的,科学的答案的话,我们为什么不换一个角度去看待艺术。跟随古德曼的眼光,不去追问艺术它再现什么、表达什么,不去追寻它“是什么”,而是将问题变为“何时为艺术”。
旧石器时代,西班牙的阿尔塔米拉洞窟和法国的拉斯科洞窟里面生动逼真的动物图画并不是为了艺术而画,祖先们仅仅是认为只要画上猎物再将其痛打一顿真正的野兽就会乖乖就擒;埃及人在建造金字塔时,他们也不会想到几千年后的今天人们会把它当作艺术来看待,当时这只是一座陵墓而已;中世纪教堂上面璀璨夺目的镶嵌画,画匠们只是奉教皇之命用它来传播教义罢了……以往众多的建筑家、画家或雕塑家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他们所创作出来的作品会被称之为“艺术”,这些作品会放在叫作博物馆或者艺术馆的地方供大众们欣赏。
所以,在这个艺术形式、派别指不胜屈的时代,我们何必非要图个心理安慰,一定要用寥寥几字来为艺术强加一个放之四海皆准的定义呢,我们不妨学习古德曼的逆向思维,去追问“何时为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