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洮阳诗社与《洮阳诗集》考论

2021-01-08 08:48冉耀斌
天水师范学院学报 2021年2期
关键词:诗集诗人诗歌

冉耀斌,李 杰

(1.西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甘肃 兰州 730070;2.陇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文学与传媒学院,甘肃 成县 742500)

明清时期,随着中国大一统王朝的发展稳定和经济文化的持续繁荣,中国文学的地域性特征愈益凸出,各地的地方性文学流派和文人群体也层出不穷。清代文坛,除了“神韵派”“性灵派”“格调派”“肌理派”等以文学风尚为标志的诗歌流派之外,还有星罗棋布的地域文学群体。这些地域文学流派和地方性的创作群体不但有其创作主张,而且重视弘扬地方文化传统,突出地域文学风格,还编选了许多地域性的诗歌选集,鼓扬风雅,激励后学,在清代诗坛独具特色。

陇右地区的文学创作在唐代一度繁荣,但是随着中国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的东移,在宋元时期一度衰落。明代中期,伴随复古思潮的发展壮大,陇右诗坛出现了李梦阳、胡缵宗、赵时春等著名作家。清初关陇诗人人数众多,创作成就卓著,出现了著名的“三秦诗派”①三秦诗派最早由清代著名学者王鸣盛提出。其《刘戒亭诗序》云:“三秦诗派,本朝称盛,如李天生、王幼华、王山史、孙豹人,盖未易更仆数矣。予宦游南北,于洮阳得吴子信辰诗,叹其绝伦。归田后复得刘子源深诗,益知三秦诗派之盛也。”参看拙作《三秦诗派及其文化品格》,《文学遗产》2008年第5期。。临洮诗人张晋、张谦兄弟少年成名,才华出众,也是“三秦诗派”的重要作家,深得孙枝蔚、李楷、宋琬等著名诗人的赞赏。乾隆年间,以刘绍攽、胡釴、杨鸾、吴镇等“关中四杰”为代表的秦陇诗人群体成就突出,引起了海内诗人的再次关注,也成为乾嘉时期“三秦诗派”的重要代表人物。徐世昌《晚晴簃诗话》云:“关中诗人盛于国初,而陇外较逊。至乾隆间,松崖崛起,与秦安胡静庵釴并执骚坛牛耳。静庵诗尚朴健,名位未显。松崖则才格并高,研求声律,故其诗音节尤胜。归林下后,掌教兰山书院,裁成后进,颇有继起者。当为西州诗学之大宗。”[1]

乾隆年间吴镇等人崛起陇右诗坛不是偶然现象,除了当时西北地区进一步统一,政治趋于稳定,经济文化持续发展之外,还跟当时临洮浓厚的诗学风气有关。吴镇的家乡临洮历来崇尚风雅,乡人好结社赋诗,当地的“洮阳诗社”历史悠久,影响颇大。吴镇祖父、父亲辈的诗人也较多,对吴镇学诗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嘉庆年间,吴镇的侄子李苞及其三子吴承禧编选了《洮阳诗集》,选了清初至嘉庆年间临洮197位诗人的作品,共12卷,较好地保存了“洮阳诗社”诗人的一些作品,也让我们进一步了解了清代前、中期临洮地区诗歌创作的繁荣景象。

一、“洮阳诗社”的来历与作家构成

洮阳,古郡名,即明清之狄道,今甘肃省临洮县。但是古代的洮阳地名变化较大。冯惠民等编《通鉴地理注词典》云:“洮阳,洮水之阳也。洮水之阴,魏不置郡县。《沙州记》曰:‘岭城东北三百里有曾城,临洮水,曰洮阳城。’杜佑曰:‘临洮郡城本洮阳城,临洮水。晋惠帝置洮阳郡,属狄道。后周武帝逐吐谷浑,置洮阳郡,唐洮州及临潭县所治,即洮阳城也。泥和,即《水经注》所谓迷和城,洮水径其南,又在洮阳城东。’宋白曰:‘洮州临洮郡,郡城本名洮阳,在洮水之北,乃吐谷浑所筑,南临洮水,极峻险,今谓之洪和城。’”[2]《狄道州志》云:“按《(甘肃)通志》谓洪和故城即今之洮州卫治,考苏林注曰:‘洮阳城居洮水之阳,后为吐谷浑据之,周明帝逐去,因立洮阳郡,今谓之洪和城,则洪和即洮阳也。’《通志》既以洪和为洮州卫,是矣,复载洮阳城于狄道者,误。”[3]卷十一可见临洮历史悠久,处于西北边陲,是古代中央王朝和少数民族政权的战争前沿,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但是这样一个西北边陲之地,在清代却成为诗歌风雅之乡,也是值得认真思考的一个文化现象。

“洮阳诗社”究竟起于何时,由何人首创,文献没有明确记载。据吴镇《萝月山房诗序》云:“洮阳诗社,由来最久,兴而废,废而复兴,乘除随时,然倡和者卒未尝绝。忆三十年前余与诸同人重联诗社,一州才俊翕然趋风。”[4]卷十四由此可见,洮阳诗社肯定在吴镇之前就有诗歌结社的活动。李苞《洮阳诗集序》云:“洮阳诗学自汉唐以来,代不乏人,而本朝称尤盛焉。国初张康侯、牧公提倡于前,约数十年而又有先师吴松崖先生集其大成,且宏奖士类,善诱后学,故迩来吾洮阳人士,研究声律,著为辞章,往往有可观者。”[5]卷首李苞认为,洮阳诗学“自汉唐以来,代不乏人,而本朝称尤盛焉”,张晋和张谦兄弟提倡于前,应该是由他们创立诗社。但是我们知道,明代中后期是各种地方性文社、诗社最为繁荣的时期,可是清兵入关之后,由于各地的遗民志士依托文社、诗社来联络反清志士,因此清廷禁止结社。顺治十七年(1660),礼科给事中杨雍建上《严禁社盟疏》,顺治皇帝二月十三日下旨云:“士习不端,结社订盟,把持衙门,关说公事,相煽成风,深为可恶,著严行禁止。”[6]自清廷严禁社盟之后,“列之不赦之条,自是家家闭户,人人屏迹,无有片言只字敢涉会盟之事矣”。[7]张晋生于明崇祯二年(1629),卒于清顺治十六年(1659),享年31岁。明朝灭亡时,张晋16岁,弟弟张谦年龄更小,虽然他们有诗才,但当时战乱频仍,估计他们也无心组织诗社。顺治八年(1651)张晋中举,顺治九年(1652)张晋成进士,这时西北一带相对稳定,张晋中进士以后春风得意,在诗歌创作方面也有了更大的热情,他还在临洮倡修文庙学宫,有《重修文庙学宫碑记》。顺治十一年(1654),张晋赴京谒选,任刑部观政,顺治十二年,张晋选丹徒知县,顺治十五年即牵入江南科场案,后被绞死。因此,张晋、张谦兄弟提倡风雅,创建洮阳诗社应该在张晋成为进士前后,也就是顺治九年左右。或者是后来的临洮诗人创建诗社,追溯到张晋兄弟诗歌唱和的风雅传统也未可知。这也基本符合吴镇所说的“洮阳诗社,由来最久,兴而废,废而复兴,乘除随时”之历史事实。

从《洮阳诗集》所收临洮诗人的情况来看,洮阳诗社的发展大概可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清初顺治、康熙年间的临洮诗人群体,如张晋、张谦、岳钟琪、赵援、吴伯裔、魏宗制、张逢壬、魏宗谏、吴秉元、李炌等,他们都是吴镇的前辈作家,基本跟吴镇没有诗文往来。这些人之间有没有结社交游、诗文往来也无从考证;第二个阶段是雍正和乾隆前期的临洮诗人群体,如亢英才、苟桧龄、张汝楫、樊必遴、李尚质、史进第、毛启凤、许海、张克念、张所蕴、李尚德、魏学文、李尚贤、吴纲、康希正、潘性敏、吴锭、李尚宾、史慕圣、张祖武等,他们与吴镇是同辈,与吴镇交往密切,经常诗文酬答,都是洮阳诗社中人。吴镇的《松花庵集》和《松花庵诗话》中保留的与他们交游的诗文作品较多;第三个阶段是乾隆后期和嘉庆年间的临洮诗人群体,如吴简默、马绍融、李苞、武安邦、李华春、陈嘉言、吴承祖、闫修德、岳维秀、文国干、吴承福、田锡龄、孙孝增、吴承勋、吴承禧、陆芝田等,他们都是吴镇的后辈,许多是吴镇的子侄,都曾得到过吴镇的教导和指点,也是洮阳诗人中的后劲。他们的一些诗歌明确写到诗社活动,如吴承福《诗社成漫赋》云:“良友五六人,相与联诗社。惟德必有邻,佇见倡风雅……维时天气新,相将游翠野。时蔬供行厨,春酒斟满斚。和风习习来,黄鸟啭林下。人皆动吟怀,笔底珠玑泻。兴观及群怨,性灵胥能写。诗成互传观,把玩难遽舍。不须金谷罚,此乐诚盛也。”[5]卷九

从《洮阳诗集》所收诗人来看,除了张晋、岳钟琪、吴镇、李华春、李苞等人之外,洮阳诗社中的临洮诗人大多科名不显,名位不彰。《洮阳诗集》总共收入诗人197家,其中进士有张晋一人,举人有吴镇、李华春、李遇春、魏学文、牟继祖、武安邦、王者兰、武溥八人,布衣诗人有吴锭、康希正、马绍融、萧声和、宋良冶、张协曾、许世功、陈蓉、吴承勋、吴承志、吴承礼、祁进修十二人,其余均为州县学生,其中做过州县以上官职的也只有张晋、吴镇、李苞、张炎等寥寥数人,其他人要么做过一些州县教谕、训导之类的小官,要么终身未仕,但这不影响他们对诗歌的爱好以及对风雅的追求。正如孙治《学古堂集序》所说:“北地风气悲凉,土俗劲直,其所长者,皆诗之所通也;其所短者,皆诗之所避也。且山川辽关,津梁疲远,公车制举之言,或终岁弗及于境。士大夫世其学者,惟《左》、《国》、班、马,及王、孟、李、杜诸书耳。夫公车之业损,则风雅之事进。志一而性朴,气强而力果,或间气一钟,必为诗之三宗也欤。”[8]卷首正是在这样的社会历史背景下,清代临洮诗人不乐仕进,徜徉山水,着意为诗,形成了良好的诗歌创作风气,成为陇右诗坛非常重要的诗人群体。

值得注意的是,临洮诗人群体中的家族诗人和姻亲关系也提升了临洮诗人群体的凝聚力和影响力。吴镇家族的诗歌爱好和家庭影响促成了其家族诗人辈出,成为著名的诗礼之族、书香门第。吴镇祖父吴伯裔,字次侯,郡增生,以孙镇官貤赠奉直大夫。呼延华国《狄道州志》卷九云:“吴伯裔,字次候,郡增生,与弟伯袭相友爱。伯裔家贫力学,而伯袭服贾以瞻其兄,晨夕不离,至于没齿,乡里以为难。”[3]吴伯裔酷爱诗歌创作,《洮阳诗集》收其诗22首。吴镇父亲吴秉元,字乾一,郡学生,以子镇官诰赠奉直大夫。呼延华国《狄道州志》卷十:“廪生吴秉元妻魏氏,庠生魏宗制之女也。秉元有隽才,病酒卒。”[3]《洮阳诗集》收其诗14首。吴镇的叔父辈也多有能诗者,叔父吴秉谦,字子益,州庠生。呼延华国《狄道州志》卷九:“吴秉谦,字子益,童年入庠,非义理之书不读。其性刚直而好施,乡人多敬之。尝有无赖而酗酒者,狠斗不可解,闻秉谦至,则惶愧而退,其感人类如此。”[3]《洮阳诗集》收其诗3首。叔父吴秉忠,字巷臣,郡增生。《洮阳诗集》收其诗2首。吴镇的兄弟辈诗人也较多,吴钦字敬斋,州庠生。《洮阳诗集》收其诗2首。吴鉴,字以三,州庠生。《洮阳诗集》收其诗5首。吴钢,字孟坚,郡增生。有《红树山房诗稿》。《洮阳诗集》收其诗10首。吴锭,字握之,有《耳山堂诗草》《草舍吟集唐》《梅斋律古》。《洮阳诗集》收其诗30首。姚颐曾说:“握之诗有曰《草舍吟集唐》者,有曰《梅斋律古》者,大率皆仿其兄松崖先生为之,而其所自作曰《耳山堂诗草》,则古今体皆备,其五言出入王孟,七言亦颉颃许浑、杜牧间,余既为之论次,乃缅然叹曰:‘是何洮陇诗人之并出吴氏一门也。’”[5]卷六

吴镇的子侄辈诗人更多,有吴承祖、吴承福、吴承禧、吴承勋、吴承志、吴承佑、吴承礼、吴承纪、吴审默、吴简默等。尤以吴镇三子吴承禧和侄子吴简默最为杰出。吴承禧,字太鸿,号小松,生卒年不详。少年聪慧,为廪生,亦能诗。有《见山楼诗草》。袁枚《随园诗话补遗》卷十:“甘肃吴承禧有句云:‘收心强学人端坐,改字频忘墨倒磨。’又曰:‘却笑山居人懒甚,落花不扫待风来。’”[9]杨芳灿云:“小松诗衔华佩实,诸体并工,行墨间更有一种恬雅之气,令人躁释矜平,深心托毫素,委怀在琴书。天机清妙,当于两晋间求之。”[5]卷十《洮阳诗集》收其诗80首。吴简默,字洵可,号石泉,州庠生,有《竹雨轩诗草》《板屋吟诗草》。杨芳灿《竹雨轩诗草序》云:“余谒松崖先生于兰山书院,得读其小阮洵可之诗,一编入手,五字偏工,清才同艳雪争飞,雅抱与元冰俱莹。薰将宝鼎,蟠蟠旃叶之香;濯向玉壶,滟滟蔷薇之露。流连花鸟,怅眺烟云,已足追用晦之踪,摩文房之垒矣。”[5]卷七《洮阳诗集》收其诗58首。

吴镇的姻亲里面魏氏家族和李氏家族的诗人比较多,科名也较显赫。吴镇母魏氏为庠生魏宗制之女。呼延华国《狄道州志》卷十:“廪生吴秉元妻魏氏,庠生魏宗制之女也。秉元有隽才,病酒卒,子镇方幼,氏年二十八,矢志柏舟,教子为知名士,事姑元氏,尤以孝闻,后年六十四卒。”[3]魏宗制为郡庠生。《洮阳诗集》收其诗4首。其弟魏宗谏,字言台,岁贡生,曾任略阳训导。《洮阳诗集》收其诗4首。魏学文,字仲余,乾隆戊子举人。吴镇《松花庵诗话》云:“仲余,余弟子也。年少登贤书,而不幸早卒。余哭以诗曰:‘看花不及杏园春,梓里风光系此身。地下修文天上记,古今多用少年人。’”[10]卷一

吴镇有两任夫人,都出身书香门第。据吴承福等述,杨芳灿撰《吴松崖府君行略》云:“初配先妣史恭人,太学生讳让公女;继配吾母李恭人,貤赠儒林郎讳炌公女。”[11]史恭人之父史让《洮阳诗集》不载,《洮阳诗集》有史谦、史諴,当为其同族兄弟。史谦,字吉甫,拔贡生,历任户县、咸阳、宁朔教谕,有《南城诗草》。《洮阳诗集》收其诗4首。史諴,字允若,岁贡生,曾任中卫训导。《洮阳诗集》收其诗3首。

吴镇继任夫人李氏家族是洮阳的世家大族,与吴镇家族历代有亲。李氏父为貤赠儒林郎李炌。李炌,乡饮耆宾,以孙李苞官赠儒林郎。《洮阳诗集》收其诗1首。李炌子李尚质、李尚德、李尚贤、李尚宾皆能诗,尤以李苞父李尚德与吴镇最为莫逆。李尚德的母亲与吴镇母亲为亲姊妹,可见他们的姻亲关系之密切。吴镇《李母刘孺人墓志铭》:“盖孺人母魏氏,即予先母恭人之胞妹,其身于予为姨妹,而予妻李恭人又其夫南若之胞妹也。两世懿亲,非内言不出者,比因志其大略焉。”[4]卷十一李尚质,字景商,州庠生,乡饮介宾。《洮阳诗集》收其诗2首。李尚德,字南若,州庠生,号梓轩,以子李苞官赠奉直大夫。有《梓轩诗草》。《洮阳诗集》收其诗20首。李尚贤,字聘三,号槐峰,恩贡生,以胞侄李苞官赠奉直大夫。有《槐峰诗草》。《洮阳诗集》收其诗14首。李尚宾,字观光,州庠生。《洮阳诗集》收其诗1首。李苞,字元方,号敏斋。乾隆丁酉拔贡,癸卯举人。历任甘肃崇信县训导、广西阳朔知县、东城兵马司副指挥、四川剑州知州。著有《巴塘诗草》《敏斋诗钞》《敏斋诗话》。李苞兄弟七人,多能读书为诗。吴镇《李母刘孺人墓志铭》又云:“孺人生七子,长苞,字元方,由选贡中乡科,由广文升邑令,由阳朔调罗城,能于其职,上宪器之;次荰,次荐,俱廪生,次荚,庠生,早卒;次芹、萱、芍俱业儒。”[4]卷十一李苞同族兄弟众多,多为能诗之人,《洮阳诗集》选13人,现分别辑录如下:

李荰,字香洲,州学生。《洮阳诗集》收其诗3首。

李芮,字元伯,州学生。《洮阳诗集》收其诗2首。

李荐,字鹗一,州学生。《洮阳诗集》收其诗5首。

李葳,字蕤千,州学生。《洮阳诗集》收其诗1首。

李芬,字霞卿,乾隆己酉拔贡生,候补八旗教习。《洮阳诗集》收其诗2首。

李苾,字孝升,郡学生。《洮阳诗集》收其诗4首。

李荃,字蕙如,州庠生。《洮阳诗集》收其诗3首。

李荚,字尧阶,号允斋。州庠生。《洮阳诗集》收其诗7首。李苞《敏斋诗话》:“余四弟荚才思焕发,可期远到,惜年方弱冠而卒。”

李蓉,字镜江,国子监生。《洮阳诗集》收其诗2首。

李芹,字献夫,州学生。《洮阳诗集》收其诗4首。

李荷,字望舒,州庠生。《洮阳诗集》收其诗2首。

李萱,字树北,郡庠生。《洮阳诗集》收其诗3首。

李芍,字洧卿,州庠生。《洮阳诗集》收其诗1首。

由此可见,清代临洮吴镇家族和李苞家族诗人之多,正是因为这样浓厚的诗学风气,也带动了其他人对诗歌创作的热情,甚至一些手艺人也参加了诗歌创作,成了诗坛的佳话。正如杨芳灿《洮阳诗钞序》云:“其余方闻素士,媕雅俊流,蹋壁耽吟,闭门索句,喻凫少绮罗之习,张祜有竹柏之姿。虎狱鬼炊,抉古人之窔墺;撑霆裂月,劼作者之肝脾。片语推工,偏师制胜者,又未易偻指数也。”[12]罗时进先生曾说:“家族文化的濡化——积淀,也是文学精神、文学智慧的成长,这个过程与文学人才的养成过程同步。”[13]一个家族之中,诗人辈出,人文蔚起,表明这个文化家族由成型而兴盛。这种家族文学圈将在不同时代将家族的优秀子弟联结、聚合成文学集群。他们一方面由于文学情趣与声气相通,可以使家族子弟充满文学热情;另一方面也为后代的成长提供了天然的文学环境,形成一种世代传承、绵延不绝的家族文脉。

二、《洮阳诗集》的体例特点与文献价值

《洮阳诗集》共12卷,李苞编纂,吴承禧等人校阅,清嘉庆四年(1799)刻本。前10卷选清初张晋至嘉庆年间临洮诗人的诗歌,后2卷为临洮诗人的集句诗。从其选诗的数量和体例来看,《洮阳诗集》有以下特点:

(一)《洮阳诗集》主要搜集和保存了清初至清中期临洮诗人的诗作。李苞《洮阳诗集序》云:“洮阳诗学自汉唐以来,代不乏人,而本朝称尤盛焉。国初张康侯、牧公提倡于前,约数十年而又有先师吴松崖先生集其大成,且宏奖士类,善诱后学,故迩来吾洮阳人士,研究声律,著为辞章,往往有可观者。”[5]卷首本书之所以以集为名,不以选为名,李苞也解释道:“是编以集为名,集者合编众人之诗,不敢居于选也。”[5]卷首因为选诗就要区分高下,体现选诗者的眼光和诗学主张。但是李苞也自言“余惟恐前贤之美或至散轶湮没也,亦以志我朝文教之盛远过汉唐也,如曰主持骚雅,宏奖风流,岂其然哉”。[5]卷首可见他不敢以诗坛盟主自居,只是为了保存文献,流传后世,不让其散轶湮没。虽然是编者的谦辞,也基本符合本书的实际情况。

(二)《洮阳诗集》选诗,基本尊重历史事实,根据诗人的成就来选诗,多的有400多首,少的仅存1首。如卷一为张晋的诗歌,选录106首,卷三、卷四、卷五选其师吴镇的诗歌,存诗413首。其他存诗较多者还有:吴承禧69首、李苞67首、吴简然59首、张谦46首、吴承佑40首、吴锭30首等。即使那些名位未彰的诗人,如果诗歌成就较高,选录的数量也较多,如康希正选了20首,马绍融选了5首。选诗的数量基本符合诗人的实际成就,没有过分轩轾。

(三)全书以作者年齿行辈为序,体现了“乡党尚齿”之义。其凡例云:“乡党尚齿,是集收国初以来百余年作者之诗,其已年远者无从序齿,或以选举先后,或以物故先后略定次序。至近数十年以内作者,俱以年齿为先后,中有其人已故而现有长者在世,仍以年齿辈行为序。”[5]他不以官爵和名气为序,而以年齿行辈为序,体现了乡人重人伦、尊礼教的思想,也避免了一些无谓的争论和矛盾。

明清时期,中国各地的诗学风气都比较浓厚,各种地方性诗歌选本也较多,对于弘扬地域文化和保存地方文献都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著名的如卢见曾《国朝山左诗钞》、阮元《淮海英灵集》、陶梁《国朝畿辅诗传》、王昶《湖海诗传》、郑方坤《岭海丛编》等。秦陇地区也有一些重要的诗歌选本,如胡缵宗《雍音》、刘绍攽《二南遗音》、李元春《关中两朝诗钞》等,但是搜集整理一个州县诗人的诗选不多,只有李苞的《洮阳诗集》和近人夏伯堃的《泾献诗存》。因此,《洮阳诗选》具有重要的文献价值。

首先,《洮阳诗集》搜集了清初至乾嘉年间临洮诗人197家,保存了大量的诗人诗作。《洮阳诗人》中有诗集传世的不多,除了张晋《戒庵诗草》、张谦《得树斋诗草》、吴镇《松花庵集》、吴锭《耳山堂诗草》、李苞《敏斋诗钞》《巴塘诗草》、李华春《坦庵诗集》、吴简默《板屋吟诗草》、马绍融《偷闲诗草》存世之外,其他诗人的诗集大多没有流传下来,如赵援《雪堂诗稿》、张逢壬《世耕堂诗草》、王维新《亦乐堂诗稿》、史谦《南城诗草》、张翥《柏堂诗草》、樊必遴《杏坞诗草》、史进第《萝月山房诗稿》、毛启凤《爱菊堂诗草》、李尚德《梓轩诗草》、吴钢《红树山房诗稿》、潘性敏《清溪诗草》等,但是通过《洮阳诗集》,我们也能够了解其创作成就和特色,而且为我们进一步搜集其诗集留下了重要的线索。

李苞在选诗的时候,还有意识地选录布衣诗人的作品,体现了他公平公正的选诗态度,也为保存地方文献做了卓越的贡献。李苞在《凡例》中曾说:“是编于寒士布衣之诗,尤加搜集,以其无力问世,借此流传,亦不没生平苦心之意也。”[5]《洮阳诗集》中除了一些进士、举人和贡生曾经做过官之外,绝大多数是州县学生,他们可能终生未能做过一官半职,只能以寒士终老,所以其创作的诗歌也无人推奖,也无力付梓,大多散佚不存,让人遗憾,通过《洮阳诗集》保存了其部分作品,吉光片羽,也足珍惜,也具有重要的文献价值。

《洮阳诗集》还选录了吴锭、康希正、马绍融、萧声和、宋良冶、张协曾、许世功、陈蓉、吴承勋、吴承志、吴承礼、祁进修12位布衣诗人的诗作,这些人除了一部分为尚未成为诸生的士人之外,其他人均是纯粹出于对诗歌爱好的工匠和手艺人。他们无心仕进,但向慕风雅,也写了许多富有特色的诗歌,如吴镇之弟吴锭和乡人马绍融。吴锭是一位医生,他闲暇时间也作诗,让吴镇大为感动。吴镇《松花庵诗话》云:“舍弟锭,字握之,业医而嗜诗。所著《梅斋律古》《草舍吟集唐》《耳山堂诗草》,俱已付梓。”[10]卷一其《草舍吟》诗序亦云:“弟锭诗,同人拟之绳枢草舍,予谓绳枢草舍,亦岂易得于吾家耶?因作诗以砺之。”[4]卷二马绍融为栉工,也酷爱吟诗,有《偷闲诗草》。吴镇《松花庵诗话》:“马绍融,栉工也,性酷好诗,句如‘江上枫疏人欲散,篱边菊冷雁将归。’‘嵇琴待月横床冷,江管飞花落砚香。’皆有风致。”[10]卷二经过吴镇的推奖和《洮阳诗集》的选录,也让马绍融的诗歌选入了《兰州府志》,足以流传后世。

其次,《洮阳诗集》中收集了许多名家给临洮诗人的序跋和评语,也让我们进一步了解了洮阳诗人的创作成就和交游情况。洮阳诗人在吴镇、李苞等人的推介下,跟当时一些仕宦陇右的外地诗人杨芳灿、杨揆、姚颐、张世法、王曾翼等有了密切联系,他们对洮阳诗人的创作也极为赞赏,并且为一些洮阳诗人的诗集作序跋或者评点其诗歌,留下了许多珍贵的资料。

杨芳灿(1753-1815),字才叔,一字香叔,号蓉裳,江苏无锡人,戏曲家杨潮观之侄,著名诗人袁枚的入室弟子。历任甘肃伏羌知县、灵州知州、平凉府知府,与吴镇、李苞等人关系莫逆,曾经帮助吴镇编选了《兰山诗草》《松花庵逸草》《松花庵诗馀》《松崖文稿》《松崖诗录》等,并作序跋多篇。杨芳灿曾为《洮阳诗集》作序,盛赞临洮浓厚的诗学风气。他还为吴镇亲友吴锭、吴承禧、吴简默、李华春、李苞等人的诗集作序跋多篇,对他们的诗歌创作也颇为赞赏,也可见杨芳灿与他们的深厚友情。这些资料都没有收入人民文学版社出版的《杨芳灿集》,是非常重要的诗学研究资料①参看拙作《杨芳灿集外诗文拾遗—兼谈杨芳灿与清代中期陇右诗人的交游》,《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18年第4期。。

杨芳灿还通过吴镇结识了洮阳诗社中的其他临洮诗人,并对他们的创作给予了肯定和鼓励。其评康希正诗云:“作者诗铿锵振金玉,句句欲飞鸣。”[5]卷六评潘性敏诗云:“朴老疏古,如见张文昌、王仲初一辈人。”[5]卷六评武安邦诗云:“磐若诗清刚之气,苍秀之骨,可以起疲苶而药肤庸。”[5]卷八评文国干诗云:“天机澄淡,着墨萧疏,如对秋山,令人尘襟顿豁。”[5]卷八评田锡龄诗云:“梦九诗恬吟密咏,韶令宜人,觉谢览芳兰竟体也。”[5]卷八可见他对洮阳诗人创作的赞赏之情。

临洮诗人李苞、吴简默、李华春、吴承禧等赠答杨芳灿、杨揆的诗歌也比较多。杨芳灿在灵州期间,曾聘请李华春主讲灵州奎文书院,政暇则相与诗酒流连。李华春《绿云吟舫倡和草自序》云:“乾隆甲寅秋,予就灵州刺史杨公蓉裳之聘,主讲奎文书院,公与予一见如旧,相得甚欢。”[14]李华春《奎文书院述怀呈杨蓉裳刺史》云:“当代论风雅,第一知谁是。海内此数公,遥遥堪屈指。随园久主盟,风流无与比。子云才卓荦,后进继前轨。入室听丝竹,升堂辨经史。……擢牧灵武城,从容善张弛。惠政暖于春,洁迹清如水。”[14]杨芳灿评其诗云:“实之诗格高韵远,原本萧选,出入于唐宋诸名家,卓然可诵。”[5]卷八李华春还有《甲寅杪秋应杨蓉裳刺史之聘将至灵武登途写怀》《衙斋小集同蓉裳刺史、侯春塘用玉溪生体作忆雪催雪诗各一百言》《乙卯春从灵武北上留别杨蓉裳刺史》等诗,足见他们深厚的友情和知己之感。

姚颐、丁珠、张世法等人与临洮诗人往来也较密切,他们对吴锭、吴承禧、吴简默的诗歌也比较赞赏。姚颐《耳山堂诗草序》云:“握之诗有曰《草舍吟集唐》者,有曰《梅斋律古》者,大率皆仿其兄松崖先生为之,而其所自作曰《耳山堂诗草》,则古今体皆备,其五言出入王孟,七言亦颉颃许浑、杜牧间。”[5]卷六丁珠亦云:“握之先生诗,卓然成家。”[5]卷六

这些评论资料足以说明当时临洮诗人的创作成就,具有重要的文献价值,也能了解清代中期南北诗坛的交流互动情况,在清代文学史和陇右文学史上都具有重要的意义。

最后,《洮阳诗集》中收集了许多歌咏临洮历史文化和名胜古迹的诗作,让我们进一步了解了临洮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洮阳自晋设郡以来,历来为西北军事重镇,也是中原王朝和西北少数民族政权争夺的前沿阵地。唐诗中有关临洮、洮河的诗歌不胜枚举,如王昌龄“前军夜战洮河北,已报生擒吐谷浑”(《从军行》)、无名氏“至今窥胡马,不敢过临洮”(《哥舒歌》)、李白“发愤去函谷,从军向临洮”(《白马篇》)、令狐楚“征人几多在,又拟战临洮”(《从军词》)、钱珝“久戍临洮报未归,箧香销尽别时衣”(《春恨》)等,既是唐代边塞诗歌中的杰作,也是临洮地区悠久历史文化的见证。

临洮悠久的历史文化更激励了后世临洮诗人对当地历史文化和家乡山水的热爱,他们的诗歌中歌咏赞美故乡的诗歌不胜枚举。张晋、吴镇等诗人描写临洮的诗歌数量较多,极具地域文化特色。吴镇《我忆临洮好》十首更是对家乡的热情赞歌。在这组诗中,诗人以动人的笔触,浓厚的感情,从十个方面铺陈、夸赞家乡的美好,字里行间透露着对故乡的眷恋和热爱之情。如:

我忆临洮好,州如太古闲。誉髦感郿伯,野老话椒山。花绣摩云岭,冰开积石关。壮猷辛与李,搔首鬓毛斑。(郿伯,横渠欲取河西之地。辛,庆忌;李,晟、愬)(其六)

我忆临洮好,诗家授受真。高岑皆幕客,白贺是乡人。山水今无恙,文章旧有神。二张珠玉在,后起更嶙峋。[4]卷一(其七)

临洮前贤有气壮陇右的辛庆忌父子,也有雪夜收蔡州的李愬。张维曾说:“庆忌用威重称于当时。及朱云以言事得罪,庆忌救之,至于叩头流血。”[15]其子辛茂也刚直严正,因得罪王莽被杀。一门忠义,值得表彰。李愬为唐代泾原节度使李晟之子,李晟在镇压“安史之乱”中曾屡立奇功,官至太尉、中书令。唐宪宗时期,宪宗要征讨吴元济,李愬为他设计,兵不血刃,雪夜攻进蔡州,为唐王朝削平藩镇,加强中央政府威望立下了功劳。唐代著名诗人李白、李贺也是家乡的名人,高适、岑参游幕西北,曾经旅居临洮。明代忠贞耿直的杨继胜也曾经被贬谪到这里,留下了著名的超然台。临洮还有诗名满海内的张晋、张谦弟兄。他们都是作者引以为荣的家乡先贤,也是诗人学习的榜样。

临洮地区有许多名胜古迹,如侯和古城、哥舒翰纪功碑、岳麓山、超然台、临川阁等,也经常成为临洮诗人反复歌咏的对象,尤以哥舒翰纪功碑的相关诗作最多。吴镇有《题哥舒翰纪功碑》、吴承勋有《题北极观哥舒碑》、杨芳灿有《哥舒翰纪功碑》等诗。吴镇《题哥舒翰纪功碑》纵横捭阖,豪气干云,既有对哥舒翰功过的辩证看待,又不因其晚年过错而抹煞以前的大功,“长剑倚崆峒,永与乾坤久”,崇敬之情,洋溢纸上。

临洮的侯和古城曾是三国时期魏蜀争战的前沿阵地,邓艾和姜维曾激战于此。《三国志・蜀书・姜维传》载:“(景耀)五年,维率众出汉、侯和,为邓艾所破,还住沓中。”[16]而《三国演义》第二百九十则“姜伯约洮阳大战”敷演这段历史更为精彩,成为三国故事中的不朽篇章,洮阳也更加名闻天下。临洮诗人张克念《侯和城怀古》诗云:“荒城风雨见沙虫,遗镞犹馀战血红。艾艾名成非竖子,何曾斗胆不英雄。”诗注云:“邓艾破姜维于此。”[5]卷六诗中描写了侯和古城历经战乱的荒凉萧瑟,具有一定的历史沉重感,也寄托了诗人对三国英雄的敬仰之情。

临洮城东有岳麓山,山上有老子飞升台,传说老子西行至此而飞升成仙。岳麓山还有超然台和超然书院,是明代著名政治家杨继盛贬谪临洮时所建,也是临洮人经常游览的胜地。《狄道州志》卷四云:“超然台,在州治东忠愍祠内,即前守李公如璐取废卫署,以祀椒山先生者也。”[3]呼延华国《洮阳书院碑记》云:“乾隆辛巳秋,余来知狄道。是地也,即古临洮郡。越明年,岁大丰,凡修废振颓、牧宜殚心者,将谋次第举,而士习民风则尤亟须整顿焉。稽洮自汉唐以来,文教与时为盛衰,弗悉考。迄明杨椒山先生谪尉兹土,就超然台建立书院,捐俸置田,资诸生膏火,讲明正学,无间寒暑。由是人文蔚起,科第联翩,寝寝乎称盛矣。”[3]自椒山书院建成之后,临洮士人学有名师,“人文蔚起,科第联翩”,成为陇右文化教育的重镇。临洮人民对杨继盛感恩戴德,立祠祭祀。《洮阳诗集》中有关超然台和杨继盛的诗歌也较多。吴镇的诗歌多次写到超然台、岳麓山,如“此地青牛传过去,何时白鹤见归来”(《磨月子诗》),“双忠俎豆列超然,王段高风竞比肩”(《题邹兰谷先生遗像册后》)。吴锭有《九日同人登超然台》,吴简默有《超然台》等,这些诗歌对人们了解临洮的历史文化也具有重要意义。

三、《洮阳诗集》编选的历史局限

李苞自云因为他将要赴剑州任,因此编辑本书的时间比较匆忙,没到两个月便完工,许多诗人的诗集都没有找到。《凡例》云:“编是集时,如晏新贶御赐之《梦梦轩诗草》、孙述之宜缵之《洮叟诗集》、王衍周维新之《亦乐亭诗集》、张翰斋翥之《柏堂诗草》、史吉甫谦之《南城诗草》、张宾野乐贤之《点春集》,一时无从觅得,间入一二首,俱系从别本检出,非作者全集也。”[5]没有找到作者全集,收集的作品自然有限,不一定能代表作者的真实水平。除此之外,《洮阳诗集》在选诗、校对和编辑的时候还存在一些比较突出的问题,现分别论列如下:

第一,《洮阳诗集》所收诗人诗作不够严谨,出现了一些比较严重的问题。王学泰曾说:“此编(《洮阳诗集》)成书历时不到两个月,搜罗未广,持择不精,除选编吴镇作品较认真外,其他皆甚粗率。”[17]甚至吴镇的一些诗歌也被收入其祖父、父亲的名下。吴镇年轻的时候跟随牛运震学习于兰山书院,兰山书院的同学帮助吴镇刻印了他的第一部诗集《玉芝亭诗草》,存诗77首,此集再没有翻刻,流传较少,其中一些诗歌收入了吴镇后来编刻的《松花庵集》,还有58首未被收入,其中有一些诗歌被《洮阳诗集》收入吴镇祖父和父亲名下,如《善哉行》《青楼曲》《蛱蝶行》《山居怀人》《菊》《孤燕》《初秋游后五泉》《清明曲拟长吉》收入吴镇祖父吴伯裔名下;《短歌行》《雨中坐桃花庵闻笛》《望夫石》《蛱蝶》收入吴镇父吴秉元名下。可见这是编纂者故意掺入,其目的是要提高吴镇祖父和父亲的诗歌地位,以证明其家学渊源,而吴镇之佚诗便是最方便的资料。将《玉芝亭诗草》和《洮阳诗集》详细比对之后,不难发现这个问题,这也是编辑者态度不严肃的表现。

第二,《洮阳诗集》选诗标准单一,诗歌的题材和内容不够丰富。李苞又云:“司空表圣论诗著二十四则,言其品也,品原不一,而至于诗之大旨,总不外乎温柔敦厚之一言。今编诗以此为准,乖是旨者,概不敢人。”[5]李苞承认不论是诗歌的题材内容还是风格特征,都是比较丰富多样的,但是他选诗的标准是“温柔敦厚”,不够“温柔敦厚”的诗歌一概不选。但是从清初黄宗羲、顾炎武、李念慈等人的诗论来看,“温柔敦厚”并不是单一地维护封建统治和歌功颂德,也不是超然物外,不敢直面人生和社会。黄宗羲《万贞一诗序》云:“彼以为温柔敦厚之诗教,必委蛇颓堕,有怀而不吐,将相趋于厌厌无气而后已。若是则四时之发敛寒暑,必发敛为温柔敦厚,寒暑则非矣;人之喜怒哀乐,必喜乐乃为温柔敦厚,怒哀则非矣。其人之为诗者,亦必闲散放荡,岩居川观,无所事事而后可,亦必茗碗熏炉,法书名画,位置雅洁,入其室者,萧然如睹云林海岳之风而后可。然吾观夫子所删,非无《考槃》《丘中》之诗厝乎其间,而讽之令人低徊而不能去者,必于变风变雅归焉。盖其疾恶思古,指事陈情,不异薰风之南来,履冰之中骨,怒则掣电流虹,哀则凄楚蕴结,激扬以抵和平,方可谓之温柔敦厚也。”[18]黄宗羲提倡以鲜明的是非、强烈的爱憎为温柔敦厚的主要内涵,提倡“怒则掣电流虹,哀则凄楚蕴结”的诗风,在清初具有典型的意义。顾炎武也说:“诗之为教,虽主于温柔敦厚,然亦有直斥其人而不讳者。如曰‘赫赫师尹,不平谓何’,如曰‘赫赫宗周,褒姒灭之’……则皆直斥其官族名字,古人不以为嫌也。”[19]但是清朝统治者为了巩固其统治,当然不提倡这样爱憎分明、直斥社会黑暗的诗歌,他们提倡“清明广大之音”,推崇雅正的诗歌,因此王士禛等人的“神韵诗”备受统治者青睐,风靡一时,而黄宗羲、顾炎武等遗民诗人倡导的“温柔敦厚”就逐渐被诗坛刻意遗忘。

第三,清朝统治者为了打击反清的势力,在思想领域也实行高压政策,严厉打击各种不利于清朝统治的思想,兴起了很多“文字狱”,著名的如庄廷鑨“明史案”、戴名世“南山集案”“查嗣庭日记案”等,乾隆年间的“文字狱”更是层出不穷,统治者对文人诗文吹毛求疵、网罗罪名,导致许多文人如履薄冰,战战兢兢,根本不敢直面现实,正视社会矛盾,当然写不出反映现实社会的诗歌。临洮诗人吴镇等人生活在乾嘉年间,他们大多是地方官员和州县诸生,自然也不敢写批判现实的诗歌。因此在《洮阳诗集》中,绝大多数诗歌要么赞美名胜古迹,歌咏田园山水,要么表现隐居生活,很少触及当时的世道人情和社会矛盾,这是《洮阳诗集》的一个缺憾,也许这些诗人也没有这样的作品,这也是当时诗坛的一个普遍现象。其实清代陇右地区动荡不安,清初有丁国栋、米喇印等人的反清活动,乾隆年间陇右还有苏四十三、田五等人领导的两次大规模回民起义,乾隆年间也发生过震惊朝野的甘肃“冒赈案”,但是除了张晋、吴镇的诗歌中偶有涉及之外,其他人均没有反映这些历史大事的诗歌,也许《洮阳诗集》也不敢选。因为《洮阳诗集》中选录张晋、吴镇作品的时候,也没有选择这类诗歌。

综上所述,临洮地区的历史文化底蕴比较深厚,而清代是临洮文化教育繁荣兴盛的一个时期,诗人众多,名家辈出,还出现了“洮阳诗社”这样一个地方性诗社,带动了临洮甚至陇右地区诗歌创作的繁荣兴盛。李苞的《洮阳诗集》保存了“洮阳诗社”许多诗人的诗歌作品,在保存陇右诗歌文献方面功不可没。但是《洮阳诗集》由于成书匆忙,搜罗未广,抉择不精,选诗标准单一,导致其质量和水准存在部分问题。我们在阅读利用《洮阳诗集》的时候还要去伪存真,去粗取精,让其发挥应有的文献价值和历史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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