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照华
(广州市社会科学院 历史研究所,广州 510410)
关于南海问题的历史文献,可谓浩如烟海。地域层面看,有现藏于国家第二档案馆和台湾“中研院”近代史所关于晚清外务部、民国时期外交部、海军部等政府层面的档案档;有藏于广东、海南等地方档案馆及海口南海研究院等机构的地方档案文献;台中地区台湾总督府档案馆还有日占期其殖民机构台湾总督府关于南海问题的档案文献;域外则有日、越、英、法等国家的各种文献。目前在学术界,关注较多者是民国时期我国国家层面的档案,广东等地方档案及日、英等国家层面档案也开始有人挖掘[1-3]。不过作为晚清民国时期直接管理南海诸岛的省份,广东地方产生的文献最应引起大家重视,而且有必要超出档案类型,总体考察、评估这些文献的内容和价值。
晚清和民国时期广东有关南海的文献类型多样,包括文牍(呈文、批示、公函、公告、章程、条例、开支表、诉讼案卷、死亡报告等)、档案(奏折、照会、条约等)、地方志书、地图(地理图、航海图、海岛图等)、日记、回忆录、新闻报刊等。如此丰富、多维度的文献史料,且收藏较好,其不仅在客观上表明了从官方到民间人士的普遍重视态度,而且,也使得我国南海诸岛的领土主权问题得到了确凿而充分的证明。这对于晚清和民国时期我国处置国土纷争及实施有效开发建设,均具有持久的意义。
晚清南海涉外事件,可以追溯至19世纪80年代。来自广东地方史料的早期记载显示,德国人这一时期即在我国南海诸岛展开了领土调查工作。1883年,德国也进行了对南中国海各岛屿包括西沙、南沙群岛的调查测量工作,这次测量引起了当时中国政府的注意,经广东当局向德国力面抗议后,德国停止调查[4]。同一年,荷兰驻华大使还曾经发出要求清政府妥善处理在东沙岛搁浅的荷兰船只货物被当地渔民抢掠的照会。该照会曰:“大和(和,这里指荷兰国)钦差驻扎中华便宜行事秉权大臣费为照会事,本大臣现准本国驻扎香港领事馆来文。内称:据本国吗答浪船主报称,该船于本年三月二十四日,驶至广东所属海面东沙地方,因风碰损停搁,正拟设法修理,突有中国渔船多只,合众三十余人,争上该船,殴逐在船诸人,将船上所有货物及食用衣服抢……。查条约第七款所载,和民在中国者,地方官必时加保护……和船在中国辖下海洋被劫,地方官闻报迅即设法查拿……和船在中国沿海地方搁浅碰坏或遭风收口,地方官闻报即当设法照料”[4]。在两国涉海岛事件发生后不久,东沙群岛再遭日本的非法侵占和掠夺。
而对于文献与南海诸岛主权的密切关系,早在日本人引发东沙岛争之初,清廷地方大员便具有了清醒的认识,他们对于以文献佐证岛屿的归属权,非常重视。两江总督与两广总督当时多次在往来密电进行商议,其中,光绪三十四年(1908)一份电文显示“早年图志案卷为凭”,“广东省政府县各志书、各舆图及公署案卷、私家著述内,遍加搜讨,再能举出数证”[5]6。“(该岛)实在台湾之西南,香港之东南,距香港170余英海里,并举其经纬度及英名名称。按其所言考之,即系前准贵省咨送广雅书局所印《新译中国江海险要图说》内之蒲拉他士岛,一名蒲勒他士岛,为广东杂澳第13,在北纬20度42分,东经116度43分,距香港170英海里。……上年两江派员所绘海图,亦有此岛。英海部所刻海图,亦有此岛。……确是中国之地。”[5]5-6外国方面也同样重视文献志书问题。日本驻广州领事赖川浅之进特别提声明:“倘中国认该岛为辖境,须有地方志书,及该岛应归何官何营管辖确据,以便将此等证据。”[6]此后,日本方面正是在广东方面提供了文献志书、诉讼案卷等资料之后,理屈屈服。
关于南海拟设置灯塔的史料,也是晚清东沙岛交涉中的辅助性问题之一。光绪三十三年(1907),两广总督张人骏就英国提出东沙岛主权一事,电请外务部在岛上设立我国标志。据洋务委员会转接广州英领函称:“中国海内距香港东南一百七十英里,有一小岛或群小岛,名蒲拉他士。该岛并无居民,显系无所统属之地。但每年之中,间有中国渔船驶到该岛。英政府前曾提议应否于该岛建立灯塔,后以不能决断该岛属于何国,应由何人设灯,遂作罢议。现奉本国外部谕,饬将该岛情形及属于何国详细查复等因,函请确查案卷。该岛是否属中国属岛,政府有无宣布明文等情,转禀前来。查上年九月,曾奉大部电查日本人西泽占据海岛一事,嗣接午帅五月艳电……经电商午帅,派员往探在案,英领现函明知系我属地,竟称欲在该岛设灯,以系意存尝试,应否由钧部布告英日两使,声明浦拉他士岛系中国属岛。一面请午帅派员,前往探明,酌立标志,以杜外人觊觎。”[7]该事的发生事件为光绪三十三年(1907)八月二十三日,尚处于东沙岛主权维护之初期,适时得到若干外来帮助,有利于提高中国之国威。
无论东沙岛、西沙岛,晚清广东地方文献都为其提供了相当准确的地理地貌、物产、人文等史料记载。
宣统二年(1910)广东总督张人骏在委报筹办西沙群岛经过情况时说:“兹又查有西沙岛者,在崖州属榆林港附近。”[5]22为了进一步弄请西沙群岛的状况,先经饬据副将吴敬荣等,“勘得该岛共有十五处,内分西七岛,东八岛”[5]22。“其他居琼崖东南,适当欧洲来华之要冲,为南洋第一重要门户。”[5]22在维护海岛主权方面,张人骏认为:“若任其荒而不治,非惟地利之弃,甚为可惜,亦非所以重领土而保海权。爰派藩、运两司,暨现调广东高雷阳道王秉恩、补用道李哲濬,会同将开办该岛事宜,妥为筹画(划)一面移商署水师提督臣李准,督派兵轮,由该道李哲濬带同文武员弁等,前往复堪情形”,“兹据分别勘明,将各岛逐一命名,以便书碑,并绘具总分图呈核前来。查西沙十五岛,大小远近不一,距崖属之榆林、三亚两港,仅一百五十余海里”[5]23。
广东地方文献还准确地记录了西沙群岛的资源以及官方在“岛内设厂”开发、安置人民就业等筹划情况。“(西沙)岛产则有矿砂,为多年动物所积成,可作肥料之用。化面验之,内含磷质”[5]23,此项销用颇广。之前,日本商人曾在东沙岛偷采同类磷质,致获厚利。“而西沙岛产矿尤富,若一律开来,实足以浚厥利源”[5]23,“幸而榆亚两港均近,拟即在岛内设厂,先从采砂入手,派员驻于该处,经理其事”[5]23。
在宣统元年(1909)中国民间人士起诉日本商人侵夺东沙群岛资源时,广东地方文献史料便列出了当事者的名单,真实可信。即,具禀人:大东沙广安祥捕鱼船主梁胜代表工伴周华社、船户李广星、黎瑞亭、李庆祥、黎欣甫、何庆云、黎棋清、余朗轩、李焕熙等[5]63。宣统二年(1910)正月,在政府组织的赴东沙群岛的考察统计中,广东地方文献又保留了37人的确凿名单:陈景盛、 薛树辉(到)、何召佳、韦警愚、任永鸿、廖启瑞(到)、朱迺生、卢叶勋、卢鼎三、刘葆鋆、何慧卿(到)、何玉墀、黄树棠、古□池、黄芝畦、黄子葵、黄伯干、黎之宏(到)、陈莹(到)、阮仲尧、梁道传(到)、关天民、赵之楷、陈慎恒(到)、梁保民(到)、劳向林(到)、陈樾菴、麦智卿、李浩(到)、傅譲庄、古觉菴、许崇熙(到)、章国桢(到)、尹应忠、叶骢林、郑继濂、舒应禄[5]89。
在宣统元年(1909)夏两广总督张人骏的奏折附件中,还精细地列出了具体试办项,以及人员编制数字、工薪数据等,提供了民生情况确证。如下:专办委员一员,月支薪夫津贴银一百五十两;驻岛总稽核兼会计司事一人,月支薪津银五十两;驻岛医生一人、月支薪水银三十两;驻岛日本总技师一人、月支辛工银一百四十四两(专任化验磷质兼教授采取水产物);驻岛日本工师一人,月支辛工银七十二两(专任采取磷质及教授工作);……以上每月预算共支银一千二百八十九两八钱,六个月共银七千七百三十八两八钱[5]104-106。
对于东沙岛中的开办各项,大体也涉及了从修船、修理在岛设施、购置器具及开支人力费等9个方面的问题,归结如下:修理存岛小轮,约银一千五百两;修理存岛驳运货艇,约银三百两;修葺岛中房屋及储水池,约银二百两;添置采取磷矿器具,约银一百两;采购药料,约银三百两;购置装储磷质麻包,约银二百两;聘用技师工师来往川资,约银七百两;预约聘用技师工师全年辛工,除试办期内按月照支外,尚有六个月并应照付,约银一千二百九十六两;技工师医药费约银三百两(技工师有备带医药之议,现拟酌定数目至送,以归简便)。以上共预算银四千九百九十六两[5]106-107。
在广东地方文献,可以营造或者“复原”精致的重大历史事件情景的记述,屡见不鲜;同时,可以再现海岛勘察历史现场及自然景观的记述,也以稀见为贵。下面从这两个方面审视相关的南海诸岛地方文献资料。
在东沙群岛的开发过程中,借“犯人”之力于建设,是时人的一种稀奇的、却属于正式的提议。1910年《广东劝业报》第102期刊载:“又闻廉钦道郭道人漳,因合浦县监羁,积押定罪墩禁各种轻罪人犯,至四百余名,过于积压挤拥,拟行疏通,特禀请袁督,饬将该县所押四百余犯全数拨往东沙各岛,充当开埠苦工。既可劝惩,复可省费。现督院据禀,已批仰臬司劝业道,会同妥核具覆察夺。”[8]该报无疑撩开了广东地方高层关于提议使用犯人开埠的初衷,实为廉钦道员向两广总督袁树勋直接递交专门呈报,进行请示。其想把400名廉钦州县的案犯押往东沙,以便收到一举两得的实效,既减轻了地方的看押压力,又节省了大量东沙岛开发建设的劳动力雇佣费用。不过,地方文献记载显示,两广总督署决策层最终却没有采纳这一建议。两广总督署首先表扬了廉钦道台郭人漳“仁人之用心,良堪钦佩”[5]110。毕竟,按照大清“旧章”,“案内有免死减等发遣之条”[5]110,而钦廉道台郭人漳援引此例办理,自有其道理。“请将合浦押犯解赴东沙岛,充当苦工”[5]110。这对罪犯来说,似无不妥之处。至少,以发配犯人到东沙群岛服役的形式,代替判处死刑,对于死罪犯人而言,似乎更显出仁慈宽恕的因素。
广东地方文献中,对南海诸岛勘察历史现场及自然景观的记述,内容比较丰富。如《李准巡海记》从居岛渔民的披发赤足、耳贯铁环、以布遮盖隐私部位的记述,对海岛狩猎、渔业、植物等的描述,为我们提供了科学审视21世纪初中国南海诸岛景观的切入点。当李准所率的勘察对到达西沙群岛隔海相望的海南岛海域,“上岸后,沿平原而入山凹,一路遍地椰子树,结实累累,大可逾抱,高约百数十尺,其直如棕,叶长大似蕉,但分裂而不连属。其时天正炎热,行人苦渴,以枪向椰树击之,其实纷纷下坠,人拾一枚。其有为弹穿者,汁流出,即以口承之,味甘而滑,解渴圣品也。步行约六七里,有居人焉,披发赤足,无衣,以布围盖下身,其黑如漆,前后心及两肘两腿,毛茸茸然,两耳贯以铁环,大如饭碗之口。老少可辨,男女殊难认也。其所住室,以椰子树为之,高不及丈,宽约一二丈,横梁门柱,皆椰树也。上盖及壁,都以椰叶编作人字形之厚箔为之。有门无窗,屋内之地,亦铺以椰席,厚可数寸。无桌几床帐,饭食起居,咸于此焉”[9]。
广东地方关于南海诸岛的文献,记载了诸多历史故事的细节,为后世提供了经验、借鉴和智慧。
宣统二年(1910)五月,在袁树勋接任两广总督后不久,即令劝业道札饬管理东沙岛委员花翎三品衔广东补用知府蔡康遵照原呈文,妥速禀办东沙群岛事务。不久,蔡康就聘用日本技师、工师,暨招雇匠工人等事做出了通盘规划[5]111。在专业技术人员聘任方面,确定为香港日华洋行的日商富治推荐日本技师一人。“据称此技师、前亦在东沙岛、兼管全倒各事。原系西泽帮手。经嘱开送姓名职业。以便访查,以后亦以无以达成协议。继由日华洋行总班藤井正三推荐日本总技师垣内喜代松(以下简称垣内)、帮技师高木荣吉(以下简称高木)二人。蔡守与之订立草合同,旋垣内由日本抵达省城。蔡康遂与其订立正式合同十二条。”[5]112这份合同主要从职责、事务分工、薪水支付、合同期、病症意外等方面做了约定。东沙岛委员雇佣日本化验磷质师垣内喜代松一人,作为常川驻扎东沙岛总技师。职责为专理化验配合及采取该岛磷质等事,兼医理岛中各人役,整顿一切卫生。同时,雇佣高木荣吉一人为帮技师,帮同总技师经营一切。要求日总技师、帮技师均须遵管岛委员约束调度,认真帮理。
关于雇佣日人的工薪支付及合同期约定为:“该总技师、帮技师每月薪金及各项私费共日本银三百五十元正,预支三个月,计银一千零五十元。关于病症意外及应对规定,该总技师、帮技师除因患病告退外。如系因事告退,须于三个月前通知,以便另延他人接替。”[5]113表面上看起来,似乎一切顺畅。该合同签约之后不久,日本技师的欺诈行为,便浮出水面。最初揭露日本技师弄虚作假行为的是广州的《七十二行商报》。该报以《怪哉东沙岛之与日本人》为题进行特别新闻爆料,在其消息来源中说明译自香港的一份日文报纸。大意为:垣内并无化学家之学问,居住于香港丑业地。无一定之职业,及非由日本而来,谓高木荣吉,非实际之人物,亦非由日本而来。高木实为梅津其人。该报还呼吁,希望此事足以唤醒我国聘用外人之迷梦[5]118。
广东地方文献对日本“技师”的欺诈故事的细节记录甚详,为我们提供了吸取教训的真实素材。而日本“技师”的欺诈手段,尚不停留于假冒化学师骗薪水、假称从日本本土来港骗路费,还有其自行购买西药,假惺惺以医生身份自居,强迫政府认购,此类伎俩,被载入史册,更令人指责和不齿。“驻在东沙岛员司工役,最易致病,总技师垣内,向蔡守声称工人所染之症,中国内地,所不常见,非以西药调治,恐难全收效果,伊曾预备西药三箱,可定价出售。”[5]116这种强买强卖的模式,逼迫广州候补太守蔡康只得据以禀报陈道台。在上报中,蔡康还只好添油加醋地为骗子添说好话,以求官场程序通融,从而维持一团和气。而陈道台似乎还保持着较多的清醒,其在批饬中,不仅指出日人所言大着奇功的可疑之处,还明白地列举出日人所谓代购药中的“笔杆、红蓝墨水、化学所用各项器皿甚多,并非尽属药物”[5]118。陈道台还在经费总额控制上,并不糊涂,决不轻言添加。最终这出骗局和丑剧悄然收场。
在广东地方关于南海诸岛的晚清文献中,令人耳目一新地出现了崭新的文体。其以土居日记的名称出现,但实际上所记载的内容以渔业捕捞活动为主体,详细记录了自宣统三年(1911)四月初四至六月二十日间东沙岛日日渔业活动,关于渔业捕捞活动内容的文字约占整个日记文字数量的大约71%,其他兼记录海船赴岛的信息摘要或大事梗概的文字数量约占29%。其中,除了开始的四月初四日之四月十五日,合并为一条外,自四月十六日开始,这些记载无一日欠缺,严格符合日记体的规范。
东沙群岛渔业方面的内容,包括天气状况、渔民分队、渔民人数、渔民健康状况、所乘船只、航行方位度数、捕捞地点、外出距离、出发时间、返回时间、捕捞鱼类名称、捕捞鱼类数量、所见过往船只情况、外来船只采集海草情况、灾祸推测、放假休息等内容。例如,四月二十日,“廿日,晴,总监工青柳,带菊池等十二名潜水员出岛。因无风,十一句钟渐到礁岩,螺壳等最多栖息之所,恐不能回,故即返岛。此日半途,见一只中国帆船,采海草,转船往问,因言语不通,无由相传意志”[5]170,“同(四月),廿二日,晴,有雨二回,九十四度。是日因潜水员等身肿不能作工,特放假一天,烹红豆羹,给食慰劳”[5]170。
关于连日风灾中渔业活动的记录:“同(六月),初三,九十八度,风定些,乃各队出渔,而舟多覆,众游水返,未有所渔获。同(六月),初四,晴,九十六度,风渐收,除病人不能出海外,全队出渔,而海水浑浊不透明,仅得五百余个而返。同(六月),初五,海水浑浊,潮流强烈,仅得蠵龟一只。同(六月),初七,暴风,此日烈风来袭,吹砂砾入屋内,后大雨,终日笼居。同(六月),初八,暴风益强,破坏房屋多出,入夜越加强猛。同(六月),初九,非常大风,看岛中国人皆云,未曾有的,破坏码头、道路、房屋,被浪流失船艇一,艇仔一,艇一,岛上储藏煤炭,亦系大半流失,潮水高大浸岛。”[5]175
关于潮流强烈期的渔业活动及捞尸记录:“同(六月),十二,晴,九十五度,各队冒险出渔,而浅沼竹三郎,浅沼留吉新田,与右等名一队,上午七点钟出渔。九点在南方距岛五咪里之处,见玳瑁几只,留吉与右乃跃身潜水,竹三郎操舟尾行,既而与右游上,留吉不见,始知有异。二人协力探索百方,遂不见,时有别队行过,乃合力探索无功。四点半,乃收队返岛,报告监工,大众澈宵不睡,以俟天明,此日码头工事告成”。“同(六月),十三日,晴,九十六度,大众俟天渐白,夙起出海,搜索留吉之尸,而终日觅不得,遂作少坟墓于岛中,众皆吊礼。”[5]175-176
除了大量的渔业活动内容之外,海岛日记记录海船赴岛的信息摘要或大事梗概的文字数量约占29%。例如,“至十五日正午,中国练船广海载一行大泽商会、桥本君、医生、总管、监工、潜水员、厨子等三十五名,运到东沙岛”[5]169。这一信息非常简要地描述了东沙群岛当时的人员流动情况和大开发情景。“四月十六日,天晴,上午十点钟到东沙,立即起货上货,及打扫岛内,整便房屋,事甚繁忙。全岛恰如战场,潜水夫等因起落货及搬运物件。”[5]169这一记载又把整个东沙群岛的工作场景及管理情形清晰地展示出来。
在晚清南海诸岛问题受到国人广泛注目之时,中国学术机构迅速发声,自然而然成为表达爱国情怀的一种恰当体现。当时系统性地刊载关于南海诸岛内容文章最重要的平台就是《东方杂志》。无论关于东沙群岛还是西沙群岛的研究性文章,均有很大篇幅的连续刊载。其不仅在微观细节研究方面与广东地方官报的文献呈现了一定的差别,而且,在宏观研究方面,也发挥了必要的补充作用,体现了焦点性的社会关注要素。
在东沙岛问题上,《东方杂志》的首篇刊文《广东东沙岛问题纪实》[10]的史料学价值可以归纳为几个方面:其一,从国际舞台领土纷争的大视野着眼,告诉国人如果客观认知关于领海主权危机的和严峻形势,而这一点,也明显不同于广东地方文献,且为后者提供了较好的补充;其二,告诉国人关于清政府应对南海诸岛主权危机的来龙去脉,以正在发生的纠纷为对象,唤起社会关注关键问题,这一点同样与广东地方文献的“细节”表述形成互补关系;其三,进行新的地理知识的科普,如果说广东本地文献更多地科普了广东的当时人,而《东方杂志》的文献更多的是科普了“围观者”,即广东之外的国人,故两类文献的互补性,依旧是显而易见的;其四,将当时民间团体关心我国南海诸岛主权问题的相关活动,采撷进入文献中,显示了当时中国学界仁人志士重视民众力量的一种强烈信号,其五,不失时机进行发表了尖锐的社论,客观梳理了南海诸岛维权早期斗争中的得失之智慧,抒发了知识界的一种责任感。
通过中外文献比较,还可分析广东文献与日法文献的叙事差异,我们认为,在某种程度上,这种文献比较的办法,可以传递出更深邃的外交意向研判及外交风云斗争的实态,把握历史真相。如,到了1933年日、法两国对峙的关键时期,日本政府涉南沙群岛的文献迅速增长,而这些文献中也传递出了更多的有关我国南海诸岛相关信息。7月21日,日本外务省亚洲局针对法国政府关于南海诸岛的表态,做出回应。8月7日,亚洲局第一课专门研究制定《西沙群岛归属》文卷[11]。首先认为本次法国政府的表态是有备而来的,绝非限于字面上的轻描淡写,其与15年前日本在区域岛屿资源开发方面的尝试性行动是不可同日而语的。法国之意绝不停留于通航等建设范畴,目的在于军事战略。其次,日本认为西沙群岛属于北京方面,在这次中法纠纷中是明确的,日本不必改变这一判断。再次,日本外务省认为日本商人曾与中国有过合作,曾向中国政府申请取得过经营权,那么,即使法国方面也有建设性开发的类似想法,也应步日本后尘似更为合理,而不是借这类说辞去抢日本风头。最后,日本外务省的文献还传递了非常重大的一个信息导向,这不仅是中国文献中难以显示清楚的导向,在实际上也是对中国外交具有重要影响的一种导向。这是日、法国政府共同的逻辑错误,即认为南海诸岛的管理权与历史上的安南挂钩。这种错误导向,对中国政府维护领土主权是非常不利的。无疑,如果当时把这些由日本文献所透漏出的信息与法国文献透漏的信息合并使用,就会有更加清晰的判断,会成为对那时中国外交的一种有效提醒。
总体而言,晚清和民国时期广东南海文献呈现了若干特征。首先是文献数量陡然上升。这一情况归因于国人开发及日人盗采的升温,地方审批及外交环节也出现大量往来公文,积累大量文卷。其次,广东政界、学界、民间组织积极投身于南海诸岛的勘察、规划、建设,及主权维护行动,从而形成了大量建设性和领海国土保护性的资料文献等。再次,广东地方与中央发生关联互动文献。而晚清和民国时期广东地方南海诸岛文献在内涵与形态上呈现了明显地域特征,这为其他地方难以相比:广东地方文献内容种类繁多、记载确凿可信,具有很高的史料价值和实用价值;广东地方南海诸岛文献的信息元素丰富,有助于提供一种全景式的历史场景,有利于深化认识;广东地方文献呈现了若干精彩故事细节,可为后世提供历史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