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族作家文学中的景观书写

2021-01-14 07:14黄浩平许慧敏
海南热带海洋学院学报 2021年6期
关键词:黎族景观作家

黄浩平,许慧敏

(海南大学 应用科技学院,海南 儋州 571737)

目前,学界对黎族文学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文学史梳理、作家作品分析以及文学文化关联性等纯文学方面,相关的跨学科研究则有所欠缺。英国的克朗曾以华兹华斯为例说明文学作品对地区经济发展的作用,“大湖区因华兹华斯而闻名,许多人到那里去感受他所描述的那种美。所以他的诗所具有的深刻意境影响了当地旅游景观,以及后来的国家公园,直至农业生产。”[1]基于此,本文以黎族作家文学中的文学景观为考察对象,来探究景观呈现的主要原因以及文学景观书写的多重价值。

一、文学作品的景观呈现

景观是地理学中的一个重要术语。R.J.约翰斯顿主编的《人文地理学词典》认为,景观“是指一个地区的外貌、产生外貌的物质组合以及这个地区本身”[2]。文学景观,全称为文学地理景观,是文学地理学的一个重要概念。曾大兴教授提出:“所谓文学景观,就是具有文学属性和文学功能的自然或人文景观。”[3]具体来说,文学景观既包括文学作品中出现的山河湖海、花草树木等自然景观,也包括相应的生产生活、民俗民风等中体现的人文景观。正如黎族作家龙敏所言:“我出生在黎村,长在黎村,至今还在黎村,一直生活在我的父老兄弟中间,对于他们的喜怒哀乐我是十分熟悉的,我也非常熟悉本地区的习俗风情。”[4]一群有着强烈民族意识的黎族作家常常以黎乡独有的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为背景,将山河湖海、花卉树木、民俗民风等融入作品,充满强烈的地域文化特征。

(一)山河湖海

黎族作家们常常借助小说、诗歌、散文等文学形式来描绘黎乡丰富多彩的实体山水景观,构成黎族文学特有的原生态黎族山水景观画卷。五指山、七仙岭、黎母山是黎族独具特色的山岭景观,它们以其仙气逼人和雨林密布而吸引文学作家们纷纷撰文描述。王海[5]的《五指山上有颗红荔枝》、龙敏[6]30的《老蟹公》、金戈[6]298的《七仙岭我家的后花园》、亚根[6]252的《七仙岭泉韵》、陈道飞[6]397的《七仙岭 我的情人》、叶传雄[7]3的《黎母山览胜》等均是代表性作品。五指山景观尤以王海的《五指山上有颗红荔枝》为代表。“远处,往日常被云雾遮掩的五指山峰朦朦胧胧地显现出它那突兀而坚实的轮廓……一会,云雾又姗姗而去,山峰豁然重现。”[5]191。海拔1 107米的七仙岭是海南岛内的又一名山。有关七仙岭景观的描述中,最为细致的则当属金戈的《七仙岭我家的后花园》。作者首先对七仙岭进行了全局性展望,“七仙岭风光秀丽,古木参天”,“七座‘苗条’的石峰并肩而立,富有女性的柔美与娟秀”,“山腰上云雾缭绕,群峰间蕴蓄飘飞,暮霭涌动”[6]298;随后以自己的童年生活为记忆,带读者领略七仙岭不同时期的独特魅力:“早晨从嘀啾的鸟声中醒来”,“夜间到溪水里捡螺,抓螃蟹”,“七八月山上野果成熟,钻进林里摘野果,红毛丹、龙眼、杧果、山竹,这些热带特产应有尽有”[6]299。叶传雄[7]3通过赏析望坡居士《登黎母山》诗,让读者更加具体感知了黎母山的自然环境之美,古代黎族人民的浪漫想象之美。

江河瀑布景也是黎族文学中景观书写的主要对象。如龙敏的《同饮一江水》、羊许云[6]336的《最美不过家乡水》、钟少勇[6]313的《山水白沙》、叶传雄[7]53的《迷人的高堤瀑布》、董元培[8]186的《南叉河道真情》、等作品就多角度展现了黎乡河景的独特内涵。龙敏的《同饮一江水》,开篇便向读者展现南巴江的地位和作用,“南巴,这条古老的江水,像一条碧绿柔软的绸带,从尖峰岭上源源流下来,哺育着两岸那美丽富饶的黎村、苗寨。黎、苗人民,世世代代同饮着它甜美的江水”[6]3。自古以来,南巴江便是黎苗两族水源的由来,两族生活的保障。小说中南巴江则被赋予更多的历史记忆:“以夷制夷”的政策使得黎苗两族互为世仇,社会化大生产则促使两族人民携手相助。小说在着力描写南巴江美景的同时,也歌颂黎苗两族人民敢于打破传统、互帮互助的难能可贵。白沙境内的南叉河,全长17公里,发源于霸王岭,流入南渡江。在黎语中,“南”的意思为“水”,“叉”则为“眼”,故“南叉河”实则为“泪水流成的河”。董元培[8]186的《南叉河道真情》清晰地记载南叉河流域黎苗百姓的血泪史:20世纪30年代,日军侵占海南,国民党逃窜至南叉河岸,枪杀黎苗人民,抢走黄牛,放火烧屋,迫使人民逃入深山,刀耕火种。20世纪40年代,黎苗人民发起白沙暴动,赶走了入侵者,成了南叉河岸的主人。昔日留着黎苗人民血泪的南叉河也再次重现了黎苗人民的欢歌笑语。

有关海南湖泊景观的书写中,最具特色的当属董元培的散文《小憩云月湖》。方圆15平方公里的云月湖位于海南省儋州市那大镇,在董元培笔下,“远山,披挂淡淡绿沙,一尘不染,如出浴贵妃,清清纯纯,卓然脱俗;近水,铺展深深碧绸,涟漪微起,柔波荡漾,泛金闪银。好一副浑然天成,全无刻意粉饰渲染的水墨画”[8]195。山水相接处,水牛在绿草地上悠闲漫步;椰子树、槟榔树亭亭玉立于周围。从远山到近水,再到山水细节处,作者从不同角度、不同侧面形象地展现了云月湖的婀娜风光。大海环绕的海南从来都不缺风景秀丽的海湾,棋子湾以及众多还未来得及取名的海湾,都成了作家们争相刻画的对象。走进棋子湾,身后是蔚蓝的海水,头上是碧蓝的天空,脚下则是围棋状的鹅卵石,这便是棋子湾给人的最初印象。在谢来龙的《走进棋子篮》中,作者将棋子湾的传说娓娓道来:同时也肯定了海南渔民的朴实善良、不求回报的品格。海南还有很多海湾出现在了文人墨客的笔下,如谢来龙[6]88的《海湾》、董元培[6]290的《后水湾素描》、亚根[6]295的《蓝色的三亚湾》、黄仁轲的《守候香水湾》[6]395等,这些作品大都利用海南独特的海湾景观从事自然景观构建,为黎族作家文学打上黎乡地域文化烙印。叶传雄在结合诗歌对吊罗山高堤瀑布进行详细描写之后还“讨论起此处景点的旅游价值来”,认为对大自然不宜过早大规模开发,应“把如此完美之纯天然景观保护好,为子孙后代留一点自然遗产”[7]59,体现出作者珍贵的生态关怀。

(二)花卉树木

独有的热带岛屿季风性气候和“天然大温室”使得黎乡物产丰富、花卉树木繁多,成为黎族作家出写的重要景观。每到海南的二三月间,一颗颗高大挺拔、红焰似火的木棉必定吸引游客们纷纷驻足观看,拍照留念。提及木棉花景观,不能错过的当属马仲川的《深山木棉红似火》。“一颗高大挺拔的木棉红艳艳开满一树花。那碗口般粗的花朵,像一团团火焰,在阳光下蔚为壮观。”[6]249在描绘满山怒放、娇艳似火的木棉花的同时,作者还不忘追忆黎族英雄王国兴带领黎族兄弟找党,找红军队伍的英勇故事:王国兴发动的白沙起义失败后,壮士们的鲜血染红山谷,染红了河水。但血腥的杀戮并未吓退英勇的黎族人民。带着坚定的意志,带着必胜的决心,王国兴带领仅存的十几名黎族壮士成功与琼崖纵队司令员冯白驹会师,新的斗争篇章也由此展开。当王国兴队伍一举歼灭敌人时,正值春回大地,木棉怒放。由此,黎家在流传着的一首歌谣中唱道:“木棉树哎英雄树,木棉花开英雄来。”

榕树在海南随处可见,成为黎族作家文学中不可忽视的独特景观。“捋着冉冉根须,抚摸沧桑岁月,抚摸春华秋实,于翠绿的枝头,绽放一朵朵灿烂的笑容”[6]368,这是胡天曙对古榕树的最初印象。它年代久远,饱经沧桑,却又充满青春,不失活力。“独树成林荫半亩,千秋绿盖鸟天堂。柯梢鼠跳蝉声远,叶上云飞霭气扬。错动群须仙织锦,拱环九梗子缠娘。沧桑历尽身非老,荣耀黎村十里乡。”[6]399曾繁景的这一《黎安港(外二首)》对榕树的描述更为细致传神:独树便能成林,林荫必能笼盖四方。成为鸟兽昆虫的嬉戏乐园,也是乡村悠久历史的有力见证。相对黎族人,榕树更是商量大事、交流感情的好去处。一到中午,村里的男人们便聚到榕树下,或给情人编织藤篮、竹篓,或请老人们修正犁杖、刀柄,抑或谈天说地。这便是龙敏[6]30的《老蟹公》里经常出现的场景,也是黎族人民现实生活的常态。此外,榕树也出现在符永进的《赖乖山寨》中,每当寨子里有大事发生,男女老少都会聚在大榕树下。更重要的是,村民们把这棵饱经沧桑的树当作天神,世世代代祭祀。于苏文殷而言,榕树对其的影响则更为深远。在《山崖上的榕树》[6]221中,他将笔触对准一棵冲开岩石、笔直向上的榕树苗。这颗历经磨难、顽强不屈的小苗曾带领他挣脱愚堕,也给予他憧憬未来、积极进取的勇气。

黎乡盛产槟榔,素有“一口槟榔大过天”的说法。相传,五指山下有一家母女相依为命,一次偶然的机会,女儿得知五指山之巅的槟榔可以拯救身患重疾的母亲,于是便向前来求亲的人承诺,谁能摘得槟榔便嫁与谁为妻。一名猎手不畏艰难,摘得槟榔,终与姑娘喜结连理。此后,黎家人便把槟榔作为定亲、婚嫁时的必备礼品。黎族作家们也纷纷将槟榔树搬进作品,成为黎族文学作品里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在王艺[6]39的《纯心浴》中,黎家女孩果芬和芝秀常相约来到离寨子不远的槟榔园里,倚靠槟榔树,透过槟榔叶远眺月光,畅谈心事。在王海的《五指山上有颗红荔枝》中,黎家青年阿边和水妹经常相会于槟榔树林,谈情说爱,互诉情义。

叶传雄则用《神奇连理树》[7]69、《观万年神树》[7]79展示了百花岭上的奇观。两篇散文通过纪游的方式讲解了连理树和万年神树的美丽传说,结合望坡居士的诗歌吟咏对百花岭奇异的景色进行生动描写。

(三)民俗民风

“民俗是地域文化的重要反映,是特定地区历史上形成的生活化的文化形态,表现在民居、语言、服饰、音乐、舞蹈、餐饮、婚丧习俗、节庆等各个方面。”[8]当这些元素进入文学作品,成为作家情感表达的艺术载体时,便有了文学景观的基本属性,成为具有人文内涵的独特文学景观。作为民俗文化的一种,服饰是作者塑造人物形象的重要手段,也是体现人物性格和民族特色的重要依据。在黎族,筒裙以其悠久的历史内涵和独特的文化表现成为黎族作家文学中一道独特的景观。如黄仁轲的《最后的一条筒裙》,极尽详细地介绍了直筒裙的四道工序“采棉花——纺棉线——织出布——裁成裙”[6]307。每道工序都繁琐异常,辛苦无比,因此织筒裙也成为衡量黎家女性勤劳能干、心思细腻的最好见证。在织筒裙的过程中,黎族人对筒裙的花纹也是十分讲究。邢剑华[6]219的《黎裙花赞》对此进行描述:“居住在五指山深处的白沙县黎族织绣名手,以白色的棉布为底,采用红、青、黄、绿等花线配色,绣出持弓带箭、抵抗侵敌、保卫乡土的勇武的琶曼,还绣出清溪绿潭,荡漾清波戏水的画面。坐落在平坦地带的乐东县的织绣能手,因多彩的大地对她们钟情,她们以白色的丝线为底,选用绿、黑、红彩线配合,在‘千家毡’被面上勾画出大地的笑纹。”[6]220此细节在体现黎乡各地区织绣高手对色彩花纹搭配的独到见解的同时,也再现各区域抵抗外敌、保卫家园的悲壮历史。除了服饰,自给自足的黎族人也会制作各种生活器皿。王海[6]55的《吞挑峒首》里的帕赶阿公,喝粥用的是椰子壳制作的椰壳碗,盛粥用的是篾编的饭勺。黎寨在外劳作的男男女女,都喜欢在腰间挂着一个自制的腰篓。符昌贤的《黎家腰篓》介绍了腰篓的形状和功能。“男人用的腰篓比女人用的要长一节、微粗、除了装一些小东西,主要是插放尖刀。女人用的腰篓都是圆柱形。编织的手工较精细,美观,它除了装细小东西,还是黎家妇女勤劳的象征”[6]236。对于黎家成年人,腰篓是勤劳和财富的象征;对于黎家小孩,腰篓则是礼物的摇篮,可以装山里的野果、田里的螺虾、地里的花生玉米、集市上的漫画巧克力。

此外,黎乡的婚嫁习俗也是反映黎族地域文化的重要内容。黎族素有“夜游”(汉语称之为“放寮”)的习俗,这便是黎族男女自由恋爱、山歌定情的体现。王海的《帕格和那鲁》[6]47,谢来龙[6]88的《海湾》,便是这一习俗的介绍和展示的绝佳作品。唐崛[6]256的《消失的隆闺》分享了男主人在女主人隆闺前唱的情歌:“心不挂侬心挂谁,路上脚痕双对双。卧在床上眼不睡,忆侬语言层到层。定情手镯做凭据,侬要保密勿漏机。父又不知母不识,乡亲欲疑叫他疑……”[6]257这首情歌唱出男女主人公彼此爱恋,并偷偷用手镯定情的过程。

婚礼是黎族人人生中的一大要事,其流程也十分讲究。黎族素来爱唱山歌,歌声贯穿婚礼始终。若想了解黎族的婚礼习俗,不妨仔细研读王海[6]70的短篇小说《芭英》。小说伊始便介绍新娘芭英在引路娘、陪亲娘、母亲以及陪娘的陪同下,唱着哭嫁歌步行到新郎所在的寨子吞挑峒。此时,寨门正中早已堆放着一堆干稻草,稻草上铺着一张芭蕉叶,芭蕉叶上面则放着一只鸡蛋。寨中德高望重的长者帕赶阿公站立于草堆旁,念起平安词。念毕,砍破鸡蛋,割开芭蕉叶,点燃稻草堆。夹道欢迎的男人们则举枪对天齐放。枪声一停,引路娘则带着送亲队伍先后跨过火堆。此时新郎早已立于新房门口,新郎寨子的人随即唱起逗娘歌,要求新娘从新郎腋下低头而过,以示夫威。送亲的娘家人也以歌对答,拒绝照做,以示妻位。小说在观礼芭英的婚礼时,将黎族婚礼中的新娘哭嫁歌、峒首平安词、村民逗娘歌等一套流程一一展现,不失为黎族婚礼景观的文学表现典型。

二、景观呈现的主要原因

由上文分析可见,黎族作家文学具有明显的地域书写指向,对黎乡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的多重描绘也构成其文学作品的主要内容和鲜明特色。文学,源于作家对生活的点滴感悟,是现实生活的文字表达。虽然家庭背景、教育程度、生活阅历等各不相同,但黎族作家们不约而同的黎乡景观书写动机却有着多个共同的原因。

(一)黎乡独特的自然环境

黎乡山水植被美景是黎族作家们进行景观书写的重要条件。黎乡有着原生态的自然风光以及根据气候变化而生出的各种花草树木,为文学创作者们提供绝佳的采风创作环境。虽定居于大陆,但王海仍时常深入黎寨收集素材,创作以传统黎乡的自然景观为素材的多部短篇小说,如《吞挑峒首》《芭英》《五指山上有颗红荔枝》《我家门前有条河》《弯弯月光路》等。“月亮像一面光洁的铜锣,远远爬上了那个高高的莺哥岭顶,静静地洒下一片清冷的光,把身下的小路照得更加清楚了。小路弯弯曲曲,下接阿边他们那个古榕挺立的寨子,上连阿边和水妹常常相会的小槟榔树林。”[5]199这段自然环境描写出现在王海的短篇小说《弯弯月光路》中。从遥望月亮爬上山顶,到俯视月光洒满山寨,作家将黎寨夜晚的圆月、莺歌岭、古榕、槟榔林等自然景观尽收笔下。在遥望和俯视的转换之间,作家赋予了整个画面动态的美感。

出身于乐东黎族自治县的龙敏对黎族的各种瓜果树木十分熟悉,这些黎乡特有的自然景观也经常出现在他的《老蟹公》《同饮一江水》《卖杧果》[6]13《黎族先祖拓荒地:上满》[6]281等作品中。“五指山下的黎家山村,一年四季郁郁葱葱。村里满眼都是椰子树、槟榔树、杧果树……每当盛夏,房前屋后的树上,结满了一簇簇硕大喜人的菠萝蜜果……村东头,有几颗合抱的大榕树,枝繁叶茂,宛若巨大的绿伞……”[6]30。自给自足的封闭式生活教会黎族人在房前屋后种植各种果蔬,以便解渴充饥;而黎族的大家族观念也让黎族人学会了遇事相商,集会讨论,继而独木成林的榕树也就成了各个村寨种植的首选。这一切的树木景观都被龙敏收录在了他的作品中,构成了一幅黎乡特有的郁郁葱葱的热带植物图景。

(二)黎乡厚重的历史文化

黎乡厚重历史文化以及浓郁的人文情怀所构成的人文环境是黎族作家们景观书写的内在因素。服饰是人类文化的积淀,也是人类适应环境的标志。远古时期,黎族先民为遮身蔽体、挡风御寒,人们渐渐学会因地制宜,利用树皮制作服饰。而后的刀耕火种,狩猎采摘更是让黎族人民学会了棉花织布、植物染色,黎族的特色服饰“筒裙”也由此诞生。黎族有哈、杞、润、赛和美孚五大方言区,各个区域的筒裙长度和图案各不相同。润方言地区地处深山,地势凹凸不平且树木枝丫较多,为生产生活方便,女性们多穿着超短筒裙。哈方言地区分布较广,范围辐射于沿海和山区地区,因此短、中、长筒裙均可见到。山区地带的杞方言地区多以中筒裙为主,而身处沿海平原地区的赛和美孚方言区域则皆穿长筒裙。黎族没有自己的文字,在长期的生产生活中,服饰图案逐渐代替文字,成为历史文化的重要记载。比如居住在深山的润方言地区多喜欢将昆虫、野兽、花草、树木绣入筒裙之中,而位于沿海平原的赛和美孚方言地区则大多将鱼虾、贝壳、青蛙等作为图案的素材来源。正是筒裙所承载的黎族历史文化记载功能,使得黎族作家们对这一景观十分偏爱,创作了诸如《最后的一条筒裙》[6]306和《黎裙花赞》等作品,将筒裙的制作流程和花纹的区域差异惟妙惟肖地展现于读者面前。

黎族是一个能歌善唱的民族,他们遇事则歌,借歌传情。正如王海所言,黎族民间歌谣从题材上可分为劳动歌、情歌、生活歌、仪式歌四大类,其中尤以情歌和婚嫁歌最为复杂烦琐。自古以来,歌谣传情、隆闺定情是黎族青年男女恋爱的常态。结婚前的黎家男女要在隆闺前对唱请求开门的开门歌、同意入内的请坐歌、表明情义的来意歌、试探情义的试情歌、双方同意的结情歌、互赠礼物的赠礼歌等一系列歌谣。而结婚仪式上,黎族也大多以歌表意,先后要经历送亲时的哭嫁歌、迎亲时的迎亲歌、平安词、进寨后的逗娘歌、喜宴上的敬酒歌、临行前的送别歌等。黎族歌谣和恋爱婚庆习俗的纷繁复杂,而这也体现在了黎族作家们的作品中。比如《芭英》中所描绘的芭英婚礼场面,又比如《弯弯月光路》中阿边唱给水妹的情歌:“阿哥有情妹早知,只恨妹心哥难猜;妹在溪头看流水,水清心明哥再来。”[5]200情歌共四句,第一句点明阿边对水妹的爱慕之情以及水妹对阿边情义的心知肚明;第二句写出阿边的无奈,无法猜透水妹对自己的感情;三四句则是一副“哥有情而妹无意”的画面,水妹不正面表明心意,只是自顾自地欣赏流水。即便这样,阿边也不打算放弃,寄希望于水妹能思考清楚,下次再来的时候能接受自己的情义。

(三)作家深厚的民族忧思

作家深厚的民族忧思是黎族作家们景观书写的现实动力。随着现代化的气息吹进黎村,古老的乡村也迎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统一规划、统一管理的政策下,一排排新建的楼房取代了当初的船形屋,房前屋后的水泥地使得往日随处可见的木棉、椰子、槟榔等热带花卉树木越来越少。随着电视的普及,乡村们聚焦大榕树下谈天说地、商量大事的场面也早已不复存在。伴随着旅游资源的开发,众多饱含黎族深意的名字被一一改写,众多原生态的自然景观也遭到肆意破坏。这一系列自然景观的消失以及自然景观的功利性改造使得身处黎乡的人们对本民族的原生态环境越来越陌生,变成一种渐行渐远的远古记忆。与此同时,随着现代生活节奏的加快以及外来文化的强势影响,大量的黎族青年走出黎乡,以筒裙为代表的服饰景观和以民歌为代表的婚恋景观也面临着巨大的冲击。时至今日,除去特殊的节日庆典以及旅游景区表演,筒裙几乎消失于人民的日常生活中,会织筒裙的黎族女性更是越来越少。现代黎族人大多转而以说媒或者自由恋爱缔结婚姻;受黎族情歌逐渐失传以及汉文化的影响,当代黎族青年的婚俗较之祖辈大多也是一切从简。不难断言,不久将来,黎族传统服饰和婚庆习俗最终会退出黎族人民的生活,转而变成承载民族记忆的文化符号而仅存于博物馆中。

早在2002年,季羡林等就对民族文化的生存表达了深深的担忧:“无数珍稀罕见的民俗技艺和民间文艺伴随着老艺人的逝去而销声匿迹;许多民俗文化和民间文化遗产,我们还没有来得及记录和记住它们,就悄然远离我们而去;许多民俗文化和民间文化遗产本可以保存、传承和发展的,也过早地被人毁灭和抛弃。”[9]对此,黎族作家们感同身受、忧心忡忡。在《最后的一条筒裙中》,黄仁轲在一步步介绍筒裙制造过程的同时,也感受到老母亲最后一条筒裙无人继承的尴尬,“原本要给你姐姐出嫁用的,可是她不喜欢……想给你哥娶媳妇当嫁妆,可是你嫂子也不要”[6]307。高泽强指出新时期黎族文化面临的继承断层危机:“现代文明传播以及市场经济环境的功利意识不断地、持续地冲击着黎族文化赖以生存的根基,黎族人的文化自卑心理又逐渐抬头,人们对本民族传统文化的存在价值信心不足,文化传统的传承出现了代际断裂。一些年轻人漠视自己民族文化,有些从黎族村庄中走进城镇都市的人,对本民族文化产生了否定、鄙视的心理。”[10]进入21世纪后,怎样维系黎族文化记忆、增强黎族人民的文化自觉和自信成为黎族学界深入研究的课题。以黎族学者型作家王海为代表的黎族知识分子们挺身而出,勇挑民族文化重塑与振兴重担,并将其付诸文化行动之中。身为作家,他们纷纷将黎族独具特色的自然和人文景观融入文学创作,以期保留原汁原味的文字记忆;身为学者,他们开设微博、微信公众号,将黎族文化资料搬上网络供人们免费阅读,以期扩大黎族文化的受众群体。

三、景观书写的多重价值

黎族作家们笔下的景观书写,体现了他们对黎乡自然风貌和人文风情的体验和感悟,为文学景观研究提供丰富的素材和经典案例,为黎族文学和少数民族文学的发展提供重要内涵。与此同时,黎族作家们撰写的各类景观,较好地保存了黎族社会生活中的相关史料,为后人了解黎族、开展黎族研究提供了史实依据。此外,景观书写的存在,赋予了旅游资源独特的人文内涵,对于旅游资源的宣传和内涵式开发都有着不容忽视的意义。

(一)文学价值

黎族文学景观的书写,能够一定程度上开拓景观文学书写的疆土,为景观文学研究注入新鲜血液。创作之初,黎族作家们便以传扬家乡自然美景和弘扬人文风情为己任,以日常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为蓝本,撰写了大量讴歌黎族风物的文学作品,为黎族文学的景观书写塑造了典型。如王海笔下的黎乡自然景观:“黑森森的树林里,挺拔的陆均松,高直的大叶桉,粗壮的樟树,纤韧的棕榈,盘曲的古榕,簇拥的母生,以及各种各样高矮参差,粗细相间,横扩直张的热带林木,纷纷撑起繁盛的枝叶,交错盘绕,像是搭起了一座巨大的天棚。”[5]164从陆均松到大叶桉,从樟树到棕榈,从古榕到母生,黎乡常见的树木皆出现在作家的笔下,在进行环境烘托的同时也勾勒一幅极具地域特色的黎乡热带雨林图。又如李美玲的《同醉黎家舞曲》的人文景观:“三月三,在那缀满露珠的田埂上,盛开野花的山道旁,处处闪现着英俊潇洒的黎家小伙子和袅娜娉婷的黎家姑娘那成双成对的倩影。小伙子吹着鼻箫、口弓,打着叮咚,唱起热情洋溢的恋歌,那缕缕清幽含情的箫韵,仿佛在倾诉爱慕之情,躲在绿树丛中的姑娘,手持着香树叶,半遮面,窥视情人。如果姑娘被那优美的歌声所感动,她就会甜蜜而羞答答地迎你而上,你唱我和,我问你答,表露心迹”[6]234。着眼于黎族传统节日三月三,作者将黎族青年男女对歌传情的传统恋爱习俗表露的活灵活现。叶传雄[7]3-243的“望坡居士与醉美琼中”系列散文犹如一幅幅山水风俗画,全面展示了海南中部山区的美景和风土人情。

对黎族景观书写的研究,扩展少数民族文学的研究范围,继而丰富少数民族文学研究史。中国地域辽阔,民族众多,由此形成了中国文学发展的多元化格局。但自古以来,少数民族文学研究大多以蒙古、藏、回、彝等民族为主,鲜少有人关注黎族文学。相较于其他民族的文学,黎族文学虽起步晚,但其也是构成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史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黎族作家们结合现实生活创作的作品,饱含着黎族各个历史阶段的自然风貌、人文风情、政治局势等重要信息,能让读者领略到别样的地域文化和人文精神,这也是其他民族文学不可复制的独特性所在。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史的发展和完善,离不开对各个少数民族文学作品的不断发掘和深入研究。将地处海岛的黎族文学置身于少数民族文学研究大家庭中,这是黎族文学发展的基本要求,更是少数民族文学史不断拓展和纵深的素材补充。

(二)历史价值

作家对于景观的书写,其最初可能是出于记录自己的生活日常,寄托自己的感悟和怀念。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其撰写的景观便以文学作品的形式得以长久保存下来。当读者品读、赏析文本时,便可从中了解到景观的历史起源、经典特色、古今变化等信息。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景观书写就起到了保存历史资料的作用。黎族作家们在进行景观书写的同时,均提及景观的由来以及文化内涵,对于读者了解景观的全貌有着推波助澜的作用。如在《远去的船形屋》中,王蕾就曾提到有关船形屋的一则传说:“古时有一位美丽的姑娘,为了逃避暴君的选美,毅然跟一位与自己情投意合的男青年伐木造船,漂洋过海,来到荒无人烟的海南岛,他们俩就地取材,用竹木、茅草照渡船的样子造屋栖身,定居了下来,繁衍生息。”[6]287文章结合黎族民间传说描述船形屋的来历,凸显黎族先民不畏强权、坚守爱情、自力更生的优良美德。因此本文在介绍传说的同时,增进读者对“船形屋”景观的整体了解。

(三)经济价值

文学作品,尤其是饱含景观书写的文学作品,对于一条河、一座山乃至一座城、一个省而言,都能起到宣传和推广的作用。众所周知,湖南长沙的橘子洲头因毛泽东的《沁园春·长沙》而名扬天下,湖南岳阳楼因范仲淹的《岳阳楼记》而享誉中外。黎族作家们的文学作品同样可以助力打响黎族旅游资源的知名度。“文学作品使得旅游资源地更有深度,更有灵魂,成为有深度并耐人寻味的旅游资源地。”[12]因此,旅游开发者们可以利用文学作品,挖掘旅游资源的文化内涵,对作品中虚构的景观进行开发和新建。具体而言,在进行黎族旅游资源开发时,可以结合龙敏的《同饮一江水》、《年头夜雨》[6]222、王海的《五指山上有颗红荔枝》等文学作品所体现的人文内涵,赋予南巴河“打破传统、追求真爱”、南丰河“信守承诺、遇难相助”、五指山“尊老爱幼、守望幸福”的传统美德。旅游开发者们也可以效仿湖南武陵的桃花源,依托王海以琼中什运乡为背景创作的《吞挑峒首》《芭英》《我家门前有条河》等作品,在当地新建代表黎族热带雨林、文身隆闺、道公禁母、婚嫁习俗等景观的吞挑峒。

结 语

作为文学地理学中的重要研究内容,文学景观涵盖自然景观、人文景观等多层次内容。作家们所书写的景观,是其对生活的体会和感悟,亦是民俗风情和历史发展的有力记载。在黎族文学作品中,黎族作家们以真实自然的笔触,将黎乡的山河湖海、花卉树木、民俗民风等自然和人文景观呈现于读者面前,具有鲜明的地域文化特色。黎族独特的自然环境、厚重的历史文化以及作家深厚的民族忧思是其景观书写的主要原因。从文学景观的角度研究黎族作家文学,对于少数民族文学史研究、黎族社会历史研究、黎族旅游资源内涵式开发均有着重要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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