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俊,王一凡
(燕山大学 文法学院,河北 秦皇岛 066000)
《更路簿》,又称“南海更路经”,是海南岛民间以文字或口头相传的往来于海南岛沿海地区、东南亚主要港口、以及南海诸岛之间的航海指南,它详细记录西沙群岛、南沙群岛、中沙群岛、中南半岛、马来群岛以及海南岛周边海域的岛礁名称、准确位置和航行针位(航向)、更数和岛礁特征,是千百年来海南岛渔民在南海海域及海南岛周边海域航行的经验总结和集体智慧结晶。在风帆船时代,没有海图和卫星导航,海南岛渔民耕海作业需要依靠《更路簿》。2008年,“南海航道更路经”被列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海南省文昌市文化馆、海南省琼海市文化馆为国家级项目保护单位。
《更路簿》里的海外更路不仅仅是海南岛渔民的海外贸易路线,同时也是海南岛侨民向其他国家和地区的输出路线之一,这是古代海南岛渔民文化中所独有的[1]。
历史上,南海是一个经济往来、种族互动、文化发展比较繁荣的区域。无论是20世纪30年代,林惠祥提出著名的“亚洲东南海洋地带”[2],凌纯声提出“亚洲地中海文化圈”[3],还是“新时代视域下泛南海经济圈”[4],“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南中国海被认为自古就是一个人员流动、文化传播和商贸往来的纽带,是一个多元文化共存的区域互动网络[5]37,是“包括沿线各国各地区复杂的国家政治和关系及其经济文化贸易交流”[6]。在这个南海经济文化圈中,以帆船贸易为代表的民间贸易占据了重要部分,环中国海的华商跨国网络是一个由贸易、移民、金融、社会等多种网络交叉构成的复合网络[7]。
本文以《更路簿》为研究文本,辅之以渔民的口述史、家谱及其他文献,分析海南岛渔民在风帆船时代的海外贸易与移民,并探讨其在南海区域互动网络的历史建构与发展中的作用和意义。
据已发现的《更路簿》,除了记载从海南岛出发前往西沙群岛、南沙群岛的“东海更路”和“北海更路”外,很多《更路簿》中还有从海南岛出发前往海外的更路或者从南海诸岛(主要是西沙群岛和南沙群岛)出发前往海外的更路,即“海外更路”。这些“海外更路”和“东海更路”“北海更路”一起,几乎覆盖了整个东南亚海域。
综合分析这些海外更路,主要有5种形式:第一,从海南岛出发到海外的更路;第二,从西沙群岛出发到海外的更路;第三,从南沙群岛出发到海外的更路;第四,从国外返回海南岛的更路;第五是海外各港口之间的更路。从整体上来分析,海外更路主要涉及2部分,一个是海南岛以及南海诸岛去往海外的更路;一个是海外不同港口之间的更路[8]。
“海外更路”中还有诸多始发港口、中转港口和岛屿,主要涉及3个不同的港群:海南岛陆地港群、南海诸岛港群和海外中转港群。海南岛陆地港群主要有万宁大洲岛、三亚亚龙湾和铁炉港、文昌清澜港和铺前港、琼海潭门港。南海诸岛港群主要有西沙群岛港群(北礁、中建岛、华光礁)和南沙群岛港群(安波沙洲、南威岛、南屏礁、南通礁、日积礁等)。海外中转港群主要有越南的惹岛和昆仑岛,马来西亚的雕门岛和奥尔岛,印度尼西亚的杰马贾岛。通过这些港群,海南岛渔民开辟的航线覆盖了整个东南亚海域。下面简要介绍一下海外中转港群。
惹岛,又称李山岛,位于越南广义省平山县以东,是越南重要的渔港和海岛基地,主要经济为渔业和旅游业,《更路簿》中写为外罗或外罗山,是我国通往海外的重要中转港之一。我国历代文献都记载有“(南亭门开洋)用坤未针七更船及未针二十更船取外罗山”[9],指从南亭门到外罗山的路线。“浯屿开船……用坤未针二十更船取外罗山外过”[10]53即从浯屿到外罗山的航线。在《更路簿》中,也有多条航线经过该岛,如苏德柳本《更路簿》,有如下记载:
外罗与大佛子午对,十二更。
外罗与万里长(沙)卯酉甲庚对,十四更。
外罗与草峙乾巽对,十二更。
外罗与沙圮角艮坤寅申对,更余。
带坡、外罗与枚极丁未对,十更。
外罗与窝头卯酉对,更余。[11]376
该更路,记载了外罗与大佛、万里长沙、草峙、沙祀角、窝头、硬里、纸秽港、竹竿峙、洲鸭、尖笔罗、干豆等地的航线。
除此之外,许多海南岛渔民对越南的万罗山也娓娓道来:“越南的万罗山很高,有人居住,岛四周有礁石、沙滩,但未见长三十余里沙滩……从外罗山到西沙,要乘西南风去,东北风回,顺风需一天路程。”[11]415
昆仑岛,位于越南南部,历史上一直是我国“下西洋”的必经之地,是我国通往海外的重要的中转港,早在南宋时期,我国人们就有“去怕昆仑,回怕七洲”谚语[12]。海南岛渔民沿袭了这一航海传统,很多《更路簿》中都有昆仑岛的更路,如苏德柳版本《更路簿》的第四部分,记载了以越南昆仑岛为中心,通往东南亚各港口的航线:
昆仑与丁加宜艮坤寅申对,三十更。
昆仑与吉连州甲庚寅申对,三十更。
昆仑与斗磁丑未对,二十九更。
昆仑与草磁艮坤寅申对,三十更。
昆仑与前陈子午对壬丙,三十八更。
昆仑与东竹子午癸丁对,三十八更。
船在昆仑南边约一更开,以单酉取真磁。
船在北边约一更开,在卯酉加三线甲取真磁。
昆仑外过约一更开,以艮坤八更取玳瑁。用丑未五更见鹤顶山。用寅申十五更取东西洞,外边过有石玳瑁。
昆仑一更船开,以癸丁丑未十四更取吕宋。防浅。
昆仑一更开,以丑未十七更真磁林卿浅。
昆仑内过,以坤申拾贰(更),有浅不识某名。用单坤十四更,见宋吕(吕宋)当头。
昆仑内过,以艮放近寅十六更(是)玳瑁。
洲押上昆仑外过用丑艮癸三字,无不差矣,单寅针有山不识其名。
昆仑去地盘驶到路中,打水二十余托,或有四十托,是正路泥地。用单未四十更取地盘仔,用丁未三十八更取三十八更取(后五字重复)地盘仔。
昆仑西去,打水肆拾托,不远,有赤礁出水。用庚针八更取真磁,论小峙分金字对坐向。
大昆仑与小昆仑卯酉对,主大昆仑东头。如真磁甲庚对,八更。如船在东北头,以丁未三十八更取地盘。或在昆仑东北一更开,用丑癸十五更取赤坎,真磁对向。[11]377-378
《更路簿》中另一重要海港是雕门岛(Pulan Tioman),又称刁曼岛,潮满岛,地盘山,苎盘,苎盘山等等不同的说法,是我国通往马六甲海峡及前往马来半岛东部各口岸的主要中转港。我国历代航海文献大都有记载,《顺风相送》称之为“苎盘”“苎盘山”,如“苎盘往旧港并顺塔针路”“苎盘山南边生角尖,有山屿,西头低”[13];《东西洋考》称“地盘山”,如“由此用单午针,五更航程至地盘山(马来西亚柔佛州东北海上的潮满岛)”[14]。岛屿位于马来西亚东海岸30公里的位置,由64个小岛构成,属于火山群岛,规模相对比较大,在《更路簿》中一般记作“地盘”(1)笔者调研过程中所见的苏承芬版本、卢家炳版本以及苏德柳版本等,大多将“雕门岛”记作“地盘”。。
在《更路簿》中,通往雕门岛的更路有从海南岛本岛港群经越南南部沿海前往,如苏德柳本《更路簿》记载了从海南大洲岛(位于今海南省万宁市)出发前往雕门岛的更路:“大洲与外罗,丁未对,二十一更。外罗与白豆清,午丙对,十一更。白豆清与大佛,午丙对,四更。大佛与云逑,午丁对,四更。云逑与禄安,午丁对,五更。禄安与昆仑,坤未对,十九更。昆仑与地盘,三十六更,单丁对。”[11]376即(海南岛)大洲—(越南)外罗—(越南)白豆清—(越南)大佛—(越南)云逑—(越南)禄安—(越南)昆仑—(马来西亚)地盘。
帆船时代的海南岛渔民,往往是集渔业生产和商业贸易于一身的。他们不仅要在南海诸岛生产作业,同时还要把捕捞到的海产品加工卖出去。而每年12月至来年3月的东南风季风便利,中南半岛和马来群岛的东南亚各国成为渔民的主要贸易对象,历史上称为“去番”。在“去番”的南洋贸易期间,如果渔民在西南季风来临之前,还没有将海产品销售完,那么船老大一般就会安排一两个人留在南洋,对没有销售完的海产品进行处理。这些被留下来的人,有一部分会长期留在南洋,于是他们就会选择在南洋寻找新的生计,和当地人结婚生子,在南洋安家,这样就涌现出“两头家”的情况。“去番”和“两头家”反映了海南岛渔民当时的移民情况以及当时国际之间的经济、文化交流状况。
海南岛渔民前往南洋贸易,历来已久。据文献[5]41记载,以前,东南亚地区的各个港口都可以看到各式各样的中国帆船,装载各种不同货物。这些船有“红头船”,也有“青头船”。“红头船”指的是船头呈现朱砂色的船只,一般是从广东来的船只,即“粤帮船只”;“青头船”指的是船头漆着青色的船,是从福建来的船只,即“闽帮船只”。由于当时海南岛隶属于广东省管辖,因此,在粤帮红头船中间,又能看见来自海南岛的帆船,这些帆船一般是双桅帆船,且体型较小、载重量在50吨或100吨左右。据笔者近几年在海南岛的调研得知,海南岛渔民,尤其是琼海和文昌地区的渔民,在清末以及民国初年,前往东南亚地区进行贸易的船只,大多是体型较小的双桅帆船(2)笔者曾于2017—2019年,多次前往海南省琼海市潭门镇调研,苏承芬老船长、卢家炳船长、王书金书记等人多次接受笔者采访,在此一并感谢。后文口述资料也均出自这些调研。。
海南岛帆船由于体型较小,且海南岛距离越南较近,如果顺风航行,速度一般比较快,所以在每年到达东南亚的中国商船中间,通常情况下,海南岛帆船总是最先到达[15]103,越南近海的短途贸易运输曾一度为海南船垄断。由于海南岛帆船的这些特点,再加上近便的地理优势,越南的当地官府对海南人和海南船只有特别的照顾政策。据相关文献记载,安南政府曾经长期给海南船只减税政策。1789年,安南政府会向驶入中国的商船征收港税礼例钱,福建船、广东船和上海船交3 300缗,潮州船交1 200缗,而海南船只要650缗,此种政策持续了28年之久,到了1817年进一步做了调整[5]44。1817年,越南当地港务官员上奏:“海南商税稍轻,常搭载别省人货,以规厚利。请嗣后清船来商,(海南船)有广东、福建人货者,照二省船税征之。如所载人货间杂,据其省人货多者定其税。帝然之。”[15]240虽然政策有所调整,限制了海南船搭载闽粤客货,但是对海南船的优惠依旧存在。
据记载,1830年以前,海南岛到东南亚一带的帆船非常多,每年都有许多小帆船开往安南、柬埔寨、暹罗及新加坡等地贸易。其中每年大约有50艘左右的船只开往暹罗,43艘左右的船只开往安南,而当时每年来自福建、广东两地的商船也不过200艘左右[16]。
对于海南岛渔民出海贸易,张岳崧在与林则徐的通信中,也有记载。张岳崧是海南岛本地人,被誉为“海南四大才子”之一,革除各种陋规,做出了很多利国利民的事情。他与林则徐交情很好,倡导并协助林则徐严禁鸦片,他在给林则徐的一封信中写道:
濒海民人多有驾驶出洋贸易,渐且移居外国。如安南、暹罗之外,几于靡国不到。……又查由琼出洋,往西南各国者,必以每岁十月后至来岁二月以前,风色乃可驶行。如二月以后,则不能行矣。[17]
这段话虽然是张岳崧为禁止鸦片而写,但其中提到了海南岛民间贸易的情况,并提出要根据海南岛民间贸易“每岁十月后至来岁二月以前,风色乃可驶行”的特点,建议“于此四个月内严禁民船出洋”[17]。
从众多的“海外更路”便可以看出,《更路簿》年代,几乎所有去南海诸岛生产作业的渔船都有“去番”的经历。海南岛渔民的“去番”时间,大致为中国春节前后,曾有资料记载:“从19世纪20年代开始,每当西北季风向南刮起的时候,就是新加坡港口最活跃、最繁忙的时候。这个时期会有成群结队的中国帆船来到新加坡港口。此时的新加坡港口海面,简直就是帆樯林立、商贾如林。”[18]71下面这段文字描绘了成群结队的中国帆船前往新加坡港口,使得新加坡港口变得极为活跃和繁忙的情景:
第一艘帆船的来临,通常在圣诞节稍前一点的时候,此时人们在焦急地期待着,马来舟子朝东方等待它的出现,华族社区里弥漫着一片喧噪杂沓的气氛;有些人沿街把这项重要消息告诉给朋友们知道,报讯的人冒冒失失地迎面而来,许多人赶着帆船,以探听中国家乡方面的消息,凡是能在水面浮起的东西,从小舢板到货船,都被征用。当帆船还在离岸好几里的海面时,第一只船就直驶到它那边去……帆船的甲板上挤满了新客,大多数来访的人,都不得不留在自己的船上,他们向帆船上的人们大声发问,期待尽可能得到最多的消息……其他的帆船随后陆续而来,人们虽然没有对第一艘表现得那么高度的激动和兴趣,但是对每一艘船都表现着同一幕的场面。他们抵埠一两日以后,都不做生意,因为舟子们忙着在船上架起棚顶以护着正要陈列在甲板上出售的货物。当这些安排妥当后,市集就开始了。这些帆船从早上到天黑都被岸上华商驾来的小舟团团围绕着。[19]
据记载,以前抵达新加坡港口的中国帆船,船员或许因为安全到达目的地而兴奋,而且恰逢中国春节前后,因此在船上大张旗鼓地燃放鞭炮和烟花,这本来是中国的一种习俗。但在西方人看来,中国渔民的这些行为干扰了港口及岸上的正常运作,于是发出文告以作警示:
奉国王上旨,示论于诸唐人船主及水手人等知惑。兹因新年将近,唐船处到之人,皆不知法律,每欲放铣、放炮、鸣金,以及高声喊喝,惊动左右船只及疑惑坡上之人。兹一概各不准再行故习。自今以后,如有何人再行故习者,立即遣马礁人拿获,依法处置,又将其船逐出港外,决不故宽。
保黎上人出令晓论于诸位唐船及廖船,并各色船之船主知悉,兹今日必不可栽有病之人来新嘉埠,放其上山。若有不遵令者被保黎查出,即擒来定罪,日后要扬帆之时日,再令其落船,各船主则该带回本邦,决不宽情,特此示知。
救世主一千八百四十年十二月二十七号
道光二十五年十二月初五日[18]80
这则由殖民地政府颁布的文告,还特地翻译成带有地方特色的中文文稿,清楚表明当地政府对靠岸中国帆船的一系列限制。
“中国帆船不但给新加坡带来货物,也带来了许多中国商人、手工业者和劳工,这些是开发新加坡社会最宝贵的财富。”[18]74这段记载说明了在《更路簿》时代,随着中国帆船前往南洋的,除了货物以外,还有大量的移民。
学界对“下南洋”的人口迁徙,做过大量的考察和研究。孔飞力[20]认为,对于福建和广东的人们来说,“海岸线并非边界,而是纽带”,下南洋是一种重要的“生计”和“通道”。据研究表明,过番是客家“迁徙形象”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它已经和粤东客家地区民众的日常生活紧密地融合在一起,是一种重要的生活方式。晚清文人温仲和,曾经在《嘉应州志》中对客家人过番场景进行了生动形象的刻画:
州俗土瘠民贫,山多田少。男子谋生,各抱四方之志……自海禁大开,民之趋南洋者如鹜,始至为人雇佣,迟之又久囊橐。稍有余积,始能自为经纪。其近者或三四年、五七年始一归家,其远者或十余年、二十余年始一归家。甚有童年而往,皓首而归者。其当出门之始,或上有衰亲,下有弱子,田园庐墓,概责妇人为之经理。或妻为童养媳,未及成婚,迫于饥寒,避出谋生者,往往有之。然而妇人在家,出则任田园樵苏之役,入则任中馈缝纫之事。古乐府所谓健妇持门户,亦胜一丈夫,不啻为吾州言之也。其或番银常来(俗谓往南洋者为番客,故信曰番信,银曰番银),则为之立产业、营新居、谋婚嫁、延师课子,莫不井井有条。其或久赋远游,杳无音信,亦多食贫攻苦以俟其归,不萌他志。凡州人之所以能远游谋生,亲故相因,依近年益倚南洋为外府,而出门不作惘惘之状者,皆赖有妇人炎之内助也。向使吾州妇女亦如他处缠足,则寸步难行,诸事倚任婢媪,而男子转多内顾之忧,必不能怀远志矣。[21]
这段文字对当时嘉应州地区普遍的过番现象做了描述:“趋南洋者如鹜”“番信”“番银常来”等都表明了丈夫去南洋;妇人在家,接到“番银”,把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立产业、营新居、谋婚嫁、延师课子”。这表明过番不仅对原来的生活没有任何不适的影响,反而提高和改善了原来的生活条件。作者还形象地说“倚南洋为外府、出门不作惘惘之状”[22],这一生动细致的刻画,表现了当地人们对于过番已经习以为常,直观地描述了一幅过番的日常生活画卷。
著名外交家何如璋也对粤东客家人过番情境进行了描述:
三十年以来,谋生海外者,其数即愈百万。其始多不肖奸民,脱逃转徙,以外国糊口较易,稍稍艰衣缩食,便能梱载而归;后遂有正经商人,携本觅利者。如璋稽考每年归客之数,比之出门者居十之三四,则知得利不为少矣。小民赖此一途,柔弱者不至于饿殍,暴戾者不至为盗贼,岂非天之留此尾闾以惠粤民哉。[23]
何如璋曾于光绪三年(1877)作为使者出访日本。在这篇文章中,何如璋对杜绝出洋的建议进行严厉的批驳,认为这种做法是“因噎废食”[23]。他认为到海外谋生是粤东地区人们的一种重要的生活途径,不管是“柔弱者”还是“暴戾者”,都能够通过下南洋获得生计,并发出了过番难道不是“天之留此尾闾以惠粤民哉”?不仅如此,何如璋对过番的情况也进行了介绍,指出每年过番客数量已经超过了百万,每年归家的归客数量是过番者的“十之三四”。过番和粤东人的日常生活已经密切联系在一起,人人都已经习以为常。
同样,在海南岛,也长期存在这一现象。海南岛是我国著名的侨省之一,《琼海县志》记载:“邑人出洋始于唐代。其时,从福建漳州、泉州、莆田和广东等地移居于邑境的一部分商人和渔民,因受不起天灾兵祸之苦,再乘舟楫,远渡 重洋,移居于南洋群岛,为本县最早的出国华侨之一。”[24]3
海南岛渔民下南洋,除了地理环境以及闯海传统外,还与生计有关。据笔者的调研,琼海市潭门镇附近由于地少人多,而且靠海的土地沙滩地居多,土壤贫瘠,不宜农耕;这里的人们不能依靠土地养家糊口,只能向波涛汹涌的大海讨生活。过去,潭门渔民家中往往兄弟姊妹很多,但是按照沿袭下来的传统,渔船一般只能传给长子,其他得不到渔船的后代为了生计,便动了去闯南洋的念头,新加坡便是第一站。据老船长陈在清回忆,他记得自己随父亲去南沙群岛时,有时候会搭载一些乘客,但是他们不是前去捕捞生产,而是交给船长一到两块银圆作为路费,和渔民们一起吃住,到了新加坡就下船留在那里。这些前去新加坡的人,就是海南岛渔民口中的“去番客”。
从19世纪60年代开始,就不断有琼州人出国。他们大多乘坐三桅帆船,从清澜、铺前及海口出洋。帆船离开沿岸港口,沿着越南东岸扬帆南下,先抵达泰国境外小岛,再续程抵达新加坡。据相关资料统计,从1876年至1898年的23年间,通过客运出洋的琼侨人数达24.47万人次左右,平均每年1万余人次出洋[24]7。1910年和1911年海南出洋人数分别达到前所未有的44 423人和45 831人[25]。
据文献记载,在民国时期,经常会有潭门的渔船搭载一些人前往越南、新加坡等地。这些人根据路途的远近,交纳一定的乘船费用。通常情况下,如果是顺风的话,从琼海潭门港出发,到越南一般需3~5天,乘客每人每次交纳20个大洋;到新加坡一般是在12天左右,每人每次交纳50个大洋。据王利兵在潭门做的调研,渔民潘群安在新中国成立前,在谭门一代非常有名望,是一个经验非常丰富的船主。他拥有4艘渔船,每年都要下南洋去买卖交易。潘群安的孙子说道,爷爷之所以非常有名望,是因为他善于和人打交道,寻找可以信任的合作伙伴,每次只要船队达到新加坡港口,都会有很多人去码头迎接[5]44。
笔者在海南岛调研时,也有幸采访到了文昌市铺前镇美兰村著名的林家大院的第四代传人林道芳,(3)2017—2019年,笔者曾在海南省进行了环岛调研,林道芳是笔者采访对象之一。听他讲述了他的曾祖父林鸿运以及林家大院的故事。
林道芳说,这座林家宅是由他的曾祖父建造的,大约是清代光绪至宣统年间(1871—1912),距今有120多年的历史了。他说,当年家里比较穷,曾祖父林鸿运和村里很多人一样,靠捕鱼为生。但仅仅依靠捕鱼,维持不了家中生计,于是后来他就和很多下南洋的人一起,去往东南亚谋生。当时都说新加坡的钱很好赚,他就去了新加坡,后来又到了越南。在越南生活的时间比较长,他也在当地娶了一位越南女子为妻。妻子家在当地生活条件各方面还比较不错,靠着妻子娘家的资助,再加上他的聪明勤劳和做生意的头脑,他从法国人手中获得洋酒的代销权,从此抓住了机遇,林家的生意逐渐越来越大。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像许多文昌的“番客”一样,林鸿运的乡愁日益浓厚,叶落归根的想法越来越强烈,回乡建祖屋的念头也变得非常迫切,于是他就带着钱回到老家文昌铺前,建造了著名的林家大院。
海南人的去番现象,从众多“过番歌”中可窥见一斑。这首流传于文昌市冯坡镇的“海南调”歌谣的“送别歌”:
送郎送到后排山,夫妻离别泪湙湙,欲问侬泪流多少?眼汁滴路滑难行。
送郎送到青草坡,手捻草尾记心上。草如无心草也死,人欲反良命不长。
送郎送到码头旁,眼看船去心更闷。郎你去番欠忆侬,常回书信问冷暖。[26]
琼海市长坡镇的《送郎过洋》:
鸡啼一阵子一阵,夫妻两人欲相分。讲起离分眼汁出,流浸床前驶得船。
送郎送到海祀庙,捻支草尾当香烧。求得苍天来保佑,风平浪静过海洋。[26]
两首歌谣均描述了年轻小夫妻即将分别的场景,对女性来说,丈夫走了,留给的自己的就会是遥遥无期的等待和期盼;对男子来说,则意味着离开温馨家园,在外艰辛打拼;“送郎送到码头旁,眼看船去心更闷”,把情郎送到海祀庙,拿支草尾为香柱,求得情郎一路平安,风平浪静下南洋。
“两头家”最初是研究学者陈达[27]提出的,他在《南洋华侨与闽粤社会》中就对南洋华侨的“两头家”情况进行了描述:南洋华侨往往会有“两头家”情况,其中老家的妻子常年居住在家乡,照顾老人孩子;在南洋娶的妻子,则随着华侨在南洋居住,帮助料理南洋事务或者生意。一般两方妻子基本不会见面,彼此相安无事,出现家庭冲突的情况很少。
由于种种原因,在南洋居住时间比较长的男子,既没有机会携带老家中的妻子等家人过来团聚,又不能经常返回家乡看望家人,于是就会在居住的南洋等地再娶妻生子。在对待两方妻子时,一般也有约定俗成的规定,即老家娶的妻子为正室,南洋娶的妻子为侧室,该妻子以南洋土生的女子居多。
“两头家”是盛行于1950年之前的东南亚华人社会中的一种重要的家庭组织形式,它之所以出现并为当地人认可,是当时的国际环境、国内经济、社会等诸多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
首先,中国传统的“百事孝为先”的祖先崇拜、祖先祭祀,以及“家族主义”为核心原则的社会结构,是“两头家”现象得以存在的“文化”与“社会”原因。早期华人移民普遍存在“叶落归根”的文化传统和心理特点,促使他们一般都要在老家娶妻生子,建立家庭把“根”留住,延续后代[28]。
其次,“两头家”的出现,也是当时特定时代的产物。《更路簿》时代的南洋华人社会,一般都是男子下南洋,而女子在当时是不允许出海的,更不用说下南洋了,到了20世纪30年代女性移民才多起来[29],这就导致了早期东南亚华人社会的性别比例严重失衡,华人移民多为男性。当时,这些男性在南洋,大多从事的都是小本生意,而这类生意如果没有一个女人帮忙照料家庭,管理财务,单纯凭一个男人,是很难生活下去的。而因经商需要在国外娶亲生子的现象,历来已久。据元代周达观的《真腊风土记》记载,其“国人交易皆妇人能之,所以唐人到彼,必先纳一妇人者,兼亦利其买卖故也”[30]146。又载:“唐人之为水手者,利其国中不著衣裳,且米粮易求,妇女易得,屋室易办,器用易足,买卖易为,往往皆逃逸于彼。”[30]180
由于生意所需,很多初到国外的人普遍看法是,如果去番不娶番妻,很难起水。如果男子娶了南洋当地的女子,由于该国的女子也拥有财产继承权,那么在南洋娶的妻子继承的财产,便可以成为下南洋的男子在当地事业打拼的资本。除此之外,男子还有一个家庭是在中国老家,那么他在南洋赚取的一些钱可以寄回老家去,从而维持老家的安定和延续。娶南洋当地女子就成为促进自己事业成功的一条捷径[28]。
另外,在当时,中国和东南亚各国都允许一夫多妻或者一夫多妾,所以“两头家”在当时形成是具备较为成熟的社会条件的,是适应南洋环境的选择结果。而在海南岛三亚,还有一首世世代代流传的咸水歌谣《望夫归》:
妻:无风驶船帆角齐,丢低麻篮望夫归。行开海边请只舢舨仔,摇到大船格勒底,个个行前无个系。第一问船主老板仔,第二问船上火头仔,第三问船上个班伙计兄弟,为乜我夫同船去勿见同船归。
夫:你夫到了新州安南埠,取个安南妻,手尖尖脚细细,身材生似黄丝蚁。
妻:我夫在新州安南取了妻,有乜书信托你带回归,有乜信物让我睇,有乜吩咐快快提。
夫:你夫在新州安南取了妻,生下孩儿养宝仔,没有书信托我带回归,没有信物让你睇,叫我劝你把他放低。
妻白道:无良心的马骝,害我等了十八年,天劈雷打。
夫:你夫是个风流仔,到了安南忘了妻,忘恩负义不用提,不要伤心做人给他睇。
妻白道:他的儿子都十八岁了,我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我如何有脸做人?不如一死百了。
夫:你夫离家十八年,你不偷心想别人?是否同叔常陪饮,是否同叔共床枕,泥耙犁田没石迹,水井打水没旧痕。
妻:我夫离家十八年,未曾偷心想别人,吾叔在家已有妻,做嫂怎会同叔枕,泥耙犁田有人跟,水井打水有声音。是我丈夫拿物睇,不是丈夫不要跪,持有信物是夫归,没有信物是过路仔。
夫:妻啊……妻.妻你莫伤心,夫在安南无别人,刚才试探把话引,是夫久别起疑心。
夫妻:雨过天晴真相白,乌云已过认亲人,今后夫妻长相依,白年皆老共天伦。(4)该歌谣是笔者在海南三亚做调研时,从郑石喜、张发结等人处获取,在此表示感谢。
这首歌谣中,由于夫妻分别多年,丈夫回家一再试探,说:“你夫到了新州安南埠,取个安南妻,手尖尖脚细细,身材生似黄丝蚁。”“你夫在新州安南取了妻,生下孩儿养宝仔,没有书信托我带回归,没有信物让你睇。”虽然只是诗歌,但是也反映了当时的一种现象,即丈夫一方面有妻子在老家海南岛,另一方面又在安南娶妻生子。
今天看来,“两头家”有悖于社会伦理,但是在当时,“两头家”也是有着一定的积极意义的。首先,“两头家”是华侨自身身份形成过程衍生出的一种新的婚姻形式,其重要核心主要体现在“两头家”的空间是割裂的,也就是存在两个不相交的空间,而“两头家”的男性通常是长期生活在南洋地区,他在南洋的收入除了维持生意的需要,还要维持老家家庭的开支。因此,“两头家”不仅仅是一种新型的家庭类型,同时也是华侨在当时环境中做出的最为合适的选择,契合父系家族社会的核心内涵,是华南侨乡移民所选择的一种新的家庭策略[28]。其次,“两头家”的存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独身在外的男子在南洋打拼的孤寂感和经济压力。最后,“两头家”的存在,延续了家庭的后嗣,扩大了番邦与家乡之间的联系纽带。
《更路簿》中很多海外更路,都有“下星洲”的记载。星洲,即今天的新加坡。康丝坦斯·玛丽·藤布尔曾在《新加坡史》中有过描述:“在航海时节,贸易的潮流决定了新加坡的生活节奏,其重心是两段重要的贸易期:帆船季和布吉季。从中国……来的帆船乘着东北季风来(11月到次年3月),随西南季风离开(4月)。大多数中国帆船在一二月间抵达这里,此时新加坡一片繁忙兴旺的景象。”据记载:“1835年,新加坡对华贸易总额是134万元,而由中国帆船运载的货物为63万元,所占比例将近一半。”[31]
苏德柳版本的《更路簿》[10]408对东南亚各国沿海港口间的航行线路进行了记录,其中记录较多的是越南以及附近海域地区。越南外罗山一带是海南岛渔民下南洋经常经过的地区,海南岛渔民对此处非常熟悉,他们讲述,外罗是一个山岛,岛上有很多山,水流也相对比较湍急,从外罗山看越南,可以看到一排排非常长的山脉。谭门港渔民如果到达越南,有时会以物换物,用随身携带的火柴和越南人交换蔬菜。越南人非常吃苦,生活条件不好,有时候给他们一些旧衣服,他们就非常的开心。他们冬天就用草席来取暖。
虽然每年前去南海作业的船只,(新中国成立前)最多时达四五十艘,一般也有三四十艘[10]407,但是,这里的大部分都是捕捞的渔船,很少有专门用来贸易的商船。一则材料介绍了帆船时代的渔船:
我们顺便参观了中国帆船。离着老远,它就激起了我们的好奇。船头和船尾高高翘起,显得极不相称,看上去很像摇摇欲坠的鸽笼,船身涂着蓝红黄三色,船头两侧各画一只大鱼眼睛。中国人总愿把船弄成鱼的样子。我们向帆船划过去,小船纷纷给我们让路。中国人笑容可掬地接待我们。他们共有五人,有的裸着上身,有的表衫不整。上船后经过一座炉灶,旁边有一个烧饭的厨师。一股呛人的臭气从烟囱里扑鼻而来。帆船满栽运往中国的各种圆[原]材,有红木、檀香木等,木质坚硬光滑,站在上面要小心滑倒才行。我们顺着窄梯上到船尾。正面设有佛龛,供着偶像。两侧是肮脏的舱间。一个中国人正在给另一个船主模样的人梳辫子。二人默默地瞧着我们,任凭我们走呀瞧的,不加干涉。中国帆船全是用木板、竹竿、苇席造成,连船帆也是席子的,船舵粗大笨重,奇形怪状。我们下了帆船,回到划艇以后,才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真是怪事,人们竟敢乘着这种帆船飘洋过海。[18]71-72
书中描述的中国渔船,来自广东,海南岛渔船在历史上隶属于广东,其船只与广东船相似,只不过体积更小一些。前往海外的移民,就是通过这些船只而来。“除了货物,中国帆船还带来了中国移民。1825年,两艘帆船除了载来总值12万元的货物,还有1 295名中国移民。”[18]73
除了渔船商船兼为一体外,船主也多是渔民出身,较少有专门的商人。譬如黄学校[11]401,一开始是一名普通的船工,给着别人打工,后来才逐渐当上船主。而据笔者的调研,现有的前去南海作业的老船长,一般是世代渔家,以出海作业为主,经商出身的很少。船上的人员,一般每艘船有5种技工,也称为五甲,即火表或舵公、大缭、阿班、头碇和三板。这些技工都是非常有经验的渔民,由东家聘请,每甲各设一人。除舵公在船上外,其余四人都到4个小艇去捕捞,他们都是以打鱼作业为主要内容,属于零散性的小本经营,并未形成较大的闽商、粤商那样的群体(5)笔者于2017—2019年曾在海南多次调研。老船长大都持有此说法。。
出口商品主要是南海领域的一些海产品,以海参、公螺为主,换回来的主要是一些日用品。海南岛渔民凭借这一交易,获得不少利润。曾有文献记载,我国海南岛的渔民,从事南海捕捞活动,一艘船每年的收益最少可以赚1万元,最多可以达到3万元[32]。
琼海县潭门镇老船长卢家炳说:“那里(南海)海参、马蹄螺、海蚌珠、龙虾好多。一般集中到两条船上拿到新加坡去卖,然后我们买点布料、煤油,以前没有电。那时候海南岛还没解放,交通不便,东西拿到岛外面去才能卖。一斤米五块钱,在海南岛卖给来收货的老板不到五毛钱,不如拿到新加坡卖,交易也方便。”
琼海县潭门镇的苏承芬老船长也说:“当时我们卖给新加坡的主要是一些公螺,海参,买回来的主要是煤油,大米,还有各种各样的布等等。以煤油为例,假如在新加坡40块钱买一桶煤油,我们卖到嘉积镇(琼海市),可以卖到100块钱。”据海南岛渔民的口述,船员喜欢在新加坡卖完货物之后,从新加坡买整桶的水油和整箱的轮胎运回海南岛,因为海南岛当时这些用品很缺。有时他们也会买一些柚木、饼干等,卖给越南的广义、平山等地的居民,然后再从越南买一些大米返回到海南岛[5]44。
据老船长苏承芬、王书金、王书深等人介绍,当时海南岛渔民下南洋,主要以东南亚为主,从南洋回海南,他们带回的主要是一些米、煤油等日用品,还有盖房子、造船的南洋珍贵的木材(6)笔者于2018—2019年采访苏承芬、王书金、王书深等人。。例如,琼海市潭门镇孟子园村的王家大院,该房子已有100多年的历史。房子建造的梨木,屋顶所用的水泥,都是从南洋运回来的。文昌市铺前镇美兰村的林家大院,是由越南归侨林鸿运于清代光绪至宣统年间(1871—1912)所建,融合了中国传统文化与南洋风格的著名建筑,其中许多建筑木材,六角形彩纹砖,都是从南洋运过来的。
总之,海南岛渔民的南洋贸易,主要以海产品与日用品为主,这在一定程度上刺激了南海渔场资源的开发。虽然有像黄学校这样的大船主,但未形成较大规模商人群体。正如陈光良[33]所分析的那样,社会分工不发达,商品生产者的综合素质差,群众消费水平低且不合理,“不事商贾”。在海南岛商品经济发展的历史过程中,资本积累规模小、速度慢、缺乏富甲一方、敛集雄厚财力进行资本扩张和大规模商品化开发的企业家群体。纵观本岛历史上的富户,充其量不过是小地主、小商人、小官吏而已。海外贸易主要是作为一种谋生手段,而不是积累财富运作经营。
与此对应,“下南洋”的海南岛渔民,所从事的职业主要是一些小本经营的零售业、劳工等等。《华侨华人百科全书》对“海南帮”进行介绍:“海南帮多数经营零售业、饮食业、理发业、皮革制品加工业、帆船航运业等行业。行驶在马六甲海峡的中国帆船的船老大,几乎都是该帮华侨,通称‘海南老大’。”[34]苏尔梦[35]的研究结果表明,在印度尼西亚的巴厘岛一带,曾经活跃着大量的海南人。这些海南人大多来自文昌等地,他们一度占据港口海运主导位置。据相关文献[5]42记载,新中国成立前潭门曾有很多渔民到新加坡和马来西亚一带谋生,他们主要从事的职业是造船、短途运输、码头搬运等,这也从一个侧面证实了海南岛渔民的对外贸易规模较小,从事行业主要以服务业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