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战争时期赵景深文学活动述论*

2021-01-15 19:42胡淑娟
湖州师范学院学报 2021年9期
关键词:爱国抗战上海

胡淑娟

(湖州师范学院 人文学院,浙江 湖州 313000)

抗日战争时期,侵略者灭绝人寰,制造了“南京大屠杀”等无数惨案。国难当头,一大批爱国人士以不同的方式纷纷投身于不屈不挠的抗日救国行动中。赵景深先生秉承民族传统理念,不辱使命,不失气节,以“吾以吾笔荐轩辕”的家国情怀,践行了文天祥在民族危难之际,以唤起国民冲天意志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豪迈气概,彰显出一个知识分子的时代担当与民族精神。

一、扬民族正气:醉里挑灯看剑

1931年,“九一八”事变爆发,由于蒋介石下令不准抵抗,日军在三个月内占领我国东北全境,从此,中国深陷长达十四年被侵略与蹂躏的苦难之中。国难当头,中华儿女保家卫国意识空前高涨。作为具有时代影响力的北新书局总编赵景深,把高昂的爱国情怀倾注到自己的文学活动中。

首先,收藏了大量的抗战文学作品。据复旦大学图书馆、复旦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1988年编辑的《赵景深捐书目录》记载,抗战期间他的爱国文学藏书很多。主要有斯民编辑,1933年上海神州国光社出版的《爱国诗歌》;1936年上海经纬书局出版的《民族正气诗钞》;1937年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的《民族诗选注》,同年军事新闻出版社出版的《民族浩气诗文选》;1938年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的《爱国诗选》;1941年上海中华书局出版的《注释中国民族诗选》,等等。这些不间断的购书书目印证着一位知识分子在国难深重之时,与民族共呼吸的爱国之情。

赵景深还发挥自己的特长,编选了极具民族气节的《民族词选注》。郑贞文说,民族文学“潜蕴默化足以树民族复兴之基,厥功甚大”[1]11。诚如文学遗产编辑部刊文的评价:“当时词选较多,缪钺与赵景深的词选就显得比较独特。”[1]9这里说的缪钺词,指的是1943年重庆青年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史上之民族词人》一书。赵景深选编的《民族词选注》一书,于1940年7月在商务印书馆初版。作者在该书卷首《凡例》中说:“近年来选民族诗者殊多,成书问世,亦几近二十部;惟绝无专选民族词者。即有之,亦仅于诗选中附及,断简零篇,殊不足厌吾人之望,因于课暇选此,以补缺陷。”[2]1该书“收历代歌颂民族气节之词,自五代至民国,共收词人73家,词128首,其中选录南宋辛派词人最多”[1]9。南宋正值民族危难之时,国势衰败,回天无力,爱国词人层出不穷,爱国热情高涨,词人以笔为武器,抒写情怀,慷慨之音不绝。书中选编了辛弃疾、文天祥、岳飞、夏完淳、陈子龙、秋瑾等爱国词人的杰作,他们不惜血洒疆土的英雄气概鼓舞着国人与日本帝国主义进行殊死斗争。《民族词选注》一书,1941年3月在长沙商务印书馆再版,可见勠力抗战御敌之时该书影响力之大、号召力之强。

赵景深1940年还在上海世界书局初版印行了自己所著的《民族文学小史》,并在第一章最先介绍的是辛弃疾,第二章小说里将李广和于谦做重点书写,抗日斗志可见一斑。“重点考察宋、元、明、清的民族文学史,书末附《杜甫逃难》《戚继光精忠传》《明末遗恨》《江阴义民别传》《嘉定义民别传》等文章,通过‘破家亡国之痛’激发人民的抗争斗志。”[1]11赵景深在《记欧阳予倩》中说:“在田汉、阿英、周信芳、高百岁、胡萍等先生女士们的协助下,行见新歌剧的救亡歌声散播了每一个城镇,每一个村落,使得大家携起手来,一致抗战!”[3]91“尤其在现今全面抗战的时候,他想建立起救亡歌剧来。”[3]89赵景深对欧阳予倩的抗战激情与行动由衷地嘉许,也表明了自己的抗战意志与决心,这正是中华民族同仇敌忾、不屈不挠、不畏牺牲、英勇抗战的民族精神的缩影。

抗日战争期间,赵景深无论是藏书、编书,还是写书,都以爱祖国、爱民族、积极抗战为宗旨,体现了书生报国的理念与行动,彰显了“位卑未敢忘忧国”的文人精神与民族传承。

二、颂英雄意志:名垂竹帛永绵延

赵景深具有万众一心、共御外侮的大局意识。作为作家,他站在歌颂伟大民族精神的高度,以抗战文艺作品的创作为己任,遴选具有不屈不挠抗战意志的英雄事迹,创作了大量鼓舞人心、脍炙人口的大鼓词投身于抗战救国之中。作品主要有《八字桥》《姚子青》《黄梅兴》《三勇士》《战南口》《居庸关》《平型关》《阎海文》《战浦东》《断桥却敌》《八百英雄》等。其中,《姚子青》《黄梅兴》《三勇士》《战南口》于1937年被战时出版社出版的由冯玉祥等编选的《战时诗歌选》(战时小丛刊之十八)收录。1937年11月,上海五洲书报社出版的由唐琼编辑的诗集《抗战颂》又收录了他的《姚子青》《居庸关》《平型关》《阎海文》《战浦东》等。《三勇士》则被梅英收入1938年兴中书局出版的《血光集》。1938年在战时出版社还出版了《战时大鼓词》,同年战时出版社出版的由郑振铎等编著的散文集《飞将军抗战记》又收录了大鼓词《阎海文》,上海文萃书局出版的《战事诗歌》收录了《八百英雄》,等等。作品辗转收录传播,影响力之大,一时成为抗战文学主流。

这些大鼓词,讴歌了民族英烈以身殉国的不屈精神和报国情怀。《姚子青》中写道:“看看杀到天将晚,他依旧身临前敌,奋勇登郫不睡眠。士兵说,将军身体可疲倦,权且休息把身安。将军一听冲冲怒,小子昏庸胡乱言。此是何时还贪安乐,谁再说话定斩不留连。”[4]146这里描述的是1937年8月31日至9月7日,姚子青奉命守宝山,历经日寇陆、海、空的强大攻势,不畏强敌,与凶残的侵略者浴血奋战六昼夜,“只杀得最后子弹用完了,全营含笑归九泉”[4]146。姚子青和全营官兵与城偕亡,壮烈殉国,消息传出,中外震惊。后人曾作诗颂曰:“五百健儿齐殉国,中华何止一田横。”宝山之战,彰显了姚子青和他的战友们为驱逐日寇不惜流血牺牲的豪情壮举。正是这种不屈不挠的民族气节与视死如归的民族精神,铸就了民族之魂,鼓舞着抗战勇士们英勇奋战,视死如归,更成为取得抗日战争伟大胜利的不竭动力。作者对这种大无畏的民族气节由衷地赞美道:“大丈夫生在世间死当得其所,一心为国忘家园。他虽然不能安享家庭乐,那浩浩正气却长存宇宙间,名垂竹帛永绵延。”[4]146

时任国民革命军第88师264旅长的黄梅兴,在1937年8月14日进攻被日军占领的爱国女子大学时,日军炮火密集,并加百架飞机轰炸。黄梅兴身先士卒,率部冲到八字桥,不幸被炮弹击中,经抢救无效而壮烈牺牲,年仅40岁。赵景深以此为题材,在大鼓词《黄梅兴》中“表的是智勇双全黄梅兴……众兵丁来到了爱国女学冲要地,要把那校内日兵一扫平。……只杀得日本矮鬼抱头鼠窜,只杀得尸横遍野丧残生,只杀得一个个跪地上叫饶命。口口声声说,你是大中华,我是小日本。但求饶命,万事都感恩”[4]141。正是外敌入侵、国难当头时节,所有爱国的中国人无不产生了誓死卫国的责任感,英雄气概壮山河、鼓士气、震国威、永留名。在《阎海文》中则颂扬了年仅22岁的辽宁籍空军战士阎海文,因日军进犯,东北失陷,誓报家国仇恨而投考航空校。在上海大战中,他驾驶着飞机,“想起了东北山河被蹂躏,想起了自己背井离乡好凄清。这一回一定要报仇雪耻,接连的炸弹往下扔”[4]143。当被日军高射炮射中机身降落敌营,面对日军生擒的关键时刻,用手枪射中一个个敌人,最后饮弹壮烈牺牲,民族气节与精神与天地共存。《八字桥》颂扬的是三天水米不沾唇的周汉陈“饥饿逼人支不住,他还一心希望打敌人。第四天清晨闻听冲锋号,微风吹醒他脑筋。看看敌兵走得近,一枪打去,敌兵顿时丧残生。愈是高兴愈有劲,再一枪弹,有一敌兵把命殒。此时我军乘胜搜索向前进,忽听他本钱赚足笑连声”。英雄誓死保国的意志,战胜困难的精神,让赵景深不禁感叹“顶天立地周汉陈,民族勇士永扬名”[4]144。《战浦东》则颂扬“智勇双全,抗敌死战,为国为民众英雄”[4]145,以地雷战取得又一个伟大胜利。《三勇士》借助一个英兵的视野,歌颂三勇士巧妙设计,前后包抄,“只杀得日兵腹背受敌,前仆后继地下跛”[4]147。赵景深动情地歌颂那些为国捐躯的勇士们“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5]252,读来令人斗志倍增,顿生敬畏。

这组赵景深为抗战特写的大鼓词,不仅表达了自己的爱国热情,还以其极具鼓动性、通俗性、纪实性的生动实例和文体,传播正义,鼓舞士气,成为抗战的另一主战场。赵景深之子赵易林说:“出于对日本侵略者的愤恨,写了一册《抗战大鼓书》(后在正式出版时,更名为《抗战大鼓词》),1938年在上海北新书局出版的《抗战大鼓词》。这是根据新闻改写的,逐篇在《救亡日报》上刊登。其中的一篇《平型关》,写得慷慨激昂、有声有色,被当时的地下共产党印成了传单,起了很大作用。其他几篇,又曾被王季深先生收入《抗战颂》一书中去。另一篇《八百壮士》(起初名为《八百英雄》)曾由戴岚霞女士用京韵大鼓的调子唱过,反响不小;重新改写后,再在武汉由董莲枝女士演唱了一个时期。”[6]110赵景深用心撷取时事抗日英雄事迹,声讨日寇罪行,颂扬英雄壮举,鼓舞人心斗志。“赵景深则采用传统文艺形式,创作出《平型关》鼓词,讴歌八路军平型关大捷的英勇事迹。”[1]7通俗易懂、极具鼓动性的大鼓词成了赵景深舆论抗战的利器。这些作品中抗战英雄们百折不挠、坚韧不拔、越挫越勇的必胜信念与信心,同样鼓舞着我们在和平时期,为国家强大和民族富强,不畏艰险,勠力同心。亦可作为确凿的史料,有力地揭露了日本侵略者无耻的罪行。

三、展文人情怀:丹心耿耿照汗青

在抗战期间,上海文坛也遭到重创,赵景深敏锐感受到了这一危难。他在《抗战八年间的上海文坛》中说道:“抗战八年间的上海文坛,可以说只有头两年是充满了蓬蓬勃勃的气象,表现在文艺方面的都是激励军民忠勇抗战的作品,其后两年自从国军转出以后,文潮便低落了,但仍可挂上英美商的招牌在租界上大胆地刊行创作。可是在太平洋战争爆发以后,租界也列入日本人的势力范围以内,从此允许说话的机会便减少,整个的上海文坛,好像进入了漫漫长夜一样地沉寂了。”[7]363痛感文坛的岌岌可危,爱国情怀油然而生。“‘八一三’抗战初期,在上海帝国主义租界,这时的出版环境很困难。他俩还是努力出版了不少抗日的小册子。”[8]37他俩指的是赵景深和李小峰。1942年,日本侵占上海租界,赵景深感叹道:“所有有骨气的文人,因家累过重,无法离开上海,都是搁笔辞稿,闭门杜客。”[7]365赵景深自己则“抱了三不主义,就是:‘一不写稿,二不演讲,三不教书’”[7]365,以坚定地爱国主义精神,坚决抵抗。后来补充说“其实书是可以教的,在上海的私立大学,日军和伪军仍无法统治”[7]365。生存环境极其严酷,日本侵略者猖狂野蛮,欲将我们的国家完全置于他们的黑暗统治之下,何等气焰嚣张,何等丧心病狂,哪有文明、礼仪、道义可言。日本侵略者对出版物查抄也极严厉。“在前几年,我与我的朋友胡山源曾编过一个刊物,名叫《文林月刊》,是在联美图书公司出的,只出到五期……该公司本来是United Artist被日军误为联络美国,加以查抄;最可惜的许钦文的一部散文集,竟因此连原稿也被他们毁了。”[7]366惋惜之余,亦不乏民族之仇恨。

1944年春夏之交,赵景深不愿向日寇汪伪投降,不愿被敌伪利用,毅然越过封锁线,离开沦陷区上海,辗转来到位于金寨县古碑冲阳乌山麓物资条件极为艰苦的省立安徽学院任教授、中文系主任,兼教于新闻学校,又兼安徽省政府顾问。1945年12月17日中华全国文艺界协会上海分会在金城银行七楼举行成立大会,郑振铎为大会主席。赵景深与钱钟书杨绛夫妇、徐调孚、史东山、李健吾、巴金、夏衍等上海进步文人共同参会。大会“首先是行礼如仪,并为抗战阵亡将士和殉难的文艺工作者静默三分钟”[9]167,后李健吾报告上海文艺界的情形,力勉大家努力为抗战做工作。赵景深说“要不是抗战胜利,我绝不会从安徽回到上海”[9]170。

赵景深在抗日战争中表现出来的民族气节与民族精神,是一位民族立场坚定的中国文人爱国爱民情怀的自觉表达,更是他人生观自觉取舍的必然结果。赵景深从青少年始即积极投身于革命洪流中,追随人类进步潮流,自觉接受进步思想。1919年爱国学潮在天津非常高涨,他参加了周恩来领导的学生运动。“当时周恩来同志刚从日本回到中国。我常带了一个小队,同班十几个人,到街头去演讲,站在凳子上,谈抵制日本军阀的侵略。”[7]347追随周恩来包围直隶省政府公署,向天津警察厅长杨以德请愿。“最使我记得清楚的是全体同学向省公署请愿,周恩来同志高踞在公署前的石狮子上,用传声筒向同学们讲话。”[6]347又因赵景深的姑母在天津女子师范学校读书,与邓颖超是同学,当时邓颖超正在编印《醒世周刊》,赵景深为此做过义务推销员,因“卖报很多,最后我还得到一块银质奖章,一面刻着‘醒世周刊’四个字”[7]348。1922年,赵景深在《新民意报》当文学副刊编辑,他在《有关五四的一点回忆》中说:“邓颖超、陈奕涛、李峙山她们在达仁小学教书,一面又办了一个女星社,要在《新民意报》出副刊,讨论妇女问题,于是我就加入了女星社,为她们送稿,偶然也写稿。当时还有吕一鸣也参加这女星社,他是共产党员,大约后来被国民党反动派杀死了。”[7]348女星社是邓颖超青年时代在天津创办的妇女运动团体,也是闻名全国的早期妇女运动组织,在中国现代革命史上影响很大。赵景深积极参加周恩来、邓颖超领导的学生运动与进步团体,受到了进步思想的影响,对自己人生观取舍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赵景深的赤诚爱国之心与民族意识,早在1928年他在上海光华书局出版社出版的《中国文学小史》中已见端倪:“宋室南渡,国事蜩螗,金人腥膻,遍染山河大地,怎能不使有志之士,咬牙切齿,振臂疾呼?所以辛弃疾辈才有豪迈的词作出来。到了后来,亏得岳飞的英武和赤心,才把宋室弄成个偏安之局,使金人不敢再渡黄河。”[10]131结合其在抗战时期的文学活动,可见其知行合一。

抗战期间,赵景深积极投身于拯救民族危难的历史洪流中,或编选爱国词鼓舞民心,或撰写歌颂民族英雄的大鼓词,或参加进步文艺团体等,正是一个知识分子爱国抗战救国之心的赤诚表达。“精神文化是一个民族的根,是一个民族的命脉。如果说物质文化是民族的肢体和骨架,那么精神文化就是一个民族的血液和灵魂。”[1]14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赵景深在抗战时期旗帜鲜明的抗战行动,正是传统知识分子爱国使命、时代担当和民族精神的最好诠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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