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新中国已走过了七十年的光辉历程,她是由千千万万个英雄儿女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其中,有无数个无名先烈们奉献出了年轻宝贵的生命,一直鲜为人知。也许,他们是为了心中的信仰,为了对党的忠诚,甘愿做平凡的无名英雄,把自已的血肉之躯无私地融化在共和国的泥土之中。平凡到找不到一个坟丘,只在亲人和战友的怀念之中……
深秋,我受田楼镇民政干部王道青主任的委托,前去采访灌河革命斗争中李二圩保卫战的幸存者及亲属,收获了更多细枝末节,本文中陈凤林英雄的女儿陈昌英的故事,牵扯出多名无名烈士。八十八岁的陈昌英老人忆起当年,仍然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当年的腥风血雨,仿佛历历在目……
一九四六年九月二十八日夜,白天潮汐汹涌的灌河,此时似乎也累了,退潮的河水带着喘息声向大海流去。河北岸常备队和还乡团禁渡的探照灯,不时像鬼闪一样交叉扫射着河面,这时,滩涂黑漆漆的芦苇丛中,一个人影轻轻地推着一块门板向河里移动,她就是三天前李二圩保卫战中的战斗英雄,乡长陈凤林十五岁的女儿陈昌英,门板上绑着一个草篓,草篓里垫着一半高的麦穰,一个出生未满月的婴儿用棉袄裹着绑在草篓里,这就是陈凤林的儿子陈昌富。父亲陈凤林突围到河南后,月地里的妈妈被伪保长小黑林抓去,生死未卜,她救下弟弟后,要把弟弟送到河南解放区父亲那里。
把她姐弟俩偷偷送到河边的是小黑林家丁陈广法,陈广法压低声音说:“我凭良心的事已做到了,你们姐弟俩能否顺利过河去,看你们运气了。”陈广法老婆信佛,没少嘱告他要少做缺德事。
“感谢你放了小弟一条生路!我父亲是英雄,我誓死也要把小弟送到父亲跟前,他是我家的根。”姑娘语气斩钉截铁,似乎有股浩然正气,震撼着陈广法,他连忙摆手让她小声点,轻轻推开门板,自已退回岸边。
岸上不时传来几声枪响,陈昌英知道,这是还乡团在杀人。她一手抚着门板,一手奋力向茫茫河心划去。九月份,虽然暑气刚消,夜晚的河水仍然冰冷刺骨。脚下的暗流,像有无形的力在缠着她,她在反问着自已,怕吗?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别说晚上,就是白天也没有这样的勇气渡过这二三里宽的河面。她想哭,未敢哭出来,一怕惊动河岸上的常备队,二怕惊醒小弟。望着黑影影的对岸,只能无声流泪。小时候,奶奶怕她下河洗澡,曾恐吓她,水鬼在人少时,会把人拖下河底。她紧紧抓着门板上的绳扣,她自信弟弟命大,不然怎么就这样一声不吭地配合呢?还是白天给弟弟喂了几口玉米面糊糊,到现在滴水未进。她用手在草篓里轻轻地摸了摸,小弟嫩嫩的小脸动了下,或许正在甜甜的睡梦中,或许他此时知道姐姐的艰辛,正在安静地配合着。
门板接近深水区,河面有种无形的力,把门板推向下游,她努力踩水控制着方向。这时,上游一团黑糊糊的东西向她漂过来,她本能地想避开,她划水的力量太小,那东西还是撞了过来,她用手一摸,“妈呀!”差点喊出声来,她摸的是一具浮尸的脸,紧张得脑子一片空白,到唇边的惊呼又咽了回去,抓着门板绳扣的手终也没有松开。自从还乡团打回来后,灌河北解放区又被血腥恐怖笼罩着,每天都有未来得及突围的革命干部被杀害,河里随处可见烈士们的遗体。别怕!她警告自已,这些都是和父亲一样的英雄。死人又不是第一次摸过。白天,陈广法带着她钻乱坟岗逃跑时,她抱着小弟被一双倒埋露在地上的死人脚拌了一下,险些摔倒,当时,她并未特别害怕,陈广法告诉她,这是浦头妇联主任袁二娘,未来得及突围,被许二黑胡活埋在这里,她站下来,面对烈士一双惨白的脚,她把烈士掉在旁边的一只花鞋拣起来轻轻地穿上,学着父亲对烈士那样,深深地鞠上一躬。陈广法也停下,把坑边的淤泥用脚挥盖到那双暴露的脚上,他告诉陈昌英,在坑里搅稀淤活埋人是许二黑胡的惯用杀人手法,陈昌英大骂许二黑胡残忍是畜牲。陈广法告诉她,小海匪首路大明,杀人更残忍,抓住突围干部李长明,当着李长明妻儿的面,活活地用镰刀大剖膛,拉出内脏,填上石子捆起来沉入河底……想到这里,陈昌英刚才的恐惧已被愤恨取代。
越接近河心,潮水的暗流越大,门板在河心打着圈圈,陈昌英拼命控制门板的平衡,门板每移动一点,都要靠她手脚并用,付出全身的力气。她感到特别的累,未在水中游过的人,体会不到这种体力渐渐耗尽的感觉。脚下每蹬一下,都是从骨子里挤拼出来的一丝力气 ,她怕麻木的手会松开,干脆绳套打个扣拴在手上,几次麻木不知不觉松开手,也未脱离门板。她告诫自己,坚持!坚持就会成功。这是三天前,李二圩保卫战中,民兵被困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父亲告诉大家要坚持!大家共同坚持,坚持就是胜利!最终,不还是成功了么?她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三天前,灌河北解放区的群众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党员干部组织农会,打土豪分田地,佃户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土地。守护着灌河流域解放区的淮海独立旅,由于战略调整,挥师北上。龟缩在板浦、小板跳一带的流亡团常备队,组成还乡团地主武装,准备寻机反扑过来。九月二十三日,二圩乡指导员汪伏元(今灌南县大圈人)、乡长陈凤林、民兵中队长赵如斌等人根据当前形势,组织民兵在李二圩召开联防会议。嗅觉犬灵的还乡团,在潘万楼和陈大马屁的带领下,偷偷地围了上来,民兵来不及撤退,依两道圩墙做工事,和敌人展开了猛烈的激战。从上午一直打到天晚,民兵的弹药有限,要等敌人靠近开火,确保弹无虚发。陈昌英协助妇救会把老人孩子集中转移到安全中心牛屋里,敌人不知圩里的兵力及弹药情况,见强攻不下,派卢大力趁黑偷偷来刨圩门,被民兵发现后击毙,由于弹药紧张,要等敌人靠近开火,这也给敌人靠近圩墙的机会,陈大马屁派洪文雨用手榴弹把圩墙炸开一个缺口,负责防守此段的陈凤林和赵如栋眼睛被炸伤,徐学松也倒在血泊中,未负伤的陈三文和冯开金为掩护伤员先撤退,被陈大马屁活捉。陈大马屁刑逼两人说出圩里的情况,两位烈士誓死保守圩里秘密而英勇就义。敌人得不到圩里的武装实力信息,强攻不下,潘万楼不再轻举妄动,一边困住圩墻,一边忙派人向驻四队国民党商巡队赵光灿求援。实际,圩里也几乎弹尽粮绝,汪伏元指导员经过再三权衡,决定选派赵如斌妻子周英同志乔装混在逃难百姓中向河南特委送信求援,周英同志地下交通经验非常丰富,是我党久经考验的妇女干部,曾多次出色完成地下交通任务。周英把情报藏在鬏里,装成跑反的村民,躲过了敌人的层层搜查。她刚到河南,正好遇到执行任务的独立旅骑兵团,骑兵团立刻挥师过河,直抵李二圩,杀得敌人丢盔弃甲,落荒而逃。击毙了匪首潘万楼及陈大马屁。因部队另有新的任务,李二圩解围后,民兵及革命干部须及时向河南撤退,由于渡船乘载有限,陈凤林爱人刚生产不久,组织决定留下周英和十五岁的女儿陈昌英照顾最后过河。党员干部刚撤退,仍有部份干部家属未来得及撤退,还乡团的残余伪保长小黑林和许二黑胡就带队压了过来。对八路家属进行了血腥的屠杀,曾受国民党中统集训过的朱大娘,不愧为小黑林身边的魔鬼杀手,自研一套专们对付妇女的刑具,经她的芦篾洋大锯和猫剥皮刑具施过刑,不死即残。她用带刺的芦篾绞成绳状,剥光受刑妇女的衣裤,在腋窝及腿裆拉锯。或把受刑人剥光衣裤,装进特大的口袋里,塞进两三只大猫,皮鞭在外面抽打大猫,大猫把人撕咬得体无完肤,皮开肉绽。周英和陈凤林爱人已被孙大娘折磨得死去活来,奄奄一息。小黑林要斩草除根,派陈广法把未满月的陈昌富扔到河里去,陈昌英赶在半路跪求陈广法放小弟一条生路,一直不吱声的小弟,也许是听到姐姐的哭求声,嘤嘤地哭出了声。陈广法动了恻隐之心,把装着婴儿的小篓子交给陈昌英,陈昌英抱出小弟揣进怀里,小弟似乎知道是姐姐救他了,止住了哭声。
“赶快带你小弟逃走,要让保长知道连我也得死。”
“我要把小弟送到河南去”
“封河禁渡,你怎么过河?”
“我游也要游过河去,决不能让小弟再落到还乡团手里,”
“那好吧,我索性好人做到底,你跟我从这乱坟岗和玉米地过去,河边有个小茅草舍,是我表哥韩三扳网罾用的,你躲那里要机灵点,那里经常有巡逻的常备队光顾。如到天晚没事,你再设法过河。”
陈广法的表哥韩三爷听说陈昌英的遭遇后,掏出床下的垫草,他的床只是用土坯砌的一个草厢,里面填满草,既柔软又不用铺板,他让陈昌英姐弟俩藏在床肚里,盖上芦蓆,为防止有人来买鱼发现,早早地收了网,锁上门离开。 等到天晚,陈广法前来开门,卸下门板,送她过河。
靠近河岸边的浪涛拍打着河堤苇丛又翻卷回来,似乎故意阻止着门板向岸边靠近,此时的陈昌英,累到仿佛一松手就可睡着,她使劲咬疼自已的嘴唇,不把弟弟送上岸,所有努力就前功尽弃。她目测了一下,芦苇滩不易靠上去,下游不远处的岸边有灯火,应该是双港码头,她知道,已被退潮流带到下游十几里路了,不管怎样,只要赶在潮水上涨前靠上去就能得救,她的手已没有一丝力气,只靠两脚在拼命踩水前行。突然,她感觉右脚被什么东西猛戳了一下,痛得专心,眼前发黑,半边身都在颤抖,她连哭的力气也没了,她用左脚轻轻试了试,好像是个半浮半沉的树根,受伤的右脚痛得没有了知觉,估计已被戳穿,戳穿就残废了,为了弟弟,废就废吧,她安慰着自已,再疼也疼不过陈三文和冯开金两人,陈三文和冯开金为了掩护战友被陈大马屁俘虏后,敌人想从他们的嘴里得到圩里的情况,两人誓死保守组织秘密,敌人一但知道圩里的武装实力,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强攻,几乎弹尽粮绝的圩里,将受灭顶之灾。敌人想撬开他们的嘴,所有土刑都用上:老虎凳上,用石头压断他们的关节,他们不说;用煤油灯烧熟了他们的腋窝,他们不说;用辣椒水灌得死去活来,他们仍然不说;因为,他们的心中有信仰,他们有对党的忠诚!最后,恼羞成怒的匪首,用铁锹一下一下铲断他們的脖子,他们终究没有说,没有出卖组织……她思忖着,这痛和陈三文冯开金比算痛吗?她强忍下脚下的痛感,努力向码头靠近。突然,一道手电光向她照过来,她艰难地挥了挥手,拼尽全身力气喊道:“我是八路家属……”再没有力气喊了,她影影绰绰感觉是一只渔船靠近她,把她和弟弟救上了岸。
等她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中午,发现自己正躺在老乡家的床上,伤腿上缠着纱布,四肢酸痛,她伸手一摸身边,我弟弟呢?守在她身边的一位大婶见她醒来,从屋里抱出她的弟弟,也许弟弟吃饱喝足了,正甜甜地睡着,大婶叫来当地的政府干部,详细询问了她的来历,派人联系远在田楼对岸的陈凤林。
第二天,陈昌英终于带着弟弟和父亲在解放区小黄河村重逢。
作者简介:
陈汝沛,湖海艺文社文学院成员、连云港市作协会员、诗协会员。作品散见《海外文摘》、《人文连云港》、《灌河文苑》、《精短小说》、《中华文苑》、《连云港日报》、《灌河》、《江南时报》、《苍梧晚报》、等报刊,参于《响水文学四十年》、《灌河风物》等丛书的编写。获《海外文摘》2020中国散文年会二等奖、湖海艺文社2020文学二等奖、《灌河》报告文学二等奖、《浙商报》诗歌大赛二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