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宝卷七言诗概说

2021-01-17 05:36刘晓蓉
怀化学院学报 2021年1期
关键词:宝卷佛门声韵

刘晓蓉

(怀化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湖南怀化 418008)

宝卷是我国民间宗教活动中集信仰、教化和娱乐为一体的一种说唱文艺的底本,是我国众多民间文献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1]。百余年来,宝卷研究成果丰硕,但从语言学角度对宝卷进行研究的成果相对较少,主要集中在宗教、文学、民俗文化、文献等的研究,如车锡伦先生的《明代西大乘教的〈灵应泰山娘娘宝卷〉》[2]、《清代民间宗教的两种宝卷》[3]、段平的《论“宝卷”的宗教色彩和艺术特征》[4]、马西沙的《宝卷与道教的炼养思想》[5]等文章。从宝卷地域性研究成果来看,主要集中在西北、江浙一带,如刘永红的《凉州小宝卷的内容、形式与渊源》[6]、车锡伦的《吴语区宣卷概说》[7]及《江苏靖江做会讲经的醮殿仪式》[8]等。有关宝卷方言俗语研究的成果还不多,今见雷汉卿的《河西宝卷所反映的西北方言浅说》[9]、姬慧的《河西宝卷方俗词语义考二则》[10]及刘晓蓉等的《湘西保靖县宝卷方言俗语词举隅》[11]等。由此可见,目前学界对宝卷中的诗歌整理及研究力度不够,且对湘西宝卷古诗研究尚未发端。

湘西宝卷是我国宝卷的重要组成部分,在记录湘西地区的思想、民俗及民间宗教文化的同时,因其多方言俗语,反映了湘西地区语言面貌,是语言文字学研究的重要材料。作为宝卷行文重要形式的七言诗在湘西宝卷中颇为丰富。为了深入了解湘西宝卷特点,本文在搜集整理湘西宝卷抄本的基础上,对其中最具代表性的210 首七言诗,从内容、体式及用韵三方面进行分析,以期了解湘西宝卷七言诗概貌。

一、湘西宝卷七言诗内容

湘西宝卷七言诗内容大致包括以下几方面:一是赞诵佛教、道教及民间三方所信仰的神祇;二是倡导孝敬父母与感恩;三是讲述宗教的忏悔、救赎及奉劝世人精进修行悟道。

(一) 赞诵佛教、道教及民间三方所信仰的神祇

对佛教、道教及民间三方所信仰神祇的赞诵是湘西宝卷七言诗最主要的内容,所占比重最大,不但散见于各种宝卷抄本中,甚至还有整卷采用七言诗赞颂佛教与道教神祇的仪容及功德。如陈道仙的《接驾科》这首七言古诗赞美佛的身、面、心的清净、庄严和慈悲:

再看彭如性的《佛门十王右案科》这首赞颂佛的七言韵文:

佛前五百阿罗汉,佛後三千羯谛神。

佛国城中天不夜,佛领山上地长春。

佛令弟子虔功请,佛降佛堂作证盟。

湘西宝卷七言诗中赞叹道教神祇的内容也很多,如陈道仙的《正乙天师科范》这首七言诗:

天师道法本无穷,降赴海中斩蛟龙。

万民沾恩难酧报,世事太平乐溶溶。

该首七言四句古诗,描述道教天师为保护万民利用法力去海中斩杀蛟龙。再如该派《接驾科》里一首赞颂天尊的七言古诗:

玉殿森森金容现,宝宫濯濯妙像深。

有些七言诗,同时赞颂佛教与道教神祇,如陈道仙《释玄应用观音科范》所载:

八功德水真无极,五色祥云不可夸。

玛瑙巖前排宝树,琉璃池内现金花。

僧道闻法鸣仙乐,坛拈毫光散彩霞。

华夏民族所信仰的神祇象征着吉祥、威力和正义,寄托着人们的愿望、幸福和慰藉。《左传》记载古代民间信仰有天神、地祇、人鬼以及物魅、精怪、妖魔等,《论语》记载孔子“敬鬼神而远之”,唐宋以后三教合流,而民间信仰则与三教及西方宗教信仰交织,派系界限不再明确。此种合流在湘西宝卷七言诗中多有体现,如陈道仙《申发科》载:

申状牒文俱已整,通天达地莫辞劳。

城隍,守护城池的神。历代多有奉祀,至明太祖始大行封赏,称祗以各府州县之名,俨然为阴间王朝。职掌也扩大为护国安邦、调和风雨、剪凶除恶,并管领死人亡魂等事,而官吏赴任,依例须至城隍庙前宣誓就职,以求庇佑,成为民间信仰的重心[12]2841。功曹,职官名,负责选署功劳工作。汉代有功曹吏,为郡属吏,北齐以后多称功曹参军,至宋代时废除[12]2513。如《西游记》第十五回道:“我等是六丁六甲、五方揭谛、四值功曹、一十八位护教伽蓝,各轮流值日听候。”在中国,神都有自己特定的权限,各阶层有各阶层的神,各行有各行之神。今对湘西各派宝卷所载佛教、道教及民间三方所信仰的神祇进行统计发现:佛菩萨名号近60 位,道教神祇约50 位,民间诸神约70 位。他们或在一首七言诗歌里,或出现于不同宝卷不同的七言韵文中。诸多神祇在湘西宝卷七言诗里济济一堂。

(二) 倡导孝敬父母与感恩

“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孝是传承五千年中华文化的基础与核心。湘西宝卷七言诗蕴含大量劝孝思想,主要体现在宣讲佛教、道教及民间孝亲故事中。

佛教中非常出名的孝亲故事当属“目连救母”。湘西“目连救母”宝卷开篇即采用七言八句赞唱母亲“十月怀胎”之艰辛,奉劝子女应“斋素”三年来孝敬母亲,如:

思量慈母产生身,万种难辛岂易轻。

十月怀胎无报答,三年斋素是酉守恩。

血盆化作红莲池,地狱翻成净土因。

他日萱<宣>亲离苦海,良因孝心感乾坤。

而妙善公主孝亲故事在湘西宝卷中则屡见不鲜。该故事最早载于北宋天竺普明禅师编集的《香山宝卷》[13]307。该卷传入湘西后,经屡次改编而具有众多异名,有叫“香山法忏”“香山宝忏”,或名“佛门香山经案科”“佛门香山宝卷正副案科”等。今举邓恕炎《香山宝忏》以窥全豹。该卷采用七言(间有五言、四言) 韵文、文白相杂进行讲述,如:

此病奇怪罪〈最〉难认,不是神仙认不真。

开方捡药医王病,也要亲人手眼睛。

诸般妙药亻备齐套,缺少亲人手眼睛。

庄王此时传下令,罪人手眼可赞<替>人?

僧人此时来阻定,亲人手眼才断根。

妙善今显大孝顺,庄王病体得安宁②。

道教对孝亲思想的宣扬丝毫不逊于佛教,《绕棺破血盆》宝卷采用七言韵文讲述道教宝相真人因救母而“孝感天地”,从而被封为“地藏真神”,如:

救得慈母囘(回) 阳转,一头担母一头经。

经在前头背了母,母在前头背了经。

不如両(两) 下平担起,山中树木両(两) 边分。

度脱亡者离苦海,封为地藏一真神。

儒家对孝道的推崇更甚于佛、道二教。“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生。……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14]220儒家不惜笔墨对历代孝亲故事大加赞赏,并辑录成册在民间广为传唱,《二十四孝》为集大成者。湘西宝卷七言诗中,赞颂二十四孝人物的内容也很多,或散见于各宝卷中,如彭如性《佛门男女过案、十恶孽科》载:

舜帝大孝古来传,文王行孝三问安。

闵子打笋苦欢父,目连为母到西天。

或整卷用七言韵文讲述二十四孝故事,如《报恩科》:

奉劝世人把孝行,孝敬父母是人伦。

前朝古人多孝顺,二十四孝传美名。

奉劝世人仔细听,听传前朝行孝人。

目连地狱去救母,救母脱化上天庭。

王祥苦卧寒氷(冰) 上,氷(冰) 破得鱼送娘吞。

孟中〈宗〉哭竹生冬笋,报答娘亲养育恩。

董永買身把父塟,感动七姐下凡尘。

王〈黄〉香扇枕多行孝,曹安杀子为家贫。

姜维为娘去送米,丁兰刻木敬娘亲。

妙善拾(舍) 眼把父救,成为南海观世音。

湘西各教派宝卷都会对二十四孝人物进行重点讲唱,如《元始说十重报恩真经》 《观音劝悔宝忏》《佛门十岁孩儿十重恩》等。藉此,历史上二十四孝人物在湘西这一少数民族聚集区也如中原地区一样达到“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的程度[15]。湘西宝卷作为弘扬真善美的善书之一种,利用朗朗上口的七言韵文形式对孝道文化极力弘扬,推动了社会和谐和道德进步[16]。

“感恩”是众多宗教思想的重要信条之一。“历史上众多的教徒在自己的伦理观念与日常生活中因对上帝心存感激,多愿以自己虔诚的劳绩回报上帝的恩宠。”[17]74湘西宝卷感恩内容不但表现在狭义的感念父母养育之恩,还广泛表现在对山河大地、日月星辰、亲眷、皇王国土的感恩。如彭如兴的《佛门取经科》页十五载:

一报天地艹盍载恩,二报日月照临恩。

三报皇王水土恩,四报爷娘养育恩。

五报祖师传度恩,六报古佛容进恩。

九报九祖传授恩,十报十类脱化恩。

湘西宝卷凡有“报恩”或“谢恩”等题名的经卷,几乎都载有感恩父母、师长、亲眷及皇王国土的七言韵文,如彭如兴的《佛门报恩忏》、彭性灵的《谢恩科》、向圆通的《报恩科》、邓付伦的《目连报恩科》及龙先熬的《元始说十重报恩真经》等。

(三) 讲述宗教忏悔、救赎及奉劝世人精进修行悟道

宗教属于社会特殊意识形态。旧时由于人类对自然力量和自然事物的有限认知,导致他们把生活必需的生殖财用,看成是自然的恩赐,因此便对之崇拜,求其赏赐[18]130。人们唯恐自己的罪行、恶言玷污触犯操控自然的神灵,从而导致天灾人祸,于是常常向神灵忏悔以期得到救赎。作为宗教文献之一,湘西宝卷中的忏悔与救赎思想随处可见,如《佛门取经科》页十七载:

一忏忏了千年罪,二忏忏了万年冤。

三忏刀山如粉碎,四忏地狱化红莲。

五忏杀牲並害命,六忏当年欺善人。

七忏秽氵于江河水,八忏毁骂天地神。

九忏赤身並露体,十忏亾(亡) 人早超昇。

再如《破池科》中有关礼佛及求忏悔的内容:

河水洋洋波浪湧,孽风飘飘卷地吹。

阿娘为我生烦恼,孝士虔诚作善功。

礼佛看经求忏悔,血湖化作红莲池。

实际上,原始的佛教是无神论的宗教,因此佛教信仰也完全否定“外力”的拯救,而是强烈的自救[19]352。自救的要务便是忏悔自己的罪业,从而得到佛菩萨的救度。除此之外,湘西宝卷七言诗还记载了大量有关奉劝世人精进修行的内容,因为佛教、道教及一切宗教的基本教义认为人类应该通过自我修行而达到解脱烦恼。如《佛门开坛荡秽科》中奉劝众生:

度世无非佛法僧,能令苦趣福田生。

人间钦叹慈悲父/母,遍满乾坤最上乘。

更向六合修敬仰,惟将三宝作依凭。

我今普劝投诚礼,永远皈依照世灯。

另有揭示世间无常,以期唤醒人们及早修行的七言诗。如《燄口施食赈济科》载:

少年女子今何在,红粉佳人化作灰。

同一卷中另一首七言诗,警醒世间时光易逝,人生易老,奉劝世人及早修行,早日开悟,如:

另外,该派《十王忏上卷》的一首六句七言诗奉劝世人道:

奉劝卋间男和女,仔细思量莫等闲。

海上金乌忙似箭,天边玉兔急如梭。

人生在卋急早修,姻缘埋歿夛(多) 少人。

宗教在善恶意志方面,“有助于匡正世道人心,确立伦理道德,乃至于发动社会反省、调整舆论风潮等积极之价值”[20]。作为湘西民间宗教信仰用宝卷即真实地反映了宗教这一功能。

二、湘西宝卷七言诗体式

所谓诗歌体式就是诗歌的创作形式,按类别分,有古体诗和近体诗。古体诗形式自由,长短不拘。近体诗讲究平仄押韵,对仗工整,可分为律诗和绝句。按句式来分,则包括诗歌句数和每句字数。

(一) 湘西宝卷七言诗类别

1.古体诗

所谓古体诗,是依照古代的诗体来写。换言之,“凡不受近体诗格律的束缚的,都是古体诗”[21]14。在唐人看来,从《诗经》到南北朝的虞信,都算是古。古体诗除了有较为严格的押韵格律和字句大致统一之外,并没有特别的讲究,故对创作者素养要求不是很高,因此湘西宝卷七言诗中古体诗占绝大多数。如《都宫科》中赞美大慈悲离胜地菩萨的古诗:

修善直归华藏界,众生积此露齐功。

今时敬迓慈王驾,请闢幽都十八重。

该诗首联出句为“平平平平仄仄平”,颔联对句为“仄仄仄仄仄仄平”,违反了“一句之中平仄相间”的规则。在用韵上,该诗首句入韵,“酆”“中”“功”押“东”韵,“镕”“重”押“冬”韵,“东”“冬”同用,符合格律诗用韵要求。再看对仗,颔联中上联“權量息案”对“賞善罰惡”,“台曹内”对“地狱中”。但颈联不对仗,出律,故判定该诗为七言古体诗。再如《佛门取经科》中的一首:

正观殿上说唐僧,发愿西天去取经。

唐王闻奏心中喜,通关文牒往前行。

满朝文武並宰相,大摆銮驾送唐僧。

御手搭肩亲嘱咐,取经早 (早) 赴唐城。

该首七言诗韵脚字为“僧”“经”“行”“僧”“城”,乃“青”“蒸”同用,用韵合律。但首句与第六句重韵,而重韵是律诗大忌。颔联出句“平平平仄平平仄”与颈联“仄平平仄仄仄仄,仄仄平仄仄平平”均出律,故属于七言古体诗。

2.近体诗

因近体诗对韵、平仄、对仗要求很严,故又称为律诗。正因这种严整的格律要求,导致湘西宝卷七言律诗较少。而绝句乃截断律诗而得,因截取律诗部位不同,对其对仗要求便有所降低。湘西宝卷七言诗中的绝句稍多于律诗,如《申发科》有载:

申状牒文俱已整,通天达地莫辞劳。

该首绝句押“豪”韵,四句平仄为“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平仄合律,故该诗属于七绝。再看《佛门男女过案、十恶孽科》中的一首:

佛在灵山莫远求,灵山只在汝心头。

人人有个灵山塔,好去灵山塔下修。

该首绝句“求”“头”“修”押“尤”韵,未出韵;四句平仄为“仄仄平平仄仄平,平平仄仄仄平平。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合律,故判该诗属七绝。

(二) 湘西宝卷七言诗句式

所谓诗歌句式,主要指诗歌句数和每句字数。下面从字数与句数两方面对湘西宝卷七言诗进行分析。

1.从每句字数看

湘西宝卷七言诗中的杂言较少,因此我们仅从韵文句数来看。湘西宝卷七言诗奇数句数量较少,但彭如性的《佛门报恩忏》全篇用七言写就,共计493 句,今截取部分诗段:

昔日目连行大孝

十八地狱寻母亲

挑经担母上天庭

……

扬思德佛勤礼拜

口诵心时记在心

神明垂庆赐恩泽

阴超阳泰百福臻

湘西宝卷七言诗偶数句最多,从四句到二十二句不等。四句者,如上所举近体诗两例。六句者,较四句和八句为少见,210 首七言诗中仅见13 首,如《十王忏上卷》所载:

奉劝卋间男和女,仔细思量莫等闲。

海上金乌忙似箭,天边玉兔急如梭。

人生在卋急早修,姻缘埋歿夛(多) 少人。

湘西宝卷七言诗偶数句以八句为最多,如《佛门取经科》中一首古诗:

正观殿上说唐僧,发愿西天去取经。

唐王闻奏心中喜,通关文牒往前行。

满朝文武并宰相,大摆銮驾送唐僧。

御手扌答肩亲嘱咐,取经早 (早) 赴唐城。

另外还有二十句,如彭如性的《佛门取经科》:

十言亾(亡) 人所造诸恶孽,皆因无始贪嗔疒疑。

从身语意知所生,今对佛前求忏悔。

愿消三障诸烦恼,愿得智慧证盟了。

普愿沉溺悉消除,世=常行菩萨道。愿生西方净土中,不退菩萨为伴侣。

花开见佛悟无生,九品莲花为父母。

普愿沉溺诸有情,速往无量光佛刹。

上了一步归一步,步 (步) 不离佛国土。

而在同一卷中还有一首二十二句七言诗:

兜率陀天谈妙法,安养国内撞金钟。

极乐国中喧妙法,娑婆世界演真经。

黄龙山上吕洞宾,黄龙山下发善心。

要报父母恩深德,同登十王/冥阳大道场。

三乘妙法宝难量,一念皈依大法王。

帝释钦龛崇內院,龙王腾散海中藏。

五千贝叶灵文轴,十二琅凾(函) 金口喧。

惟愿经书开宝藏,降临法会放毫光。

迄今整理的湘西宝卷七言诗偶数句,以该首二十二句为最多。

三、湘西宝卷七言诗用韵

用韵,又叫押韵,是诗歌的第一要素。中国诗歌的语言艺术主要表现在押韵和谐。平仄失调、对偶不讲,都不会对诗歌造成致命的伤害,因为中国的诗歌,无论古代的古体诗还是当今的新体诗,不讲究平仄对偶的总是多数[22]107。湘西宝卷七言诗在押韵位置及用韵类别上具有其他韵文的共性,同时又有自己鲜明的个性。

(一) 湘西宝卷七言诗押韵位置

湘西宝卷押韵位置特征主要表现在首句入韵、隔句韵、句末韵、一韵到底、换韵、重韵等六个方面。湘西宝卷七言诗几乎均为句末押韵,因此,我们只分析其他五种押韵位置。

1.首句入韵

湘西宝卷七言诗首句入韵现象最多。如彭性灵的《观音忏·龙神真经》载:

真经功德本无穷,愿人奉行家道隆。

每日诚心念一遍,免得堕落沉沦中。

该首七言诗首句入韵。起句“真經功德本無窮”之“穷”与第二句的“隆”、第四句的“中”均押“东”韵。又如彭性灵的《救苦忏上卷》中的一首七言诗:

百苦皆从罪业栽。阴阳相报悉离开。

回头洗涤心尘垢。性内捏香叩如来。

该首七言诗首句之“栽”与第二句的“开”、第四句的“来”均押“灰”韵。

2.隔句韵

七言诗用韵,经历了南北朝以前句句入韵的“柏梁体”,王力先生认为七言诗在南北朝以前是句句入韵的。湘西宝卷七言诗中发现一例句句入韵的现象,如彭如性收藏的《佛门报恩忏》:

二月怀胎在娘身,

四肢软弱少精神。

该首七言诗韵脚字分别为“身”“音”“劲”“神”,其中“身”“神”属于“真”韵,而“音”“劲”分别属于“侵”“敬”韵。湘西方言里,“真”“侵”“敬”音同,故可通押。

七言诗的句句用韵变为隔句用韵,直到刘宋鲍照写了《拟行路难》才显端倪。而湘西宝卷多为明清以后“新时代宝卷时期”的产物[23],因此除了首句押韵,从而导致第一句与第二句均出现押韵情况以外(如上“首句入韵”所举两例),其他几乎均为隔句韵,且都押偶句韵。例如彭如性的《佛门冥阳六根忏》中一首六句七言诗:

海水百川除垢秽,忏文三卷雪寃愆。

是日志心求忏悔,莲苍(花) 台上礼慈颜。

该首七言诗首句“秽”为仄声不入韵,而第二句的“愆”、第四句的“宣”押“先”韵,第六句“颜”押“删”韵。“先”“删”通押。

3.一韵到底

所谓一韵到底,是指一首诗中只能用同一韵部中的字相押,即不能换韵,也不能出韵(用相邻韵部中的字)。因一韵到底是格律诗要求,而湘西宝卷七言诗中格律诗较少,故一韵到底情况并不多见。如上所举彭性灵的《观音忏·龙神真经》这首诗即为一韵到底的情况。

再如陈道仙《荡秽科范》中一首七言六句赞佛诗:

佛德巍巍不可量,眉间常放白毫光。

脑题万字黄金相,足摄金轮碧宝藏。

泔髮顶悬山嶽秀,所有名称大法王。

该诗“量”“光”“藏”“王”均押“阳”韵,属于一韵到底情况。

4.换韵

换韵亦称“转韵”,指同一韵文中间由押某个韵换押别的韵。除律诗、绝句必须一韵到底外,古体诗和赋以及其他诗歌可以一韵到底,也可以每隔若干句换韵。换韵是湘西宝卷七言诗押韵的主要形式,如陈道仙的《破池科》:

我是如来佛弟子,代佛说法度亡魂。

该首四句七言诗,首句的“行”、第二句的“城”押“庚”韵,而第四句“代佛说法度亡魂”中的“魂”则押“元”韵,“庚”“元”换押。再如彭如性的《佛门开坛荡秽科》:

度世无非佛法僧,能令苦趣福田生。

人间钦叹慈悲父/母,遍满乾坤最上乘。

更向六合修敬仰,惟将三宝作依凭。

我今普劝投诚礼,永远皈依照世灯。

该诗首句句尾“僧”、第六句“凭”及第八句“灯”均为“蒸”韵,而第二句“生”为“庚”韵,乃“蒸”“庚”换押。

5.重韵

所谓“重韵”是指一首诗中,用同一个字重复押韵。这是近体诗的忌讳。即便不是近体诗,重韵也为诗家所忌。故重韵在湘西宝卷七言诗中并不多见,今举两首,如陈道仙《破池科》:

小小鱼儿(儿) 一身鳞,久在池中不出城。

吾今放你归大海,千年万代不囬(回) 城。

该诗第二句与第四句重韵,韵脚均为“城”。另外该派《正乙天师科范》中这首八句七言诗:

手执宝剑法无边,杀气腾腾透云端。

罡踏三足天兵动,斗步九转惊上天。

驱瘟瘟归天外去,逐疫疫向大罗天。

普天率土人共仰,礼迎真人将法筵。

该诗第四句与第六句韵脚字均为“天”,犯重韵。

(二) 湘西宝卷七言诗用韵类别

七言诗用韵主要有阴声韵、阳声韵、入声韵三大类。入声是古代汉语的一种声调,属仄声,指一个音节以清塞音[-p]、[-t]、[-k]收尾的韵,如屋、北、物、比、恰等字。入声在现代标准汉语(即普通话) 中不复存在。湘西宝卷七言诗至今未见以入声韵押韵的现象,因此我们仅分析阴声韵与阳声韵。

1.阴声韵

“阴声韵”指以元音收尾或无韵尾的韵母,即直接以元音收尾的韵母。王力先生归类的阴声韵包括之、幽、宵、侯、鱼、支、脂、微、歌部。湘西宝卷七言诗阴声韵数量较多,如陈道仙的《破池科》:

河水洋洋波浪湧,孽风飘飘卷地吹。

全诗韵脚字“离”“悲”“吹”属于《广韵》中的“支”韵。再如彭如性的《佛门解灯科上卷》中的一首诗:

冥京四殿苦谁知,伍官王前拷是非。

高悬孽镜分明照,罪愆恶报任施为。

若是人间忏悔毕,一切冤愆尽脱离。

全诗韵脚字为“知”“非”“为”“回”“离”,其中“知”“为”“离”押“支”韵,“非”押“微”韵,“回”押“灰”韵,而这三韵均属阴声韵。在湘西宝卷七言诗中,常“支”“微”“灰”通押。夏先忠在《〈真诰〉用韵年代研究》一文中考证道:微脂灰咍皆支齐七韵,除微支通押1 次外,其余未见微(脂) 与灰皆咍齐分用的韵例,相似于魏晋宋时期的用韵[24]。而乔全生通过对晋方言古支微(灰) 韵考察后发现:支微(灰) 通押在隋唐之际尚不多见[25]。两位观点可证湘西宝卷七言诗创作时间当在宋后。再看《佛门十二大愿》中的一首七言诗:

观音菩萨来接引,接引众生上金桥。

该首七言诗韵脚为“桥”“绕”“桥”。在《广韵》中,“桥”押“萧”韵,而“绕”押“筱”韵。这是因为湘西宝卷七言诗用韵要求不高,只要主要元音相同,即便是平声与上声都可通押。

2.阳声韵

“阳声韵”是指以鼻辅音[-m]、[-n]、[-ng]等收尾的韵。王力先生归类的阳声韵包括蒸、东、冬、阳、耕、真、文、元、侵、谈部。相较于阴声韵,阳声韵在湘西宝卷七言诗里数量更多。如彭如性的《佛门十岁孩儿十重恩》:

七月怀胎在娘身,我娘怀我路难行。上坡下坡娘受苦,恐怕警动腹内人。

该诗首句入韵,韵脚为“身”“行”“人”。“身”“人”属于“真”韵,“行”属于“庚”韵。“真”“庚”均为阳声韵。另外邓付伦收藏的《救劫真经》几乎用的都是阳声韵,今截取部分诗段以观之:

奉命临台下天庭,飞鸾降像演佛经。

请君请佛齐到此,山川社稷尽皆临。

来在云端用目看,慧眼遥观众凡民。

遍观天下十八省,一十八省恶孽生。

……

所举诗段韵脚字“庭”“经”“临”“民”“生”“心”在湘西方言中主要元音相同,可通押。

3.“先”“盐”“寒”“删”韵与“阳”韵通押

值得注意的是,湘西宝卷七言诗中部分“阳”韵字读音与“先”韵字相似,这是湘西方言现象。在湘西土家族聚集区现代方言中“阳”韵字读如“先”韵字,如保靖县拔茅、马王、仙仁、普戎、龙溪、涂乍、比耳、龙头等乡镇,土家族人学汉语,“常是an 和ang、i 和ü 不分,没有ang 和ü,如念:背上背背盐(yan),手里牵只羊(yan),我想吃贷烟(yan),又怕羊(yan) 吃秧(yan)”[26]332。这种独特的方言现象在宝卷中记载较多,如陈道仙的《释玄赈济科》中的一首八句七言诗:

杳杳冥冥助鬼王,昏昏黑黑是他乡。

哀哀怨怨似孤雁,飢飢渴渴谁悯伤。

溼溼渺渺无祭祀,乾乾錄錄受忄西惶。

来来往往无休息,喜喜欢欢赴斋筵。

该首七言诗首句入韵,全诗韵脚字为“王”“乡”“伤”“惶”“筵”。在《广韵》中,前四个韵脚字均属于“阳”韵,而“筵”属于“先”韵。当因陈道仙坛班属于湘西土家族聚集地区,其方言中“阳韵”与“先韵”无二无别,均归为“先韵”。再如彭如性的《佛门释雄礼请科》里一首七言诗:

释迦文佛号中天,八部威严氵勇四方。

左右阿难袈裟佛,香花童子焚王前。

文殊座上骑狮子,白象垂迓<牙>任普贤。

佛法善神排两岸,同来此日结良缘。

该诗首句入韵,全诗韵脚字为“天”“方”“前”“贤”“缘”,唯有第二句“方”属于“阳”韵,其余四个韵脚字都押“先”韵。该诗看似出韵,但在当地方言中,“方”读若[fæn],主要元音则与“先”韵同,可以通押。

四、结语

湘西地处湘、鄂、黔、渝交界处,是一个以土家族、苗族为主的少数民族杂居区。该地区因其独特的山川地势而完整地保存着当地民俗风貌。而具有当地民间宗教信仰“活化石”之喻的宝卷,七言诗数量多、内容丰富、研究价值大。通过整理和分析,我们发现湘西宝卷中的七言诗在内容、句式、用韵三方面具有如下特点:

从内容来看,不但有赞诵佛、道及民间神祇,倡导感恩及孝敬父母的内容,另有讲述宗教的忏悔、救赎及奉劝世人精进修行悟道的内容。湘西宝卷七言诗所蕴含的内容折射出当地民众丰富多彩的内心世界、精神信仰、社会生活及伦理道德观念。

从体式来看,湘西宝卷七言古体诗占绝大多数。这是因为近体诗格律要求较严,而古体诗则不受格律限制,湘西宝卷创作者多为民间信仰活动者即“坛主”,他们文化水平普遍不高,故在创作宝卷讲唱脚本时,只要听众感到押韵即可。湘西宝卷七言诗句式特点是杂言较少,句数上则以偶数句为主。偶数句从四句、六句、八句至二十二句不等。这应该与诗歌讲究对偶有一定关系。

从用韵来看,湘西宝卷七言诗在押韵位置上主要有句句入韵、隔句韵、句末韵、一韵到底、换韵及重韵。而在用韵类别上,没有入声韵,只有阴声韵和阳声韵。其中阳声韵中有一独特方言现象,即“先”“盐”“寒”“删”韵与“阳”韵通押。这是因为湘西土家族学汉语时,往往将“阳”韵并入“先”“盐”“寒”“删”韵等。

总的来说,源于中原地区的宝卷对湘西地区的思想、文化、历史和语言的发展产生了重大影响。同时,当地土家梯玛与苗族巴岱信仰对传统佛道儒文化也进行了有机改装,从而使得在中原“三教合一”信仰背景下形成的宝卷更适于湘西当地民俗文化(尤其是巫傩文化)[23]。湘西宝卷七言诗在记录这一民族融合现象的同时,也不同程度地反映了当地语言面貌,因此具有较大的民族语言文化研究价值。

注释:

①为窥见原文面貌,引用处径用原书繁体,对错讹衍脱等情况,采用目前学界较为通用的符号进行了考订和修正,体例如后:字,表示补出原文残损不全的字,据上下文或其他文献补出;□,无法识别和补出的字;【】,补出原文脱文;(),表示前一字为通假字、异体字、古字等;〈〉,表示改正讹误字;[],表示增衍字。

②此首七言长行下加点者为押韵文字,分别押“蒸”韵(认、真、人、根)、“庚”韵(病)、“清”韵(睛),庚、清均为梗摄,可通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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