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脸人

2021-01-12 01:03[美]奇普·豪瑟陈建国
科幻世界·译文版 2021年10期
关键词:贝丝丧尸跳板

[美]奇普·豪瑟 陈建国

奇普·豪瑟的主业是建筑设计师,他出生在圣路易斯,因工作需要,在堪萨斯、科罗拉多、意大利、德国都住过一段时间。他还是《惊奇故事》的外聘编辑,偶尔给科幻杂志画点小画。在这么多才艺之余,他的短篇小说也在国外多家主流科幻、奇幻杂志上发表过,特别擅长超短篇。下面这篇可爱的丧尸文也是他的得意之作。

艾登下巴靠在客廳的沙发背上,看着他的哥哥在游戏《丧尸大楼》中清丧尸。只见丧尸们伸长了手想要抓住扎克的游戏角色,嘴巴一动一动的,好像是在嚼着什么东西。艾登不确定他们究竟是饥饿还是愤怒,又或者是二者兼具。他们的面部表情和汉普顿老师在星期三给他们玩的表情卡完全不一样。艾登不太能理解丧尸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是无所谓,他有很多东西都不能理解,毕竟他只有七岁。

艾登拍了拍扎克的肩膀:“你说你会带我去游泳池的。”

“忙着呢。”扎克狠狠地按着手柄。

今年夏天,他们几乎每天都会去泳池。艾登甚至还和扎克玩了几次高台跳水。跳下去时肚子里那种奇异的感觉让他欲罢不能。但是过去这几天,扎克除了杀丧尸什么都不想做。

“你答应过我的,”艾登说,“我要告诉爸爸。”

“去啊。”

艾登向厨房走去。“我真去了。”

扎克没理他。

他们的爸爸穿着毛呢睡衣坐在早餐桌前,手上的报纸高高举起。报纸头条用硕大的黑体字写着“末日来了”,剩下的部分全是一格一格的老人脸,每一张脸上都堆满了笑容。艾登说:“扎克不带我去泳池。”

爸爸一句话也没说。有时,他要看完报纸才会吭声。

艾登凑近了看那些照片。第一张是一个老得发霉的老太太,头上大概就剩两根头发,眉毛都落光了。她笑得非常夸张,艾登能看见她的牙龈。她的名字叫艾琳·拉贝儿,今年已经102岁了。越往下看,照片里的人越年轻。最后一个人叫诺文·奥斯特雷奇,现年五十七岁。还是很老。

“爸爸,”——艾登一只手指划着桌面——“你能让他带我去吗?”爸爸依然一言不发。“求求你了。”

没有回答。艾登早就习惯了被人无视,但是爸爸是个例外。事情不大对劲,但是艾登不知道究竟哪里出了问题。这张报纸爸爸已经看了一个礼拜,艾登知道一张报纸不可能看这么久。艾登是这方面的专家,虽然他还在上一年级,但他的阅读能力已经不输三年级的学生。他在某些方面可能技不如人,但阅读是他的强项。

“爸爸,你为什么不理我?”艾登往报纸后面一瞄,发现他的爸爸的笑容和报纸上那些老人一样夸张。笑就意味着开心,和汉普顿老师玩表情卡的游戏时他从来不会出错。但是开心并不能让扎克带他去泳池。

照目前这个情况来看,艾登决定必须采取非常手段了。他需要他的狼面具。暑假开始不久,他爸爸就把面具藏起来了,因为上次他戴上面具后狠狠撒了一次野,发了狂似的叫。但爸爸不擅长藏东西。没过几天,艾登就在找零食的过程中发现了面具的所在地。

他爬上厨台,拉开冰箱上面的橱柜。爸爸还在看报纸。艾登翻出面具,从厨台上一跃而下,膝盖弯曲落地,双手像狼爪一样举起。不过他没敢嚎出来,他只是悄悄摸到客厅,然后在扎克的身后站起来。狼面具不仅能让他看上去更强大,还能额外赋予他潜行能力。

扎克还在狠狠地按着手柄,手指在按键之间快速游走,冲着电视屏幕大喊大叫。

电视屏幕突然被溅成一片血红。扎克操作的角色缓缓淹没在成群张牙舞爪的活死人堆里。“去你妈的丧尸!”

“爸爸!扎克在说脏话!”

扎克从沙发上跳了下来。“你吓死我了,艾登!”

“嗷呜————!嗷呜————!”艾登发出嚎叫,只是声音被面具闷着。

“随你的便,”扎克瘫回沙发,重新开始游戏,“小怪胎。”

艾登继续嚎叫。

扎克说:“好好好,听见了。”

艾登躺下来喘气,听着扎克在游戏里扫射的声音。“我们去泳池!”

扎克对着电视叹口气。“你没看见我在拯救世界吗?”

“要是我无聊死了,你就没人可救了。”

“天呐,你听得懂人话吗?”扎克的手指又忙碌起来,嘴巴微微张开。

“扎——克。”艾登说。

“好好,等我清了这片工厂再说。”

“十分钟够吗?”

“再看吧。”

艾登看着扎克射杀丧尸,死了一次又一次。这是一座巨大的工厂,环境肮脏,漏水严重。扎克大概永远别想通关了。

十分钟过去了,艾登又问:“现在能走了吗?”

“再试一次。”

艾登心想,也许用零食可以把扎克从游戏中引诱出来。有时他会一个人去小超市,那里离这儿不远。等到扎克彻底沉溺于血战之中,他从前门悄悄溜了出去。

他翻过门廊围栏,跳进灌木丛里,摸着厢式车的保险杠悄悄前进,然后迅速闪到前院的那颗大树的背后。狼面具让他的潜行速度有了显著提升。接下来他匍匐前进,避开福格曼先生的视线。那家伙一天到晚都在耙落叶,他把这件事看得比什么都重。艾登的爸爸管福格曼叫连环耙手,艾登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不过他觉得“耙手”这名字还挺好听的。

福格曼先生今天看上去异常开心。笑得满脸都是牙,那一定是喜出望外了。他的嘴角一直咧到耳根,露出一嘴歪歪斜斜的牙齿。

艾登站起身,猫着腰跑起来。他的速度非常快,福格曼先生大概压根没看到他。

过了一个街区,确认已经安全远离福格曼先生家的院子后,艾登大步跑过一片宽阔的草坪,他听到了引擎的轰鸣和吵闹的音乐。他沿着一排灌木背后快速冲刺,只把狼脑袋露出来侦察情况。那是一辆黑色的敞篷车,车顶收起来了。

敞篷车放慢了速度。

艾登紧张起来,随时准备走为上策。车子停下来了,但距离他还有几栋房子。伴随着引擎的轰鸣,敞篷车在刺耳的轮胎啸叫中突然拐向路边。艾登赶紧捂住嘴——他差点儿就嚎出来了。这转弯太酷了!

汽车又拐到了马路的另一边,此时车胎已经在冒烟了。车身一阵颠簸,发出咔咔响声,接着尖叫着刹车。然后又启动,猛地往前一冲,又抽搐似的急停。艾登完全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

敞篷车再次启动,只是这次抽得没那么厉害了。汽车从眼前经过时,艾登看见开车的是罗瑞。他是扎克的同班同学,也是班上的一霸。扎克管他叫傻逼,还是傻帽来着?他也记不清了。罗瑞的头几乎被仪表盘挡着,正随着音乐摇摆。他的墨镜也未免太大了。不过这副墨镜不是他的,而是属于那个泳池救生员。几天前在游泳池,罗瑞曾经一瘸一拐地跟在救生员的后面,学着丧尸双手前伸,嘴里呻吟着:“脑子——”那个救生员并没有理会他,继续沿着泳池边缘来回走。可能罗瑞也喜欢打《丧尸大楼》吧。艾登不明白为什么人们喜欢取笑别人,但是出现这种情形时他马上就能看出来。但是罗瑞也太蠢了。那个救生员明显不是丧尸,他笑容满面,而且不会吃人。

罗瑞把车开进了下一条街。艾登一直躲在灌木背后,直到他再也听不到引擎声和车胎的尖叫,这才猫着腰跑了起来。

小超市里空荡荡的,只有贝丝一个人。此刻她正倚靠着收银台上发信息。艾登冲她招招手,但是她并没有理会。也许是因为他戴着面具,所以贝丝没认出来。扎克每次看到贝丝都满脸通红。他说她太漂亮了。

贝丝曾经在他们家这一带当兼职保姆,不过现在已经上大学了。她一直对艾登很好。有一次,他买彩虹糖时还缺十三美分,贝丝也没有难为他。她说:“你妈妈知道你在吃这种垃圾吗?“

“她住在爱荷华。”

“哦,”贝丝说,“没事,你拿去吧。”

但是今天,贝丝并没有从手机上抬起头来。

小超市已经被人砸了。甜甜圈柜的亚克力玻璃门躺在地板上,满地是踩得稀碎的薯片,倒出来的汽水,还有塑料包装袋。艾登很好奇为什么贝丝不去打扫一下。有人在糖果区堆起了一个零食堆。货架上空无一物,只剩下一盒被撕开包装的黑色垃圾袋。艾登在零食堆里努力翻找,扒开糖果棒、咀嚼糖还有一堆已经被挤烂、黏不拉几的水果派。终于,他发现了一些多滋乐扭扭糖,而且是大袋装——爽!薯片区也被洗劫一空,但是他在货架最底层里面摸到了一包多力多滋。扭扭糖和多力多滋应该够买通扎克了。但是为了以防万一,他还多抓了几包牛肉干。

冰箱的玻璃门已经被打破,艾登小心地伸手穿过玻璃门,取出几瓶汽水。仅剩的一瓶激浪是巴哈冲击波口味,虽然不是他的最爱,但也远远胜过百事可乐。

艾登把所有零食摆在收银台上。但贝丝并没有給他扫价签。她依然倚靠着收银机,低头笑着盯着手机。不过凑近了看,艾登发现她的笑容不太对劲。她的上唇高高拉起,能看见上排牙齿的全部牙龈。狼在龇牙低吼的时候会这样,但是人类一般不会这么笑,至少汉普顿老师给他们的表情卡里没这种笑法。

他把手伸进口袋,结果——

又忘记带钱了。

“我”——艾登努力控制,但是这一次,即便是狼面具也没能帮助他忍住眼泪——“呃,你等我一下。”

艾登跑到离他最近的货架后面,握紧双拳跳了几跳,努力克制嚎叫的冲动,但最终还是没忍住。他太生自己的气了。而且还饿得慌。他怎么会忘了带钱?傻不傻?

艾登家里有零花钱,可是路程太远了。更何况如果被扎克逮住的话,他就别想再出来了。

艾登掀起面具,擦了擦脸,然后回到收银台。贝丝依然在发信息。

“我忘了带钱。我可以下次付钱吗?”

贝丝一句话也没说。

“我是艾登。”他掀起面具,“你以前给我当过保姆,还有我哥哥扎克。”

贝丝看也不看他一眼。

“我能下次再付钱吗?”他仔细地观察着贝丝的脸。她的笑容没有一丝改变。

“行,那我就下次再付钱了。”艾登说着把面具拉下来。他可不想被她当贼看

他使劲把扭扭糖塞进后面的裤兜,等待自动门打开的时候,他打开一瓶激浪,狠狠地灌了一口,然后嚎叫着往家的方向冲去。

“嗷呜——!”

艾登在沙发后面站了足足十分钟,努力保持着耐心。扎克并没有注意到他进来,他戴着头戴式耳机,正在和另一个玩家说话,大概就是屏幕上那个穿着粉色迷彩的金发女。此刻她正手持两把巨型手枪扫射丧尸。他们还没有清完这片工厂。

“没错,一张报纸,”扎克说,“已经一个礼拜没挪窝了。”

他们的游戏角色跑过一条狭长的高台,蹒跚前行的丧尸紧随其后,从高台下伸长了手手臂想要够到他们。

“你是家里最小的?哥们你太惨了。我还有个弟弟。”

现在他们正沿着一段金属楼梯往下跑。

“没有,好在他什么都不懂。”他们用枪清光了梯子下面的一群丧尸,“不过我也没办法,不如让他开心点——注意你后面,老兄!后面——”

一声爆炸,残肢飞溅,黑烟腾起,两个角色都挂了。

“他妈的。”扎克一屁股倒进沙发里,他的头撞到了艾登的那包扭扭糖,“艾登!我操,别像鬼一样站在那儿!”

艾登递给他一根扭扭糖。

“我不是说你,冲撞——是我弟弟。我先下了。”扎克正要把耳机摘下来,他呆了一会儿,又补了一句:“你也一样,兄弟,保重。”

“冲撞是谁?”

“一个网友。他也过不了工厂这一关。”

“他为什么选一个女角色?”

扎克抽出五六根扭扭糖。“你把这些吃的藏哪儿了?”

“不是我藏的。是我刚去小超市买的。”

扎克回头看着电视,用手柄打开一个新游戏。“你不可以一个人出门。”

“我要去游泳池。”

“没门儿,艾登。”扎克又抓了一把扭扭糖。

“我偏要去。”

“你不可以一个人去。我会带你去。”——游戏又把他吸引回去了——“再等我一分钟。”

“不行”——艾登扳住扎克的肩膀,——“你总是这么说。”

扎克没理他。

“我在小超市里见到贝丝了。”

扎克的手指并没有慢下来,可是在他的脸上,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她说她待会儿也要去泳池。”

扎克瞬间大转身。“真的吗?”

“你果然喜欢她!”艾登说。

以往这句话总能激怒扎克,但这次没有。扎克看不见自己的游戏角色已经被丧尸活埋了。“她到底怎么说的?”

艾登一下一下扯着靠枕。他很庆幸自己戴着面具。

“给我说实话,艾登。讲正事呢!她说什么了?”

“什么都没说。”

“我就知道。”

“别告诉爸爸。”艾登说,爸爸什么都能接受,唯独不允许他们撒谎,“好吗?”

“我不会的,艾登。”扎克又抓起一把扭扭糖。“把泳衣穿上。”

在去泳池的路上,扎克冲福格曼先生挥了挥手。

“别!”艾登拉住扎克的手臂,他等不及要去跳水了,“他一开口就没完!”

“今天大概不会。”扎克说。他说的没错。福格曼先生依旧自顾自地耙叶子,满脸堆笑。

去泳池的路上一个人影也没有。罗瑞的黑色敞篷车停在游泳馆的停车场。艾登站住了脚步。

“怎么了,艾登?”

“罗瑞一直开着那部车到处跑。”

“然后?”

“他很坏。”

“我会保护你的,”经过敞篷车的时候,扎克冲后座吐了口口水。“祝傻帽一路顺风。”

艾登仰头冲着扎克笑。

罗瑞和他那帮大块头的脑残朋友在深水区,所以扎克让艾登待在儿童池。“等罗瑞走了再说,”他说,“到时候整个泳池就是我们的了。”

“跳台是我的天下!”

“那当然。”扎克跑过水泥地,跳进大泳池里

儿童泳池里一个孩子也没有,这里面通常人满为患,今天艾登才意识到这里的水居然这么浅,这么暖。大泳池里的水既干净又冰凉,特别是深水区。艾登噼里啪啦玩了几圈,可是没有人追逐打闹的水上城堡无趣至极,而且水炮里的水又弱又细,让人没有丝毫战斗热情。他戴上了面具,可是一个人扮演狼海盗真的挺没劲的。

扎克看上去倒是开心。他们大声喊叫,追逐打闹,从跳板上一跃而下,把彼此推进泳池,还玩起了深水炮弹。那个救生员只是走来走去,并没有理会他们。

罗瑞站在跳水板上显得巨大而笨拙,好像完全无法适应跳板的弹性。他不停地把其他人推下去,好像跳台是他的地盘。看见罗瑞把扎克推下跳台,结果自己失去平衡栽了下来,艾登哈哈大笑。他真是个傻帽。

罗瑞爬出泳池后喊了一句什么,顿时所有弟兄都跟着他从泳池边上跑过,赤脚奔跑的声音、互相碰拳的声音汇成一阵雷鸣,最后消失在更衣室里。

艾登可不想错过这个跳水的好机会。他一边调整面具,一边像一匹狼一样奔向泳池。

他飞快爬上梯子,跑到了跳板的末端,随着跳板一上一下、一上一下、一上一下,他跳向空中,双手抱膝。直到砸入水中,他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嚎叫。

池水冰凉,下沉的感觉特别过瘾。他的面具紧贴着脸,又冷又硬,感觉怪怪的。在水下,他看见一个有些年纪的女人穿着黑色泳装,正在泳池隔离绳之间游泳,她双手刺入水中,巨大的指关节、棕色的斑块和鲜红的指甲格外显眼。

当他终于憋不住上来换气时,发现罗瑞正指着他,嘴里嚷嚷着什么。其他男孩立刻成群跃入水中,像一群凶恶的鲨鱼朝他游来。他们把他拖出水面,笑声喊声不断。

罗瑞攥住艾登的手臂。“你在这干吗,狼崽子?”

“我只是想,”——艾登四处寻找扎克的身影,可是怎么也找不到。——“我只是想去跳台跳水。”

“这狼崽子说他想去跳台跳水!”罗瑞拖着艾登大步往前走。

罗瑞的狗腿子们全在哈哈大笑。扎克去哪儿了?艾登努力想要挣脱罗瑞的手。

罗瑞拖着艾登向梯子走去。“怕了吗狼崽子?怕就对了!”

艾登想要挣脱,可是罗瑞的力气比他大得多。“快放手!”

“听听!狼崽子开始嚎了!”罗瑞捏着嗓子发出哭哭啼啼的声音嘲笑他。接着他拽着他上楼梯,但是艾登紧紧抓住扶手,死活不放。罗瑞使劲一拉,“放手,你这小逼崽子!”

“不要!”

罗瑞往艾登的肚子上打了一拳,艾登总算松了手。罗瑞拉着他走向跳板的尽头。艾登死死抱住罗瑞的大腿,两条腿缠住他的小腿,他的狼鼻子紧贴着罗瑞的膝盖。

罗瑞装模作样地挥舞着双手。“哦救命!狼崽子咬人了!”然后他抓住艾登的肩膀把他往前推,接著把全身的体重都压在膝盖上,把艾登死死钉在砂纸一样粗糙的跳板上。

艾登想要嚎叫,可是罗瑞压得他喘不过气。当罗瑞终于抬起膝盖时,艾登手脚并用连连后退,一直退到跳板的边缘,大口地喘着气。此刻,他的面具也没能给他带来勇气。

“狼崽子想跳下去啦!”罗瑞大声喊道,说着蹲下身子,把跳板推得上下摇晃。

艾登也蹲下来,紧紧抓住跳板。他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尿了出来。尿液聚在跳板上,顺着边缘细细地落入下方的泳池。

“狼崽子尿裤子啦!”

所有的男生们哈哈大笑。

罗瑞踹了艾登一脚。

“不要!”艾登嚎叫着一头撞向罗瑞肚子。罗瑞往后一个踉跄失去了平衡。他仰天倒下去的瞬间一手抓住了艾登,然后从跳板边缘栽了下去。艾登听见噼啪一声脆响,然后在罗瑞的痛苦的喊叫声中,两人一起坠入泳池。他们以一个奇怪的姿势落水。罗瑞的膝盖撞上了艾登的脸,他的面具从脸上滑落。艾登又抓又挠,又踢又叫,他的嘴里早已灌满了水。罗瑞想要把艾登推开,但是艾登死死地抓住罗瑞的手臂不肯松手。罗瑞在水下喊不出声。最终他放开了罗瑞,在水中踢了他一脚,然后浮上水面。他的左小臂在水中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漂浮着。

艾登从罗瑞身边游开,趴在隔离绳上喘了会儿气。罗瑞痛苦地哀嚎,用一只手划水,向泳池边上的弟兄们游去。他们脸上都露出难受的表情,仿佛生病了。艾登听到有人打着水向他游过来——原来是那个来回游泳的女人。当她把那只满是斑点的手伸向前方时,她的头转向艾登换了口气。一个巨大的笑容僵在她的脸上。艾登不明白,游个泳而已,为什么会开心成这副模样?

罗瑞的同伴把他拖出水面时,他依然惨叫不停。他用正常的那只手指向艾登。艾登连忙爬出泳池,也不顾磕到下巴、小腿和膝盖,头也不回地跑了。

艾登坐在游泳馆外的路边哭泣。没有了面具,他威力尽失。

扎克在他身边坐下。“你没事吧?”

“有事,都怪你。”

“我在大号呢,艾登,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

“没什么?”扎克拿出狼面具。“很明显有个戴面具的孩子把罗瑞的手弄残了。”

艾登冲着扎克一笑,然后把面具戴上。

“我们走吧,要不要一起吃披萨看电视?”

“真的吗?慢着,”——艾登把面具拉到头顶——“你回去又会玩那个破游戏。”

“今晚不会。”

“我信你个鬼。”

“真的不玩了。等你睡觉了再玩。”

“你保证吗?”

“我保证。”

“我们真的能吃披萨吗?”

吃完披萨,看完《侏罗纪世界》的蓝光碟后,扎克征得艾登的允许,这才打开游戏。他还是坚持想要打通工厂这一关。

艾登看他打了一会儿游戏,就瞌睡得不行了。“我们明天早上真的会去泳池吗?

“那当然。”

“一大早就去吗?”

“一起床就去。”

“别通宵打丧尸。”

扎克哈哈大笑。“如果我通宵,你可以自己一个人去。”

醒来时,艾登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一定是扎克把他抱上来的,他不记得自己上楼或者换睡衣。去厕所的时候,灯打不开。他看见他的泳裤晾在淋浴间——跳水!他赶紧把泳裤穿上,一把抓起狼面具,冲到楼下。

扎克还坐在沙发上,把手中的手柄摁得噼啪响。

“扎克!”——艾登朝他肩膀上打了一拳——“你居然通宵了!”

扎克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继续按着手柄。但电视并没有打开。

艾登把身子探过沙发背,只见扎克满脸是笑。可是这个笑容很不正常,以前他从来不会这样笑,他笑得好夸张,满脸是牙。

“扎克!我们说好了要去游泳的!快走,不然又被罗瑞抢先了。你还记得吗?跳水台!”

扎克依然死死盯着黑漆漆的电视,目光在屏幕上来回移动,仿佛在追逐工厂里的丧尸。艾登试图夺走他的手柄,可是扎克攥得死死的。

艾登气呼呼地冲进厨房。“爸爸,扎克不太对劲!”爸爸依然在看报纸,“我知道你根本没在看报纸!”艾登戳了戳爸爸的手臂。“爸爸!”艾登一把抓住报纸,从爸爸手中扯了出来,“爸爸!”

爸爸一动不动,一言不发,甚至都没有眨一下眼睛。他的手肘撑在桌上,两只手上还抓着报纸的碎片,他的目光来回移动,脸上满是笑容。

艾登发出一声刺耳的嚎叫:“不要无视我!”

艾登站在了电视机前,挡住扎克的视线,扯开嗓子喊。扎克依然按着手柄,他的视线穿过艾登,聚焦在屏幕上。

艾登在房子里一边跑一边嚎。“嗷呜——!嗷——呜——!”

嚎累了,他决定一个人去泳池。毕竟扎克说过他可以自己去。他需要准备好食物——狼海盗也需要填饱肚子,而扎克把剩下的扭扭糖全吃光了。

今天是个大日子,他需要的可不只是扭扭糖。他还需要肉。小超市的零食堆里还有香肠。艾登把所有零花钱都凑一块,往口袋里塞满了硬币。

福格曼先生依然在院子里耙叶子,但是艾登已经切换成饿狼模式。没有什么能阻止他了——除了罗瑞,他把车停在小超市的一个加油泵前。艾登在一排树的掩护下摸过去,然后猫腰躲在垃圾桶的后面。

罗瑞坐在驾驶座,一只手臂裹着毛巾,缠着胶带,搭在车门上。他依然戴着那副大墨鏡,对着小超市满脸微笑。车子并没有启动,一向吵闹的音乐也关了,但是罗瑞还是随着某种节拍点着头。

艾登小声低吼。他朝店里张望,想看看罗瑞的兄弟是不是在里面。但除了贝丝之外,里面好像没有别人。

没有拿到香肠,艾登是不会离开的。他的速度一定要快,而且要果断,以防罗瑞突然追上来。他大步跑过水泥地,动作迅速,悄无声息。抵达超市门口时,他突然转过头来龇牙低吼。但是罗瑞依然没动。他的墨镜太大了,都遮住了微笑的嘴角。

走进店门,艾登潇洒地把满满一手的硬币砸在柜台上。“这是昨天和今天的钱。”

贝丝依然在发短信。

超市里很暗,即便是狼也难以看清。于是艾登拉起面具,在糖果堆里翻找香肠。他把能拿的东西全部拿走。他必须要保持补水,所以他带走了他能找到的唯一一罐汽水,那是滚落冰箱底下的一听满是灰尘的百事可乐。聊胜于无。

艾登溜到窗子旁边,小心观察外面的情况。罗瑞还是一动不动。

“我是一名狼海盗,”他对贝丝说,“嗷——呜——!”一眨眼,艾登已经跑了出去。他用这个速度跑了一整条街。

游泳池几乎已经荒废了。救生员依然在来回走动,那个满脸堆笑的女人还在泳池里来回游泳,其他女人继续在躺椅上日光浴。

艾登丢下毛巾,嚎叫着冲向深水区,来了一个帅气的深水炮弹。面具从脸上滑落,但还没被水浪带走,艾登就迅速把它捞了起来。艾登爬出水池,顺着梯子爬上跳水台。

他站在跳水板的末端准备起跳,然后用尽全力跃入空中。坠向水面时,肚子里又出现了那种奇异的感觉。他像疯了一样哈哈大笑,在空中手脚乱舞。他是脸先碰到水面的,因此面具紧紧贴上了他的脸颊和前额,最后往侧面一歪。他笑得好厉害,差点没在水下呛死。但是狼海盗不会呛水,更不会溺水。

他游向泳池边缘,然后爬上岸,再次冲上楼梯,从跳板跳下,如此反复,不知疲倦。

这是他人生最快乐的时刻。

艾登偶尔停下来吃口香肠,喝点可乐。正午过后,他已经开始累了。他的肩膀和脖子上因为晒伤而火辣辣地疼,但是他无所谓。

他能永远这样玩下去。

他从跳板上一跃而起,腾入空中。落水的刹那,面具从脸上脱落,随水浪漂走。他从温热的水面沉到冰凉的下层。池水压着他火辣辣的背,令他格外舒爽,就连脖子、耳朵、鼻子上的热气也一并洗刷干净。他瞪大了眼睛,只觉得池水刺眼,可是冰凉的池水冲刷着满脸牙齿的感觉,实在太舒服了。

责任编辑:钟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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