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振华先生对国外南海文献的运用及其贡献
——谨以此文纪念韩振华先生百年诞辰

2021-01-14 07:14
海南热带海洋学院学报 2021年6期
关键词:南海诸岛振华航海

郭 渊

(暨南大学 中外关系研究所,广州 510632)

以著名的南海史地专家韩振华先生为代表的老一辈学者,在南海历史研究领域取得了丰硕成果,为中国南海主权论证奠定了坚实基础。他们宽广的学术视野和家国情怀、潜心治学的锲而不舍精神、鲜明而实用的研究方式和方法,至今仍值得我们学习。目前,在构建中国南海治理体系过程中,中文主体文献已为我们所掌握;而在阐释该体系的演变过程中,深入研究国外南海文献就显得尤为必要了。在此历史背景下,回顾韩振华等学者对国外南海文献的运用及其贡献,必定有益于我们深入研究相关问题。

一、 以中国史籍为主,融汇国外文献

任何一个国家领土,有时不是只依靠自身的对外政策和力量便安全无虞,因为野心勃勃的国家或利用国际、地区格局动荡,或趁他国领土管控薄弱之际,可能编造各种借口觊觎进而侵占他国领土。自近代以来,列强就不断侵扰乃至侵占南海诸岛,尤以法国殖民者谋占西沙和南沙群岛的影响最为深远,后来南越政权继承其衣钵企图侵占两群岛。20世纪70年代中期,越方不甘心侵占西沙的图谋失败,遂挑起两群岛主权论战。统一后的越南又继承这一衣钵,韩振华等老一辈学者则拿起学术武器,反击对方编造的各种“依据”,从而论证我南海主权的历史依据。

为完成这一艰巨的学术和政治任务,首先必须占有大量翔实的中外南海史料,只有在此基础上的论证才能给对方以有力批驳,矫正国际视听。这些史料散见于诸多史籍和其他文献之中,当时只能通过人工进行诸多烦琐工作,而且要在尽短时间内对越方谬说进行有力回击,老一辈学者所承受的巨大压力是我们难以体会的。“提忠告和建议是容易的,除肩负责任的人外,任何人都不会体会责任的分量。”[1]韩振华先生凭借对中外关系史、南海史地几十年的研究功力,首先立足于中国史籍文献,对中国南海疆域的若干关键性问题,如疆域界限、地名、岛礁地理位置等进行考证(主要是古代南海疆域),并融汇国外南海文献,对相关问题再进行探讨(近代南海疆域),从而得出南海属我的确凿结论。

韩振华先生这种研究问题的方式和方法,成为后来中国学者研究南海问题的重要范式,即在熟练掌握南海中文文献基础上,融汇国外南海文献,准确地把握研究问题的尺度,而不迷失问题研究的学术和政治方向。如《我国历史上的南海海域及其界限》及其续篇[2-3]两文,韩振华先生运用《禹贡》《汉书》《梁书》等文献,研究汉唐时期中国之境的涨海(南海别名)之界限、宋元清以来的涨海之界限及其演变。同时,为深刻阐述近代以来中国南海疆域,他还运用阿拉伯人马素乌地的《黄金草地》、阿拉伯地理学家伊德利西的《地理志》、麦加托(Merctor)的《世界地图》等国外地理文献,论证中国政府对南海疆域的认知是逐步扩大和深入的、管辖的方式和手段逐步健全,中国南海管辖范围包括四大群岛。这种论证是建立在翔实的中外文献的严密考证基础上的。在上述总的原则之下,韩振华先生在利用国外南海文献研究中国南海疆域时,还涉及一些具体的原则和方法。

(一)运用国外南海航海文献,研究南海主权以及航线和相关地名

西方海洋国家东来之时(西班牙、葡萄牙、英国、法国、美国等),为开展对中国、日本等东亚国家和地区的贸易、外交,就持续地勘查海上航线,其中包括对南海的水文测量和地图的绘制,为此留下丰富航海文献。这一过程也是西方海洋国家(进入20世纪后还有日本),通过殖民侵略扭曲南海格局和秩序的过程。自20世纪始,日法就掠夺南海资源、觊觎诸岛,为维护权益,中国政府派舰船调查情况之时(东西沙群岛),官员、学者和报刊就利用中外文献研究诸岛、渔民海上生活,论证中国对南海诸岛的主权。然而此时他们对国外南海文献的利用是有限的,无论从所用文献的时间跨度还是从数量来说相对简单,但毕竟拉开了南海主权论证的历史序幕。中国学者广泛运用国外文献论证南海主权,严格意义上说是从韩振华那一代学人开始的,这表现在如下几个方面:

一是在考证中国南海疆域界限过程中,将国外文献作为中国史籍文献的辅助材料来运用。如《七洲洋考》[4]1《元代〈四海测验〉中中国疆宇的南海》[5]等文章,韩振华先生主要利用中国古籍文献,论证中国古代南海管辖海境范围、元代疆宇的南海。在前一篇文章中,为论证清代走外沟航线所经过的七洲洋(又称琼州七洲洋),其管辖范围包括西沙、中沙和南沙群岛,他对16世纪葡萄牙人东来后的早期地图进行比较研究,进一步证明了上述论断[4]19。韩振华先生这种研究方法,在阐释古代、近代中国南海疆域中表现得十分明显,并得出若干影响深远的确凿结论。正是在他的带动下,南海史地成为我南海问题研究的传统优势领域。夏南林在《韩振华教授与中外关系史研究》一文中指出:“韩振华教授擅长于中外的交通和历史地理考证,这考证需要有较宽广的知识面,较好的外语水平以及较深的古文造诣。韩振华教授正因为兼备有这三方面的能力,故在古代中外交通和史地研究上能取得较好的成效。”[6]

二是综合运用西、葡、英等国南海文献,从多维视角论证,使结论更加客观和准确。这主要体现在韩振华先生对近代以来南海航线、若干岛屿地理位置和名称的考证上。例如《十六世纪前期葡萄牙记载上有关西沙群岛归属中国的几条资料的考证——附干豆考》[7],他利用阿耳伯特·甘马尔儿《十六世纪葡萄牙发现中国与葡萄牙的航海地图》以及英国海道测量局的《中国航海志书》(1861)、英国海道测量师豪斯伯格的《印度航海指南》(1841)等文献,论证16世纪前期葡萄牙文献中的“中国诸岛”“广东诸岛”是指包括西沙群岛在内的一群岛屿。韩振华先生在阐述近代中国南海疆域过程中,注意运用西方航海文献的作用,以说明国际社会对中国领土界限、主权的承认和认可,并进一步印证中国史籍对南海疆域的记载。

三是运用西方航海文献(地图),阐释国外航海者对南海岛礁滩沙分布的认知有一发展过程。这是各国在持续进行水文测量基础上,对曾经标绘的南海航线、岛礁滩沙的位置以及不断修正图志错误的过程。例如,对于早期西方制图者在若干航海图上对帕拉赛尔地理位置的标绘和西方相关文献对该群岛的记载,韩振华先生考证认为,西方航海者在相当长一段时期内对西沙群岛及海域情况不明,所以将帕拉赛尔与西沙群岛相混淆,才有如此标绘和记载;实际上,帕拉赛尔是靠近越南中部不远并与海岸平行的海中一些岛屿与礁石,在19世纪20年代以前该群岛与西沙群岛没有关系,一直到鸦片战争以后才专指西沙群岛[8]。这一无可辩驳的论证,对越南政府和某些学者别有用心地将两地混为一说的做法以有力地回击。韩振华先生为深刻阐释该问题,相继撰写了《古“帕拉塞尔”考(其一)——十七世纪至十九世纪中叶外国记载上的帕拉塞尔不是我国的西沙群岛》[8]、《古“帕拉塞尔”考(其二)——十六、十七世纪至十九世纪中叶外国地图上的帕拉塞尔不是我国的西沙群岛》[9]、《西方史籍上的帕拉塞尔不是我国西沙群岛》[10]等。韩振华先生对不同历史时期帕拉赛尔地理位置的研究,是在考证分析西方航海文献、地图基础上得出的确凿结论。

为对近代西方航海地图进行客观而又准确地剖析,相关航海文献的运用及阐释是解决问题的关键。在不同历史时期,西方航海文献对南海诸岛的记载详略不同,这反映在地图标绘上的繁简、准确与否的差异;甚至是同一地图绘制者,在不同历史时期对西沙、南沙群岛绘制的内容也有所不同,这在一定程度上说明航海者和绘制者对南海诸岛及附近海域的认知在不断发生变化。韩振华等老一辈学者在考证近代西方西沙地图时,对相关西方航海文献进行反复研究,以弄清地图上标绘岛礁滩沙和航线的含义及历史演变过程。这种研究问题的方法对目前研究诸多西方南海航海文献和地图依然具有指导意义。

(二)利用国外航海文献,论证他国承认中国对南海诸岛的主权

近代以来,以英国为代表的东西方航海者对南海地物及航线的认知,以航海经验的总结和积累,往往通过出版一系列航海文献表现出来,如英国的《中国海航行指南》《中国航海志书》等。这些航海文献有对中国渔民在南海诸岛生产生活的记载。值得注意的是,英、美等国舰船对南海诸岛及附近水域的水文测量,目的是航海的便利[7],与该目的无关的事物记载较为简略。在此背景下,英、美航海文献对海南渔民的记载较为简单,仅将与航海有关的内容记载下来。即使如此,这些纪实性文献对渔民持续百余年的记载,亦能说明中国人经营南海诸岛的长久,以及规律性海上贸易网络的存在[11]70-71。另外,英国舰船在20世纪30年代后期对西南沙群岛的多次水文测量,其目的是为军事战略服务的,此时岛上的主要活动者是日本军队和商人[12]。

与英、美南海航海文献相比,法、日某些航海文献内容较为翔实,这不仅涉及南海诸岛的自然景观,而且还涉及海南渔民岛上生活环境、航海及交往,这与两国对南海诸岛的觊觎、侵略行为紧密相关。在我南海主权论证历史上,自20世纪20年代起,英、法、日相关文献就成为我主权论证的有力材料,至20世纪70年代韩振华等学者陆续将国外航海文献按国别或问题较为系统地整理出来。以《我国南海诸岛史料汇编》[13]570-581中的“外国书刊有关南海诸岛属中国的记载”的日本条为例,它收录了台湾总督府档案抄本“新南群岛沿革略记”、台湾总督官房调查科的《帕拉塞尔群岛磷矿调查报告》、日本大亚细亚协会编《大亚细亚主义》以及日本时报等资料,这些文献记载了海南渔民在西南沙群岛的生产活动,以及渔民在某些岛屿上修建的坟墓和神庙。按照同样思路,韩振华等学者还对英国、苏联等国的南海文献进行整理和归纳,这为学界研究国外文献奠定了基础。

总之,国外航海文献从多重视角记载了南海诸岛的自然和人文景象,这种记载具有纪实性的特点,从而具有一定的客观性和准确性,展现了诸岛自古以来为中国渔民家园的客观事实。同时,这种多重视角为中国学者论证南海主权提供了依据,并成为我南海话语权的重要内容之一。如林金枝[14]的《外国确认中国拥有西沙和南沙群岛主权的论据》、林琳[15]的《国际社会对南海诸岛中国主权的确认》等文章,对这些资料进行综合性运用,以论证中国南海主权。

(三)韩振华等学者的实地调查结果丰富了我国南海维权的证据链

近代国外航海文献的数量及内容的有限性,在某种程度上限制了学界对其利用的空间。20世纪70年代之后,中国政府相关部门和韩振华等学者对西沙、南沙群岛进行实地调查、走访海南渔民,保留下来的丰富资料,不仅印证了国外航海文献的记载,而且进一步丰富我南海维权证据链。韩振华和李金明的《西、南沙群岛的娘娘庙和珊瑚石小庙》[16]一文,根据韩振华等学者对海南渔民的调查,以及西沙的考古挖掘等文献资料,记述了我国先辈渔民百余年前在西沙群岛居住并建有天后婆庙或珊瑚石小庙,以奉祀天后、伏波和108位死于海难兄弟的客观事实,有力证据地论证了岛上的庙宇无可辩驳地成为南海诸岛归属中国的有力证据。后来学者按此思路,又根据新获得的调查资料和数据,在某些方面进行了拓展,如李庆新[17]的《海南兄弟公信仰及其在东南亚的传播》、陈进国[18]的《南海诸岛庙宇史迹及其变迁辨析》等。

国外航海文献有对海南渔民生产的记载,客观上承认其南海活动范围的广泛性。同样,根据海南渔民各种抄本的《更路簿》,无论渔民的起点和路线是什么,民族的权益都会随着船只漂浮、航行的距离而延伸,在经历几百年的和平行使、政府的管辖,南海诸岛就固化为中国领土的组成部分。2016年的“南海仲裁庭”不得不承认,海南渔民在南沙群岛逗留的时间较长,逐渐形成“固定的贸易网络和间歇性供应”[11]63。这是“仲裁庭”仅根据1868年英国航海文献《指南》有关记载得出来的结论。早在1900年3月,美国军事历史学家阿尔弗雷德·塞耶·马汉就客观地指出:“对于中国和其他拥有海岸线的国家而言,海洋是促进贸易交流的更有效途径——因此具有旺盛生命力的民族,维持和发展其实力的方式则是通过接触外部资源,而这些资源反过来也因此不会枯竭,而只会更新。”[19]南海处于海上通衢的地理位置,首先表现在为周边民族和地区的交往、经济、文化联系的服务上,而这也是其最本质的价值所在。

中国渔民在南沙的主要岛屿有固定的居住地,生产生活具有一定的规律性,业已形成与南海周边国家和地区的贸易网络,这正是其“旺盛生命力”的表现,最有力的证据是海南渔民世代传承使用的更路簿。而揭开更路簿的面纱、揭示其价值意义的韩振华等学者则功不可没。中国历史研究院李国强院长回忆说:“1977年,年已六旬的韩先生到西沙群岛和海南亲履详勘、实地考察。凡出海进山,访问渔民,实地踏勘均不辞劳苦,不仅增加了感性认识,而且获得了大量的第一手资料,其中遍访渔民后,他和同事们搜集获得的更路簿,为证明我拥有南海主权增添了有力证据。”[20]80近年来国内学者对各种抄本的更路簿进行了深入研究,成果丰硕,笔者不再赘述。值得注意的是,韩振华等老一辈学者还以大量历史事实证明中国人民最早发现、开发和管辖了南海诸岛,20世纪之前未有他国对南海诸岛提出领土要求,如史棣祖[21]的《南海诸岛自古就是我国领土》、林金枝[22]的《中国最早发现、经营和管辖南海诸岛的历史》、林荣贵[23]的《历代中国政府对南沙群岛的管辖》、吴凤斌[24]的《我国拥有南沙群岛主权的历史证据》等。

二、 国外档案的运用及学术导向

1974年3月,中国政府收复西沙群岛后,南越当局不甘心失败并为此后南海争夺布局,1975年5月,抛出所编造的西沙和南沙群岛为其所有的《关于黄沙(帕拉塞尔)群岛和长沙(斯普拉特利)群岛的白皮书》,重拾法国殖民者以前编造的所谓历史和法理“依据”,攻击中国政府的维权行为,挑起西沙主权论战。越南统一后,继承南越当局的衣钵,印证其战略设计,越南学者和某些报刊混淆是非,不断在南海问题上淆说各种所谓“依据”,进行舆论造势。

为回击越方舆论攻势、澄清南海问题的事实所在,韩振华、戴可来等学者所做的重要工作之一是对法国南海档案、越南文件进行整理和编译。韩振华主编的《我国南海诸岛史料汇编》[13]537-541收录有“法国殖民政府档案对西沙群岛主权问题的一些记载”,如印度支那总督府政务和土著局公函(1921年5月6日)、殖民部长致内阁总理兼外交部长的信件(1921)等,记载了法国及殖民机构认为西沙不属于法国,以及承认西沙属于中国的“交换条件”。《汇编》还编有越南(北越)在20世纪50至70年代初对中国西沙主权的承认。这些档案及文献内容确凿,很有说服力,为中外学者广泛引用。此外,戴可来等学者翻译和汇编了法、越文献资料和某些越南学者的研究文章,如戴可来[25]翻译的《黄沙和长沙特考》,与童力[26]合编的《越南关于西、南沙群岛主权归属问题文件、资料汇编》等,以之作为中国学者和国际人士了解越方在南海问题上的论点,并作为批驳的工具。

由于时代使然或其他原因的限制,国外南海档案资料的查阅、利用等方面存在诸多困难,那个时期中国学者对英、日、美等国的南海档案尚未进行系统查找和利用,但是韩振华等学者已开启了研究路径,并标识了研究方向,当然这更多地体现为一种学术导向。

一是在系统和熟练地掌握中文文献的基础上,运用国外南海档案或文献,如此才能深入系统、准确地研究相关问题,不至于在研究中迷失学术和政治方向。这也是研究近代中国边疆史地总体特征的写照。南海疆域研究鲜明地体现出学术性和政治性相结合的特点,这要求研究者尽可能掌握翔实而准确的文献阐述问题,而国外南海档案的某些内容对还原若干关键的历史场景,所发挥作用是其他文献所不可替代的。当中越西沙论战的关键时刻,韩振华先生利用中外南海档案和其他文献,尤其是对中越史料无懈可击的考证,并结合南海的实地调查,相继写下了《西方史籍上的帕拉赛尔不是我国西沙群岛》[10]和《驳越南当局所谓黄沙、长沙即我国西沙、南沙群岛的谬论》[27](与吴凤斌合作)等文章。这些著述将越方所持的“论点和论据”批驳得体无完肤,从而引起国际社会的广泛关注,至今西方学者在回顾南海这段历史时依然承认中国的论证雄辩有力。

在相当长的时间里,越南政府和某些学者被我方批驳得哑口无言,对我之立论无置喙之余地。近些年来,域外大国欲以南海问题为抓手,困扰中国海权发展;东南亚某些国家为地缘利益所惑,趁机不断挑起事端。越方为谋求南海更多利益,搜集各种历史资料(其中包括法属印度支那时期的文献),通过媒体、网站以及报刊,继续狡辩其所谓的历史和法理“依据”,企图否认和诋毁韩振华、戴可来等中国学者的南海主权著述;与此同时,菲律宾政府及某些学者以及黎蜗藤、比尔·海顿等人,淆说南海历史,为其谋占南沙岛礁编造历史和法理“依据”(菲)。这种动向已引起国内学者的注意,他们在韩振华等学者研究的基础上,或继续挖掘中国史籍、深化对某些问题的认知,或搜集和考证国外南海航海文献和地图、批驳越菲政府及国外学者的谬说,并取得一定成效。然而因研究内容的跨度不大、格局不够,且未组成学术方阵,故未充分发挥出如韩振华等学者的集群研究效应,因此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国际影响力。

二是在掌握和利用国外南海档案过程中,能够将各国档案内容有机地结合起来,从不同维度研究问题,并以南海某些事件为突破点,辐辏各国档案剖析问题,如此可看清相关方立场或态度的演变过程以及地缘政治目的。韩振华等学者在整理资料、研究问题过程中这一取向是很明显的。例如为弄清美、日、法等国早期南沙立场,除法国档案外,他们还搜集和整理了《菲律宾百科全书》《国际条约集》《中外条约汇编》等。从目前国外南海档案和其他文献的开发程度、数据库的利用来说,无论从查阅到的资料数量,还是关键性资料的获取上,我们都具有一定的便利条件,这为深入研究南海历史奠定了基础。与此同时,我们必须考虑到韩振华等老一辈学者所身处的时代背景及其作为,以及在他们身上所体现出来的对问题的深入把握、多元知识体系的掌握和运用等优点,而这些内容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积淀为研究南海历史所必须具有的学术品质。

马汉在评述1782—1783年法国海战名将叙弗朗指挥印度海域的战斗时指出:“要对这种具有天才的坚定精神进行恰当的评价,必须将其与他那个时代的背景和使他成熟的前几代人的情况联系起来予以考虑。”[1]这种客观评价人物的尺度,放在其他领域也是成立的。在回顾韩振华等学者贡献时,应认识到他们有属于自己的时代,对目前南海问题的研究者来说,不是提供模仿的样板,而是应该看到他们深厚学识的锻造、正确思维习惯养成的重要性,这才是我们学习先贤时主要汲取的养料。另一方面,对国内外南海动态的把握、学术队伍的组建、主要目标的达成、研究平台/刊物的运转、构筑学术优势的长远谋划和短期行为的有效结合等等,韩振华等学者在这方面的实践以及教训,对我们具有持久的价值和借鉴意义。

三是必须认识到由于国外南海档案对某些问题或事件记载的有限性,乃至于缺漏或错误,因此应运用其他文献资料(中文文献、国外报刊和新闻报道等),进行认真考证,尽力还原当时历史场景,如此才可能使某些问题得到明晰阐释,或为深入研究提供线索。例如,韩振华等学者在搜集、整理清季西沙群岛史料时,收录《清季外交史料》(第四册)、《东沙岛西沙岛成案汇编》《宣统政记》等内容,以及《大公报》《申报》《东方杂志》等资料,这就能从一个综合性文献视角提供了审视晚清时期西沙问题的窗口,从而使研究问题更加客观而准确。对于韩振华先生研究问题时爬梳剔抉资料的情景,李国强院长回忆说:“在浩如烟海的古籍中,关于南海的记载,繁而不详、混而不清,为此先生付出巨大心血去粗取精,以极严肃的、科学的态度分析史料,使用史料,既不忽视前人的成果,也不一概盲从,人云亦云。”[20]81

每一个时代赋予学者以不同使命,砥砺前行应是共同的要求。关于未来南海历史研究的成效如何,笔者认为对其进行预测不仅涉及研究队伍的人数、偏好等无法预知的力量,而且还涉及明智的研究方向的选择:随着南海问题的不断发展,尤其是突发事件的不时出现,对这些因素本质的把握、研究理路,不仅要依赖于对这些问题中各种因素的重要性、地位以及属性的睿智理解,而且依赖对希望达到长远目标的规划和研判。研究团体行动的一致性,只能来自对所关涉问题的准确理解,以及学术上的默契;如果没有这种一致性,南海历史研究很可能就表现为一种分散性,在主权论战的关键时刻就会变得软弱无力。对于南海等边疆问题的研究来说,如果要迈出更远的步伐,就必须接受合作。在这种情况下,疆域研究的属性是决定学术上的协调和关系延续的惟一前提条件暨确定基础,而后者只能在共同的实践之中及其在此基础上锻造的共同思维习惯中确立。

三、 展望未来,把握前进方向

韩振华等老一辈学者对中外南海文献的卓越利用,在短期内迅速地打开了研究新局面,在中越南海主权论战中取得了主动地位。鉴于此,目前有必要思考和总结研究南海疆域的本质和机遇是什么这一关键问题,因为它构成了学术推进必须要考虑的关键性环节,这在政治领域上的目标——主权论证,与学术研究的成熟与深入紧密相关。李国强院长曾指出,韩先生晚年“虽为病魔所缠,不得不中止了一些科研工作,但他始终没有中辍对南海史地的研究。始终没有忘记维护我南海诸岛历史主权的神圣使命”[20]83。这段话对我们理解上述问题,把握研究的前进方向具有指导意义。

(一)建设专业队伍,进行协同研究

研究南海问题涉及浩繁的国外文献资料,需各方面人才通力合作、协同攻关,如此才能推进对相关问题的研究。韩振华等学者之所以能够取得那样的成就,原因之一是通晓各种语言的人才参加研究工作,如搜集、翻译和整理西、葡、英、法、日等国的南海文献、地图资料,并在此基础上展开有针对性的专题研究,解决现实迫切需要回答的问题。韩振华、戴可来、吴凤斌和林金枝等学者,从不角度对越南的所谓南海史地“依据”进行有力批驳,深刻论证南海诸岛为我所有;除韩振华的前述著述外,其研究团队戴可来[28]撰写了《漏洞百出 欲盖弥彰——评越南有关西沙、南沙群岛归属问题的两个白皮书的异同》、吴凤斌[29-30]的《南海诸岛中的几个地名考证》和《明清地图记载中南海诸岛主权问题的研究》、林金枝[31]的《石塘长沙资料辑录考释》、郭永芳[32]的《西沙不是“黄沙”——越南的史书揭露了越南当局》等文章。正是韩振华等学者的协同作战,各有侧重,从而掌握了南海国际话语权。这种学术合作的共进,其必要的条件之一是信念的同一性,而信念的同一性源于家国情怀、深厚学识,这应是韩振华等老一辈学者留给我们的宝贵精神财富之一。

从韩振华等学者组建研究队伍、建设国际话语权来说,笔者认为有三方面经验值得总结。一是建设国际话语权的主要内容之一是高质量学术著述,并适时将其推介出去,从而使国际社会知晓中国拥有南海诸岛具有充分的历史和法理依据,他国的谬说难以成立,而该工作的根本还是在于高素质人才及其团队的建设,这是产生高质量著述的前提保证,也是宣介工作的基础。二是学术运行机制的动力源,首在于该领域广阔的学术前景,亦在人才的学术兴趣和锲而不舍的追求,两者相互结合才能形成良好的发展局面,如果靠政府和相关机构的运作下前行,其发展一一旦失去前者的支持,也就衰退下去了。三是解决前述问题的关键点之一,是研究者能不断开拓南海历史研究的新领域,尤其是能综合多学科知识寻找研究的制高点。这需要研究者在不断提高自身素养时(尤其是理论),锻造跨学科知识结构,敏锐地把握研究的发展趋向。惟有勇于探索、拓延学术空间、巩固学术阵地、增强话语穿透力,才能不负时代赋予的使命。1979年11月,在厦门大学南洋研究所召开了解放以来首次有关南海诸岛专题讨论会,韩振华、谭其骧、鞠继武等专家学者一致认为:“南海诸岛问题的研究是长时期的任务,围绕南海诸岛主权问题的斗争是长期的复杂的,由于它牵涉到我国主权和外交斗争问题,因之要严肃认真深入地研究。”[33]

(二)翻译和汇编国外南海文献,夯实研究基础

如前所述,南海问题涉及浩繁的国外文献资料,尤其是近代西方国家的海运、航线、殖民扩张,以及与此紧密相关的商船、海军、基地和港口的建设等方面的文献,需要我们对某些重要方面进行整理、翻译和研究,为此需要通晓各种语言的人才、对外关系史的人才不断参加到研究队伍中来。实际上,这既是前述南海广阔学术前景的内容,是我们亟须加强的研究对象(很多领域依然是研究的空白点),也是将南海历史放置全球史之中从而焕发出强大生机与活力的助推力。而翻译和汇编国外南海文献,适时推出阶段性成果,必定能为研究者提供相关材料,利于推动南海研究走向深入。如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法、英等国的国际法学者,对各自所搜集南海资料的研判,以及对当时国际仲裁案中对领土归属判例的理解和运用,对这些档案以及相关报刊资料的整理、翻译,不仅文献本身能说明问题,而且通过比较研究,能将各国的立场和形象呈现出来,很多问题的是非曲直也就清晰了许多。同时,用南海历史事实的本身,能够深刻地揭示当下英、美等国在南海问题上的行为本质:武力仍然是这些国家推行南海政策的工具,它们打着国际法旗号的一些说法,虽然获得了某些国家和学者的支持,但是在历史上其理论、学说往往评介武力才上升到现在高度;它们始终相信武力仍是支撑在东南亚政治、经济系统的柱石,也支撑着政治和学术组织运作的动力源。

由于历史原因以及学术研究的时代特点,老一辈学者主要对法国南海档案、越南文件的某些内容进行了编译和出版,对他国南海档案涉及的不多,可以说这种状况一直持续至今天。借鉴韩振华等学者的研究经验,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应开展3个方面的工作。(1)明晰南海历史发展的几个关键阶段,着重翻译该阶段相关国家的南海档案,以弄清某些南海重要事件的来龙去脉,尤其是相关国家南海立场的演变及相互影响。除法国文献应予重视外,英、日、美南海档案保存相对完整,应重点开展整理、翻译和研究工作。(2)与前述工作相配合,对某些国家的关于南海的研究报告、报刊等文献进行搜集和整理,更因某些报刊是该国政府的喉舌,及时刊载它在南海问题上的言论及动向,而且某些内容在该国南海档案中或不存在或内容简略,整理和研究这些资料能够对档案文献能起到重要的补充作用,使该国某一时期南海立场更能清晰地呈现出来。例如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印度支那“海洋渔业研究所”测量船对西沙和南沙的调查报告,以及《印度支那经济振兴》《字林西报》《香港电讯报》《香港日报》《朝日新闻》《读卖新闻》《泰晤士报》《旧金山纪事报》等报刊的南海资料,值得整理、翻译和研究[34]。(3)进一步夯实中文南海档案或其他文献的基础工作,以之为搜集、整理和研究国外文献的坐标轴。上述工作涉及面宽、内容浩繁,是一项长期的工程,为获得该领域发展的持续动力,应将其纳入高校课程、学科体系的建设之中。

(三)研究者需要有持之以恒的学术韧性

南海问题涉及各学科知识,除历史、国际关系、国际政治和国际法之外,还有航海、水文、地质、海洋、天文、数学、地图等领域的知识,只有将各学科某方面知识融会贯通,才能对某些关键性问题研究得透彻。而这类知识的掌握和运用,需要研究者持之以恒的追求,需要坚强的学术韧性。对于某一研究领域来说,要想弄通弄懂已实属不易,更何况对相关学科的知识不仅要掌握,而且还要懂得驾驭,其难度之大是可想而知的。韩振华在研究中国南海疆域时,运用语言(方言)、人类、考古、天文气象、海洋、地质、数学等方面的知识,使其与史地研究融会贯通,相互印证,因此韩振华“在这一领域的研究无论在宏观上或微观上,都有其独到之处,结论亦足堪征信”[20]81。研究南海问题需要宽广的学术格局和深厚的学识,两者只有相互结合才可持之长久,否则仅是单方面的追求恐难以持久,或许惟有时间和毅力才可以检验一切。

从韩振华等学者身上,我们既看到南海问题的研究任重而道远,也看到坚持历史研究优良传统、新形势下转圜研究范式的必要性。我们要创建自己的南海学术体系,并颇具睿智地弄清这个体系中可能存在的优势,并善于将自身发展与其结合起来,而且这种优势不仅有学术上的,也有思想上的,能为民族习惯和传统中增加新的元素。近些年来,在李金明、李国强、吴士存、沈固朝和胡德坤等学界前辈推动下,南海历史研究队伍逐渐扩大,并不断取得新成绩,相信通过我们持续不断地努力,在不远的将来一定会铸就南海历史研究的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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