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宵
【阅读导引】
在风云涌动的今天,我们将何以应对这世事之轮转与生命之繁复?尹学芸的《李海叔叔》似乎正是努力对此予以回答。
在一则访谈中,尹学芸谈到,“这个时代越来越具有不确定性,尽管很多时候我们稳、准、狠,或者越来越高、精、尖,你会觉得,构成命运的元素越来越摇摆。”显然,身处于物质繁茂的今天,生活的无限性徐徐展开,人生、命运也因之而显现出某种摇摆不定性。在小说中,这种可能性在李海叔叔一家的变化中表现得淋漓尽致。原本靠着到“我”家“打秋风”过日子的李海叔叔一家慢慢富裕起来了,甚至有着超越“我”家的态势。多年之后,当他以攀比的姿态多次打听乃至拜访我家时,已经全然罔顾了曾在贫瘠岁月里多年的情谊与相望相守。至此,时代变化卷动的风云似乎渐渐遮蔽了人们曾经最为诚挚和淳朴的情感。
然而,尹学芸的笔力显然不止歇于此。尹学芸的努力在于,他借助于绵密细致的日常生活的描写来呈现微不可察的人性幽深。正如她自己多次强调的,其文学创作源于其生活经历,她的生活缔造了其文学创作。对生活日常的细致描绘,使得其小说显现出浓郁的烟火气息和土地气息,也使得其充满了感染力。于她而言,人生百态、人物命运,皆在日常生活中沉浮辗转。日常生活演绎着人的悲欢离合,正是人性最为真实、直接的写照。这种细密描写的背后是作家对人性的深度把握和审度。日常生活所透视的正是人与人之间情感的联系与曲折,由此,小说始终表露出一种若隐若现的反思意味。
李海叔叔曾经的“打秋风”行为仅仅是“我”家的单方面馈赠吗?作者精细地察觉到人性的幽微与复杂——实际上,在两家的人情往来中,一方面,李海叔叔仰仗着我家的物质支援,通过多年的“打秋风”的行为为家庭谋得生计;另一方面,“我”家也因李海叔叔的来临而欣喜雀跃,获得精神上的满足。而随着时代际遇的降临,这种平衡也被打破。“这其实更像一个合谋,把一份原本淳朴、纯洁、纯粹的情感扭曲了,变异了。时间是经,故事是纬,所有的人物穿行其中,都随着经纬度的变化而产生裂变。”人心之幽微,在摇摆的时代中显现出更为复杂的面孔。在时代的变化中,李海叔叔一家的命运也有了转变,他们走出穷乡僻壤,转而回过头来与“我”家攀比,实际上是其压抑多年的“被施舍者”心态作祟。而“我”家对李海叔叔的无声抗议和对李海叔叔知恩不报行为的唾弃和谴责也反映出人心的复杂。人与人的相识相知,似乎被掺杂了更多现实因素的考量。
到小说的后半部分,随着“我”对李海叔叔一家更为全面深入的了解,这种反思倾向便愈发明显和直接。“我”渐渐意识到李海叔叔“打秋风”行为背后的深重负担与压力。而“我”当年对海棠端着、矜持的态度,又何尝不是一种虚伪与虚荣?正是在这种揭示中,尹学芸为我们展现了世事摇摆中人的多维面相。而他所要给出的回应是什么呢?人事沉浮间有如日月山川般的永恒吗?于作家而言,这种反思,这种对于自我的否定,表达的正是其作为知识分子内心对于德性与良善的呼唤和坚执。
【作者简介】
尹学芸,女,出生于1964年7月。天津市作家协会文学院签约作家。陆续在《收获》《江南》《上海文学》《芙蓉》《长江文艺》《解放军文艺》等刊物发表文学作品300余万字,曾获首届梁斌文学奖,天津市首届文学新人奖,天津市文化杯小说大赛一等奖,以及人民文学出版社颁发的全国文学作品大赛创作奖。
【附文】李海叔叔(节选)
尹学芸
1
那个黄昏,李海叔叔毫无征兆地来了。他把电话打到我家里,让我到北外环去接他。我是骑车去的,回来时,李海叔叔是跟我走回来的,我一路几乎没怎么跟他说话。他这是第一次到我自己家来,路上絮絮地告诉我,这座县城他曾经无数次地路过,但从来没有停下脚。我懂他的意思。县城西边的那条道是国道,是山里下山时的必经之路,一直朝南走,就到我的老家罕村了。叔叔无论说什么,我都没有吭声。好在叔叔并没有减少说话的兴致,他倒背着手,优哉游哉地走,夸外环的路修得好,绿化也不錯,都快赶上承德了。就是最后这句话,让我心里硌硬了一下。我气鼓鼓地想,你儿女都在承德,承德的虱子就都是金眼圈。不得不承认,我当时促狭得毫无道理。原因只有一个,眼下的李海叔叔,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客人。
叔叔打电话的时候,我正陪父母斗小牌。一岁多的女儿在摇椅里睡觉,被电话铃声惊醒,烦躁地大哭起来。听说李海叔叔已经到了城北,父亲把手里的纸牌横着丢在了桌子上,皱着眉头说:“干啥来?”父亲的意思是,你没有必要来,这里没有人想你。或者,你根本就是不知趣,来得实在多余。父亲的情绪影响了我,父亲不喜欢的人也很难让我喜欢。所以陪叔叔走的这一路,我都打不起精神。
来到楼下,叔叔问我住几楼,我说住二楼。叔叔仰头往楼上看,说一楼脏,二楼乱,三楼四楼住高干。我说,有房子住已经不错了,还管他住几楼?到了我家里,母亲还有一丝热情,给叔叔沏茶,端水果。父亲则坐在床边,望着窗外,一直都没怎么正眼看叔叔。叔叔跟他找话说,父亲就一哼一哈。这种尴尬叔叔显然是心知肚明,但他毫不在意。晚饭就是棒子面粥,没有因为李海叔叔到来而稍有改善。这也是父亲授意的。叔叔一边喝粥一边说,自己的五个孩子都出息,大女儿海棠一个夏天就买了五条裙子。她工作在保安公司,属公安局管。大儿子自贡工作在政府机关,很快就要提科长了。最小的儿子自奋也顶替他去了矿上做钳工,跟煤黑子一点边儿都不沾。去苦梨峪问问,一家五个孩子都在外工作的人家有没有?一个都没有!只有我李海一家!叔叔说得激动,两只眼球按捺不住要跳出眼眶。叔叔无论说什么,都没人接下言。父亲、母亲和我,以及我的女儿,我们都在各行其是。叔叔的声音就像锯条切割木头,有种嘶拉声,那种声音从他抻长的鸡皮包裹的喉咙里冒出来,听着那叫一个凄切惨淡。叔叔就像独角戏演员,没人喝彩依然演得十分卖力气。孩子哭着要吃奶,我有些难为情。但我的难为情母亲不懂,把孩子往我怀里塞,孩子像小猪一样往我胸前拱,我心一横,把衣扣解开了。
房子只有29平方米,一大一小两间。里间我们一家三口住。外间兼作客厅,有一张折叠沙发,夜里放下来安顿父母。晚上十点叔叔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即使父亲话里话外一再暗示这里没有他的容身之地,外面不远处就有旅店,但叔叔置若罔聞。没奈何,我和爱人各奔单位,把床让给父母,父母把沙发让给了叔叔。转天早晨我来给孩子喂奶,发现叔叔已经走了。县里的医院新进了一台CT机器,这种机器据说只有北京上海的大医院才有。叔叔从河北的某个山村来我家,就是听说了这台新机器,他是专门来照CT的。
“他没有病却来照CT,看来是钱多烧的。”父亲气哼哼地总结。
母亲说:“你桌子上的那本书有用么?你叔叔也不问价儿,临走直接装进了包里。”
我确认了是一本青年作家的短篇小说集,书名叫《希望之星》。首篇是我的《难得浪漫》,写这些年的情感经历。还真是巧,里面的一段内容,写的是我和自贡哥似是而非的故事。
母亲唠叨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把别人的家当成自己的家,把别人的东西当成自己的。一点变化也没有。”
我看见父亲“横”了母亲一眼。他不愿意母亲谈起这个人。
我赶紧说:“那本书我还有,他拿走就让他拿走好了,不耽误事的。”
叔叔来我家的事,我第一时间告诉了哥哥和姐姐。他们几乎不约而同地问,叔叔是空着手来的?我说,是空着手来的。哥哥说,他没有带兜子?我说,他没有带兜子。姐姐问,他没有给孩子钱?我说,他没有给孩子钱。他们就在鼻子里哼了声。我们这边的风俗,久不上门的客人是不兴空手的,就像初次遇到从未谋面的小孩子要给看钱一样。当然,哥哥姐姐所说的兜子还不是这个意义上的,这一点,我在后面专门会讲到。那个时候,叔叔大约已经有四五年没有跟我家联系了,如果不是他主动来,我们差不多都把他忘了。
他成为一个话题在我们嘴边挂了一段时间,后来,终于不再提起。
2
关于李海叔叔的故事,实在是太漫长了。
我最早的记忆,是六岁或者七岁那年害眼病,在炕上躺着。父亲上窑回来,在院子里喊,来客了!来客了!
父亲嘴里的喜气,把全家人都调动了起来。哥哥担起水桶去挑水,母亲和面,姐姐烧火。然后是咣哨咣哨擀面条的声音。我在屋里就能听见一家人热火朝天。我的两只眼都被药膏糊住了,父亲让我喊叔叔,我坐起来,举着脑袋睁眼瞎一样喊了声,却没看清叔叔长什么样。叔叔拍了拍我的头顶,在炕上撒了一把糖,我摸到了一颗剥开放进嘴里,真甜。
那种奶香味,一直甜了我好几年。
这顿饭,只有父亲和叔叔两个人上桌子。事后据姐姐说,母亲只下了两个人的面,多一口的富余也没有。面条是姐姐擀的。父亲和叔叔吃完,盆里就只剩下井拔凉水空空荡荡,还有寸把长的一截面条漂呀漂。姐姐说,断条了,面还是有点软。母亲说,是煮的时候绕到了笊篱上。叔叔连说捞面好吃,擀面、切面、煮面的工夫和火候都恰到好处,吃到嘴里滑溜却不失韧性,是他吃过的最好的面条,比矿里的食堂做得好。这在当时简直是最大的赞美,想想吧,姐姐擀的面条好过矿里的食堂。那可是个大矿,有两千多口人。姐姐做的面条居然能打败那么多人,想不自豪都难!叔叔还特意赞扬了那卤,炒了两个鸡蛋放到炸好的花椒油里,那种香味简直要把房盖顶了去,不好吃才怪!
母亲对姐姐说:“你叔叔夸你呢。”
姐姐的得意似乎就在脸上挂着,说:“叔叔爱吃我擀的面,以后常来。”
叔叔说:“那晚上就再擀一次吧。”
姐姐高兴地说:“好!”
晚上的面条,母亲又减了一半的面。母亲和面的时候,父亲就去菜园子里给烟叶打尖儿。不打尖儿的烟苗就往高里蹿,长得像树一样。饭熟了叔叔却不肯上桌,说要和大哥一起吃。“大哥”就是我的父亲。母亲说,你大哥在菜园子里干活呢。叔叔问菜园子在哪里。母亲迟疑了一下,说:“在甜水井边上呢。”
叔叔说:“我去找。
母亲说:“你不认识路。”
我从炕上爬了起来,自告奋勇说:“我认识路,我带叔叔去。”
说来也怪,叔叔没来时,我的眼睛肿得像烂桃一样,啥也看不清。这种情况已经有两三天了。叔叔来了一天,我吃了三块奶香味的糖,眼疾也大好了。叔叔牵着我的手,往菜园子方向走。我发现叔叔高身量,白皮肤,浓眉大眼,大背头一根不乱,穿一身毛蓝色的中山装,完全是一副干部派头。从打看清了叔叔,我就喜欢上了他。甜水井是我们这一条街的饮用水,哥哥挑水就来这里。路过几户人家,我话痨一样介绍这家人叫多头,那家人叫二灯,都是我要好的小伙伴。还说甜水井的井壁上有麻雀窝,有一天,我亲眼看见一只小麻雀从里面飞了出来,却不敢飞回去。小麻雀在井沿上喳喳地叫,等来了它妈妈大麻雀,大麻雀张开翅膀把它抱走了。这边有甜水井,那边就有苦水井。苦水井洗头头发是黏的,用梳子都梳不开。但队里的牲口不怕苦,它们统统喝苦水井里的水,喝得咕咚咕咚的。我也不知道我说的话叔叔爱不爱听,我不太好意思看叔叔的脸。他也实在是太高了,站在我身边,像一棵树一样。
父亲从老远的地方看见我们走过来,就用握着一把烟叶的手往回轰我们,说,你们先去吃饭吧,我干完了活再回去。叔叔说,我跟大哥一起吃。父亲看着一大片烟地说,你先去吃,你先去吃。我干完还得等一会儿呢。叔叔就牵着我的手回来了。桌子上他一个人吃面条,又把那只盆子吃得空空荡荡。叔叔打着饱嗝坐在炕沿上抽烟,我失望地小声对姐姐说:“以为面条能剩下一些呢。”姐姐说:“馋了是吧?馋了就咬嘴里子。”我愤怒地叫了一声:“姐姐!”“咬嘴里子”的话,差不多就相当于骂人了,意思就是吃肉,也就是自己吃自己。姐姐这话说得足够刻薄,一下子让我知道了什么叫羞臊。
果然,父亲回来天都大黑了。父亲蹲在屋檐底下吃饼子。那饼子是白薯面和棒子面的混合体,黑乎乎的,一股霉腥味。我对那个味道深恶痛绝,手里掰碎了,却不愿意往嘴里填,饼子渣落在了地上。母亲毫不张扬地打了我一巴掌,看上去是虚虚晃了一下,其实手上是用了力道的,因为母亲的嘴角使劲扯了一下。若是往常,我会气得哭一场。姐姐就管我叫“哭吧精”,说我眼窝子浅,动不动就长泪短泪。但眼下,一切看在叔叔的面子上,我忍了。父亲三口两口就吃完了一个饼子,又举起一大碗稀粥喝了个精光。我呆呆地想,父亲为啥不早回来呢,早回来就可以跟叔叔一起吃面条了。父亲喝完粥,手拿空碗又发了一会儿呆。暮霭像纱帐一样笼罩了他,父亲黧黑的脸孔失去了柔和,眉目逐渐变得模糊了。
我不知道父亲在想什么。
爷爷在饲养场喂牲口,常年吃住在那里。父亲把碗递给母亲,说,我和李海先去饲养场。母亲应了声,把碗放到鍋台边上,边走边用围裙擦手,来到了鸡窝旁。母亲蹲下身去,伸手就从里面掏出只公鸡,把两只翅膀掀起来叠在一起,给了父亲。父亲提着公鸡和叔叔先后走出了院子,到了外面,两人就肩膀并了肩膀。事后我才知道,那一晚父亲和叔叔到爷爷面前去行了跪拜礼。大礼过后,他们就成了结拜兄弟,理所应当的叔叔就成了爷爷的亲儿子。
两个人回来时,脸上的笑意都藏不住,一黑一白两张脸都冒着一种圣洁的光。若干年后我仍然想不好如何形容这种表情,我只能说,他们的那种笑容真的有些神圣。是那种羞怯的、含蓄的、隐秘的、温暖的种种元素,同时出现在两张丝毫不一样的面孔中,那种感觉,除了神圣,还是神圣!
父亲在屋里宣布:从今天开始,李海就是你们的亲叔叔!
母亲正倚在墙柜上纳鞋底,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突然也变得神圣了!
母亲热切地说:“那敢情好!”
我和姐姐在炕里边坐着,倚着被垛。我有些不明白,悄声问姐姐:“老叔还是不是爷爷的亲儿子?”
姐姐撇着嘴说:“当然不是。”
姐姐大我七岁,基本上她说什么我就信什么。父亲兄弟两个,爷爷也是兄弟两个。爷爷的弟弟我们叫二爷爷,家里没有孩子。听母亲说,二奶奶曾经生过一个丫头,起名领弟。意思是,领来一个弟弟。可领弟不仅没领来弟弟,连自己也没保住。二奶奶信鬼神,常年偷偷在卧室的里间磕头烧香。领弟从小就胆子小,有一天晚上出去解手,据说看见了通天扯地的大白人,结果把自己吓死了。二爷爷从打解放就在村里当干部,如今已经当了二十多年。二爷爷家拖累少,是我们这条街上最富裕的。老叔和老婶不待见爷爷奶奶,总往二爷爷家里奔,后来干脆两家并成了一家。吃食堂的时候,二爷爷家的粮食吃不完,我奶奶饿死了,我爷爷饿得全身浮肿,也没能得着二爷爷和老叔的照应。埋葬奶奶时,老叔像外人一样在人圈外看热闹。他对别人说,他要养着二爷爷和二奶奶,和我们这个家没有关联了。这些历史从父母嘴里传了下来,都快成传说了。
所以姐姐说老叔不是爷爷的亲儿子,我果真相信了。
姐姐悄声说:“李海叔叔才是爷爷的亲儿子。他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又喝了滴了鸡血的酒,李海叔叔就是亲的了。”
我问:“如果不喝滴了鸡血的酒,会是亲的么?”
姐姐说:“当然不会。兄弟有相同的血,才会是亲的。否则,即便李海叔叔管爷爷叫爸爸,他也不会是亲的。”
我确实难以置信,问:“李海叔叔叫爸了么?”
姐姐说:“当然叫了。他是爷爷的亲儿子,当然叫爸了。”
我立刻热血沸腾,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似乎雀跃起来。我那么喜欢的李海叔叔成了爷爷的亲儿子,我的亲叔叔,世界上没有比这更美妙的事了!
我问姐姐:“你高兴么?”
姐姐说:“当然高兴!他下次来我还给他擀过水面,把面和得硬硬的。”
我想起了奶油味的糖果,心里有点沮丧。姐姐能给李海叔叔擀过水面,我能给李海叔叔做什么呢?李海叔叔的糖,让我分给了好几个小朋友,你可别以为我会一人给他们一块,我没有那么大方。我是把一块糖咬成许多瓣,最小的那一瓣,大概比芝麻大不了多少。
几年以后,李海叔叔第一次到我家来的时间,在我们家曾经引起过争论。爷爷说一样,父亲说一样,哥哥说一样,姐姐说一样。他们各有各的参照。比如,爷爷会说,队里枣红马下驹那年,枣红马喝了鸡汤么。父亲说,我那年上窑地,挣了450块钱。姐姐说,一天做了两顿过水面,这样的日子从来没有过。哥哥说,我是不是那年买了上海全钢手表?没人征求我的意见,其实我也有一肚子话想说。只不过,大人说话我老也插不上言儿。一家人在那里争论不休,母亲端着簸箕进来了,把一簸箕玉米棒子“哗”地倒在了炕上,我们一齐动手,创的创,搓的搓。母亲说,那年大旱,队里每人分了12斤麦子,我们全家才分了72斤。大家一下子不言语了。母亲说的是对的,那年叔叔临走时,把几斤白面绑到了自行车的后座上,怕不牢靠,找了根绳子五花大绑。
母亲是个特别能算计的人。只有那一年,我们家的麦子没有吃到年对年。
(附文来源:《收获》,2016年第1期。)
(作者单位:江西师范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