傣族土地利用方式与地方社会变迁
——基于西双版纳州曼弄枫村寨的研究

2021-01-17 05:36王焕午
怀化学院学报 2021年1期
关键词:傣族村寨土地利用

王焕午,王 欣

(1.中山大学社会学与人类学学院,广东广州 510275;2.湖南师范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湖南长沙 410006)

一、问题的提出

傣族认为大地是万物之母,是一切生命之本源,俗语“波海咪纳”(意为:地是父,田是母),即展示出傣族对土地的深厚情结①。而土地如何利用,自古以来就是傣族人民在与自然博弈过程中谋求生计发展所面临的核心问题。这在现代化的发展背景下面临着新的机遇与挑战。

在西方人类学研究中,土地利用方式的变化一方面意味着人们从土地中索取自身发展所需资源的方式以及土地产出产品结构的变化,另一方面也会对生产者的社会文化生活的诸多方面产生深远的影响。例如,埃文斯·普理查德认为,在努尔人部落中,畜牧业与耕种农业之间的互补性关系在一定程度上阐释了以“牛”为核心的竞争性生计方式是如何展开的[1]。这一特点在生态人类学领域表现得更为突出:拉帕波特将僧巴伽马林人的生活地域视为一个界限分明的封闭生态系统,而人们对于区域内土地的利用方式则是这一生态系统内部物质交换的重要组成部分[2];德内文则以土地利用方式为出发点,探讨了人类活动对于自然生态环境的颠覆性。在他看来,人类活动对于土地的改造已经使得地球上的绝大部分森林失去原生性,不再属于神话中的“处女林”[3]。

在人类学传入中国之初,有关学者就对土地利用方式给予了相当的关注。譬如,费孝通对开弦弓村村民通过土地利用来获取生计来源并发展出相应组织制度进行了深刻分析[4]。尹绍亭通过对云南地区山地民族农业生产方式的深入田野调查为刀耕火种农业正名,认为其是人类对于特殊环境的一种适应方式,“是一个有着独特的能量交换和物质循环的人类生态系统。”[5]通过梳理分析台湾东埔社布农人的土地利用方式从刀耕火种到种植茶树与经济作物变迁过程,黄应贵探讨了布农人如何通过原有的信仰与人观来理解、转变乃至创造有关新作物的活动及其文化意义[6]。

在与傣族土地利用方式相关的研究中,郭家骥[7]、高立士[8]等学者认为傣族在长期的生产实践中发展形成的传统稻作农业系统与稻作文化体系主动适应了自然生态环境状况,呈现出一种和谐状态。杨筑慧着重探讨20 世纪90 年代中期之后西双版纳橡胶的大面积种植对傣族社会文化迅速变迁的影响[9]。吴振南则从生态人类学视角出发,更多地关注橡胶种植背后的以及市场经济、社会文化以及生态环境之间复杂多样的关系[10],等等。我们可以发现,在以往的研究中,土地利用方式的变化一方面意味着人们从土地中索取自身发展所需资源的方式以及土地产出产品结构的变化,另一方面也会对生产者所处的社会文化生活的诸多方面产生深远的影响。

在曼弄枫②的现代化过程中,其土地利用方式大致经历了水稻种植、橡胶种植、政府征收与旅游开发建设、土地出租等几个阶段的变迁(需要注意的是,这几个阶段并无明显的时间界限存在,甚至在许多时候相互交织重叠,并行不悖),并且对地方的社会文化变迁产生了影响。而作为少数民族地区现代化发展的一个缩影,曼弄枫所经历的变迁与挣扎在其他地方也频繁上演。本文试图梳理傣族的土地利用方式变迁过程特点,并延伸探讨由此导致的社会文化影响,以求为少数民族地区的现代化发展提供参考。

二、和谐共生:稻作文化与自然生态

稻作文化时期,土地利用方式的突出表现在于顺应外在自然生态环境,这一利用方式更加注重与自然之间建立一种和谐的关系,这不仅仅只体现在谋求生计上,而是嵌入整个曼弄枫傣族的日常生活,村民们也在这种良性互动的关系当中得到自身社会文化的发展与延续。

1.水稻种植历史

傣族是世界上最早种植水稻的民族之一,“滚岱”(谷仓人) 是古时傣族的自称,“毫丁岱,来丁岱”(粮满仓,畜满楼) 与“亥丁曼,纳丁勐”(地满寨子,田满坝子) 是傣族人们代代传承的训诫。早在两千多年前,西双版纳坝区便已有种植水稻的习惯,而傣族的先民,从商周时起就以农业为主要经济来源。隋唐时期,傣族先民已广泛采用象、牛踏耕,至明代,傣族稻作农耕技术已发展成为一套比较完备的系统[11]。对于农田的利用,贝叶经《巴塔麻嘎捧尚罗》中提到帕雅桑木底带领民众建盖房屋定居,还有对他率众播种谷物的描述:“帕雅桑木底/率领着众人元尖石翻土撒下雀屎谷/撒下鼠屎谷/场地渐渐扩大/固定在一块地种。”[12]以上这种带有神话色彩的叙述展现出傣族先民由采集狩猎向农耕为主的食物获取方式转变的过程。在此后的长久的不断发展过程中,傣族人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一年四季劳作不断,生产生活多围绕水稻种植有序开展,如:整田、育秧、播种、除草、灌溉、放水、收割等。除此之外,人们还会部分地种植蔬菜、玉米、棉花、豆类等其他农作物。这样的农业生产方式逐渐培育并形成了发达的稻作文化。

2.山林利用体系

对于山地的保护和利用也与水稻种植息息相关。傣族在长期的农业生产实践中形成了以“垄林”为主的山林利用管理体系。从表面上看,“垄林”是原始宗教与祖先崇拜的产物,实质上却是傣族人民纯朴自然生态观的生动体现。相关研究显示:“垄林”的保土能力是橡胶园林的4 倍,是刀耕火种地的776 倍;保水能力是橡胶园的3 倍,是刀耕火种的35 倍[13,14]。土地、森林、水利三大自然资源共同形成了支撑稻作农业发展的铁三角,傣族人传统的资源管理制度实质上就在稻作文化的框架下把这三大自然资源的管理三位一体地有机地结合在了一起[15],通过稻作文化框架平衡分配自然资源,实现了人与人、人与自然关系的调适,从而构造出了一个适合傣族自身长远发展的文化有机体。

3.生产团结互助体系

水稻耕作的流程耗时费力,需要投入大量的劳动力,这催生出了傣族村寨内部的团结互助体系。在实际的农业生产中,村民需要加入村寨组织安排的集体农业生产劳作。在农业生产的具体劳作方式上,农忙时,集体会进行统一的部署安排,借助寨子内部的一套互帮互助的关系网络,以村民互助生产的“换工”形式来完成土地生产的各项事务,在这个过程中,村民不仅是在完成自己的生产任务,也是在履行自己作为村寨一员的互助义务。

4.土地制度

与稻作文化相适应,在傣族长久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形成了以村社③组织为基础,围绕水稻种植逐渐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土地制度。村社土地为集体所有,村社成员平均分配,分散经营,产品归个人所有。除了村社外部的荒地之外,在村社范围内有部分单独划出来为村社集体所共有的土地,称为“寨公田”(傣语:“纳曼当来”)。寨公田是属于村社集体的财产,而不属于任何单独的个人,土地的使用也仅限于村社内的成员,凡与村民一起生活而不脱离村社的人,都有权分得一份土地,但是不能任意转让、典当、买卖,迁移出村社即失去对土地的使用权。

在封建领主制时期,土地都是领主“召”(傣语,泛指召片领与召勐) 的,村社对于土地只有占有权,村民只要领种一份地,就要向领主提供一定的劳役地租或实物地租。“种田出负担”成为每个人的基本观念。

与自然生态环境完美相嵌的稻作文化始终是支撑傣族蓬勃发展的重要因素,为傣族的历史发展沉淀与延续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支持。直到20 世纪60年代,随着橡胶种植技术的传入,当地的土地利用方式开始发生转变,市场力量蓬勃兴起并悄然延伸到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去。

三、叩开市场经济的大门:橡胶种植

橡胶的大规模种植使逐渐改变了曼弄枫远离稻作农业中形成的自然与和谐观念,形成了新的生产生活方式。在市场与理性的驱使下,土地在一定程度上成为谋取利益的工具,人们开始更多地用市场逻辑来思考,追求经济利益最大化。这在给村民带来经济财富的同时也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潜在风险。

1.橡胶进入与生计发展

傣族并无种植橡胶的历史传统。在西双版纳,橡胶种植技术最初是由20 世纪60 年代响应国家号召来农场支边的汉族人带过来的。随后尽管经过了“文化大革命”、低温自然寒害时期而有所停滞,但在政府鼓励、政策支持、技术普及等措施的推动下,橡胶种植面积快速扩展。

自1998 年以来,在城市化扩张过程中,政府在曼弄枫征收了大量的耕地,同时随着橡胶的大范围种植,橡胶取代了传统的水稻种植成为村民主要的收入来源之一。据曼弄枫村民小组组长岩的④统计,目前在曼弄枫村民小组,大概有70%的村民家里都种植橡胶树。而胶树拥有的多少取决于在过去开垦荒地时每家每户开荒占的地的多少。就如村民岩宽⑤所说:“勤劳的话就多占一些,要是懒一些的就占得少一点。”⑥目前岩的家有大约1 000 到2 000 棵胶树,约35-65 亩,但拥有这样规模胶林的在村子里并不多见,“100 多家可能有十几二十家”。而岩宽家里有10 多亩橡胶树,一亩有35 棵,这样的种植面积在曼弄枫村寨内属于中游水平。

2.生产与生活节奏变化

橡胶种植取代水稻种植,人们的生产生活规律节奏也因之产生了变化,其中表现最为突出的是休闲娱乐生活的丰富。割橡胶的时间一般在半夜两三点,主要是男性去,女性多在家操持家务。割胶在早上八九点钟时结束,卖给来收购的商户之后就会回家休息,直到傍晚才又出来,开车到景洪城以及周边度假区里游玩消费,至凌晨三四点再到胶园割胶。这样的作息变得十分普遍,许多人一年的主要生产活动多围绕橡胶而展开,植胶、割胶、卖胶、管理胶树成了人们生活的中心。

尽管近年来橡胶价格下跌至无人割胶,这种作息方式仍旧保留着,经常可以看到晚上十一二点路边的烧烤摊上还坐满了喝酒聊天的人,甚至在凌晨两三点还可以经常在路边看到醉酒的人。人们的生物钟因种植橡胶而昼夜颠倒,夜晚的村寨常常因为摩托车和汽车的轰鸣声变得躁动不安,形成了独具特色的景观。

3.市场经济与土地利用方式改变

橡胶种植取代水稻种植不仅使土地与自然生态系统相脱离,进入市场之中,也对村民脑海中传统的土地观念与实践行为方式产生了一定影响。这鲜明地体现在橡胶与水稻种植的选择取舍上。橡胶种植与水稻种植在生产节奏上存在着一定的矛盾⑦,且相比于橡胶种植的高利润,水稻费时费力收益还低,大量农户为追求高额利润舍弃了水稻种植,同时将稻田租给外地人种香蕉等水果,大量化肥、农药的使用对土地造成了难以修复的破坏,这又进一步加剧了土地利用与自然生态之间的割裂。

橡胶的种植将村民们卷入到了更加广阔的市场经济之中,带来巨大收益的同时也带来了未曾预料到的风险。据村民反映,在2013 年左右橡胶价格最高每市斤将近30 元,而在2013 年之后,由于市场形势瞬息万变,供大于求导致价格狂跌,如今每市斤跌到了只有六七元,这样的价格远低于种植橡胶所需人力物力成本,所以绝大多数橡胶种植户目前已经不再割胶,这一项收入也就随之消失。

自20 世纪初起就开始的城市建设与旅游开发所导致的土地利用方式变化逐渐使人们的生计来源重心发生改变。在此过程中,借着旅游开发这场“东风”,曼弄枫土地利用开始进一步与自然生态相割裂,大踏步地卷入城市化进程中,更加充分地接轨市场。

四、乘上旅游开发的快车:土地接轨市场

土地征收与旅游开发可以说是强力催化剂。国家力量强行将本来人与自然之间已经摇摇欲坠的联系彻底割裂,直接把曼弄枫村寨拖进了城市文明的框架之中。曼弄枫传统的土地格局生态完全被打破并重新分配,传统的观念仍有市场,新的文明风头强劲,不同的观念与要素,互相冲击,在人们的生活中激荡起一圈圈的涟漪,这突出体现在村民与开发商之间的冲突以及村寨内部的利益划分之中。

1.土地征收:公平与财富

西双版纳旅游度假区1993 年批准建设,曼弄枫被划入旅游度假区内。紧接着从1998 年起,当地政府开展对曼弄枫土地的征收工作。在此过程中,曼弄枫村寨的土地状况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并进行了重新整合,由此也在村寨内外引发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在1998 年征地之前曼弄枫村民小组土地有2 000多亩,征地时每亩地补贴45 000 块,同时返给每个村民两分地。大约5 年前政府征地每亩的补贴涨到了15 万元,加上外地投资者的进入收获了大量财富,这些刺激着村民对于土地的敏感神经,很多人会觉得之前征地的补贴过低,有不公平感,甚至还和当时施工的开发商发生过一些冲突。冲突策略简单直接,也确有一定成效:“(政府) 最后回给每个人两分地,(后来的) 征地补贴一亩15 万元。”⑧不仅如此,在2015 年左右,经过协商,政府同意将332 亩商业用地划拨给曼弄枫村民小组,土地的征收才得以顺利进行下去,目前这片地正在施工建设当中。

在征地过程中村寨内部因为土地的分配也引起了一些问题。经常会有人因为觉得自己的份地不够划定的1.5 亩而不满甚至与他人产生纠纷。一些村民由于可能分不到经济收入更高的门面而不赞成村民小组长所说的将政府补贴的土地承包给外地开发商这个决定。

2.旅游建设:分散与混搭

征地基本完成后,西双版纳旅游度假区于2003年左右正式着手开发建设。曼弄枫村寨主体部分目前已经开发建设完成,但并不像旁边紧邻的曼景法村寨一样有相对完善统一的景观规划与商业合作来带动,总体上比较分散独立,主要以各类农家乐和饭店为主来接待游客,而且其中相当一部分是外地人租用村民的土地自己建设装修。以村寨内最常见的“江川石锅鱼”为例,一共有五家店,都是来自四川、湖南、贵州等地的外地人租当地人的房子或者土地然后改建、重新装修而成。

从土地征收到旅游业的发展,短短十几年间曼弄枫的发展就像按下了“快进键”,急速地被包裹进入到城市文明的钢筋混凝土丛林之中。在此过程中,在国家力量的主导之下,曼弄枫的传统土地生态格局被打破后重新整合进市场逻辑中去,村民的日常生活也受到连带的影响。与此同时,随着大量外来务工人员涌入曼弄枫,租房经济迅速发展起来,成为村民赖以生活的主要支柱。村寨内出租的住房与仓库遍布在村寨各处,并且还在日益增加,这与旅游开发的项目成果风格迥异地混搭在一起,呈现出别样的视觉冲击力。

五、利益至上:市场逻辑下的土地出租

曼弄枫的土地用来出租甚至买卖之后,土地性质就发生了彻底的改变,土地的利用与自然生态系统脱离了联系,完全进入了人为的市场经济操弄之中,土地所附带的市场逻辑也就进一步渗透进村民们的生活场域中去。由于曼弄枫环境优美,地理位置优越,加上连接曼弄枫和景洪城的大桥通车,使通勤变得十分便利,自2003 年左右开始旅游开发时土地的出租与买卖就已经逐渐兴起。曼弄枫的土地出租总体上有四种方式。

1.租给外地人种地

第一种是将所拥有的土地(大多是过去的稻田)出租给外地人耕种、经营,主要种植的是橡胶、香蕉、火龙果等热带水果以及其他经济作物。笔者曾访问经常在曼弄枫以及周围摆摊卖水果的一对汉族夫妇,他们种水果的土地就是从曼弄枫的一家村民手中租用的,一共两百亩,年租金为每亩700 元左右。在当地,像他们这样租用当地傣族的土地来耕种的外地人不在少数。

2.租房、商铺和厂房

第二种方式是将自己宅基地上原有的住房进行改建或在宅基地上划一部分盖楼房作为出租房、商铺、厂房或仓库。外地人进进出出,忙碌的商品流动和机器加工的轰鸣与村寨内村民的日常作息以及各种活动并行不悖。这种做法在村民中占到绝大多数,租房所得收入也成为村民主要的收入来源。

目前,曼弄枫的每户人家大约拥有1.5 亩的宅基地,一般的村民都会把这块地划为两份,一份用来自己盖房居住,一份建成商品房(一般是三四层的楼栋) 出租给外地人居住、做生意和仓库。租金价格每个标间(10 m2左右) 400-500 元/月,沿街的商铺更贵一些。曼弄枫村寨的会计玉金罕⑨家里有一栋四层高的楼房,住商合一,每年租金收入可以有10 多万元。在曼弄枫,村民的租金收入少的每年有2-4 万元,多的可以超过60 万元。村民生活因租房所得变得更加宽裕。

3.集体土地出租

第三种是以村寨集体的形式向外出租土地。以征地风波之后政府划给村寨的332 亩商业用地为例,村民小组的具体要求如下:

我要求:我们产业用地332 亩,租也好,合作也好,土地332 亩永远是我们寨子的。

②我要求:我们寨子要做大球场、办公楼,所以我们寨子缺什么要做完,大概要用2 千万元,不管哪家公司跟我们合作都要出2 千万元。

③我要求:我们寨子最开始被征地的人,每个人要300 m2房子,征地之后加入村民户籍的,每个人都要给100 m2房子,订合同之后,如果有人之后进我们寨子也要给房子,例如:女家嫁进来也要给100 m2。

④我要求:如果哪家公司跟我们谈好订好合同必须押给我们寨子3 个亿,才订合同⑩。

据岩的讲述,这份文件是自己提出来然后村民小组委员会协商一致通过的,也参考了周边村寨的情况。针对这片土地的招商引资工作正在进行中,但是多次由于价格无法谈拢而无法顺利推进。“打比方,比如说一个公司来和我们谈,就可以看一下这个‘东西’,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再谈,不行的话就算了。他们(之前谈过的开发商) 一亩地才给我们一两万元,我们人口这么多,每个人分到才一两千元,肯定不够嘛!”⑧

4.土地的买卖

在曼弄枫,用土地来追求高额利润最极端的方式就是卖掉自己的宅基地来获取经济财富。“村民都是想卖地卖掉了就分钱,分钱了就花,但是后代就没有什么了……有些大寨子卖地,然后吃光喝光,然后就赌博,连房子都卖光的也有。之前他们(曼弄枫的一户人家) 卖房子(赌博) 都输光了,然后他们再租别人的房子,自己没有钱租,很艰苦,连(孩子) 读书都供不起。”⑧据了解,这样的现象大多数与个人参与赌博有关,但在曼弄枫目前只有岩的所说的一家,而在附近的曼贡村寨,因赌博而输掉田地与房产的村民比比皆是。

六、结论与讨论

综上所述,傣族人民在水稻种植、橡胶种植、旅游开发、土地出租与买卖等不同历史阶段的具体实践过程中,与自然生态环境、社会文化政治条件,外在结构相调适,发展出了复杂多样的土地利用方式,以此来谋求本族群的生计与发展。在此过程中的总体特点是:土地利用方式中与自然生态环境之间的联系越来越弱,更多的进入人为的市场逻辑中去。而这种变化也进一步延伸到村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

与此同时,曼弄枫村寨这种与自然割裂的发展方式也存在着潜在风险。在征地之后,曼弄枫村民主要的经济收入大多与土地的出租紧密捆绑在一起,在此过程中土地完全脱离了与自然生态系统之间的联系,与瞬息万变的市场和错综复杂的权力资本纠缠在一起。对于村民来说,这种发展方式似乎是在面临强大的市场化压力与风险下可持续发展的最优选,但在城市化的持续推进与市场经济的激烈竞争中,无论从发展前景、经营管理策略、还是人力成本资源等方面看来,多种复杂因素的存在与共同作用随时都有可能将村民们赖以生存的支柱经济推向“风雨飘摇”的境地[16]。当面临这样的风险时,以目前曼弄枫的状况而言,村民们很难在如今现代化的、竞争激烈的人才市场上获得自己的一席之地。而类似于这样的风险与挣扎在少数民族地区的现代化发展中并不少见,所以,只有保持危机意识,未雨绸缪,才不至于在危机真正来临时手足无措。

注释:

①除此之外,傣族还将对土地的敬重以宗教的方式予以固化。在傣族神祇系谱中,土地神享有较高的地位。供奉土地神,祈求它的护佑,是其宗教活动中的一项重要内容。傣族谚语中就有“田地和耕牛比金钱贵重”“肥牛不如瘦地”“狗头大的黄金,不如寨一丘”“天地间谷子至高无上”等。这些充分反映出土地在傣族传统社会中的重要性。

②曼弄枫村寨(村民小组)隶属于西双版纳州旅游度假区内的曼弄枫行政村,是其中最大的两个村寨之一,目前有121 户,户籍人口536人;户籍居民主要为傣族,信仰南传上座部佛教,非户籍人口数据村民小组粗略统计在2500 人左右,其中除傣族外也有汉族、哈尼族、布朗族居住,其中汉族人数最多,约为傣族的2-3 倍。

③村社是以单一村庄为单位构成,在村镇范围内实现内部事务自治,不受外部干预的一种社会组织形式。

④岩的,男,曼弄枫村村民小组组长。

⑤岩宽,男,曼弄枫村佛寺会计。

⑥访谈时间:2019 年7 月20 日,访谈地点:岩宽家。

⑦“关门节”和“开门节”期间的三个月,正值西双版纳地区的雨季,是亚热带、热带地区水稻生长的关键时期,在这一期间劳动力投入到农事劳动中对于保证一年的粮食收成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而割橡胶的工作劳动周期跨越了“泼水节”“关门节”和“开门节”三大节日。同一个劳动力很难有足够的精力在三个月间既从事水稻种植又从事橡胶收割,这就意味着种植水稻和收割橡胶之间必须有所取舍。

⑧访谈时间:2019 年7 月18 日,访谈地点:曼弄枫村村民小组村委会。

⑨玉金罕,女,曼弄枫村村民小组会计。

⑩曼弄枫内部资料,来源于2019 年田野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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