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电影《八佰》改编自1937年淞沪会战末期中国国民革命军保卫上海四行仓库的真实故事。影片在力图还原历史真相的同时,作为隐性叙事的个体心理成长的散兵们,完成了由最初的贪生怕死到不畏生死、英勇抵抗的人性转变,本文将从“生死本能”“向死而生”两个维度来论述这一行为是如何得到转变的,以期来探究影片在历史讲述表象之下的生死命题。
关键词:《八佰》生本能 死本能 向死而生
电影《八佰》是一部壯烈中却饱含诗意的战争片,它将战争片所具有的宏大叙事还原到一个个具体的、生动的、不完美的小人物身上,展现出更真实、更复杂的人性,如片名一样,不是“八百”,而是“八佰”,“八佰”不止是数字,多出的单人旁,代表的是单个的人,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在我们称他们为“英雄”的同时,他们首先是人,面对战争慷慨赴死是一种民族信念,但贪生怕死也是人性的常态。透过残酷的战争,我们聚焦于每个性格迥异的小人物身上,试图分析个体是如何从“生死本能”达到“向死而生”之境界。
一、生本能与死本能
弗洛伊德在《超越唯乐原则》一文中提出:“人的精神活动的能量来源于本能,本能是推动个体行为的内在动力。”他在后期学说中把两种本能力量分为“生本能”和“死本能”,生本能可以理解为一种为生存的、发展的和爱欲的力量,是一种蓬勃向上的生命活力;而死本能是存在于每一个生命实体中的一种自我毁灭的本能,它向外投射表现为破坏欲、侵略欲以及对权威的反抗和嫉妒等,向内投射表现为自杀、自虐、自我惩罚等形式。影片中的主人公们不是传统的正面角色,而是一群散兵,他们要在颓垣断壁的城中打一场注定失败的仗,面对如此残酷的战争,生、死本能在这群小人物身上展现的更为彻底,也更为真实。
首先在影片开头,镜头对准一只田鼠,这个镜头表达了一种“动物性”的本能,鼠也好,人也好,面临莫测的危险时,第一反应就是“逃”。接着影片塑造了性格迥异的人物,如:遇事则躲的“瓜怂”、一心逃跑的“老算盘”、久经沙场的“老兵油子”及未经世事的“端午”和“小湖北”,他们只想在乱世中苟安下来,从这些厌战的士兵和河对岸“看戏”的人民来看,这些“苟且偷生”的国人似乎也值得被理解,因为无论他是一名士兵,还是一个普通老百姓,他首先是个人,任何有物种的生命,求生都是他的第一选择。影片中让人印象深刻的是老算盘经典的“怕死书生”形象,他留着长发、戴着眼镜,甚至想假扮成女性逃往河对面,在与视死如归的队长形象对比之下,影片试图去对逃兵形象做深入的挖掘,以突显战争的残酷,我们从这种胆小如鼠、懦弱的性格中看到了人物内心的恐惧,而影片当将逃兵意象与人性的脆弱、残酷的战争想联系起来时,这种恐惧似乎得到了合理性的存在。
生本能遵循着快乐原则,影片中日本没能攻下四行仓库时,“看戏”之人激动、高兴所获得的快感可理解为是性本能通过升华和转换后来获得满足的本能,是潜意识中将这种快感赋予了性活动的意义。生本能即人类的自我保存本能,为了自我保存,当资源匮乏的时候,人类需要利用攻击性进行争夺,正如日本对中国进行侵略,可以为他们带来物品、土地和财富,可以保护自己的财产和家人,可以为自己赢得声望、地位和权力。如果说死本能是将生命拉入消亡的本能,那生本能便是将生命进行延续的力量,这也是最后在影片结尾过桥时,谢团长所说:“只要有一个人活着,就要代表战友们去参加全国的反攻”。在最后镜头里国人伸出手代表了他们的意识觉醒,这种“希望”也是一种求生的本能,是追求自我的涅槃和重生。
当死本能倾向于向外投射时,它就没有必要来毁灭自我,明显的表现为日本兵对中国人的攻击性和侵略性,以及中国士兵对日本人的还击和抵抗。当向外侵犯或受到严重阻碍或挫折时,死本能往往退回到自我,转向攻击自己(例如自杀)以图自我毁灭。它是促使人类返回生命前非生命状态的力量,这也不难理解陈树生和其他士兵会主动牺牲。人的生本能与死本能是同时存在的,人类自身的发展便是一直存在于两者之间所不停歇的矛盾和调和之中。正如士兵们面对日本人这种外来的攻击而自身无法抵御时,死本能过于强大或者说对于生命本能的抑制,才明知道最终要死也要奋力一搏,面对战争,从之前的逃跑到现在的接受,个人完成了转变,只有死方能获得真正的平静,从而也是对现实世界对世俗生存的超越,即对生与死的超越。影片不像其他战争片一样有胜利的场景,而是士兵的死亡意象,这正如诗人布鲁克的诗《安全》中所提到的“安全位于人们倒下之地”,“人们倒下之地”才是安全所存的地方,而不是人们平定战争后。而在战时,“倒下”所影射的自然是士兵中枪后的场景,安全只有在人们受伤死后才能获得,可见在这个世界、这个维度中,人们无法获得真正安全,这种愿望,自然只能在死后才能获得。弗洛伊德强调“强迫重复原则”,在影片中重复行为更加明显,士兵一次次的抵抗日本兵的炮轰,而一个又一个士兵的死亡,正是他们经历着一次又一次战友死亡的痛苦经历,本能地导向生命的最初阶段,它超越了唯乐原则,实质上就是死亡本能的体现。
生命本身就是在两种本能之间相互冲突、相互调和,所以我们永远在焦虑和紧张下生活,这就是我们惯有的生命状态。正如村上春树在《挪威的森林》中所言:“死并非是生的对立面,而是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
二、“先行到死中”之向死而生
在某种程度上,死亡赋予人们生存的意义。哲学家马丁·海德格尔认为:死亡是“存在”的终了,在他的生死哲学中提倡“本真的向死而生”,也就是说人是一个有限的物质实体,但是有的主观能动性可以将“有限”延伸到“无限”的价值存在。死是人的存在方式,存在着的人就要承担死亡,但这并不是指死亡事件,也并非指我们要经历死亡经验,而是“先行到死中去”,去寻找死亡本质的东西,并且发掘其对我们当下生存的意义和影响。面对战争、面对死亡,人本能的会产生畏惧之情,“畏”可以归类为人的一种情绪,在海德格尔的哲学观点中,人的生存状态就是情绪,情绪是先于一切意识而存在,而“畏”就是这其中之一。“畏”让“此在”①在“本真”②与“非本真”③之间徘徊,让“此在”有了觉醒的机会。“此在”面对逃无可逃的对死亡的“畏”,产生一种“向死而生”的意志,“先行到死中去”
(不是去经历现实性的死,而是在这种“畏”中把死的可能承担起来),一旦“先行到死中去”了以后,“此在”便能自然的从它寓于其中的存在者那里抽离出来,以“此来”实现“此在”和存在者的剥离,“此在”也就以其自身本真的方式而在,“此在”也就是因此而获得独立性。由此而得出,因为死亡而获得自由,或者说是因死亡而产生自由。但是这个自由只能是一种领会,而非事实。
从《八佰》中,我们注意到为求代入感和还原度,影片大量使用方言和口音普通话,这些方言的组合诠释了中华民族在抵御外辱之时,来自五湖四海的士兵能够同仇敌忾的精神,南腔北调的方言汇聚,正是中国人共赴国難的真实展现。海德格尔曾说:“人似乎作为语言的形成者和主人而活动。但在事实上,语言才是人的主人——人只是在他倾听语言的呼唤并回答语言的呼唤的时候才言说。”因此,语言是存在的家园,人的存在通过语言而展示自身。方言是人类面对大地、山川而成的语言,在德语中,方言的字面意思为“口型”,而口以及我们整个躯体都联系着大地,因此,方言是来自大地的原始自然之声。正如海德格尔所说:“在方言中各各不同地说话的是地方,也就是大地。而口不光是在某个被表象为有机体的身体上的一个器官,倒是身体和口都归属于大地的涌动与生长——我们终有一死的人就成长于这大地的涌动和生长中,我们从大地那里获得了我们根基的稳靠性。”也即是说,地域文化以方言直达人的血脉灵魂,展示人类存在的方方面面。
海德格尔的“本真”在现代社会中被赋予了全新的意义,不只是追求有计划、有目标、克制物欲私欲、顺其自然的生活,更为重要的是追求对生命价值的拓展。而影片操着各地方言的战士,从语言中持有这种民间的野性基因,只欠缺被激活的“东风”。当面对墙壁即将被凿开时,士兵们便身绑数个手雷,整齐地排着队,拉开火线一跃而下,与日本士兵同归于尽,那一个个名字此时比枪弹更有力。还有敌人真正过来的时候,马上变成瓜怂,用麻袋藏起来的老铁,血性也未曾丢失,在最后掩护战友撤退时完成了华丽转变,他到屋顶唱着《定军山》,等待着敌人的到来!此时他们的死不仅是将“有限的生命”延伸到“无限的价值”存在,更重要的是通过不怕死和自愿去死来消除人类对死亡的恐惧,以换取更多同胞的生与觉醒,他们向死而生,以此得到最后的永生。
三、结语
一条河相隔两岸,一岸是天堂,灯红酒绿、歌舞升平,一岸是地狱,废墟残垣、焦炭横卧。不论是在誓死守库的士兵还是对岸“看戏”的人们,他们都在这场战争中完成了贪生怕死到奋勇抗战的蜕变,这是在被残酷的战争无情碾压之下,小人物做出的反抗,以死换来的生,体现的是坚不可摧的民族凝聚力和非脸谱化的爱国主义精神。
注释:
①“此在”:海德格尔用“此在”这一名称指称人这样的存在者.
②“本真”:指自我的真实存在.
③“非本真”:指被平凡的、公众的生活所掩盖的个人存在.
参考文献:
[1](奥)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弗洛伊德后期著作选(二十世纪西方哲学译丛)[M].林尘,张唤民,等,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
[2](德)海德格尔.诗·语言·思[M].彭福春,译.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91.
[3](德)海德格尔.在通向语言的途中[M].孙周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
(作者单位:山西师范大学)
作者简介:宋宜霖,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电影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