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亦庄亦谐,亦雅亦俗。茶韵茶事,源远流长,以茶悟道,古已有之。
人文风雅,少不得琴棋书画诗酒花;烟火生活,少不了柴米油盐酱醋茶。茶,是凡俗生活所需,是烟火人生的一部分。茶的发现,得益于神农走千山,访万物,历万难,尝百草。
茶有八德,即:康、乐、甘、香、和、清、敬、美。康德者,祛病除疾,延年益寿;乐德者,安乐愉逸,如沐春风;甘德者,味若甘露,滋润人生;香德者,百味凝春,芳香盈溢;和德者,固本扶元,和而不同;清德者,寡欲清心,悠然自得;敬德者,座上礼宾,奉茶为敬;美德者,洁身自香,物我皆忘。
茶拥六境,即:外境,初境,韵境,觉境,修境,度境。初饮茗茶,味觉其苦,似忆旧忧,此为“外境”;饮茶片刻,分其茶时,别其茶类,粗知茶味,此为“初境”;饮茶多时,渐知汤之清,渐晓气之香,渐悟味之醇,渐明叶之整,此为“韵境”;饮茶入心,饮与不饮尽如佳饮,有茶无茶皆似名茶,此为“觉境”;饮茶入神,任外界狂风暴雨,自内心稳如泰山,此为“修境”;饮茶入道,身如菩提树,心似明镜台,尽去烦忧,不染尘埃,此为“度境”。
茶能入器,亦可入品,更能入诗,入画,入曲,入禅、入道。
何为茶道?不妨想象一个颇具诗情画意、耐人寻味的生活场景:沸水过处,倩影轻眸,一波顾盼,一段心语,一席幽思雅致,成就了一番茶品佳话。是的,这正是“茶之道”的外在形式。通常情况下,茶之道,是品味生活的一种方式。究竟是心之安放,还是物之追逐?也就不言而喻了。可以肯定地说,如果没有明显的物欲介入,茶之道当属前状。古往今来,中国人喝茶,讲礼仪,讲规矩,不仅要有完善的规范和品饮方法,还追求通过饮茶陶冶情操、修身养性,而将二者相结合的,便是茶之精神,也就是通常所说的“茶道”。
品茶就是品生活,也是一个入道的过程。成功人士品茶,失意落拓的人也品茶。一杯茶,让生活的平凡、庸俗、琐碎、繁复退到幕后,让身心有了回旋的余地。能坐下来细品一杯茶的人,说明还没有丧失对生活的热爱,还有一份顾惜生活的美好心境,还有一腔不懈不怠的斗志。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茶为异数,却是个人品位的象征。古人品茗论道,煮茶听琴,为的是在袅袅幽香中揣摩世态炎凉,体味人生苦乐。
北宋诗人苏轼,十分嗜茶,爱茶之情常见于诗行之中:“仙山灵草湿行云,洗温香肌粉末匀。 明月来投玉川子,清风吹破武林春。 要知冰雪心肠好,不是膏油首面新。戏作小诗君勿笑,从来佳茗似佳人。” 因为爱茶,才具有对茶独特的感受。“沐罢巾冠快晚凉,睡余齿颊带茶香”,“春浓睡足午窗明,想见新茶如泼乳”。可以说,苏轼咏茶,总是那么绘声绘色,情趣盎然。
在烹茶这一环节,苏轼以为“精品厌凡泉”,好茶必须配以好水,因此常常亲自到钓石之旁汲取深潭活水。“活水还须活火烹”,所以他用于泡茶的滚水皆由“有焰方炽的炭火”煮沸。对煮水的器具和饮茶用具,苏轼也很讲究。在宜兴,他设计了一种提梁式紫砂壶。后人为纪念他,把此种壶式命名为 “东坡壶”。“松风竹炉,提壶相呼”,即是苏轼用此壶烹茗独饮时的生动写照。
苏轼不只是烹茶、品茶,还亲自栽种过茶。他贬谪黄州期间,经济拮据, 生活困顿。黄州一位书生马正卿替他向官府请来一块荒地,他亲自耕种,以地上收获稍济“因匮乏食”之急。在这块取名“东坡”的荒地上,他种了茶树。有诗为证:“磋我五亩园,桑麦苦蒙翳。不令寸地闲,更乞茶子艺。”在另一首《种茶》诗中他这样写道:“松间旅生茶,已与松俱瘦。移栽白鹤岭,土软春雨后。弥旬得连阴,似许晚遂茂。”诗意是说,茶种在松树间,生长瘦小但不易衰老;移植于土壤肥沃的白鹤岭,连日春雨滋润,便恢复生长,枝繁叶茂。可见诗人于躬耕之时,已深谙茶树习性。
茶的透明、润泽、剔透,使人冷靜,使人沉思,使人清醒与真实,使人欢喜与清明,使人有了超越现实生活的想象。苏拭的一生,足迹遍及各地,从蛾眉之巅到钱塘之滨,从宋辽边境到岭南海南。是长期的贬谪生活,为他提供了品尝各地名茶的机会,也让他在沉苦之时,葆有一腔向上飞扬的心襟,在贬谪之境,不失敏锐深刻乐观的人生态度,正因如此,他的生命之茶,才能不间断地泡出诗意的芳香。
所以说,品茶悟道,是品茶,更是悟道,这源于生活的美学,在煮水、洁器、暖杯、入茶的过程中,有暗香盈室,有琴音绕梁,在一盏茶的仪式里,伤感渐去,烦恼渐消,困顿疲惫的心,得到了最妥贴的安放。就像一首诗中写到的:“黄榆案后,紫砂壶前,一棵意象的菩提树,一朵被茶洗过的心状莲花,正在,闪闪发光。”
茶,生于天地之间,采集星辰灵气,吸取日月精华,藏千河,存万山,纳万象,有着无可言状的美妙。
静室雅斋,置一杯清茶于案前,缕缕茶香,袅袅升起,沁入肺腑,蕴藉天人合一之韵,呈现抚日挽月之势。一当茗茶缓入口中,只觉清香入喉,其间气韵,令人心旷神怡,忽如云升长天,忽似雪入玉壶,妙不可言。品茶,乃洗心之礼,更为相敬之仪。茶调众口,为静谧伴侣,于年华里感悟眷恋旧忆之幽香;茶化忧愁,是寂寞知己,于岁月中寻觅思念往昔之清逸。
茶之色泽,融天地之光,汇宇宙之明。绿茶,如茫茫草原;红茶,似落霞满天;白茶,若皑皑雪野;黄茶,胜厚土魂魄;黑茶,及晨曦将近;青茶,乃枯木逢春。茶有季节,其叶纤嫩,可生一时春;其汤净透,可长一节夏;其香悠长,可收一季秋;其味绵柔,可藏一场冬。品茶,可知四季变迁,能解繁复情缘。
茶,是生命中的一段沉香,携自然之精髓,雨露之滋润,匠人之技艺,成就茶人杯中浮沉之风景。而光阴,更似清茶一盏,与素净文雅之女子相匹配,与清风明月般男子相媲美,蕴含读不尽的过往,写不尽的情怀,说不尽的期待。茶有佳茶,清如兰净,条索分明,浸水嫩芽展,汤色意犹长,入杯尚未饮,香气溢满房,叶底尽齐整,齿润味甘畅。茶有清茶,一叶一念,禅意深深,或与相知之人诉说往事,或与相念之人心有灵犀,或与相别之人久别重逢。
品茶宜静。在心静身净之时,慢口细品,方能品出茶之真味。人生如茶,在时光的熬煮中,煮入尘世之味,生活之味,方能领略生命最深处的意趣。品茶,品的是春花,晨露,轻烟,和风,夕阳,月光,江水,秋色,万物,自然,岁月,禅心,品的是一份或沉浮或起落,或苦或涩,或甘或甜,或淡然或坦然的心境。
品茶的过程,就是一个见证“人品、茶品、水品、火品、器品、室品”的过程。茶之为道,茶之有道,离不开“人品”的“清、雅、简、淡”;“茶品”的“清、香、甘、淡”;“水品”的“清、活、甘、冽”;“火品”的“明、活、洁、燥”;“器品”的“质、朴、雅、素”;“室品”的“简、古、通、幽”。如此,品茶悟道,才有可能渐入佳境,将心灵安放得恰到好处。
以茶为媒,以茶为悟,足以明心悟道,修身养性。展席交坐之间,偶寄闲情之时,可感受真善之美,可悟透世间之情。
茶之道或为人之道。所谓茶道就是品茶悟道之意,也就是通过品茶,自然而然地进入一种艺术人生的境界,悟得為人处世之道,达到人生哲理的高度。茶道的本质不是制茶之道或煮茶之道,而是品茶时所悟到的人生之道。
茶之道或为事之理。传说乾隆微服南巡时,到一家茶楼喝茶,当地知府知道了这一情况,拼了老命也得去护驾,否则万一出了事,小心性命不保。知府也微服一番,以防天威不测。到了茶楼,他就在皇帝对面末座的位置坐下了。皇帝心知肚明,也不去揭穿,久闻大名、相见恨晚地装模作样了一番。皇帝是主,免不得提起茶壶给这位知府倒茶。知府惶诚惶恐,但也不好当即跪在地上来个谢主隆恩,于是灵机一动,弯起食指、中指和无名指,在桌面上轻叩三下,权当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茶之道或为诗之思。所谓“茶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正是古代文人对茶道的诗意诠释。在古代,文人们在品茶悟道的过程中,对茶产生了特别的情感。特别是唐宋以后,咏茶诗词大量涌现,涉及茶的栽、采、制、煎、饮,以及茶具、茶礼、茶功、茶德等,文人以茶喻人,将自身的理想人格,印照在咏茶的诗句之中。茶之为物,纯洁无邪,平静和谐,高贵醇厚。文人们借茶吟咏,养性修身,得已步入人格、茶香交融之境。
道家哲学里,“道”,是“天人合一”的“自然之道”,茶,乃契合自然之物、采天地之灵气的山珍,长期饮用,可以除却污浊秽气,洁净身心。所以,一杯茶,一缕清香就是道。饮茶品茶的过程,就是入道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会有一种自然之韵不知不觉地深入心灵,予人以绝妙的感受。
只是,世俗之茶,或为招待,或为交流,或为应酬。即便有一个人独处时泡上一杯香茶独品,多数是为着解一时之寂,一瞬之渴,真正用心品茶悟茶的并不多。
一个有心于清风明月之中,万籁俱寂之下品茶悟道之人,一定会有不同于常人的人生截获,这样的时候,生命是如此真实,生活是如此安宁,大千世界是如此妙不可言。这就是道——一个人在凡俗生活中的茶之道,其身,已然揉进了禅之境,其心,已然浸润着道之味,其意志,已然融入了与清风明月交融辉映的奇情妙局。
程应峰,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读者》等刊签约作家。
编辑/林青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