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政治妥协是美国宪法得以诞生的核心因素,也是美国宪法在两百多年来得以修正与发展的根本动因。近十几年来,美国政治极化的趋势愈演愈烈,政治妥协作为美国政治的“平衡器”已经摇摇欲坠。在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背景下,大选年对于政治精英对立的强化、社会不平等的加剧、社交媒体使用率的上升以及社会运动的频发都是导致美国政治极化进一步扩张的动因。
关键词:美国;政治妥协;政治极化;新冠疫情
中图分类号:D73/77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6916(2021)23-0037-03
一、美国政治妥协的逐渐崩溃
2020年8月17日,第49届美国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在线上开幕,大会的主题为“团结美国”。没有簇拥的人群,也没有激情的欢呼,这一特殊的全国代表大会折射出美国的两个深刻现实:线上的会议形式映射出的是美国正在肆虐的新冠疫情,而“团结美国”的大会主题却恰恰反衬出美国政治与社会的对立与分裂。
同日,美国时任总统特朗普在疫情依旧严峻的情况下再次声明坚决反对使用邮寄方式进行大选投票,而时任众议院议长佩洛西则呼吁众议员们即刻立法阻止美国邮政局进行相应的改革措施。与此同时,来自宾西法尼亚、弗吉尼亚、北卡罗莱那等州的民主党籍检察长正筹划起诉特朗普来阻止邮政局改革的进行。除此之外,就在会前十几天,美国民主、共和两党就疫情期间一揽子计划的规模问题谈判再次陷入僵局。民主党人不满共和党人所提出的1万亿美元的救助计划,称其计划太晚、金额太少,而共和党人否定了民主党人的3.5万亿美元的救助提案,认为这会进一步扩大政府的财政赤字。而令人驚讶的是,尽管民主党人作出妥协,同意将救助金的数额降至2万亿美元至2.4万亿美元之间,该提案依然没有得到共和党人的同意。由此看来,两党在公共政策上陷入谈判僵局的种种迹象表明,美国的政治妥协在逐渐失去效力,正处于逐渐崩溃的过程中。正如戴蒙德所说:“当今能够威胁美国民主的基础性问题中,排在首位的就是政治妥协的加速崩溃。”[1]
二、美国政治极化的内涵
“政治极化”可以说是美国过去十几年来政治生态最贴切的真实写照。随着美国政治妥协机制的逐渐失灵,似乎美国政治中的所有议题渐渐演化成了是或否,政治立场都变成了纯粹的“红”或纯粹的“蓝”。对于美国这一愈演愈烈的政治现象,学界展开了大量的研究阐释。然而对于“政治极化”概念的界定,学界并没有形成一个明确的共识性答案。有的学者将政治极化等同于政党极化,也有的学者认为政治极化包括更广的社会层面。本文认为,要探寻政治极化背后的多层次、多维度动因,有必要对“政治极化”的概念进行明确的界定。
所谓“极化”,原本是一个物理概念,用以描述事物在一定条件下发生两极分化,使其性质相对于原来状态有所偏离的现象。在加入了“政治”的元素后,“政治极化”可以理解为某一国家的政治系统因某些原因造成的失衡状态,从而形成的两极分化现象。
值得注意的是,在围绕美国“政治极化”的研究当中,学界一直存在着两个争议点:一是广度问题,二是深度问题。所谓广度问题,即前面提到的,政治极化是否囊括大众层面的问题。弗里纳[2]指出,实际上美国普通民众在意识形态指标上(自由派或保守派)谈不上极化,而且他们对于政治立场的选择,(共和党或者民主党)其实离“极化”更加相去甚远。从上文所提到的相关数据来看,美国民众的极化之势实则正在快速蔓延。所谓深度问题,即美国政治极化的程度问题,或者说美国政治在呈现何种态势的情况下可以称得上是极化,而不是可控范围内的两党的正常竞争问题。对于深度问题而言,首先看美国两党对于某一政治议题的分歧是否完全基于党派来划分,其次看这种“否决政治”的现象是否会停滞公共政策的产出与实施。综上所述,美国的“政治极化”可以定义为,美国的政治精英及普通大众就意识形态、政治立场、政治行为存在不断两极分化之势,同时这种趋势的蔓延严重影响公共政策的形成与实施,造成治理效能的丧失。
随着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美国政治极化的趋势发生了新的变化,同时给研究美国政治极化的原因与趋势提供了新的视角。实际上,在美国疫情暴发初期,不少学者认为此次的疫情有望成为美国政治极化的减速带,成为两党重新进行政治妥协的契机。当重大的国家安全危机来临时,两党本有望在公共政策上达成一定的共识从而推动社会整合。乔纳森·海特在接受《大西洋月刊》专访时曾指出,疫情初始,他认为疫情有希望成为“重置键”,使美国走出下行的轨道[3]。但随着疫情的蔓延和持续,其并没有如预期般成为美国政治精英的黏合剂,反而成为政治极化的催化剂。根据皮尤研究中心一项关于新冠疫情下各国政府作为的民调结果显示,超过80%的美国受访者认为当下的美国比疫情暴发前更为分裂①。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新冠疫情加剧了美国的政治极化之势,使得即使在面对如此重大的国家公共安全危机之时,两党却依旧难以达成政治妥协?
三、疫情背景下美国政治极化加剧的原因
(一)大选年强化了政治精英的对立
新冠疫情之所以会变成美国政治极化的放大镜,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因为疫情暴发的时间恰逢美国的大选年份。在这样的双重背景下,特朗普就具有双重的政治身份:他既是美国第58届在任总统,又是美国第59届总统竞选者。在美国遭受严重的国家公共安全危机之时,特朗普却早早进入了总统竞选者的角色,从而导致新冠疫情并没有成为其作为美国总统应该为之进行谨慎处理的国家危机,而变成他作为共和党总统候选人进行大选造势的政治工具。
特朗普曾不止一次地将新冠疫情称为“民主党的阴谋”,是一场骗局,同时不断地在媒体面前夸赞自己“优秀的”防疫成绩。民主党人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一攻击共和党人的机会,大肆地批评特朗普的防疫措施,指责其存在渎职行为。美国公共事务研究中心(AP-NORC)的一项调查显示,76%的民主党人选择戴口罩,而只有59%的共和党人选择戴口罩②,口罩已经成为美国两党的另一个政治标签。在疫情急速蔓延的情况下,作为总统的特朗普却将基本的防疫措施打上了政治分化的印记。这一行为带来的是政党之间更加难以弥合的分歧,以及普通民众之间关于疫情态度的分化。这不仅造成了美国疫情的进一步恶化,同时也将美国政治极化的程度进一步扩大。
(二)疫情加剧了社会不平等程度
根据CNN的报道,2020年3月22日至28日期间,美国的当周失业人数已达660万人,其中有色人种占绝大多数比例。同月,根据美国劳工部发布的就业报告显示,全美失业率攀升至4.4%,超过70万个工作岗位流失,其中西班牙裔群体的失业率大幅度上升,从4.4%上升到6%③。
由于疫情的影响,美国的餐饮、酒店等服务行业遭受了巨大冲击,这些行业的绝大部分从业者都是有色人种。超高的失业率导致少数族裔群体的经济收入急剧下降,使得种族矛盾更加容易被激化。同时,这种经济的不平等在疫情背景下也会转化成治疗机会的不平等。根据美国疾病控制和预防中心的数据,新冠疫情背景下美國黑人群体的死亡率为白人的2.5倍。美国传染病专家福奇指出,黑人群体死亡率高是因为他们的经济水平与健康水平都落后于白人群体,无法获得及时的医疗救助服务。在疫情的大环境下,经济不平等的加剧将直接带来生存几率的不平等。
在政治倾向上,主张发放更多失业救助金的正是代表少数族裔群体的民主党,而另一边正是主张削减救助金以减轻政府财政赤字的共和党。如此一来,少数族裔群体将更加坚定自身的党派倾向,处于中间的温和派群体进一步减少,与白人群体以及共和党的支持者们之间的分歧将进一步扩大。反过来,民主党会更为确定自身的政策倾向,对于少数族裔以及有色人种的利益问题将更为关注,可以更加稳定自身的选民基础,使得选民同质化程度进一步提升。这样以少数族裔群体为导向来与共和党进行的政策谈判自然也更难以达成妥协,美国政治极化的程度自然明显提高。
(三)疫情提升了社交媒体的使用率
新冠疫情带来的一个重要变化就是社交媒体使用率的上升,而这恰恰也成为美国政治极化加剧的重要动因。疫情的蔓延使得越来越多的人选择足不出户,社交媒体就成了人们搜索信息、交流信息的主要来源。显著增长的社交媒体使用率无形之中将美国政治极化的程度进一步扩大,主要有两方面原因:
一是社交媒体的用户整合。随着互联网技术的革新特别是大数据技术的发展,社交媒体的功能相比之前有了更大幅度的提升。如今的社交媒体使用不需要用户通过定向的搜索才能找到志同道合的朋友。当你长期浏览与他人相同的网站,关注与他人相似的话题时,系统会自动地将你推送至他人信息页面,这样两人便可以成为网络上的好友。除此之外,类似于Facebook这样的社交软件也具备“群组”功能,即有相同爱好、相同价值观的人们可以被整合在一个所谓的网络社区中自由交流。在疫情背景下,人们使用社交媒体的频率上升,具有相同价值观的人们也越来越有可能被整合到同一个网络社区当中。当人们长期与自己的政治立场相同的人相互交流时,自己所持的政治观点会得到不断加强,会越来越坚信自己的观点是正确的。如此一来,美国两党的支持者都将通过社交媒体进行整合,从而形成政治倾向的极端性。
二是社交媒体的信息定制。根据证实性偏见,当人们在主观意识上认同某一观点时,会自动忽略那些与所认同观点相悖的信息,并且努力寻找所支持自身观点的信息,而社交媒体的使用恰恰可以将证实性偏见大大增强。当一个人经常在社交媒体上浏览带有某一政治倾向的新闻或文章时,之后的社交媒体会将自动推送带有这一属性的文章。言下之意,一名共和党的支持者在社交媒体上甚至几乎可以浏览不到任何一篇带有民主党倾向性的文章。同时,随着疫情期间美国民众对于疫情关注度的提升,疫情本身也成为政治信息的定制品。久而久之,作为个体将不断接收的是带有倾向性的定制的政治信息,个体便不会站在其他的角度来思考问题,其政治立场也将趋于极端化。
(四)疫情背景下社会运动层出不穷
随着美国疫情感染病例及死亡病例一次次地刷新纪录,外界并没有如期望般看到美国民众都自觉地戴上口罩并保持社交距离。相反,看到的却是美国民众拉着横幅,举着广告牌,成群结队地走上街头,大声呼喊“拒绝口罩”“口罩是控制思想的工具”。反口罩运动背后折射的不仅仅是美国民众所谓的对“自由”的追求,而更多的是一种不满的情绪。这种不满的情绪极易被反对派进行利用,从而形成有力的政治工具。
塔罗在《运动中的力量》中将社会运动的要素总结为政治机遇与限制、斗争手法、舆论动员与认同、动员结构[4]。政治机遇与限制是将民众的社会运动潜能转化为实质社会运动行动的契机,也就是社会运动得以发生的火种。而当社会运动发生之后,如何保持“运动之火”烧得更旺、烧得更久则要依赖于舆论动员与认同以及动员结构。对于疫情下的反口罩运动来说,反口罩只是一个火种,而当社会运动处于进行时态,处于反口罩运动中的参与者们的共同价值符号以及组织结构就将起到决定性作用。也许最初参与运动的民众都是单纯地对戴口罩行为表现出不满与抗议,而后来加入到运动当中的,却极有可能是对政府枪支政策、移民政策等不满的一股被反对党塑造的政治力量。除此之外,因美国警察暴力执法而造成黑人弗洛伊德死亡的案件如同星星之火一般,再次点燃了整个美国的抗议热情。“BLM”(Black Lives Matter,黑命贵)运动的火焰瞬间燃烧到了美国的所有角落。这场疫情背景下的社会运动再一次将美国尖锐的种族问题赤裸裸地展现了出来。频发的社会运动,使得美国社会中尖锐的矛盾被不断放大与激化,从而使得民众的行为更加趋于极端。同时,代表选民利益的政党在收到民众的极端反馈后,会做出更为极端的政治行为,从而形成更为剧烈的政治极化趋势。
四、结语
本文针对美国政治妥协的崩溃现象,探讨了新冠疫情背景下美国政治极化加剧的内在逻辑。通过分析发现,在新冠疫情背景下,大选年对于政治精英对立的强化、社会不平等的加剧、社交媒体使用率的上升以及社会运动的频发是导致美国政治极化进一步扩张的动因。新冠疫情在一定程度上放大了美国原有的社会与政治问题,使其以一种更为极端的形式呈现出来。美国社会的撕裂正在不断挑战美国沿袭百年的宪政体制,使美国传统的政治妥协机制处于崩溃的边缘。同时,在未来的政治发展中,种族问题依然是美国政治难以弥合的核心因素。
注释:
①数据来源于www.pewresearch.org。
②数据来源于www.apnorc.org。
③数据来源于www.dol.gov。
参考文献:
[1] 戴蒙德.剧变[M].北京:中信出版社,2020.
[2] 李海默.美国政治极化的另一观察[EB/OL].[2018-04-06].
https://www.guancha.cn/LiHaiMo/2018_04_06_452786_2.shtml.
[3] 吴双.美国:重回“分裂之家”?[J].文化纵横,2020(4).
[4] 西德尼·塔罗.运动中的力量[M].南京:译林出版社,2005.
作者简介:欧勤(1996—),男,汉族,湖南娄底人,单位为华东政法大学政治学与公共管理学院,研究方向为比较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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