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休闲文化的审美意涵初探与考察*

2021-01-16 03:28张耀天刘秀莲
关键词:都市美学经济

张耀天 刘秀莲 宋 振

(湖北师范大学,湖北 黄石 435002)

改革开放40多年以来,特别是进入新时代以来,我国经济的迅速发展,带动了我国居民消费基本结构发生根本性的转变,消费能力的提高和休闲时间的增加,推动了今天都市休闲文化产业的迅速发展:一方面,改革开放推动了中国城市化的进程,都市成为新时代工业化发展的成果和大规模人口迁徙的聚居地;另一方面,工业化历程中与人的劳动物化对应的休息、休闲,成为都市人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都市不再承担单纯的工业、商业、文化功能,而是更乐于承担文化休闲的职责。国际大都市多有以休闲文化符号标注都市的个性化,比如:巴黎被誉为“时尚之都”,维也纳是“音乐之都”,威尼斯是“水上之都”;国内大都市如:昆明是“春城”,香港是“动感之都”,杭州是“休闲之都”,等等,非生产性的休闲文化因素都被融入到都市文化建设之中[1]76。20世纪90年代开始,于光远先生关注“休闲经济”,从国家顶层设计的角度指出“休闲,是生产力发展的根本目的之一”,之后围绕“休闲”主题的相关学科,如休闲经济学、休闲学、休闲美学等纷纷展开探索性的研究[2]149。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城市化建设与现代化建设同步发展,在激活市场经济迅速发展的同时,也给相关休闲学科的建设提供了硬件基础。从审美文化的角度出发,都市休闲硬件建设是为了最终实现繁忙都市生活中的闲居之乐,借助于都市休闲文化氛围的营造,为当代休闲审美的发展提供基础;中国当代休闲美学相关的研究范式、研究主题、研究范畴,也为都市休闲文化生活的展开提供了哲学意义和价值依据。

传统功能主义对“城市”的定义一般是指,以空间地域为中心形成的人类从事商业、文化、军事、政治等活动的地理环境。城市所具有的休闲功能及由此产生的休闲审美,在传统的城市功能中并不具备。资本主义进入黄金发展期之后,城市管理者为聚居的工厂劳动者设计规划的类如公园、学习场所、运动场所等公共服务设施,为城市发展增加了身心放松、消遣娱乐等崭新的功能。不少具有人文历史沉淀的城市,借助于历史遗迹、工业建筑、自然风光、风土人情等元素,集合休闲经济要素,开发休闲旅游资源,既实现了城市发展和经济效益,也带给城市居民休闲文化享受,由此为都市休闲文化的肇始。

一、近百年来都市休闲文化内涵界定及其发展

工业城市的建设是资本主义生产力迅速发展和工业化驱动的结果,为城市发展提供了技术力量和资本力量。进入21世纪以来,世界城市发展历史进入了新阶段,以传统工业城市为中心的超大城市群开始在世界各地出现并成为新世纪国家竞争力的主要象征。超大城市群的出现,要求地方政府要探索传统工业城市之外经济发展的新驱动,以消费为主要形式的休闲经济成为未来城市发展的持续动力;以休闲经济作为判断城市发展的主要指标,已成为经济学界的主要观点;以休闲为主题构建城市发展的动力结构,休闲经济成为城市经济的新增长点,助力城市经济发展、实现城市崛起。

事实上,对传统都市功能建设的反思,从20世纪初期即已开始。如1933年8月,国际现代建筑协会第4次会议通过的《城市规划大纲》,即《雅典宪章》,就开始对城市的物化趋势进行反思。《雅典宪章》拥护者认为,现代城市的主要功能之一就是呈现人本主义的文化,所以城市不仅要反映资本主义发展的物化成果,更要回归欧洲文艺复兴的优秀传统,要尊重人、实现人的文化价值。《雅典宪章》在人类城市建筑史上,第一次提出城市规划要按照居住、工作和休闲进行分区规划,要解决“城市病”问题[3]5。

在城市中心区适当解决劳动人民的休闲需求,在一定程度上回应了西方“公园运动”的呼声。此后几十年的历史进程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和欧洲经济复苏,全球城市化进程急剧加速,“大城市病”在全球主要城市群集中爆发:大量农村人口在工业化进程中涌入城市,导致人口急速聚集,给公共卫生、交通管理、城市运营等带来巨大压力。此外,超大城市的人口问题进一步激化了城市与自然环境的矛盾,生态恶化、能源短缺、资源破坏成为超大城市的通病。1977年12月全球城市规划者、建筑师又齐聚利马,在继承和批判《雅典宪章》的基础上,签署了《马丘比丘宪章》。较之于40年前的《雅典宪章》,《马丘比丘宪章》更加关注城市中人居感受,明确提出“生态城市”建设的问题,强调城市生活中人的交往、民主化介入等新思想,由此启动了全新的人性化城市规划,都市的休闲功能也正式被纳入到城市设计理念中[3]6。

1999年6月23日,以“21世纪的建筑学”为主题的世界建筑师大会在中国北京召开,与前两次的世界级城市建筑师的盛会一样,此次大会通过了《北京宪章》。在人类从传统工业化时代迈入信息时代的过程中,《北京宪章》融合了中西方建筑智慧的城市规划学科,正式把生态人居和休闲功能理念嵌入城市规划中。从《雅典宪章》到《马丘比丘宪章》再到《北京宪章》,既可以看出人类对城市功能不断拓展、不断创新的进步,也能感受到三个宪章都贯穿着一个城市规划的主线,即城市服务于人类的宜居环境。城市不应该成为“异化”的工业化工具,而应该以实现人的幸福为根本目的和出发点,把人对现实生活的美好追求回归到城市的日常生活中来,由此而成就新世纪都市休闲经济新发展。

都市建设理念的改变为都市休闲经济的发展提供了契机。休闲经济和传统的生产投入式经济模式不同,它是建立在人的休闲消费欲求基础之上的。传统经济特别是进入近代工业体系发展的经济模式,提供的消费产品是物质的、可视的且多以单一的工业成品为产品形式;都市休闲经济则不然,它提供给消费人群的既富有情感性,满足人的精神需求,又多以个性化、体验式的产品为主,满足消费人群的个体化需求。都市休闲经济成为实现社会转型的新经济,它既改变了传统经济的单一构成模式,集资本、知识、技术、文化等形式于一体;也改变了传统经济的增长方式,从数量增长转移到质量增长。更重要的是,都市休闲经济的发展回归到经济发展“以人为本”的初衷,实现了经济发展的目的与手段、方式与价值的统一,从“满足需求”到“创造需求”,从经济规律发生作用的单向维度到双向回馈循环,发掘人的深层精神需求,体现了休闲作为社会经济发展的新增长点。都市建设理念的改变为都市休闲经济的腾飞提供了先决条件。从产业经济学的角度出发,休闲经济的主要消费产品为非物质消费,驱动了新的产业升级;作为经济新模式的都市休闲经济,促进了第三产业的发展,提供了更多的工作岗位和就业机会。都市休闲经济也改变了人类对个体生命的认知方式——人的幸福诉求成为时代的新标准,闲、适、雅、文的休闲生活内化为当代都市文化的主要意涵,也成为经济与文化生活契合的新方式[4]9。

回顾从“雅典”到“北京”近一个世纪的都市建设理念,一方面可以感受市场经济以其前所未有的力量消解了传统世界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人正生活在由自己建造的诸多外在“工具”之中,价值理性日消、工具理性日盛;另一方面也意味着人类正在反思当前被“物化”的生活方式,《北京宪章》是人类反思当下都市生活方式、回归休闲生命状态的表征,而都市休闲经济则是哲学反思和“经世致用”的完美结合。都市休闲经济是入世的、哲学的经济模式,承认物质对价值诉求的支持作用,认为人应当在现实生活中、在无可摆脱的都市产业生态圈中寻求个人生活的支持,更强调借助于哲学的力量、寻求强大的“物化”压力下生命的本真。

在中国当代休闲美学的视域下,都市休闲美学升华了都市经济生活,其借助于休闲美学中审美主体的构建,在现实生活中寻求生命的本真与朴初状态,把都市的日常生活介入到审美之境。中国当代休闲美学发源于中国传统美学,也是中国古代哲学的生活、生命之道。都市经济是都市生活的主要场景,也是休闲审美的主要对象,而把日常生活的人伦日用提升到人生审美的境地,是中国古代思想的一个重要特点。如《颜氏家训·治家》中就讲到:“生民之本,要当稼穑而食,桑麻栋宇器械,樵蘸脂烛,莫非种殖之物业。至能守其业者,闭门而为生之具以足,但家无盐井耳。今北土风俗,率能躬俭节用,以赡衣食;江南奢侈,多不逮焉。”[5]71在中国古代哲学智慧中,经济生活与休闲之美并不矛盾:经济生活是生民之本,是手段、方式和形式,它的最终目的还是要实现个性的自觉与圆满,实现人与自然、与社会的和解。日常生活之中寻求到审美的意涵,正是中国古人的睿智所在——审美的超越,既不是离群索居、与世隔绝,也不是随波逐流、庸俗媚俗,而是直接在现实生活的场景中探寻到审美的意涵,给生活审美以主动性、内在性的驱动。

从这个角度出发,从“雅典”到“北京”,三大宪章的内在逻辑线索,即是实现当代都市混凝土森林中人的休闲审美。当代都市建造者关注人的心灵世界的表征,提出“都市休闲文化”这一命题,既是社会生产力发展的成果,也是当下人类在市场经济压力下寻求个体精神解放的结果,以期借助在都市的休闲生活摆脱沉重的生活压力,实现生命健康、生活幸福和生存和谐。

二、都市休闲文化审美意涵的“归化”之路

市场经济以前所未有的力量,促进中国城市化的发展,同时也撕裂了人与自然的天然和谐关系。中国一直拥有悠久的农业文化传统,农耕是中国传统社会的底色,也是中国以儒家为中心的传统文化的底蕴;而都市则是工业化的产物,与资本主义的发展进程同步。都市文化不仅是一种工业生产的方式,更是被内化的人文精神,都市文化被象征为进步的工业精神——都市中生活的人们为实现个体价值而奋斗、拼搏等,这些被视为积极向上的精神性要素,符合市场经济发展的精神驱动要求。

但由此也导致城市的“都市病”和都市人的“都市病”:城市化过程中,原有的乡村生产方式被工业和市场的强大力量消解,传统乡村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关系被打破,为实现都市经济的短期发展效益而不惜牺牲自然环境,最终导致生态恶化。如果说,生态恶化尚可以通过生态治理来完成,那么经济异化所造成的人文缺失,则需要更多的呵护与关怀来弥合裂缝。都市生活有一种无可逃遁的悲剧宿命:人在都市中生活,生活在工作中延展,工作在时光消耗中被无聊、空虚的情绪填充。在都市庞大的混凝土森林中,人人都是不自主的、不自由的,人人都被强大的经济力量所“物化”——自我只能成为遥远的乡愁。悲剧的痛苦在于,人不仅无法寻觅自己的家乡,也无法找到自己的血脉之根——如果前者代表哲学上“到哪里去”的问题,后者则代表哲学上“从何处来”的问题。传统社会中有关血缘、伦理、亲情的日常情感活动,以及由此建立的人文、人本精神均被强大的物质力量所消解——人人在都市场域中生活,人人却又想迅速逃离都市。

经济、技术等外在促进社会进步的力量短期内实现了生活的便捷,如大数据时代通过一部手机即实现与世界的互联互通。但不可否认的是,强大的技术力量并未真正屈服于人类赋予它的工具理性地位,相反它以强势的技术力量凌驾于人类生活之上,通过特定的算法逻辑、算法政治,实现着大数据对人类生活的全面控制。如今,传统农业社会基因记忆中对乡村生活的向往,只能成为都市文化特定的缅怀对象,它或者存在于一个个标准化的农家乐旅游项目中,或者存在于VR带来的视觉刺激或纪录片中。人类寄希望于通过技术改变生活的目的固然实现了,但却失去了更多原本属于人的精神内涵[4]10。西方马克思主义哲学家卢卡奇等人认为,市场经济对于整个世界“物化”的力量,已经渗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商品经济通过市场交易,把原本属于商品的基本价值属性内化为人的精神生活,并成为判断其价值的基本标准。精神文化产品,甚至可以用“制造”和“消费”这些原本属于市场交易的词汇来表述。精神世界的元素成为物质力量控制对象,而不再成为人类精神自由的象征。“异化”成为不可回避的美学主题[6]161。

“异化”已经无法改变,“归化”成为和解的妥协。以都市休闲观念和都市特色的休闲活动为背景,旅游文化、体育健身、餐饮产业、娱乐服务、文化创意等第三产业领域,形成了既闭环又开放、既具有普遍产业意义又具有城市特色的产业链条。都市休闲产业之所以是特殊产业,就在于它本身就具有深刻的审美意涵:首先,它尊重自然生态,强调在“天人合一”的人文诉求下,实现产业发展和自然生态的高度融合,都市休闲产业的发展并不是以破坏自然生态环境为代价来实现产业发展,而是真正做到了“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其次,它本身就意蕴着人类对于幸福、美好生活的向往及高度的审美价值。都市休闲产业并不消极地排斥技术力量,而是把技术力量转化为推动产业进步、服务人文价值的方式,最终目的依然是要实现人的终极关怀;第三,它既关注产业进步,也关注人的心理需求和心灵建构,把人真正地放到了产业服务对象的位置。人的心灵世界成为产业发展的“彼岸”,人的精神乡愁成为产业发展的方向。

由此可见,都市休闲产业与休闲美学实现了完美的兼容:一方面休闲美学为都市休闲产业的发展提供了哲学基础和审美方法。与其它产业不同,都市休闲产业似乎为审美而生,它把都市文化和休闲文化视为产业经济学的文化基础。在其产业发展的过程,以“天人合一”的审美境界、对物质技术力量产生“异化”的“反审美”现象、市场经济环境下族群及个人的审美心灵需求为现实依据,在都市休闲经济实践行为中,真正践行了通过产业经济行为,向内寻求个体心灵解放的价值诉求。另一方面都市休闲产业的诞生,拓展了休闲美学的研究领域和学术视野。从某种意义上,传统美学往往被视为束之高阁的玄奥之学。都市休闲产业为休闲美学、当代美学的发展,提供了一种接地气、知行合一的产业方式。繁忙的都市生活是当代人心理亚健康的主要因素,都市休闲产业则为其排遣心理压力、重建人文精神提供了路径。在巨大的经济“物化”碾压之下,都市不再是乡村时代羡慕、倾心的审美场域;都市场域成为心灵“异化”的源泉——在诸多影视文学作品中,都市场域往往不再具有审美价值,反而被标签为审美批判的对象。都市休闲产业则修复了人与都市的撕裂,缓和了人与都市场域的紧张对立。在都市休闲产业的经济环境内,人人都可以成为审美的主体,以生活实践、经济实践而实现生命价值,寻求当下生活的日常审美价值。

从这个角度出发,都市休闲产业实现了个体精神与都市文化的“归化”,即人通过主动而非被动的审美,实现个体精神与都市文化的和解。人尽管觉悟到都市文化是“异化”之源,但却欣然接受这种类似宿命的现实,依然能在“物化”世界中对“物化”世界实现精神审美。都市休闲文化之所以天然地内含着审美元素,究其根本在于,它既然能在业已“物化”的都市生活中展开审美,也能够透过被工业精神“符号化”的都市文化进行审美重造、审美“归化”。都市审美由此而不能被单纯地视为休闲行为,而是一种积极的、主动的审美立场和生活态度:人既要欣然接受物质文明发展至今的成果,享受都市文明带来的便利生活和工业成果,也要欣然以审美的精神,给予枯燥的现实生活以仪式感和高尚感;人赋予了现实生活以审美的价值,人在现实生活中寻求到生命的尊严和意义。在都市中寻求美的意涵贯穿当代人一生的现实实践,如约翰·凯利所言,休闲可能在人一生的“成为”过程中,都处于中心地位。生活不仅仅在于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我们的角色),还包括去知道我们是谁(我们的身份)[7]236。都市休闲文化成为一种“救赎”性的精神生活,即前文所说的“悲剧宿命”,在这里寻找到了超越的“法门”,借助都市休闲生活实现了与外在世界的智慧和解,在传统美学批判“异化”的基础上,向前迈出“归化”的一步,调节人与都市的紧张关系,把审美境界与都市生活相融合,借助审美的视野和人文关怀,实现人的自由与解放。

三、都市休闲文化人文审美的价值旨归

休闲美学是经世致用之学,与传统美学不同之处在于,它更强调在现实生活中寻求审美的意义与内涵,同时也可以成为都市休闲文化的人文基础[8]29。都市休闲文化尽管对以工业化所塑造的“标准审美”形象展开批判,但也正由于工业化迅速发展带来了人类大都市时代,才为都市休闲文化价值的实现提供了审美的场域。“休闲”一词,在传统美学的领域内,被赋予了审美能力和审美权力的双重意涵;而在工业时代,休闲则从贵族权力演化为一种普罗大众皆可享受的生活权力,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都市休闲经济已成为不少城市经济发展的新驱动,如成都、重庆、杭州等地早已明确“休闲之都”的发展定位,以休闲经济为主线,把旅游产业、创意产业、文化产业、服务产业等产业经济,串联为一个主题经济线索,在优化城市经济产业结构、带动就业、拉动消费的同时,也提升了城市的文化品位,积淀了城市的精神内涵。都市休闲文化的繁荣也成为新时代城市发展水平的主要标杆,它在推动城市经济发展的同时,也为实现人的精神休闲和幸福诉求提供了产业基础。

都市休闲文化及由此而产生的都市休闲经济,是一种内化了的经济生活方式。在传统劳动观念中,休闲是劳动的对立面,休闲并不为普罗大众所享有,而是贵族的特权。马克思在论述劳动时间创造财富这一主题时指出:“自由时间,可以支配的时间,就是财富本身:一部分用于消费产品,一部分用于从事自由活动。这种活动不像劳动那样是必须实现的外在目的压力下决定的,而这种外在目的实现是自由的必然性”[9]。在马克思看来,工业化时代人的生命被量化为获取劳动价值的方式,劳动就是工作,而象征着工作的劳动不代表自由,由此也不能实现生命的解放和精神的自由。马克思进而解释了何谓“休闲时间”的问题,在马克思看来,“这种时间不被直接生产劳动所吸收,而是用于娱乐和休息,从而为自由活动和发展开阔天地”[9]280。马克思认为,休闲时间应该是被剥离于劳动时间,工作时间并不能带来休闲的快乐,休闲行为和劳动行为是对立的,休闲审美诞生于“非劳动时间”内,成为资产阶级的“特权”。马克思认为,休闲的需求刺激着休闲产品的生产,“生产直接是消费,消费直接是生产。每一方直接是它的对方。可是同时在两者之间存在着一种中介运动。生产中介着消费,它创造出消费的材料,没有生产,消费就没有对象。但是消费也中介着生产,因为正是消费替产品创造了主体,产品对这个主体才是产品。产品在消费中才得到最后完成”[10]9。换言之,只有人的休闲需求才能刺激休闲产业的发展,才能推动都市休闲文化的形成[11]。

伴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社会整体经济水平的提升及五天工作制的普及,休闲时代早已到来,休闲已经成为人们日常生活的主要组成部分。工业革命初期,作为贵族特权的休闲生活也已融入到普罗大众的生活常态中,休闲产品也成为大部分人都能够承担的日常消费产品,由此促使都市休闲方式也发生了转换——从提供外在化的休闲产品转化为提供内在化的休闲文化,都市休闲经济实现了从生产到生活的飞跃。都市休闲文化步入到生活的领域时,开始摆脱审美“物化”的裹挟,审美从工业化的符号开始回归到探寻日常生活方式背后的价值。作为审美主体的人,借助于都市生活中的审美志趣,也在现实生活中追寻到个体生命的超越和提升[12]406。都市休闲文化场域下的人,更容易通过闲暇享受与栖居体验,摆脱“物化”的束缚,在休闲实践中寻求心灵的安顿。

都市休闲文化和传统美学不同,它是一种“在场”的、日常的美学,它更强调生活美学、生活审美,它赋予了现实的都市生活以审美的精神价值。它既要在都市经济生活中超越现实生活“物化”的羁绊,寻求人生境界的觉解和精神世界的超越,又要在摆脱审美日常化可能导致庸俗化的背景下,为生活审美、日常审美提供新的发展方向。都市休闲文化是工业化发展的产物,也是对传统农业社会逐渐消解、转变审美对象、重塑审美价值的产物——它折射出人类历史发展的工业化线索,也契合人类工业革命的技术成就与美学史观察对象的转变,形成一种立足于传统审美之上、返本开新的美学精神。不能简单地把都市休闲文化理解为一种庸俗化的生活美学或者是技术化的泡沫美学,相反它继承了中国传统美学顶天立地的精神,把人的个体精神重塑于都市文化之中,给每个都市生活中的人以生存的价值观、生命的意义感和生活的美感。它把都市的“生产化生活”转变为极富审美意涵的“生活化生产”,实现了工业化人格的重塑与审美精神的彰显。

都市休闲文化从审美权力的角度出发,认同了工业时代的普罗大众和农业时代的贵族一样都拥有享受闲暇和生活审美的权力,人人都可以为美而生、为美而活;从审美领域的角度出发,都市生活中的生产方式、工作方式、工作场域等原本被枯燥无聊填充的日常生活,也被赋予了审美的意涵,拓展了传统美学研究的领域;从审美价值的角度出发,它把都市繁忙生活中一丝闲暇、日常工作中的几分休闲,都充分地进行审美价值的发掘,给予日常生活以价值肯定,既热爱日常生活又丰富了精神世界。从传统美学的发展未来上讲,休闲美学必须走出传统的抽象领域和艺术中心论,要主动走进当代社会大众丰富活泼的日常生活审美领域,从书斋之学转换为现实之学,从抽象哲学转换为生活智慧,从观听之学转换为身心之学,充分发挥美学的社会文化功能,在喧嚣的都市中借助美学的力量寻求现居的雅致[6]1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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