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福龙
(西藏民族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陕西 咸阳 712082)
王阳明是著名的教育家,他创立的“阳明心学”蕴含着丰富的“务本”德育思想,即:以“心”为本的德育总根基;以实际行动为准的德育评判;以人为中心的德育原则;以自然教育为基的德育方法;以孝敬父母为起点的德育目标的实现。本文将就以上德育思想进行探究。
“种树者必培其根,重德者必养其心。”[1](P29)王阳明用树根对树生命的重要性来说明人心的根本作用。只有确立“心”这个根本,德育工作才有依据,才有生命力。王阳明说:“耳、目、口、鼻、四肢,身也,非心安能视、听、言、动?”[1](P79)即:身体是由器官组成,每个器官都有自己的功能,但只有心发挥统帅作用时,各器官才能正常发挥作用。王阳明认为,德育活动必须深入人的内心,如果人心没有居于主导地位,那么一切德育知识的学习、德育活动的开展与人就处于一种分离的状态;如果德育活动与人的心灵没有联系,德育工作就失去了根本的意义。
德育工作要想取得实质性进展,就必须教导人们返回到自己的内心。在儒者眼中圣人是最高的道德榜样,一般人认为,圣人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要想成为有道德的人就必须要在书本上加以钻研、在各种事物上加以探究、在各种行迹上加以模仿。而王阳明认为,“圣人之所以为圣,只是其心纯乎天理,而无人欲之杂。”[1](P24)王阳明用真金比喻圣人,他认为成色足的金子之所以被称作是真金,是因为它里面没有其他杂质,而圣人之心就是纯净到天理的程度,没有私欲掺杂其中。人的才力虽不同,但只要人心纯净到与天理的程度相同,就可以称作是圣人。所以王阳明说:“吾辈用功只求日减,不求日增。”[1](P25)要不断克服私欲,从而使自己的心时时持守在天理上,保持一种廓然大公的状态,而不是首先教人去外界探索。如果教人仅在外物上用功,那么知识越多,私欲越滋长,而才能越高,天理越被蒙蔽,离德育目标也就越来越远。因为“在阳明哲学来看,道德修养的基本内容是存天理去人欲,而存天理去人欲主要是对人的动机结构而言,即意识,情感等。”[2]“存”和“去”这些只能是内在的行为活动。
王阳明“以金喻圣”足以说明心的本体性和圣人的崇高性,但“生而知之者,义理耳。若夫礼乐名物,古今事变,亦必待学而后有以验其行事之实。”[1](P47)即:圣人也不可能穷尽天下事物,对于天下名物度数、草木虫鱼等事物也必须要待学习而后知。在王阳明看来,“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1](P12)知行功夫本一体,是不能分离的。
王阳明不仅重视实际行动,还注重“行”对“知”的重要评判功能。知理知到什么程度,是不是真正知道,其判断标准就是道德实践。“就如称某人知孝、某人知弟,必是其人已曾行孝行弟,方可称他知孝知弟,不成只是晓得说些孝弟的话,便可称为知孝弟?”[1](P4)王阳明认为,人如果只是一味空谈德性,只会在言语上解说,那么他就会越来越糊涂,这种行为对德性的长进毫无益处。如果说某一个人懂得“知恩图报”,那么这个人一定是做了有关感恩的事情,不能根据某个人说了一些感恩的话,就判定他有良好的德行,道德评判的标准就仅只是由心而发,且作用于事的道德实践。
儒家追求“止于至善”,其中“至善”是一个至高境界,一般人很难到达。然而王阳明认为,每一个人都有达到“至善”的可能性,人人皆可以为尧舜,人人都可以作圣贤。“故虽凡人,而肯为学,使此心纯乎天理,则亦可为圣人。犹一两之金比之万镒,虽分两悬绝,而其到足色处可以无愧。”[1](P25)王阳明对圣人的理解,充分体现了其心学特点。他认为,圣人之所以为圣人,是因为圣人的心纯洁无瑕,保持了最初廓然大公的状态,而没有掺杂私欲于其中。普通人的心与尧、舜、周公、孔子相比光明度不够,现实中的人都是有“心”之人,只不过有些心本真的光明暂时被私欲蒙蔽。王阳明说:“圣人气象自是圣人的,我从何处识认?若不就自己良知上真切体认,如以无星之称而权轻重。”[1](P51)可见,王阳明注重良知的普遍性,从而强调人的独立性,使人意识到自己的“本心”原与圣人相比没有本质性的差别,其要旨在于提高人们的自信心和自我反思能力。可以说,王阳明注重人与人之间的最大平等性,因为这种平等是生而既有的平等。
最大的平等表现在:“良知”就是“道”,“良知”在每一个人心中,不仅圣贤如此,“愚夫愚妇”也如此。吴震认为,王阳明这一观点十分重要,旨在告诉人们“应当充分相信自己的良知,成圣之根据就在于人心中那一点良知,历史上的‘圣人’不过是‘过影’而已,惟有心中的良知才是自己可以信赖的、服从的老师。”[3](P164)王阳明举例说,人心的本体就像是明朗的天空,四面八方所看见的天空,都是这个明朗的天空,只是有些地方被遮挡住了,所以看不见天的全貌,如果把遮挡住光线的遮挡物拆掉,就知道本来是同一个天。王阳明还以太阳来比喻人心本体的光明,用乌云来比喻暂时的蒙蔽,这些例子都说明每个人都有珍贵的地方。所以,教育必须要关注每一个人的发展,相信每一个人发展的必然性。“从存在论上讲,物是先于心而存在的,同时,所有心外之物都有进入心中的可能性,但能否入心和如何入心则和本体之心相关。”[4]陈少明指出了面对同样客观的规律,不同的主体会因不同的认知、环境等影响因素,对同样的事情持有不同的认知和结论。这恰恰切合了王阳明关注人的主体性和平等性的思想,王阳明说:“知寒,必以自寒了;知饥,必以自饥了。”[1](P4)这就是说,个体所认知的知识必定和自我的经历息息相关,每个人的经历不同,自然就会有不同的认知。特别是在道德领域,道德意识更是产生于道德主体的内心。虽然道德主体不同,但不会导致主体间道德意识存在本质性差别。因为“阳明赋予心以感性情感的维度,在体现心体多元性的同时,也蕴含了情感与理性之间平等无碍的内在规定。”[5]
王阳明之后,心学演变出多个流派,以“浙中王学”和“泰州学派”为代表的王门后学,在理论构建上表现得极为激进,认为人人良知就是当下现成。“良知现成”就是“把‘情识’混同于‘良知’,几乎不可避免地会导致借‘致良知’之名而行‘致私意’之实,甚至于以任情适意、肆情放纵为‘真性情’从而落入‘狂禅’一路。”[6]“良知现成”显然偏离王阳明良知学说的本意。在“天泉证道”中,德洪和汝中对“无善无恶是心之体,有善有恶是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1](P102)的王门“四句教”有不同的理解,王阳明告诫他们二人不可偏执一端,面对“利根之人”和“习心之人”要依据二者的不同来区别施策。承认人共同的良知和个体的差异性是王阳明极为推崇的教育方法,王阳明很好地将自然教育应用于道德教育中。
在教育过程中,要依据每个人不同的年龄、天性和独特性来施教。“大抵童子之情,乐嬉游而惮拘检,如草木之始萌芽;舒畅之则利达,摧挠之则衰痿。”[1](P76)王阳明认为,对儿童的道德教育要依据他们特有的年龄阶段和学习能力进行教育,孩子的天性是喜欢游戏玩耍、害怕被拘谨,就像刚发芽的枝条一样,任其发展就会舒展,摧残它就会折断。教育儿童的时候要多鼓励,他们心中就会欢喜,心中欢喜就会对学习有兴趣,对学习有兴趣,知识增长就快。教育还要根据每个人不同的能力和特点,采取不同的教育方式,不能忽略人的独特性。“圣人教人,不是个束缚他通做一般,只如狂者便从狂处成就他,狷者便从狷处成就他。人之才气如何同得?”[1](P91)即:道德教育不是束缚人性,把所有人教成像是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一样,而是要随才成就,狂放的人就从狂放的地方成就他;耿直的人就从耿直的地方造就他。人的才能和气质是不一样的,所以对人的教育要因势利导、循循善诱。教育要按照具体步骤来进行,但要巧妙运用,不能生搬硬套,否则就违反了自然教育的要求。并且也不能急于求成,要在“良知”上下功夫。人在刚开始学习的时候,不能苛求心中马上呈现光明的景象。王阳明认为,将浑浊的水放入容器里,即使刚开始就是静止不动的,但水也是浑浊的,必须要等很长时间使渣滓完全沉淀,才能重新变得清澈。可见,王阳明非常注重自然教育,强调过程,不能一味追求效果,不能急于求成。
王阳明认为,明德就是明自己内心的德,不断克服自己的私欲,以复原天地万物一体的本心。什么是天地万物为一体的圣人之心呢?王阳明说:“其视天下之人,无外内远近,凡有血气,皆其昆弟赤子之亲,莫不欲安全而教养之,以遂其万物一体之念。”[1](P47)即:圣人看待天下所有的人,不论亲疏远近,只要有生命的都看作是亲人,都希望他们能够安好。这其实是立心的大本,然而在实践中,必然要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才能最终实现万物一体的目标。很显然,父母与子女之间的爱是天地间最自然的情感,子女对于父母的报答是一切和谐社会关系的开端。“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7](P50)孔子早就强调过孝与仁的关系,“仁”虽然生生不息,无处不在,但“仁”的发用,必须要有个根本,仁爱才能生意无穷。朱熹对这句话的解释是:“孝弟行于家,而后仁爱及于物,所谓亲亲而仁民也。”朱熹的注释可谓详尽而准确地表达了儒学“亲亲仁民”的本意。王阳明继承儒家惯有的“亲民爱物”思想,批判墨子“兼爱”的主张,认为墨子的“兼爱”没有“渐”的差别,把路人和自家父母兄弟等同看待,这种没有区别的等同就没有一个根本之处,也就没有一个发端的地方。就像树一样没有发芽的地方,就不可能茂盛,也不会有持久的生命力。所以,“万物一体”与“亲亲为本”思想并不矛盾,“亲亲”与“万物一体”本身就在一个体系中。
综上,王阳明的德育思想是一个全面且富有生命力的体系,可谓是“致广大而尽精微”。王阳明以心为根基,使道德活动具有本真性和本源性,并在实践领域做了重点要求,以免使本源的心落空,从而使心学成为一门有强大生命力且具有真正实践意义的道德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