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海明威
罗伯特·乔丹在公路和桥上方的山坡上,伏在一棵松树后面,看着天色亮起来。他看看手表,心想:“只要我们能把他们牵制在这里,就能困住这些法西斯蒂。”
刚换岗的哨兵走进岗亭坐下了。他的上了刺刀的步枪斜靠在墙上。罗伯特·乔丹掏出望远镜,对准了岗亭。
哨兵背靠墙坐着。他的头盔挂在一颗木钉上,脸庞清晰可辨。他戴着那顶圆锥形绒线帽。他没有刮过脸,脸颊凹陷,颧骨突出。他长着毛茸茸的眉毛,眉宇间连在一起。他显得很困乏,打着呵欠。
罗伯特·乔丹收起望远镜,伏在那儿望着公路,什么也不想考虑。谁也不知道在干这种事时会有多孤独。
他不再对那岗亭望了,以为这次攻势绝不会发生了,在这么一个可爱的五月底的早晨不可能出事。直到过了很久,才听到突如其来的密集的炸弹的砰砰声。
罗伯特·乔丹一听到炸弹声,那第一阵砰砰的爆炸声,不等山间传来隆隆的回声,就深长地吸了口气,就地提起手提机枪。
岗亭里的哨兵听到炸弹声就站起身来。罗伯特·乔丹看到他伸手去拿了步枪,从岗亭里走出来倾听。他站在公路上,阳光照在他身上,他头上斜戴着绒线帽,他抬头朝天空中飞机正在投弹的方向望着,阳光照射在他的脸上。
罗伯特·乔丹这时觉得自己呼吸紧迫,仿佛有一圈铁丝捆住了他的胸脯。他稳住了胳膊肘,觉得有槽纹的前枪把紧顶着他的手指,就把这时已落入表尺缺口内的长方形准星对准那哨兵的胸腔中央,轻轻一扣扳机。
他感到枪托迅速、滑溜、痉挛地撞在自己的肩上,公路上那哨兵显得吃惊而痛苦,双膝一软,身子向前溜,弯向路面。他的目光从这弯着头躺在公路上的哨兵身上转向桥和另一端的岗亭。他看不到另外的那个哨兵,就顺着右下方的山坡望去,知道安塞尔莫就埋伏在那里。接着他听到安塞尔莫开枪了,枪声砰地一响,在河谷里激起回声。接着他听到安塞尔莫又开了一枪。
随着第二声枪响,桥下另一端公路拐角处传来了砰砰的手榴弹爆炸声。接着这边公路左方远处传来手榴弹爆炸声。接着他听到这边公路上的步枪声,而下边公路上传来巴勃罗那支骑兵用的自动步枪的枪声,嗒嗒嗒嗒……穿插在手榴弹的爆炸声中。他看到安塞尔莫正沿着陡峭的通道爬下,朝桥的那一端冲去,就把手提机枪挎上肩,顺着陡峭的山坡奔上公路。
他一边奔跑,一边听到安塞尔莫在叫喊:“干得好,英国人!干得好啊!”他越过躺在地上的哨兵,晃着背包奔上桥面。
老头儿一手提着卡宾枪,向他跑来。“平安无事,”他喊着,“没出差错。我不得不补了一枪。必须结果他啊。”
罗伯特·乔丹看到泪水从安塞尔莫脸颊上的花白胡子上淌下来。
(选自《丧钟为谁而鸣》,上海文艺出版社2014年出版,有删改)
解读
英国有句谚语,说“战争一开始,地狱便打开”。不论战争的起因是什么,被卷入战争的普通人都是无奈的,他们只能被大趋势推动着往前走。在本文中,属于法西斯阵营的哨兵,显然代表的是非正义的一方。乔丹和安塞尔莫完美配合,最终漂亮地赢得了这场反法西斯的战斗,然而最后安塞尔莫脸上淌下的泪水,却陈述了一个令人心痛的事实:即便是敌人,也是一个普通的生命,一个个和自己一样被卷入战争、无法左右自己命运的普通人。这场战争最大的罪过,不在普通士兵,而在泯灭人性的法西斯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