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爸有关的那些事

2021-01-22 01:58段永祥
云南教育·视界(综合) 2021年12期
关键词:西服饮料妹妹

段永祥

两个男人之间的话少得可怜

不多的几句吼声

被他用来勒住年少的我

拉正,拽直,像在培植一棵树

我和岁月一起

骑塌他了的肩膀

褥白了他的头发

再不言不语地把他落在身后

他欠小时候的我很多夸奖

我欠他亲口说出的“爱”和“想”

爷爷跟他也是这样

心里的亲近缺语言,也缺动作

能证明幸福的

是他现在还在叫我“小娃”

而我,从小到大一直用“我爸爸”三个字称呼他

上面这些句子,是我写给我爸的。我不知道能不能算诗,但这些句子是我真实的情感表达。

我爸属狗,58年的狗。农村人,朴实、真诚、有责任、有担当。我爸除了会农村男人应该会的所有活之外,还会用木材做柜子、桌子什么的,算得上个木匠。

我爸有段时间在远处的一个村委会做文书一职,每周末才回家。那段时间很长,从上学一直到我师范毕业。这期间也有升职,好像做到了主任。后来回家务农,还打过工,最后买了辆农用车跑运输。

我从小到大不敢跟我爸多说话,感觉他不苟言笑,很严肃。但我很佩服他,家里有什么事,只要我爸在,我们一家就可以安稳睡觉,安心吃饭。

我的记忆里,有很多事情是关于我爸的。

两瓶饮料

念小学时,冰棍五分钱一根,我和妹妹每周大概会得到五毛钱的零花钱。那五毛钱,我不是用来买冰棍就是买酸梅粉——把美味装进肚子是我一天中最期待的事情。

距离学校门口两百米的地方有个小卖部,每天上学放学,我都要路过。我的零花钱基本上都花在里面了。有一天放学,小卖部货架显眼处摆上了葫芦造型的塑料瓶子,里面装着饮料——饮料呈碧绿色,十分诱人。我的目光被牢牢粘在上面。

正值夏天,冰棍放到嘴里都不甜了。那个饮料喝起来的味道跟汽水是一样的吗?喝完后,用葫芦瓶子装水带到教室里,会很解渴吧?我问了问价格——1.5元,我得三个星期不买任何东西才能拥有葫芦饮料。每次路过小卖部,我都要看一下饮料是不是还在。有一次,一个大人买走了两瓶,我正着急,一双大手又放了两瓶到货架上。我这才松了一口气。实在没忍住,我把存在储蓄罐里的压岁钱拿出来直奔小卖部。“阿姨,我要一瓶这个。”

接过饮料,我宝贝似的捧着回家,小心翼翼地拧开瓶盖,和妹妹一起小口小口地喝。我喝一口,妹妹喝一口。每喝一口,我和妹妹都会把瓶子举起来,透过饮料看天,看云,看我家院子;每喝一口,我和妹妹就“啊”一声,饮料的甜味全在这一声“啊”里了,接着啧啧几声,再舔一舔嘴唇;每喝一口,我还要把瓶口凑到鼻子前闻一闻,像靠近芬芳的花朵,使劲吸着鼻子。

我爸从村委会回来,看到两个小人儿坐在屋檐下,轮流喝着用塑料瓶子装着的井水。妹妹说:“爸爸,这个水好喝极了!你要不要尝尝?”我爸摇摇头,问清楚怎么一回事,转身就出门。回来的时候,他手里拿着两瓶饮料——葫芦造型的瓶子,碧绿色的液体。

我和妹妹一人抱着一瓶,开心得满院子跑,像游在饮料里的两条鱼。

随身听

1996年,我念初二,每个月要从家里带米去食堂称重,交柴火费,换饭票。学校离车站很远,那时候没有公交车,只有港田车(三轮车)。我爸舍不得花钱,就扛着米走。从车站到学校,有两公里多,尽管米只是半袋,却也是很重的啊!

我跟在我爸后面,想了很久,快到学校时,我追上去说:“爸,我想要一个随身听。”

我爸没有回头,问:“随身听是什么?”

“是个小型录音机,能放到衣兜里,可以听广播,可以装磁带放歌,可以录音。”我搜罗着自己能想到的和随身听有关的好处,一点儿一点儿讲给我爸。

“嗯。听上去不错。”我爸问,“多少钱?”

“一百多块。”我也知道价格很贵,立马加一句,“最重要的是可以用来学英语。”

“买。等我回去,跟你妈商量,把猪仔卖了就买。”

我继续补充:“买个学英语的磁带,我就能跟着读英语,还能录下自己的读音,检查读得对不对。”

我爸说:“你妹念初一了,也学英语。你们一人一个。”

说完这些,我们已经来到了学校食堂。我爸把米放到食堂的磅秤上,食堂师傅打开口袋,抓一把米看了看,又把胳膊插进去,从底部抓一把起来观察。师傅说:“米倒是没有作假,上面的和下面的都一样。但这个米太碎了。”

“晒谷子的时候就媳妇一人在家,天变收得不及时,被雨淋了,碾出来就这样。不是诚心的。”我爸笑着赔不是,“下次的保证比这个好。”

师傅说:“好吧。下次不能再交这样的来了。”

“嗯。谢谢师傅。”

出了食堂,我爸先把饭票给我,又掏了衣兜,递给我一把毛票,让我赶快进教室。

那个周末,我爸来接我和妹妹,带我们到商店里买了两个随身听。但愧疚的是,我没有用随身听学过英语,倒是用来听过很多歌。

“青春的花开花谢,让我疲惫却不后悔;四季的雨飞雪飞,让我心醉却不堪憔悴。轻轻的风轻轻的梦,轻轻的晨晨昏昏;淡淡的云淡淡的泪;淡淡的年年岁岁。带着点流浪的喜悦,我就这样一去不回;没有谁暗示年少的我,那想家的苦涩滋味……”時光匆匆,随身听的记忆只剩下这段歌词。

其实,学没学英语,我爸是知道的,但当我说需要什么的时候,他从来不提往事,也不问学习情况,有能力就买,钱不够就缓一段时间再买。

在建水

1997年我15岁,初中毕业考中师范,我爸送我去百里之外的建水念书。从来没出过远门的我心里装满期待,跟着我爸从村子出发。我爸挑着行李走在前面,我挎着一个绿色的帆布书包跟在后面。下了客车,我爸一边问路一边走,太阳底下走了三公里才找到学校。报到后,他把我送到宿舍铺好床就走了。“饿了吗?”“我们去吃碗米线。”“你睡一会儿。”“到了。”“听老师话,好好读书。”“钱不够就打电话回来。”那一天,老爸的话同样不多,每一句我都听到了心里,留在记忆深处……

入学一周,我用刚刚办了不久的银行卡去自动提款机上取钱,密码输入连续错误,卡被吞了。面对冰冷的机器,我立马慌了手脚,只好打电话回家。电话是我妈接的,她说:“你用钱先跟同学借,我马上去找你爸。”第二天中午,我爸就赶到了学校,他问清楚过程,递给我一笔钱,让我先把借同学的钱还了。他随即坐公交车去城里找银行卡所属的银行。三点左右,我爸回学校找到我,把银行卡交给我。“没事了,可以正常使用了。密码好好记一记。”他又递给我一笔皱巴巴的钱,说:“钱不够就给家里打电话。赶快回教室上课。”看我走进教室,他才转身。

那时候从弥勒到建水没有高速路,坐客车得转两次,跨过两个市县,单个行程基本得用五个小时。我从来没有问过他,有没有在建水住一夜?自己一个人有没有去吃米线?

买新衣

1999年春节前夕,我们一家人去城里添置过年的新衣。买新衣得货比三家,得走很远的路,逛很多店铺试上好几身衣服。一般来说,我们挑选的都是最具性价比的衣服,款式、质量和价格都要考虑到。

买过妹妹的裙子和妈妈的衣服后,我還没选中心仪的。路过一家专卖店,我看到橱窗里展示着一件米黄色的休闲西服——班里有同学穿着这种款式的,看上去阳光帅气,感觉很有派头。我穿过我妈缝制的衬衫,穿过商店里买的中山装和夹克,却从来没有穿过这种休闲西服。我想象着我穿上去的样子和同学一样帅气。

“进去看看吧。”我爸说。我走进店里拉起标签吓了一跳——单价150元,这个价钱可以买两套普通衣服了。这个价格意味着我无法把它带回家,意味着我无法像同学一样帅气。

店员说:“这是我们店里的最新款,喜欢的话可以试试。”

“不用了。不太合适。”我说,“我们到别处看看。”我爸摸摸口袋,钱已经不够买这样一件单品了,只好应和着说:“再到别处看看吧。”跨出店铺,我又回头看了一眼。

接下来,我们又逛了不少店铺,我没有看中任何一件。太阳就快落山了,我妈帮我挑了一套牛仔服。有总比没有好,牛仔也不错。

第二天,我爸很早就出了家门。我们在家里收收扫扫,洗洗涮涮。中午,我爸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个袋子,袋子里是那件让我不住回头张望的标150元的米黄色休闲西服……

那年春节,我有两套新衣服。尽管那件西服穿上去有点儿大,有些松垮,但我觉得我就是整个村最靓的仔。那年春节,我爸没有买新衣,我妈熬了两晚,为我爸做了一身。

那件米黄色休闲西服至今仍被我挂在衣橱里,尽管衣领和袖口都已经磨破,起了毛边。看着衣服,温暖就源源不断地溢出我的心房。

流眼泪

初中的时候,爷爷患肺癌,查出时已经是晚期。在医院熬了一个多月,我爸一直伺候在身旁。爷爷离世,我没看见我爸的眼泪,只看见他红红的眼圈。一年后,奶奶脑溢血离世,我同样没看见过他的眼泪,只看见他红红的眼圈。爸爸应该是在暗夜里哭过的,他忍住悲伤,不让我们看见。我甚至以为,我爸没当过兵,但他也流血流汗不流泪。

2010年,我妈因为高血压导致脑梗,中风,换了几家医院,几进几出,花光了家里的积蓄。有一次,我妈卵巢囊肿,加上脑梗的后遗症和高血压的并发症,病情很严重,需要做手术。医生神色凝重地劝我爸,建议放弃治疗,免得人财两空。医生的话我并没有听到,那个时候我在学校带着六年级的学生到镇上考试。我爸打电话给我,让我上医院签字。

我爸哽咽着说:“你妈要做手术,上来签字。”那是我第一次听到他带着哭腔的声音。我知道事情并不简单,立马直奔医院。

在医院见到我爸,他的眼眶红红的,一个人坐在电梯旁的座椅上,望着来来往往的人发呆。看到我们,他说:“你妈需要做手术,但成功率不高,我想坚持做,你们怎么想?”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我和妹妹点点头:“手术一定要做。”

好在,我妈挺了过来。从手术室出来,她被推进了重症监护室。探视时,我爸看着插满管子的她问:“你知道我是谁吗?知道的话眨一下眼睛。”我妈就眨了一下眼睛。我爸担心是巧合,又说:“你知道我是谁的话眨三下眼睛。”我妈就眨了三下眼睛。

我爸眼眶又红了。大颗大颗的眼泪掉到床单上,晕染成一朵朵花。

前两天,给学生上《父爱之舟》,文章里,吴冠中的父亲借小船送儿子去上学;买豆腐脑给儿子吃,自己却不吃;给孩子做万花筒;大雨大雪天,背儿子去上学;粜稻卖猪凑钱给儿子缴学费……读着这些句子,我想起我爸。这些陈年旧事,一半是幸福,一半是酸楚。幸福的是,我有个这么好的爸爸,他为我挡风遮雨,让我健康快乐地长大;酸楚的是,我爸为了这个家,受过很多苦,我作为儿子,却没能让他过上富足的生活。

现在,我妈健在,尽管腿脚不灵便;我爸身体硬朗,仍然下田下地。一切都挺好的,因为爸在,妈在,家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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