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徽宗宣和伐辽决策的依赖群体研究

2021-01-14 03:25
关键词:政和徽宗决策

李 兆 宇

(河北大学 宋史研究中心,河北 保定 071002)

对宋徽宗宣和伐辽的研究,陈乐素的《宋徽宗谋辽复燕史事考论》[1]较早叙述了其大致过程和影响。钱志豪的《宋徽宗时期的对外政策》[2]和杨小敏的《论北宋晚期徽宗君臣收复燕云之国策》提及人事调动与图辽决策之间的联系[3]。倪洪的《宋金海上联盟时期东亚政治格局演变研究》[4]提出“政和伐辽动议”,列举了宋人对伐辽之举的不同意见。陶玉坤的《辽宋和盟状态下的新对抗——关于辽宋间谍战略的分析》[5]和武文君的《宋辽刺事人的活动及其历史作用》[6]对包括使节在内的刺事人群体及决策来源作了考察。程兆奇的《略论宋代的“恢复”情结》[7]和杨小敏的《宋人对辽朝的畏惧心理和“燕云”情结》[8]论述了士大夫群体对辽及燕云地区的复杂心态是如何对相关战略产生影响的。张云筝的《宋徽宗的理想主义外交思想及其转变》[9]和《童贯——北宋末年对外政策的思想者与执行者》[10]两篇文章从外交角度考察这一问题。李瑞的《宋徽宗联金灭辽政策新探》[11]论证了联金灭辽是徽宗继承了宋初诸帝收复燕云的历史情结,是在好大喜功心理催化下对宋初以来国防政策的突破。上述成果对宣和伐辽决策的来源、形成过程和执行均有涉及,但对决策依赖群体的分类和梳理尚有待完善。以支持或反对为主要标准进行划分,容易忽略不同职能群体的特点及其对决策的影响;以刺事人和士大夫群体为考察对象又割裂了职能群体的联系。以辽末降人、北宋使节、边臣和宰执4个群体为观察对象,考察宣和伐辽决策的形成过程,有利于深入认识北宋末年的民族关系以及地方和中央、中央宰执和皇帝个人之间错综交织的内外政治军事形势。

一、徽宗对辽战略

随着北宋对西夏取得战略优势以及女真崛起之后对辽的不断打击,徽宗对辽战略逐渐强硬。

(一)崇宁和大观年间:以边备整饬为主

徽宗登基时,身任谏职的陈次升即表达了对北患的担忧:“今辽主新立,喜兵好杀,人心未服,国中未定,万一冲突犯我边陲,守边之人若非其人,仓卒之际不无败事。”[12]徽宗遂“出内库及诸路常平钱各百万,备河北边储”[13]361。徽宗对辽政策与澶渊之盟以来的北宋诸帝大致相同,均以整饬军备和情报刺探为主。尽管宋辽之间因西夏问题产生摩擦,辽军甚至一度陈兵宋境,但双方尚未爆发全面冲突。雄州知州杨应珣分析,辽朝是“虚声吓我耳,愿治兵积粟以示有备”[13]11089。次年,杨应珣由于对辽朝使节的态度过于强硬而被调任。相比之下,定州知州管师仁面对辽使时“一日而举众十万,转盼迄成,外间无知者。于是日与宾客燕集,以示闲暇,使敌不疑”[13]11112,他不动声色地迅速加固防务,妥善的处理方式得到徽宗手诏褒奖,可见当时徽宗并不愿与辽朝交恶。

(二)政和元年至政和五年(1111-1115):观望与萌动

政和元年(1111),郑允中和童贯使辽,与意图反辽的燕人马植取得联系,并带来了辽朝可图的情报。徽宗对取燕的建议虽不乏兴趣,但态度谨慎,于次年九月十八日诏:“令河朔帅臣密遣谋者,探伺虏中动息;及军需之物,城守之具,整饬为备。”[14]9238政和三年(1113)四月,升定州为中山府。二月二十二日下诏命河北修治边防,要求边臣“广布耳目,刺探事实,多为备御。即不得以一人一骑侵入界外,自为衅端”[14]9238。闰四月,在给诸路将帅的手诏中又强调:“虏政不纲,各条上备御之策,施设之宜。”[15]481-482显然,徽宗尚未将辽朝视为可轻易挑衅的对象。诏令中积草屯粮、修治军舍和咨访边备等举措显示出其主要战略是探敌和防御,而非尝试进攻。这一方面是由北宋长期以来战略上的恐辽心理所致,另一方面也缘于宋辽均势尚未明显失衡。政和四年(1114),阿骨打反辽并不断胜利,以此为节点,徽宗对辽战略始有明显改变。

(三)政和五年至政和七年(1115-1117):徘徊与联金

政和六年(1116),辽朝局势继续恶化,渤海高永昌起兵反辽,金军顺势将辽军逼退至辽河,这一形势诱发了徽宗的攻辽意图。十一月,徽宗命童贯“签书枢密院河西、北面房事。辛卯,又诏枢密院应差除武臣并调发兵将事,悉令贯预之”[15]491,此举标志宋朝率先试图通过武力进攻打破宋辽长期以来保持的均势。政和七年(1117)正月,宋军一度聚集备战,旋即鉴于使辽的陶悦和李邈等人带回的不利情报而放弃。七月四日,登州守臣王师中上奏,辽人高药师等人避乱漂泊至此,带来了金人实际控制区域已与登州隔渤海相望的消息。徽宗君臣遂产生了联金伐辽的念头。八月,他以买马为名遣使联络女真。直至宣和四年(1122),几经周折之后宋金形成联合局势[16],宋朝最终放弃了独自图辽的选择,采用联金灭辽的方略。

可见,宋徽宗联合女真伐辽决策的形成经过长时间观望和酝酿,是随着3方态势的变化作出的战略选择。

二、徽宗伐辽决策的形成与依赖群体

在宋、辽和金3方实力消长变化的过程中,辽地降人、使节、边臣和宰执等群体出于不同的利益诉求和谋国理念,为徽宗的对辽战略提供决策参考。

(一)辽地降人:坚定的伐辽鼓吹者

辽末降宋的人群中最关键者是马植。政和五年(1115)三月二日,已更名李良嗣(后被徽宗赐姓赵)的马植带着女真大败契丹的情报由雄州入京。四月十八日,他在延庆殿觐见徽宗,描述辽朝必亡之势,鼓动徽宗迅速收复幽云地区:“愿陛下念旧民遭涂炭之苦,复中国往昔之疆,代天谴责,以顺讨逆。王师一出必箪食壶浆来迎,愿陛下速行薄伐,脱或后时,恐为女真得志。”[17]2-3他意在阐述辽国可图、失地可复和勿落后于女真3处要害,极力渲染辽地汉人渴盼王师之意。徽宗授他秘阁待诏,不久又擢为秘书丞。部分臣僚对李良嗣及其图辽之策表示反对。黄葆光尖锐指斥李良嗣:“凶黠忿鸷,犯不赦之罪于邻国,逃命逭死,妄作《平夷》等书。万一露泄,为患不细。中秘图书之府,岂宜以罪人为之?”[13]11028-11029但徽宗依然给了李良嗣较高的待遇,可见徽宗不愿放弃来之不易的机会。在随后的北郊祭祀活动中,徽宗对良嗣的偏袒可见一斑:

亲祭北郊,燕人赵良嗣为秘书省丞侍祠,(虞奕)白其长曰:“今亲卫不用三路人,而良嗣以外国降子,顾得预祠事,可乎?”长用其言,具以请,不报[13]11149。

此外,徽宗将举家来投的辽人王师中安置在登州,以窥伺辽境[17]1。在随后的宋金交涉中,王师中负责为宋使提供随行人员和船只。另有辽境罪匪董才,亦被北宋中山府帅司招诱而来并“上书请取全燕以自效”[13]11045,并得到童贯与王黼等人的支持。这些弃国而来又全无根基的辽地降人之所以能备位秘府并出守地方,显然源于徽宗等人的支持。但即便徽宗被李良嗣的说辞打动而产生伐辽想法,长期以来影响北宋朝野的恐辽心理也很难一时消除,真正将对辽作战付诸行动还需其他决策群体的支持。

(二)使节:重要情报的搜集者

澶渊之盟后,辽宋之间形成一种“和盟下的新对抗”[6]状态。使节身负的使命也不仅是通问庆吊,还要留意边塞防务。唐恪在大观年间曾经“招抚牂牁,迎辽使还,言河北边备废弛”[13]11117-11118。宋使不仅需要强大的侦察能力,还需要足够的反侦察意识。如张叔夜使辽时“宴射,首中的。辽人欢诧,求观所引弓,以无故事,拒不与。还,图其山川、城郭、服器、仪范为五篇,上之”[13]11140。由此可见,张叔夜不仅避免了己方装备情报的泄露,还系统搜集了敌国情报。政和元年(1111)九月,郑允中和童贯使辽。徽宗言道:“契丹闻贯破羌,故欲见之,因使觇国,策之善者也”[13]13658,可见他们的使命仍是刺探情报。政和时期身负相同任务的还有陈过庭,“使辽,时人或传契丹主苦风痹,又箭损一目,有过庭归证其妄,且劝帝以边备为念”[13]11139,从而证实了有关天祚帝健康传言的真伪。

在紧要关头,使节情报亦会对决策产生重大影响。政和七年(1117),在童贯集结伐辽大军待发之际,徽宗令其等待使辽的陶悦和李邈返回再作最终决断。陶悦等人返回并实事求是地报告:辽虽屡败于金,但幽燕地区尚且稳定。不仅如此,陶悦还结合自己所见指出宋朝情报工作的严重漏洞:

悦到莫州。得雄州探报云:“已差接伴人使,大使姓耶律,不得名。副使姓李。”洎悦过界河,与接伴相见,副使乃姓王。接伴使人非机密事,界河至莫数十里,而探报如此乖谬。若诸事如此,未可轻动也[18]。

童贯在技穷之下,甚至想要污蔑陶悦收了辽朝的贿赂而有所隐瞒,但终究只能如实上报徽宗。同年二月二十七日,徽宗下诏:“朝廷与北界和好,今逾百年。近者沿边累奏北界讨伐女真、渤海,久未帖定。可依屡降处分,约束沿边不得妄动,亦不得增添人马,别致惊疑。”[14]9756往返于两国之间的使节所带来的消息对深居九重的徽宗而言,本该是最直观且较可信的参考信息,但他们并非每次都带来准确情报。宣和三年(1121),李弥大带回的情报便真假难辨:“或谓彼主淫刑灭亲,种类畔离,女真侵迫,国势危殆可取;或谓下诏罪己,擢用耆旧,招赦盗贼,国尚有人未可取。”[13]11777

更有甚者,宰执出于私利对使节人选和出使目的进行干预。宣和初,王黼为了功高蔡京,推荐善于绘画的陈尧臣为使节,令他绘制天祚帝样貌以及沿途山川形势,借此挑动徽宗北伐。陈尧臣归来道:“虏主望之不似人君,臣谨写其容以进。若以相法言之,亡在旦夕。幸速进兵,兼弱攻昧,此其时也。”[19]对天祚帝面相的解释未必可左右伐国大事,真正具有吸引力的是陈尧臣带来的山川形势图及一番兼弱攻昧的说辞。本该客观真实反映敌国情报的使节却在宰执的干预下,成为他们挑动上意借以满足私利的工具。

(三)边臣:谋国与谋身不一

崇宁和大观年间的宋辽边境守臣们,还能较严格地遵循澶渊之盟的规定,维持宋辽对峙局面,但徽宗朝的拓边活动在激发边臣建功立业雄心的同时,也刺激着他们贪功希赏的侈心。西北地区宋夏长期对峙交战,立功机会较多。西南和华南地区自崇宁以来“斥大土宇,鲜有宁岁,凡所建州军关城寨堡,纷然殆不可胜记”[20]。朝廷既以开疆拓土为功,则“边帅争兴利以徼赏,凡蜀东西、夔峡路及荆湖、广南,皆诱近边蕃夷献其地之不可耕者,谓之纳土,因置州县,所至骚然”[13]13158。宋辽边境的宋朝边臣们在处理两国问题时无疑要极其谨慎,他们显然无法像西北和西南同僚们那样拓土邀功。到政和四年(1114),女真反辽建国并不断取胜,这些边臣们也按捺不住建功立业与贪功希赏的冲动,开始积极鼓动中央图辽。知雄州的和诜“以厚赂结纳朔方豪俊,士多归之,以《收燕山图》来上”[17]1;中山府守将张杲和高阳关安抚使吴玠“亦献议燕云可取”[17]1;河东经略使薛嗣昌更是添油加醋,“得河北谍人之辞,往往润色以希禁密意。每陛对论及北事,辄请兴师”[17]1。

作战经验丰富和具有清醒判断的边臣们对伐辽之举表达了反对或忧虑。政和六年(1116),种师道答诏言:“先为不可胜,来则应之。妄动生事,非策也。”[21]宣和四年(1122)宋辽开战前夕他仍坚持:“今日之势,譬如盗入邻家不能救,又乘之而分其室焉,无乃不可乎?”[13]10751政和五年(1115)率军平定晏州蛮乱的赵遹,对宋廷接纳董才一事极力反对。直到他被调任熙州,王黼等人“又虑遹过阙入见有所陈,辄使便道赴镇”[13]11046,唯恐其阻碍招纳。相比被童贯和王黼等人视为眼中钉的赵遹,自神宗朝便在宋夏边境作战的赵隆则成为他们拉拢的对象。童贯对其许诺殊厚爵禄,赵隆却坚决反对道:“隆,武夫,岂敢干赏以败祖宗二百年之好?异时起釁,万死不足谢责。”[13]11091时任登州通判的宗泽见朝廷由登州结联女真,也叹道:“天下自此多事矣。”[13]11276

(四)宰执:逐利与取义交织

随着北宋中后期党争的此起彼伏与政潮的反复,君主作为帝制时代权力体系的核心,更加成为各方政治势力逢迎与援引以谋求自身利益的对象。徽宗在“异论相搅”的故智之下,也以权力斗争的平衡者与参与者身份积极分化或重组各方力量,使之为强化君权、巩固统治和贯彻个人意志这一目的服务。像伐辽这样百年不遇的大事件,必有多种政治势力掺杂其中,并“将进行战争作为固宠、升迁或排挤打压对手的手段”[22]178,试图在影响最高决策取向的同时谋求自身利益的最大化。

自政和五年(1115)李良嗣入朝到宣和四年(1122)战争爆发期间,参与决策的主要宰执中,始终支持伐辽的有王黼和童贯。王黼认为:“南北虽通好百年,然自累朝以来,彼之慢我者多矣。兼弱攻昧,武之善经也。今弗取,女真必强,中原故地将不复我有。”[13]13682-13683作为后起的宰执,王黼“少年凶愎,欲其功高蔡京,乃独任结大金灭大辽取燕云事”[23]45,对徽宗的伐辽之念极力迎合。其观点也着实道出了宋辽金3国关系的要害:其一,澶渊之盟以来辽虽大体遵守盟约,却常借边境问题对宋发难,试图讹取岁币和土地,或阻挠宋朝对西夏的战略进攻。因此,辽朝本就没有认真遵守盟约;其二,幽云故地本就是中原王朝失地,北伐师出有名且机会千载难逢;最后,若宋朝不当机立断收复失地,失地必将落入金人之手,届时宋金边境压力可想而知。长期在西北边境率军作战的童贯此时亦踌躇满志,认为辽朝可图。加之与蔡京之间的矛盾渐大,他遂联合王黼与蔡攸共同排挤蔡京。从政和元年(1111)使辽到政和五年(1115)招纳李良嗣,再到政和七年(1117)的伐辽动议乃至宣和出兵,童贯始终参与其中,并试图拉拢边臣,收买使节排斥异己,意图为伐辽制造舆论声势。

王黼和童贯等人的主张也有弱点:辽朝虽存在轻慢盟约的行为,却并未实质上败盟。此时若宋朝举兵伐辽,则毁约责任在宋。加之“兼弱攻昧”虽然符合军事逻辑,可长期财政困境又连年用兵的宋朝是否有兼弱攻昧的实力?反对北伐的宰执们便抓住邦交信义和实际国力两个要点批驳北伐主张。中书侍郎刘正夫规劝徽宗道:“臣起书生,军旅之事未之学,然两朝信誓之久,四海生灵之众,愿深留圣思。”[13]11100临终之际,他仍手书“留神根本,深戒持盈”8个字作为最后劝谏。太宰郑居中与蔡京在朝堂上进行了激烈辩论,他指责蔡京“公为首台,国之元老,不守两国盟约,辄造事端,诚非庙算”[17]4。知枢密院事邓洵武援引雍熙北伐的前例,认为今日宋朝战力尚不如宋初:

以太宗之神武,赵普之谋略,彬、美之为将,百战百胜,征伐四克,而独于燕云乃至挫衄。况在今日何可轻议?且百年盟誓一朝弃之,何以令吾民、告敌国乎?诚恐兵戈一动,中国昆虫草木皆不得而休息矣[17]4!

宰执群体意见难以统一,其余宰执如白时中、李邦彦、余深和王安中等人则逡巡于两种意见之间,徽宗陷入犹豫。蔡京对宣和伐辽的态度则随着他和童贯与王黼等人的权力斗争形势而变化:起初他支持伐辽,后转变为原则上赞同伐辽但反对童贯率军。这一点杨小敏在《蔡京、蔡卞与北宋晚期的政局研究》中论述甚详:“蔡京起初也是主张伐燕的,后来和童贯争权,才摆出对此事不热心的一副姿态,而正是这不热心,导致了他的第三次罢相和王黼的上台。”[22]184

要之,处于权力核心的宰执群体内斗使北宋伐辽决策的形成过程呈现出更为复杂的样态。宰执们试图赢得皇帝支持以实现对政敌的打压,为此或苦口婆心进谏,或拉拢臣僚造势。随着何执中、刘正夫和邓洵武等人的相继离世以及蔡京的失势,宰执群体中对王黼和童贯等主战派的牵制力量越发衰弱。内有主战派鼓动,外有辽朝一再败退,徽宗对辽态度渐趋强硬。

三、徽宗宣和年间联金伐辽决策终成

联金伐辽决策的最终形成既应激于迅速变化的宋辽金3国时局,也受北宋内部决策群体的催化,更是徽宗长期用人决策结出的必然之果。

(一)外因:均势已破,不可无为

宣和四年(1122)正月,金军攻破辽中京;三月,天祚西逃,留守辽南京的燕王耶律淳自立为帝,并遣使来宋。此时,金军亦推进至山后诸州,再无犹豫空间的徽宗以燕王政权属非法为由,令雄州拒绝辽使。同时,“命童贯为河北、河东路宣抚使,勒兵十五万巡边,降诏谕燕京管内军民”[15]524。北宋不承认燕王政权,其潜在意思即辽朝君主尚在而臣子篡位,北宋便有了出兵武伐的理由。另外,此时若继续迟疑,当金军自山后推进到山前进入幽州地区后,则大势去矣!这一现实局面要求宋军迅速收复幽云地区,以便在不久的将来占据战略主动地位。

(二)内因:决策投机群体的激斗

帝制时代的君主们汲汲于打造亲信团体,徽宗亦然。他以藩王入继大统,未系统接受储君训练,身边亦无德高望重或精明强干的亲信臣僚,要想在新旧两党激烈斗争的政治环境中坐稳皇位,他必须在依靠朝中元老的同时刻不容缓地培植亲信。

此时与北宋王朝共治天下的士大夫们却在政潮反复中丧失风骨[24]。徽宗对士风也常发不满之语:“今士大夫方寡廉鲜耻”[13]11033,“迩来士多朋比媒进”[13]13133,“近年为制诰者,所褒必溢美,所贬必溢恶,岂王言之体”[13]13140,都表达了对那些趋炎附势和钻营干进的士大夫官僚们的厌烦。但徽宗对那些敢于犯颜直谏和贪腐弄权者斗争的臣僚却又不真正信而用之。原因之一是徽宗轻佻落拓的性格使他难以忍受臣僚的进谏约束。当面对因弹劾童贯等人而在激动之下不慎扯破徽宗龙袍的陈禾时,徽宗假惺惺表示要把碎袍“留以旌直臣”[13]11350,可次日童贯等人对陈禾相率攻击之后,徽宗即顺水推舟将陈禾贬官。其二是徽宗对权臣和佞幸的宠信与保护。如屡次为徽宗陈述两浙地区扰民弊政的张根,其言行招致权幸的忌惮中伤,徽宗虽“察根诚,不之罪也”[13]11219,但对这类敢于和权幸势力斗争的臣僚,其保护亦止于此。又如徽宗登基之初,时任御史中丞的丰稷针对朝中宦官渐盛的局面“怀《唐书·仇士良传》读于帝前,读数行,帝曰:‘已谕。’稷为若不闻者,读毕乃止”[13]10425,徽宗很快就难以忍受,曾不耐烦地说道“受不得丰稷煎炒矣”[25]。在对士大夫群体的失望、对能臣与直臣的不信任和自身纨绔习性的共同影响下,徽宗更宠信那些易于控制也更为亲信的近臣与内侍,以及具有才干且更愿意迎合上意的臣僚。

在这一用人原则下,以童贯和王黼等朝臣为代表,辅之以部分边臣和使节,形成了一班迎合上意、罔顾邦交信义与客观实际,一味挑动战争来固位谋利的决策投机群体。各个职能群体在提供决策时,虽不乏出于公心比较符合客观实际的陈述,徽宗本人对宋辽形势也曾不乏理性清醒的判断,但他对于决策投机群体的刻意提拔、维护与依赖干扰了自己的判断力,也助长了这些人对他决策的影响力,徽宗成为他们最大的保护伞。这一群体在徽宗的伞翼下与辽地降人勾结,不断对使节、边臣和宰执中的反对意见加以收买、笼络和打压,对徽宗则一再迎合与怂恿。这一群体的肆意妄为与徽宗建立万世功业的帝王用心和刻不容缓的时势相交织,终于使徽宗为了贯彻自己的伐辽意志而罢去蔡京,起用王黼,并“置经抚房,三省、枢密院皆不预。下族诛之令,禁言北事”[23]45,这宣示着联金伐辽取燕决策的最终形成。作为专制主义中央集权制的权力核心,徽宗个人的态度无疑是举足轻重的,乾纲独运和断自圣心才是宋徽宗最大的决策依赖。

跳出决策本身来看,徽宗以仲裁者的身份对不同的决策判断取舍,并展示人主之好恶,伐辽决策已非单纯的邦交或军事问题。“伐辽”对于徽宗而言,既是他意图实现的目标,又是调节朝臣之间力量对比的手段。借此巩固亲信团体和强化皇权,收获不世功业以大展皇威才是徽宗的终极目标。这一过程中,徽宗垂拱御极,既削抑了权相蔡京,又任用童贯和王黼压制反对意见,从而贯彻自己联金图辽的意志,徽宗无疑是表面上的最大赢家。但这一选择导致了一系列严重后果。一方面,依赖这一群体执行伐国大事,导致宋军两次取燕惨败;另一方面,徽宗对这一群体的放纵与保护打破了自己设置的政治平衡,造成“黼主谋于内,贯专征于外”[26]的局面。宣和末年金军南下进攻汴京,徽宗匆忙禅位之时,童贯和王黼甚至欲着手易换储君。在借金伐辽这一事件玩弄权术并最终国破家亡的同时,宋徽宗也成了实际上的最大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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