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小曲

2021-01-21 03:01周国堂
文学天地 2021年12期
关键词:瑞金师父小熊

周国堂

人往高处走,王春平赶上了到特区深圳的末班车。

那是在一个炎热的盛夏,头年南下来深圳的王春平他师父带着腿伤,亲自去广州火车站接他那儿子式的学生王春平。广州火车站人涌如潮,找不到东西南北。在滚滚人潮里,王春平他师父高高举着一块硬纸牌“重庆--王春平”向他召唤。

呜!重庆开来的列车进站了。

王春平下车了,他,平头,一件时髦而合身的T恤,让他显得时尚。他急匆匆地穿过人海,看见师父正举着写着自己大名的纸牌,他太高兴了,快步走向师父。

分别一年的师徒俩重逢了,他们紧紧地拥抱。

比起一年前,王春平消瘦了,不知是太用功,还是太思念,在他那年轻的脸上看得出淡淡的沧桑。他师父向来潇洒,穿着沙滩裤,不久前受的腿伤露在外面,不难看,反倒还增添了几分中年男人的豪壮。

“师父,腿--”王春平惊讶地问道。

“没啥。”

王春平几乎责备起他师父了,说:“您--不该来。”

人来人往,没机会细说,师父拉着王春平,直奔去深圳的候车室。候车室里天南地北,从口音,从着装,王春平这才知道自己已经远离故乡了。片刻,一列崭新“广州--深圳”的火车开过来了,师徒俩依次检票上车。

王春平东张西望,感到新鲜。

师徒两人并排坐着,好像有太多的话要说。顷刻,王春平他弯下身轻轻师傅受伤的腿,不停地追问师父的腿伤。

列车在前进,车厢里,师徒俩聊着。车窗外,晚熟的荔枝紫红紫红地还挂在枝头:茂密的香蕉林重重叠叠,一大串一大串金黄的香蕉,叫人垂涎。

渐渐地,王春平似乎听到了远处大海的涛声。

“熊呢?”王春平问。

“他有课,来不了。”师父接着又说,“他很遗憾。”

小熊,王春平师弟。一年前,师父秘密地把他带走,留下了王春平“坚守阵地”。今天,乘着改革开放总设计师二次南方视察荡起的春风,他也脱逃了,南下了。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来吧,在一起!

王春平到了深圳,师父这“一家子”添人进口。他们师徒仨,再加上师娘,从此,组合的四口之家,就在一个锅里吃饭、一个屋里睡觉了。

这算一个奇迹。一个800W的电饭煲,就是他们一家人的锅灶。人们不会相信,在这样个电饭锅里,他们做得出香喷喷的饭菜。鱼香肉丝、回锅肉这两道四川名菜是王春平的拿手,他就在这个电饭锅里炒出,让全家享受。

王春平来深的第三天,正吃着饭,他夹起一块回锅肉一抖一抖地,像平时那样,带点滑稽意味说:“这,把日子变富了!”

小熊有些幽默,说:“我们过的就算富日子喽!劳驾我的师父师兄喽!”

本来嘛,炒菜一类的活儿,小熊一点不会,当然你做什么,他吃什么,哪敢挑剔。师娘也不怎么会做,她和小熊一样,光栽花,不栽刺。大家忘了在异乡,日子过得挺快活。

王春平在等待中寻觅,茫然不知去处。他有一个思路,暂不当教师,想到公司,到工厂看看,既然来深了,就应有新的梦,挣点钱、发点财什么的。

深圳是改革开放的窗口,遍街贴满了各式各样的招聘广告,叫人眼花缭乱。王春平走在大街小巷,人地生疏,举目无亲。他突然在一块特大招聘广告栏前停下了,寻觅、思索,思索、寻觅。一家日本电子公司招聘管理人员的广告印入了他的眼帘,一看还合己意,他于是按照指定的地点到了华侨城,找到了那家公司......

王春平学文的,重庆师大中文系,虽对电子陌生,但管理他懂。十年的打磨,他就在学校管理这条钢丝上走,虽然走得不是很稳,但成功多于失败。王春平,他行。日本电子公司的招聘考查通过。

王春平被录用了。全家人向他祝贺。晚上,仍是王春平掌勺,弄了一大桌菜肴,桌上还摆了两瓶金威啤酒。这是王春平来深第一次买酒。在学校时,他称得上酒鬼,他师父常骂他,可他软绵绵对付,笑嘻嘻支吾,甚至还振振有词,说“工作需要”。王春平曾是学校保卫科干部,通宵达旦,守卫驴子溪,保一方平安。他师父也知道,在寒冬腊月天,喝两口酒能解解全身的冻,暖和暖和身子,可他老人家就是不准喝。今天,日子不同,王春平来深找到了第一份工作,喝杯“金威”,助助兴,鼓鼓气,这不过分。

举杯!

屋外,簕杜鹃早已开放,红艳艳红艳艳的,好像为祝贺王春平,昨夜又新开不少,显得更加热闹,喜气洋洋。清晨,王春平走出住地大门的时候,顺手劈下一支簕杜鹃,插在他新买的单车前头,花儿陪着壮志满怀的王春平走上了深南大道·····

海风阵阵,深圳湾弥漫着大海的气息。人们在忙,在搏,在竞争!

出人意料,一天下班回来,王春平扔下手提包,倒在他那硬板床上,叫嚷着说:“他妈的,日本人真刁!”大家愣了。王春平又气鼓鼓地补充说,“他妈的,小日本!”

他不说,大家都知道,王春平碰钉子了。不然,怎么会兴致勃勃地去,怒气冲冲地回呢。原来,一上班,日本老板通过翻译,提出了一大堆问题,要王春平回答,王春平对付着,用他的机智,大大方方地回答提问。但有些问题风马牛不相及,王春平答不上,当场觉得太受辱了,他委屈,真想就此罢休。

师父冷静地把他叫到屋外,促膝交谈,两个男人在朦胧的月色下,沐浴着海风,心潮起伏。师父告诉他,深圳不是世外桃源,要经得起时间考验,经得起失败考验,经得起老板冷脸的考验,和逆境抗争。这是到了深圳的人都应具备的承受力,这是一切真想下海成就自己梦想的人必须学会“接受”的。师父的话像一条光束,在夜色中闪耀。王春平有头脑,敢面对,路还要继续走下去--哪怕是一条有泥泞、有荆棘的路。

夕阳西下,王春平走出工厂大门,登车回家。深圳的天气,孩子的脸--说变就变,一股龙卷风似的狂风从天而降,顿时,四处飞沙走石,暴风雨就要来了,王春平飞车兼程。一瞬间,天像要塌下来,地像要陷下去,道路两旁高高的鱼尾葵被吹得东倒西歪,行人稀少,车辆缓行。雨,倾盆而下,街道一片汪洋。王春平只好推着单车,踩着没过小腿的泥水,步履維艰,嘴里默默念着:“洗礼,洗礼!”

王春平迎接了大自然的暴风骤雨。他浪漫地呼喊着: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这是诗。

墙上的日历,一页页翻过。

王春平还是离开了日本人办的电子公司。他重新踏上了从教之路。他不像小熊,扶摇直上,他的人生就像他属马的生肖,奔跑着,动荡着,他的不稳定和他的创造力并存。他先后在好几所学校待过,每到一处,都不是庸碌打工,匆匆过客。他总以出色的劳作留下见地,留下友谊,留下快乐和豪情。

他不怕吃苦,他富有创造。

王春平在南油安居,在南油执教,在南油成就自己的事业。他是南油小学校长助理,协助管理教育和教学。他还每天站在讲台上包干儿一个班的语文,他欣然地担当着孩子们心中有最高威望的职责--班主任。他上上下下联络,兢兢业业执教。

他的“活动教学”模式,像天上的星星,闪耀着一个个亮点:自动,互动,口动,手动,脑动,课内动,课外动......一个“动”字把课堂变活,把知识更新,把孩子们变聪明。中央教科所来校专家从专业角度肯定他的创新,深圳大学xx教授从实践意义上称赞他的成果。他撰文,写书,“活动教学”的现代化观点,让王春平在一条教育科研的道路上走出自己的路。

文化一样是财富。在金光盖地的今天,精神是财富,文化是财富,这无可置疑。王春平创造着精神与文化。王春平的师弟小熊也在自己的道路上奋斗,他正在读研,他读书一直走在王春平前面,他是市小语教研员,统帅着全市的小学语文--这个基础的基础,他在各地受欢迎。他们的师父这时已经躲进了西丽一所名称极为诱人的学校:亚太国际学校。师娘也在一所外国语学校任教,她艺术化的精彩课堂、精细的育人手段,学生热爱得很,家长欢迎得很。

王春平夫人也已南下,到了深圳。她在外国语学校教中文,她的一手漂亮的黑板字,她的灵活多变的教授方法,标准的普通话,成了学校的一块招牌。大家为她高兴还在于她现在不用“遥望南天,黯然泣下”了。这诗一样的语言,是她来深之前,夜深盼夫留下的。为这,大家常常取笑她,可她一点儿不怕,还说“就是嘛”。

她全心全意地向着王春平。

在一个晴朗的夏日里,王春平别出心裁,自费,带上一群学生走瑞金。瑞金,这块孩子们心目中的神圣土地,令人神往的中国革命的摇篮,孩子们能在他们朋友式的王老师率领下,去参观,去体验,去玩,去乐,真难得!

瑞金,到处桉树林立,大院小院古朴。

特区去的这群孩子和王老师一起住在当地质朴的农民家里,吃杂粮,睡硬铺--孩子们没睡过的有印花蚊帐的铺。他们在蚊帐里藏猫猫儿,享受着农家的快乐。他们打谷,拔草,最有趣的是刨花生。他们当中谁也没干过这刨花生的活,连王老师这号称农村里出来的人也没刨过。王春平和孩子们一起俯身埋头蹲在地里刨花生。刨呀刨呀,一颗刨出来了,两颗刨出来了,一颗颗刨出来了,他们很快就装满了一篓子。剥开一颗尝一尝,啊,真脆,真清甜......

瑞金给孩子们留下了农家的乐趣,在那块圣地上,在“吃水不忘挖井人”的石碑下,孩子们尝到了当年那无比珍贵的革命“乳汁”。

瑞金-一再见!

王春平回到了月亮湾住地,身边的大海,似乎要给他洗尘。他带着几分困意,想枕着海浪轻柔的拍打声睡一个好觉。可他想到瑞金之行,他睡不着了,翻身起来,走进书房,打开台灯,写了起来。《特区孩子红都行》,这个标题,一目了然。王春平的深情,他的主旨,不让人去猜。很快,《中国少年报》发了这篇小作。

这个活动,显现出王春平的独具匠心。他在瑞金临走前,特邀那里的孩子来特区看看蔚蓝的大海,看看高大的楼房,到“锦绣中华”去,到“世界之窗”去......果然,不久,红都孩子来了,一行十几个。王春平做东,请他们吃大虾,吃螃蟹。几天下来,红都那群山里娃,日睹了现代化的城市,单是来来往往数都数不过来的汽车,就叫瑞金这些红都的孩子们永世不忘。王春平在《中国少年报》上又发了一篇小作:《红都孩子特区行》。两篇小作,堪称姐妹篇。一向咬文嚼字的小熊也不得不说出些让王春平高兴的话。师父从亚太学校打来电话,祝贺他,说:“王春平,你好!祝贺你!

过去你以师父为荣,现在师父以你为荣。”

春天过去了,夏天过去了,美丽的秋天也过去了,可深圳似乎没有冬天。

如果说有,也只有几天 -- -大约是年三十前后。在这些时候,深圳人过着浪漫的生活。家家户户香烛点燃,昼夜不灭。全城每一个角落都能闻到香烛的味道,好像深圳就是一座现代化的神庙。人们信天,信地,信菩萨。那儿是天地人神的合一,是一个开放的神秘世界。王春平融入其中。吃年夜饭,这是王春平定下的一个规矩。鉴于平时少在一起,到年三十,一定要团聚,不讲特殊,不能缺席。大家遵守着。

南海酒店的xx厅里,正中一张特大圆桌,转盘中间一盆 红艳艳的筋杜鹃,喜冲冲,笑吟吟。主人似的王春平,接待着“家”的每一个分子和老家南下闯深圳的三五知已。那天特别,小熊的夫人小霍也到了,她,披肩发,温柔的话音与小熊般配。她是个忙人,报社责缟,没有休假,大家珍惜她的到来。师父师娘双双来到,一前一后,着装讲究。他们两位老人永远都那样年轻,不像在奔花甲之年。

王春平的夫人迟到了,她是从科技园接上儿子后赶来的,大家要罚他,她不卑不亢,先下手为强,向大家作了个揖,拜起年来了。厅里一片欢笑。王春平偕夫人儿子入座。

这群南下儿女,团年的酒宴就要开始了。

酒宴豪华而隆重。这是他们到深圳的第四个年三十了。大家脸上南方人的色调在加深,大家的口袋也跟着时间的前进鼓起来,来一顿大吃大喝,没问题,也不过分。这年王春平做东。他预定了昂贵的大餐,难怪他的儿子一进门就“嚯”了一声。祝酒吧,让我们为南下干杯!

一年的辛劳在里面,一年的心酸在里面,一年的奋斗在里面,一年的成功在里面。

王春平致祝酒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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