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德芳
提起小时候,你有很多话要说。成人的障碍又注定了不可能尽其淋漓之致,不成人又不可能言说小时候,这也许便是个体生命存在的不可逆转的必然的悲哀。
小时候是那一段穿著开裆裤到处昏跑乱窜的日子。那时候最好的干系就是捉了苍蝇喂蚂蚁。
小时候因无知而极少人生沉淀,也极富诗意的浪漫。无需摆平念珠般的承诺与兑现,生活中没有方方面面的责任与承担,生命中反没有太多的不能承受之轻。
小时候你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不明生生死死,于是你相信天大由天,要打雷想下雨全由它自己,于是你相信是母亲把你从山沟里拣来的,于是你虔诚地相信人死了是到阴间去过好日子。
小时候是完全的赤子,无需戒备,也不会掩饰,于是就有随心所欲的放肆,于是便荒唐地认些死理。你真诚地恨某个人,因为他老是凭力气欺负你;你真诚地爱某个人,因为他总是有理无理地护着你。你会把那家的小瓜割开往里边撒尿,会上山去偷别家的青苞谷烧了吃,因为大人都不跟娃娃一般见识。你一直不敢吃猪耳朵、猪嘴壳和猪蹄,因为大人已经告诉你这些部位吃不得。
小时候总喜欢赶一群牛羊上山,跟大人一起扯着嗓子吼那些逗情的山歌。家里已经养了一只斑鸠,还要把麻雀蛋带回家看个究竟。烧来的蜂子还没吃个心够,脸上老蜂弄出的包却异军突起,不过再遇到新的蜂窝还会义无反顾地前去。
小时候常有父母的棍棒和巴掌来纠正自己,总是在屁股上留下一些明显的印记。那时候总希望自己早一天长大,很好地保卫自己,甚至还想报复父母的严厉。今天除了笑话当年的幼稚,就是遗憾身边已没有人负责任地时常提醒和鞭策自己。
小时候总在游戏中证明自己。可以当皇帝,可以做奴隶,可以随便地成家做夫妻。为争吃两个烧洋芋闹得翻天覆地,几分钟后那种咬牙切齿的仇恨又在共同需要的游戏中抹去。大人再也不能做小时候的游戏,倒不是怕别人说自己是疯子,而是多年尘封的心已少了那份鲜嫩与灵气,多年养成的认真总是自觉不自觉地想在纯粹的游戏中找出点“意思”,没有功利就确实没有什么“意思”,自然玩得无趣。
严格地说,如今大都市的孩子没有“小时候”。过重的教育和文化的浸染让他们过早地成人。他们过早地明白了要对自己负责,于是要为自己读书,为家长读书,为“四化”读书。他们过早地划清了别人与自己,学会了闷闷地在心里装着很多事,学会了给自己戴上面具,也学会了算计,他们的成熟让你吃惊,他们的势利让你伤心。
更为悲哀的是,小时候和现在,到底哪里才是自己的精神家园。
编后 本文原载于《云南政协报》1996年1月30日第432期 第二版 “圆桌畅想”栏目。25年后的今天,当我们读到此文时,文中的诸多童年故事和教育情节依然拨动心弦,作者提示的童年的意趣和隐忧,依旧对现今的教育具有启发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