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瑶瑶,宋煜萍
(苏州大学 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江苏 苏州 213000)
社区治理作为社会治理乃至国家治理的基本单元,是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对于如何实现有效的社区治理,居民的充分参与是必不可少的。例如2020 年初在抗击新冠肺炎疫情阻击战中,社区广泛宣传和动员居民积极参与,使得疫情最终没有在社区大规模扩散,这是中国在抗疫斗争中取得重大成果的重要因素之一。
1955 年,联合国发表了《通过社区发展促进社会进步》的专题报告,提出社区发展的目的是动员社区居民积极参与社区建设。社区动员也一直是我国社区建设过程中的重要工作,在不同时期社区采取不同的动员方式维系社区集体行动。在单位制时期,社区在单位的管控之下,居民依附于单位的资源分配,居民的流动性、自主性不足。这一时期社区动员以组织化的方式调动参与,产生了运动式动员、组织化动员等多种动员模式。“后单位”时期,单位逐渐退出社区,原本由单位控制的资源转移到了社区,社区的自主性、公民的主体性逐渐增强,社区与公民之间形成了新的利益联结模式,以追求公正利益、保障公民权益为中心,产生了“地方性权威式动员”[1](p86)“组织化合作动员”[2](p62)等方式,这些方式作用的基础在于对社区非正式资源——人情、面子等的充分利用。
而在新时代,随着大数据、信息技术的不断发展及住房商品化改革的兴起,社区内部地域流动性、文化差异性凸显,同时居民的自主性意识提升,加之互联网所带来的边界的开放性、文化的包容性、内容的丰富性等优势,使得人们更愿意在网络空间进行互动沟通。这一背景下的城市新兴社区人际交往相比于传统老社区要冷淡得多,居民之间常常是网络上很熟悉,但是线下交流很少,几乎不认识,成了“熟悉的陌生人”,居民之间愈来愈冷漠、愈来愈孤立,这严重限制了社区居民进行合作共同解决社区事务的能力,[3](p32)依靠传统的人情、面子为核心的动员机制式微。而另一方面,新的社区治理模式还处于探索阶段,没有高效运转起来。那么在这一背景下如何解释城市新兴社区的集体行动,其动员策略是什么。基于此,本文试图回答网络社交背景下的社区人际关系是怎样的?相应的动员策略是什么?结合我们对苏州城市社区的考察,来回答这两个问题。
传统中国社会是典型的熟人社会,人们的日常生活和社会行为都深深地嵌入到各种社会关系之中,形成了以地缘、亲缘、业缘为基础的人际关系网络。但是,随着城市化浪潮的推进,来自不同地区的人们进入了城市,这改变了熟人社会的生活空间,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陌生的、流动性强的生活空间。另一方面,依托网络信息和通讯技术的发展,网络模糊了人们在性别、地域、身份上的差异,不同年龄、身份、地域的人都可以便利地通过网络建立联系,他们在网络上表达自我、讨论公共话题和学习工作交朋友,一个彼此没有界限的熟悉的网络空间也在形成发展。在如今的城市商品房社区,上述这种熟悉的网络社会交往模式和陌生的现实社会交往模式,彼此交叉互嵌,使得社区的人际关系也呈现出新的复杂样态,本文将其归纳为“熟悉的陌生人”社区人际关系。
(一)社区更加开放但带来的是居民之间的陌生和疏远。
开放性带来的疏远是指在城市商品房社区中,网络社交的开放性所带来的诸多风险,加剧了居民之间的不信任,居民逐渐疏离社区交往,产生个体原子化趋势。具体表现为社区网络社交人员庞杂,以社区微信群为例,群成员在100~500 人之间,但群里只有一个群主,会有一些人在群里散发广告、招聘、链接等信息,导致很多居民有意识的疏远社区交往。
开放性的社区社交网络,意味着人们可以更加自由的进入,表达也更少受到限制,但是这也意味着“一个社会无法像从前那样决定自己的发展方向,无法保护自己既定的发展轨迹”。[4](p8)所有的社区居民,只要他们加入到社区网络中来,就意味着他们面临各种各样的风险,尤其是近年来随着社区网络谣言、网络诈骗的增多,人们的防范心理也在变强。更为重要的是,社区交往平台因为资源有限,缺乏有效的监督和管理,导致社区交往的潜在风险变大。此外,城市商品房社区人口的异质性强、流动性大,居民之间不熟悉、比较陌生,这加剧了居民之间的不信任。居民为更好地保护自己,有针对性地选择熟人进行网络社交,如亲人、朋友,这不仅有效地满足了居民的社交需求,也降低了网络社交风险。这样,在开放性的网络社交中排斥陌生人成为普遍现象,网络社区社交实际上无法有效地起到连接社区居民的作用,居民之间出于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形成了相互分割的朋友圈。对社区社交而言,则产生了明显的疏远,居民成了一个个独立的个体,最终是“一种平静、深思熟虑的感觉,使每个公民把自己同大众孤立起来,仅沉浸在朋友和亲人的圈子里,这个圈子根据他的喜好而形成,他很乐意远离社会,只关注自己”。[5](p13)
(二)交往频率增多但更加形式化和碎片化。
形式化和碎片化的交流指不涉及个人情感性、利益性的交流互动。网络社区交往是依托社交平台进行的,社区交往平台中应用最多的是微信群,一个社区按楼栋、网格、群体等标准建立几十到上百个不等的群,而居民会被拉入到其中的3~5 个群。微信群里主要是由群主发布一些基本信息如停水停电、收缴物业费、社保等必要的事项,有时候居民也会反映一些公共问题,如高空抛物、车位被占等。在微信群里,一些争议性事件偶尔会激起一些讨论,但大多数居民以静默的方式回应,因为他们只关注与个人生活息息相关的信息,此外为避免被打扰,更多的居民则会把这类微信群设置为“免打扰”模式。
社区交往的平台是一个虚拟平台,大家在这种断断续续的互动中会熟悉起来,但在这种情况下更多的是对虚拟账号的熟悉,而对于账号背后的“人”了解得很少,这样的网络交往使得居民之间处于一种似近实远的关系,既熟悉又陌生。社区网络交往中的话题是围绕公共事务的讨论,而对于涉及个人、家庭、职场等情感性、利益性的话题一般不会出现在社区的微信群里,因为对于这些更深层次的信息,人们更倾向于选择自己的亲人、朋友互动。此外,居民在社区公共事务的互动中,以三言两语、零星的对话方式传递出有限的信息,内容分散、时效性短,依靠虚拟的社区平台建构的是社区居民之间微弱的联系;同时微信群的多种分类标准导致了事件被重复性地、分散性地讨论,只言片语让每个居民都成为微小的信息碎片的提供者,[6](p88)易造成沟通的无序与混乱。正如鲍德里亚所说:“信息将意义和社会消解为一种雨雾弥漫、难以辨认的状态,由此所导致的不是过量的创新,而是与此相反的无序程度的全面增加。”[7](p135)
(三)连接形式多样化但多是临时的和松散的。
临时和松散的连接是从网络社区社交的连接方式上来看的,是一种间断的、松散性的连接。城市商品房的社区居民以中青年“上班族”为主,由于工作和家庭的双重压力,他们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参与到社区交往中来,即使信息技术便捷了社区交流,但是积极的互动也局限于少数的居民,难以吸纳更多的居民。除非涉及一些居民核心利益的公共事件如上涨物业费用、公共收益的分配等问题,由于其是暂时性的事件,并不需要持续的时间和精力投入,部分中青年群体为维护自己的权益参与到社区交往中去。社区的微信群、博客在这段时间内会热闹起来,引来一些居民关注,而一旦事情结束,交流也就少了。
城市商品房社区居民的人际关系大都依托信息技术形成和维持的,连接形式多样,但是这种人际关系出现了居民参与社区沟通的时间少和频率低的问题,这给构建持久稳定、紧密联系的社区人际关系增加了难度。居民普遍性的存在时间匮乏、精力不足的问题,导致居民参与社区交往不足,居民之间的联系变少,人与人之间变得松散,长此以往,形成我们所说的“陌生人”社会。即对象性主体(居民)之间的交往互动一般处于自发和松散的弱连接状态,彼此之间偶然性的交往互动也会因为缺乏必要的载体、介质而不能稳固和持久。[8](p88)可以说,公共事件在社区人际互动过程中起到连接的作用,而这样的公共事件并非频繁的出现,而是间断性的产生,除此以外,居民不会进行更多的交流。在这样的背景下,间断性的、松散性的社区人际关系成为典型特征,强化了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关系。因为,“此时此刻是陌生人,彼时彼刻又会成为‘熟人’,此时此刻是‘熟人’,彼时彼刻又会陌生化。熟人和陌生人都不是连续的和持久的,而是临时的和间断的”。[9](p13)
由以上分析可知,网络背景下的社区社交改变了传统的社区居民之间的共同体关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熟悉且陌生的关系,具有疏离性的、表层化的和间断式的人际关系。在这样的背景下,基于传统的人情、面子关系促成集体行动的解释框架已趋于失效,那么该如何解释社区居民的集体行动?其动员策略是什么?本文的调研和分析主要围绕这些问题展开。
本文主要采用案例研究法和深入访谈法来展开研究。在案例选择方面,首先,在苏州市范围内选择了以城市商品房社区为主的社区作为研究样本,因为城市商品房社区可以满足居民之间“熟悉的陌生人”关系状态。其次,在城市商品房社区里面随机选择了10个社区作为本文的研究案例,这些社区分别是WHY 社区、OD 社区、XH 社区、XHY 社区、LZ社区、JT社区、JX社区、CB社区、HJHY社区、XK 社区。最后,在深入分析这些社区的动员实践之后归纳出了“组织吸纳”“利益连带”和“赋权增能”三种具有普遍性和典型性的动员策略,分别通过HJHY 社区、OD 社区和XHY 社区三个典型的社区作为案例分析说明。在具体调研方面,在2019年11月至2020年1月期间每次组织2~5名研究人员对上述10个社区进行调研,采用半结构式访谈的方式针对每个社区书记、副书记或相关条线工作人员进行3小时左右的深入访谈,共计整理访谈资料超过15万字,并对每次访谈记录进行了编码。
(一)“组织吸纳”动员策略。
“组织吸纳”动员策略是指为达成特定目的而建立或者强化某种组织,将居民吸纳进组织中,从而促使异质性和原子化的个人加入统一行动的过程。组织的力量总是要强于个人的力量,这已经成为一种共识,而现代社会的绝大多数政治经济活动都是以组织化的形式出现的,这也是一种常态现象。当然,此处所谓的组织是一种较为宽泛意义上的,既包括正式组织、非正式组织,也包括那些临时性的,它们可能不具备完整的规范和架构,有时候也表现为一种网络关系。而且,这里所说的“组织吸纳”动员并不是成熟的民主社会那种规范有序的组织化动员模式,因为快速城镇化背景下的陌生人社区不具备一定的条件,大家相互信任度较低、文化水平差异大、流动性也大,所以这时候的“组织吸纳”更像一种动员策略。但从我们观察到的现象来看,这种策略仍然是非常有效的。
HJHY社区是苏州吴中区一处典型的商品房社区,该社区于2015年建成并开始有居民入住。在入住一段时间后,围绕着小区物业服务质量产生了三种截然不同的意见,一部分居民可能是从相对高档的社区搬来的,所以对小区的物业服务水平很不满意;另一部分居民认为HJHY 社区的物业服务还是不错的;最后一部分居民则觉得该物业服务质量虽然谈不上好,但也不是很差,刚开始这三类群体数量都差不多。但是,从一开始就不满意的居民从未停止过与物业公司的交涉,从最初的提意见一直发展到最后的公开对抗,他们始终认为物业公司没有满足他们的要求。而且,这部分居民在与物业公司的抗争过程中慢慢形成了自己的组织,因为当时HJHY 社区的居委会和业委会都没有建立起来,他们便成为了业委会的最初雏形,并且通过不断吸纳小区居民顺利发展成为小区的业委会,这些反对物业的居民成为了业委会的主要成员。业委会成立的第一件事就是更换小区物业公司,但根据规定只有绝大多数业主同意才能更换物业公司,业委会便一户一户去动员和说服居民,这样很快就取得了绝大多数居民的同意,最后同意更换物业公司的票数远远超过了法定的三分之二,之前持中立态度的居民基本都加入到了业委会的阵营,之前认为物业不错的居民,也有不少开始改变意见同意更换物业。(2020年1月16日对HJHY 社区书记及工作人员的访谈。资料编码:20200116AM)
我们看到最开始HJHY社区反对物业公司的居民只占了一小部分,但随着他们行动过程中组织化的加强,吸纳了更多的居民加入其中,而当他们发展为正式的业委会时,便能够轻松的发动社区绝大多数居民。据了解,其间物业公司的服务并未有实质性改变,所以在HJHY 小区更换物业公司的过程中,我们所总结的“组织吸纳”动员策略起到了主要作用。其实在社区动员中“组织吸纳”动员策略还有很多其他形式,如成立社区社会组织、建立社区兴趣小团体,甚至是为达成特定目标组建的临时性组织等等。那么“组织吸纳”动员策略何以有如此大的能量并被广泛的运用呢?这还得从城市商品房社区人际关系的角度来分析,因为这种类型的社区居民多数是原子化状态,他们在本区域根基也浅,为避免被孤立,所以他们有组织融入的需求,而陌生人社区很难产生那种自生自发的组织,此时这种带有强烈动员意志的组织便成为他们的选择,“事实上,现代社会生活中趋于原子化的人们心灵深处极度渴求被集体生活所忘却的归属与认同,它给予人们内心深处所渴求的归属感和安全感”。[10](p39)而且,又由于居民之间横向关系的薄弱和交流的不足,当他们加入到组织之后,就更容易受到纵向的组织意志的影响,所以即便组织化行动与他们的利益不相关甚至相左,他们也很可能会采取妥协、默认甚至是配合性行动。
(二)“利益连带”动员策略。
“利益连带”动员策略指的是社区治理者为了使居民参与社区治理活动,而将这种参与行为附带在社区对居民其他的一些利益给予中,居民为了获取这种利益给予从而选择参与社区治理的过程。其实,利益连带式的动员策略普遍存在于社区治理中,但是对于陌生人社区而言,居民对于社区不存在情感认同,社区对他们而言也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共同体,共同规范缺乏,可供利用的资源有限,所以利益连带式策略也会被更加频繁使用。在这个过程中,参与社区治理活动并不是居民的初衷,但是他们也不反对和厌恶,只要给了他们一些“好处”,他们就会参与其中,这种行为产生的价值仍然是不容否定的。久而久之,他们参与社区治理活动的次数越来越多,参与的精神、技巧和观念也就被慢慢地培养起来了。
OD 社区是苏州工业园区的一个商品房社区,在调研中我们发现该社区社会组织非常多,居民无论是参与社会组织活动还是参与居委会等发起的活动都非常积极。在访谈中,我们才发现OD 社区的书记曾经是一名专业的社工,她从OD 社区刚开始成立就非常注重社区社会组织的培育,后来她结合社区的特点确实找到了一个行之有效的方法。OD 社区是一个资源非常密集的社区,周边办公楼林立、商业很发达,因此很多企业就有一些小的服务项目委托给社区书记找人去做,例如去做会议录音,然后发给一些报酬,总之这种机会非常多。社区书记便规定只有参与了社区社团组织和其他社区治理活动等为社区做出过贡献的人才能去做这些有偿活动。其实就是变相的把参与社区活动附带在这些有偿活动中。又如,每年暑假有社会志愿组织来社区招学生免费参与他们组织的暑期夏令营活动,这种招生程序也是委托给社区来完成的,社区书记就规定参与者回来要主动参加社区组织的志愿活动,否则即取消下一次报名资格。(2020年1 月15 日对OD 社区书记的访谈。资料编码:20200115PM)
就这样,所有在社区获得了“好处”的居民,最后都要来社区履行其“义务”,那么只要OD 社区掌握的资源越多,打包出去的“好处”越多,能够带动居民参与社区治理活动、动员居民的能力就越强。正因为OD 社区周边利益资源密集,所以利用这些“好处”能够动员社区大多数人积极参与社区治理活动,虽然这些好处本质上属于居民理性计算的结果,但是具有持久性和自觉性,“居民参与行为虽出自于情感和利益计算,但最终可能内化为一种社会规范而可能使得强制在大多数情况下成为多余”。[11](p69)另一方面,这也说明了利益连带式的动员策略是有前提的,社区要掌握一定的资源,当然,更加重要的是要在利益给予和社区居民参与行为之间建立合适的连带方式。最终使得居民参与社区治理的行为动机从依赖利益连带过渡到真正从参与过程中获得满足和认可。
(三)“赋权增能”动员策略。
“赋权式”动员策略是指街道或社区为了吸引社区居民参与到社会治理中来,从居民可能关心的事务入手,选择性地赋予社区居民一些权利并保证其有效的过程。在商品房社区,不仅居民之间的横向联系少,居民与社区、业委会等自治组织的纵向关联也少。居民对于这种新成立的自治组织大多是疏远,缺乏一定的信任感,极少主动地联系这些组织。所以对于居委会等自治组织而言,如何找到关键突破点,获得居民认同并有效动员就成为一个难题,对此,赋权增能无疑为社区动员提供了一个方向。所谓赋权增能,即在社区层面积极创造条件,赋予居民参与社区治理的权力。从城市商品房社区赋权增能实施的实际效果来看,最先社区居民会试探性地就平时关心的事物参与到社区治理中来,达到预期后,参与的积极性便会高涨,逐渐信任社区自治组织,更加主动、积极地配合社区层面开展的活动。
WHY社区是苏州工业园区新建的一处商品房社区,成立于2018 年,占地面积14 万平方米,有社区居民8000 余人,绝大多数都是上班的中青年,其中流动人口占80%左右。社区共有工作人员15人,其中调用2人,自网格化推行以来社区下设微网格13 个,每个微网格设一名网格长。在访谈中,社区Z 书记反映,这么少的工作人员面对这么大的社区根本管理不过来,社区的很多举措都无法落实到位,比如对物业公司的服务、对居民垃圾投放和电瓶车停放等规范要求都无法及时跟进。后来,Z 书记建立一个小区居民的微信群,号召大家将自己在小区看到的不规范现象都拍照发在群里,由其所在的网格长去认领和解决。这个措施实行以后,一开始有小部分居民在群里反映了一些问题,随后即得到了回应和处理,后来居民纷纷在群里反映问题,而且平时社区居委会没有关注的问题也开始有人提出来。到现在,社区网格长再也不用去巡查楼栋了,因为只要其中出现了任何问题,一般都会有居民在微信群里反映,网格长也更能够集中精力去解决问题而不是发现问题。WHY社区之前面临的管理人力不够的问题由于有了居民的主动参与而得到了有效缓解。(2019 年11 月15 日对WHY 社区书记访谈。资料编码:20191115PM)
WHY社区居委会之所以能调动居民参与到社区治理中来是因为有效赋予了居民监督权,当然利用微信群这种形式是一个方面,因为这给居民的监督提供了便利,但最关键的是居委会将居民的监督意见进行落实,让他们感觉到自己的反映是有效的,所以他们慢慢开始去相信社区居委会,从而积极主动地参与到社区治理中来。正如美国学者Solomon 指出,通过赋权来促进个体、组织或社区能够意识到自己有权利影响决策,使他们感受到自己有信心改变自我的生活环境和生存空间。[12](p79-91)所以我们看到,赋权增能在陌生人社区也能够成为动员策略,虽然这类社区没有足够的社会网络和社会信任等基础,但是总体而言,人们的权利意识已经慢慢培育起来,这是一个可以充分挖掘和利用的方向,而要从赋权增能来实现社区动员,最重要的就是要保证这种权利是真实有效的。
本文主要关注网络社交背景下城市商品房社区的动员策略。网络背景下社区居民人际关系呈现原子化、陌生化,导致居民变得难以被动员,本文以苏州市HJHY社区、OD社区以及WHY社区为例,发现城市社区存在的“组织吸纳”“利益连带”以及“赋权增能”动员策略,有效地激发了居民的参与意愿,促使居民积极行动起来,这对于城市社区治理具有重要借鉴意义。对于社区治理者而言,社区动员策略的有效运用,在引导居民理性、有序地追求个人利益的过程中将社区治理活动有效嵌入,有助于提升社区治理效能。对于社区居民而言,通过这些动员策略,社区居民开始参与到社区治理的活动中来,这将慢慢改变居民最初对于社区治理的冷漠态度,长此以往,现代城市社区所期盼的睦邻友好、守望互助的社区共同体会慢慢建立起来。
本文的理论意义在于扩展了社会动员的分析框架,提出在正式的动员之外还存在非正式的策略性社区动员,在以流动性和异质性为主要特征的社会发展过程中,非正式的策略性社区动员尤其值得关注,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这种动员方式可能会广泛存在于社区治理的实践之中。一个特别值得关注的问题是,社区治理者在受益于它带来的良好动员效果的同时,也要考虑这种动员方式的合理合法性,在效率和合理合法之间保持平衡,避免过度运用甚至导致它的变形,最终要通过这些动员方式将居民引导到正式的社区动员过程中来。
需要说明的是,在当前社会治理背景下,党组织和党员已普遍下沉到社区,他们对社区动员和社区治理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例如在疫情期间,通过党组织对机关党员、普通居民党员的有效动员有力地粘合了社区,提升了社区疫情防控的集体行动力。但本文着重探索的是社区中一些有效而非正式性的动员策略,在实践中这些动员策略是对党组织动员等正式动员方式的一种补充,甚至可以说这些动员策略也不同程度地存在于党组织动员的过程中。如组织吸纳的动员策略,社区党组织主动吸纳处于党组织外围的一些边缘性的居民党员,动员其参与社区治理。因此,本文探索的这些动员策略可以说是对当下社区动员方式的一种必要补充,共同推动社区的有效治理。这也体现了复杂多样的基层社会所涵养的多样化的治理策略。
但同时也要注意到,这些动员策略具有一定的策略性、权宜性。一方面,本文发现的三种动员策略要求社区治理者或者组织者要有丰富的社区治理经验,要能够在异质性强、流动性大、原子化突出的社区发现和利用大家共同的需求,通过一定的策略引导居民参与到社区治理中来,这对当前的社区治理者提出了比较高的要求。另一方面,这种动员策略具有明显的权宜性,本文所概括的动员策略之所以有效,在于特定的策略暂时满足了社区居民个人的利益需求,而要使社区动员长期有效,则要注重对社区居民公共意识的培育。因为“公共利益的意识的确是促使成员用它来代替自己私人或特定愿望的一个社会制裁手段或规范,它为寻找可能存在的协议和妥协基础的共享的原则创造了条件”。[13](p299)
最后我们认为对于这些充满技巧性、权宜性的社区动员策略的运用和发展需要注意以下几个问题:第一,识别和挖掘居民的内在需求,找到动员的关键抓手。我们看到案例中动员策略有效的关键是满足了居民的内在需求。正如费孝通先生在谈中国城市社区发展时所说“我们面向有着不同需求的居民,找到大家共同的生活内容和共同的活动方式,以此为基础培养居民在社区中自主安排共同事务的观念、能力和习惯”。[14](p18)在这种频繁的互动中促进居民之间的联系和交往,发展出亲密友好的邻里关系,提升居民对社区的归属感和认同感。第二,要发掘社区关键居民。所谓关键居民是指在社区中群众基础较好、有一定的威望同时有能力参与社区治理的居民。在社区的集体行动中,必然存在关键的动员群体,社区治理者要主动吸纳这部分人。挖掘关键居民能起到一种辐射作用,但是要避免精英俘获的现象,即社区动员异化为只针对社区精英的动员而非全体居民的动员。第三,策略性社区动员的方式具有一定的限度,它并非是万能的,不能为了追求动员的效果而违背一般的合理合法原则,它只是一个工具而非目的本身,当居民参与意识普遍提高了或者发展了其他更好的正式化动员策略就要主要运用正式的动员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