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劲坤,马毓新
(西北民族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甘肃 兰州 730030)
在马克思由宗教批判转向现实批判的这一关键转变中,我们常常只重视黑格尔—费尔巴哈—马克思这一学界普遍认可的哲学主线,而忽略了在这一转变中青年黑格尔派对马克思思想影响的全面性关系。在这当中卢格与赫斯的革命理论对马克思现实批判转向的影响是不容忽视的,因而我们应该重新审视马克思革命理论与卢格和赫斯革命理论之间的本质性关联。青年黑格尔派构成了马克思早期理论发展的重要背景,卢格和赫斯作为青年黑格尔派政治批判哲学的创始人与德国最早的共产主义者,他们的革命理论引领了青年黑格尔派由宗教批判转向政治批判,卢格和赫斯分别是当时德国资产阶级民主主义和伦理的社会主义的代表,他们的革命理论对马克思现实批判转向有最直接的影响。马克思与卢格和赫斯的思想羁绊最终直接影响了马克思后期的研究路径,并使青年马克思和恩格斯逐步迈向了实现无产阶级及全人类解放的共产主义革命道路。
马克思在《莱茵报》时期与卢格的书信往来是马克思与卢格思想交流最密切的一个阶段。在这些书信中,马克思一方面确认了与当时以鲍威尔为主导的“自由人”团体的决裂,同时也对普鲁士严厉书报检查制度进行了批判。马克思对当时普鲁士严格的书报检查制度的思考,可以从马克思致卢格的第三封信中清晰地看到,马克思写道:“它们是法,而不是非法,似乎问题就在这里!似乎这些制度的全部祸根并不在于他们是法!”[3]第27卷,423马克思认为当时的书报检查制度之所以无法反驳,正是在于它并不是非法的,而是当时普鲁士政府所制定的法律,而这种近乎苛责的制度使当时的各种宗教、政治相关的文章都不能刊出,这也使马克思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这是马克思决定要由宗教批判以及从唯心哲学批判而转向现实的政治批判的因素之一。当时普鲁士政府所宣称的思想自由不过是一种虚假的宣传手段,他们以理性为名给这种自由限制了许多条条框框,马克思写道:“实际上人们本来是不可能让自己享有自由的。如果说在以前的政府统治下流行的那种理性的伪善具有一副严峻的理智面貌,那么这种浪漫主义的伪善所需要的主要是想象力。”[3]第27卷,439以“自由人”团体为代表的柏林青年黑格尔派所希望的自由的言论环境只不过是一种不切实际的空想。此时的卢格认为,应将当时居于普鲁士政府统治思想指导地位的黑格尔哲学用于对德国那缺乏正义的社会现实的全部权利和法律予以批判,仅依靠人民理性的不断复归及其理性批判才能彻底改变德国的政治现状是不切实际的,马克思敏锐地意识到卢格这一理论的缺陷,马克思认为人的类本质的解放才是当时的根本诉求,政治解放既无法真正撼动普鲁士政府,也无法达到人类解放的最终目的。马克思认为,当时的专制统治下的人民缺乏对自己权利的认识以及对自我意识的解放,那种愚昧的爱国思想反而阻碍了人们思想的解放,马克思同情当时人们悲惨的生存现状,并认为卢格的自由主义和对未来政治革命必然只会存在于梦想的国度而无法付诸实践。马克思批判卢格的自由主义思想时写道:“他也没有发现自由的道路,他自身就是‘自由’的阴沟。”[3]第8卷,316马克思在信中不断指出当时普鲁士政府统治下的德国的悲惨现状,并指出要解决当时的制度问题,就必须立足当时的具体实践,批判落后的思想观点以及宗教,并不断发扬人的能动性与实践性,只有唤醒了人们的自我意识,才能够剥离宗教对人们思想的统治与蛊惑。卢格与以鲍威尔为代表的“自由人”相同,在政治批判的立场上仍坚决地指望于理论的批判,认为一切现实的革命在德国都是不可能的,而马克思也是在这时看出了他与卢格思想上的本质差异。
卢格作为黑格尔左派中一位表现十分激进的成员,他倾向资产阶级的自由主义,然而卢格从来不是一个正统的青年黑格尔派,他的思想摒弃了黑格尔体系中最核心的辩证法,马克思在批判卢格时写道:“虽然他也能看出矛盾,但是他没有能力解决矛盾,而且对辩证法抱有非常明显的反感。”[3]第8卷,307马克思认为必须将理论与实践结合、将哲学与革命结合,一切割裂这些东西的思想都应被批判,卢格的做法显然与马克思产生了分歧。马克思在信中批判以自我意识和无神论为主导的“自由人”时写道:“所有这些文章都写得极其草率,只是点缀上一点无神论和共产主义(其实这些先生对共产主义从未研究过)”,“您和海尔维格对‘自由人’的态度,这种态度使这些发怒的奥林帕斯神再也忍耐不住。”[3]第27卷,435马克思在担任《莱茵报》主编的这一过程中,不断地意识到普鲁士专制制度下统治阶级的伪善与资产阶级的懦弱,并由此指出真正的革命并不能寄托于这些人。只有将被压迫和被剥削的人民联合起来才能真正撼动这种专制统治。正如马克思的思想是不断与时俱进并联系现实社会的这一特性,在《莱茵报》时期的马克思已经看出,实现人类自由而全面的发展这一伟大事业必将是一个连续不断的过程,尽管卢格与赫斯分别致力于民主主义与共产主义,然而他们都最终与马克思分道扬镳了。马克思随后卸任了《莱茵报》主编的职位:“因此我决定不干了。而且,在这种气氛下我也感到窒息。”[3]第27卷,440
从马克思与卢格的往来信件中不难看出当时的马克思对卢格是非常依赖的,马克思将他的一些私人的情况也毫无保留地与卢格分享:“我还想和您谈谈我个人的计划。我们一订好合同,我就到克罗茨纳赫去结婚”,“我从可靠方面得知,警察局有命令,责令您、我和其他一些人在二十四小时以内离开巴黎……我认为应该把这个消息告诉您,怕万一您还不知道。”[3]第27卷,456马克思对卢格这样尊敬和依赖的原因一方面是因为卢格促使马克思成为《莱茵报》的编辑,在经济方面支持了马克思;另一方面卢格创办的《哈雷年鉴》(1841年后改称为《德意志年鉴》)是当时青年黑格尔派最重要的学术期刊,[4]34马克思也希望在《德意志年鉴》上发表自己的观点。同时,卢格对“自由人”的抵触态度也使马克思在对“自由人”的批判道路上找到了同路人。而反观卢格对马克思的态度则令人无法称道,B.A.马列宁写道:“卢格还是一个生意人……他向马克思提出的用来编辑出版《德法年鉴》的条件显然很苛刻:保证每月出一期十五印张的年鉴竟要五百五十塔勒!”[5]199这对经济上十分窘迫的马克思无疑是十分不友好的,可以看出卢格对马克思并不像马克思对他那样真诚和毫无保留,卢格的身上仍然伴随着德国资产阶级的不良习气。
后期马克思便看出了以卢格为首的民主派的弊病,马克思写道:“阿·卢格这样一个实际上从来毫不中用,理论上早就完蛋,只具有典型的混乱文体的特点的人……他只是一条汇流着整个这个民主派的所有矛盾性、不彻底性和局限性的阴沟。作为流亡者所固有的通病——思想模糊和糊涂的典型代表。”[3]第27卷,599可以看出,马克思对卢格的批评是十分尖锐的。马克思对卢格的批判一方面是由于以卢格为代表的资产阶级激进民主主义与马克思的无产阶级共产主义有着本质上的矛盾和冲突;另一方面,卢格的革命理论未能剥离费尔巴哈语境下的人本主义,他未表现出鲜明的批判精神,也未同懦弱的小资产阶级民主派决裂,而是依然延续着黑格尔法哲学的体系。其后,由卢格所主创的《德法年鉴》并未取得相应的进展,正如麦克莱伦所言:“两位并肩作战的编辑日益加大的观点分歧决定了《德法年鉴》的最终命运。”[4]89马克思在《德法年鉴》上发表了关于国家市民社会以及分析无产阶级的相关文章未能得到足够的重视,这也导致了后来马克思与卢格不可避免的思想分歧。因此,卢格主编的《德法年鉴》也便无法继续刊发下去了,马克思写道:“卢格必须参与一切,到处出面干涉。一只母鸡要生个蛋,如果不由卢格对这一事件的合理性加以审查。”[3]第8卷,312也正是在这时,马克思被普鲁士政府以禁止宣传共产主义思想的名义驱逐出境,马克思成了一个政治避难者。然而这些现实的挫折并没有打垮马克思,马克思随后更加深入地研究了社会阶级体系,并深度剖析了资产阶级的内在特征与制度本质,进一步地阐发了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随后也与走向激进民主主义的卢格做了彻底的决裂。
卢格的革命理论对马克思现实批判转向的积极影响在于其公开地站出来反对普鲁士政府的专制统治,卢格的革命理论虽伴随着较强烈的资产阶级属性,但在一定程度上仍具有向现实革命的勇气,并唤醒了民众的革命思想。但在卢格的激进民主主义的语境下,他往往把哲学的成功归功于政治,并企图通过政治手段来解决一切社会矛盾。卢格对西里西亚工人起义运动的贬斥可以看出卢格出离了现实社会生活中的主要内容,而用抽象的政治观点去概括这次起义,卢格并不会引导正确的政治活动,而只是贯穿于无为的社会行动当中。马克思在1844年7月底的《前进报》上公开回应了卢格,他指出政治意识并不足以解决社会贫困,解决的办法是不能在这种或那种的政治计划中找到的,这种错误正存在于政治权力性质之中。马克思指出,从政治的观点来看,国家和社会结构并不是两个不同的东西,国家只有消除其行政机关的无能,才能使他的政治理智越发强大。马克思认为,西里西亚织工起义的重要性远远超过英国和法国的起义,因为它显示出了一个更为发达的阶级意识,国家是同市民社会紧密连接在一起的,社会革命正是国家的全面的、整体性的运动,而西里西亚工人起义被残酷镇压的事实则表明无产阶级的反抗会受到资产阶级的暴力阻隔,由此也证明了只有无产阶级推翻了现行的制度与国家,才能实现真正的革命变革。卢格认为如果强调了政治共同体的观念,这种脱离政治的起义都会被扼杀,而马克思认为只是建立在私人利益冲突基础上的虚幻的共同体,并不能代表一切人民的普遍利益。虽然卢格的革命理论对马克思现实批判转向构成了一定的影响,但卢格对于政治和民主的盲目崇拜,以至于其理论脱离了德国当时的国情,德国资产阶级的软弱与愚昧,使得他们无法承担起革命的历史使命,相反,觉醒了的无产阶级却具有这样的普遍意识,这恰恰反映了哲学与政治的不平衡,落后的阶级无法拥有更加先进的思想理论来领导他们的革命运动,所以马克思的任务便是使这种基于无产阶级的革命行动变为现实,从而实现对卢格革命理论的跨越性发展。
马克思与卢格最后的决裂发生在1844年3月,麦克莱伦写道:“导致他们最后决裂的是马克思公开接受了共产主义以及他不羁的生活作风……卢格不能容忍共产主义。”[4]89马克思在《前进报》上刊发的《评“普鲁士人”的〈普鲁士国王和社会改革〉一文》这篇文章痛斥了卢格的资产阶级庸人立场,指出卢格否定共产主义革命的世界观。之后,马克思同青年黑格尔分子、哲学唯心主义拥护者卢格在革命理论的观点上完全背道而驰。马克思同卢格的彻底决裂是在1844年3月。卢格对群众革命斗争的敌视态度,在1844年夏季西里西亚织工起义时期表现得特别明显。[3]第27卷,643马克思与卢格的决裂标志着马克思彻底放弃了资产阶级民主主义革命,构成了马克思现实批判转向的第一个维度。
赫斯被认为是对青年马克思产生过重大影响的哲学家,当时的青年恩格斯和赫斯是马克思的两位重要的同路人。马克思在评价赫斯时写道:“而赫斯却摧毁了政治的幻想、他的〈赫斯的还是人的?〉能力、他的活动的抽象,即摧毁了资产……现在,人重新恢复了自己的尊严:真的,难道从前〈赫斯以前〉人被当作人吗?难道不是根据他所拥有的财宝来评价他吗?他的金钱决定了他的意义。”[3]第3卷,552科尔纽认为赫斯第一个将德国哲学与法国社会主义进行了最初的理论结合,是马克思唯物论的理论基础。赫斯的思想是青年黑格尔派了解共产主义的重要途径,其中费尔巴哈的人本主义对赫斯“真正的社会主义”理论的形成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赫斯把人的本质理解为“类生活”,沿用了费尔巴哈的概念。[6]129在费尔巴哈的影响下,赫斯完善了他共产主义理论中的道德部分,使人本主义与他的共产主义结合了起来,赫斯的“真正的社会主义”存在着理想化的一面。赫斯的共产主义思想是基于伦理和道德所阐发的,即使他基于《论货币的本质》找到了人的本质的异化的缘由,并且剖析了资本主义私有制的弊病,但赫斯以“爱”为基础的社会主义使他在人本主义还是共产主义中都很难得到认可,由于赫斯同费尔巴哈一样都未能解决理论与实践统一的问题,所以赫斯的“真正的社会主义”便成了一种抽象的伦理社会主义。
恩格斯曾指出赫斯是黑格尔左派分子中第一个成为共产主义者的,[5]91赫斯为共产主义是否能在德国传播做出了自己的分析,此时的赫斯逐渐从哲学批判转向了现实批判。在当时的法国社会主义思潮空前强盛的情况下,青年黑格尔派们还沉浸在宗教批判和自我意识中无法自拔,这使得德国的共产主义很难在现实中得到发展。赫斯也是在这时开始与马克思逐渐形成密切的思想交流,赫斯著名的《论货币的本质》的发表在当时的学界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赫斯对经济异化的研究直接影响了青年马克思经济异化研究的路径与方向。赫斯基于社会关系的角度论证了人的类本质在社会中的表现,他认为,人类社会交往中最重要的要素就是这种“共同的活动”,而单个的、有意识的、行动的个体是无法脱离其社会关系中复杂的交换领域的。同时,赫斯认为,这种复杂的社会交换关系,便是人的现实的本质,那么这种社会交往便是个人实现并发挥自己意志的本质形式,也是生产力的表达维度。赫斯提到,宗教异化促使了当时资产阶级社会的原子化,其表现为以“金钱”为象征的资产阶级社会对人的剥削,而共产主义社会在赫斯笔下作为一个以“爱”为基础的社会形态,则必将代替这种罪恶的资本主义社会。
作为赫斯同时期的德国共产主义思想家奥古斯特·贝克尔写道:“每个人都可以按照自己的爱好和能力劳动,这样一来自由的劳动组织就能实现了。不仅是劳动,就是人也将会得到改造——利己主义将被爱所排斥掉。”[7]92可见马克思与赫斯在批判资本主义制度的罪恶时有着相同的角度,认为资本主义使人的一切自由活动与物质交换都变为了一种利己的对他人形成剥削的交往形态,赫斯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批判与人的金钱上的异化的提法与马克思是非常相似的,马克思与赫斯在这时形成了一致的批判向度,即由宗教批判转向了现实批判,赫斯的革命理论对马克思的影响显而易见。
在对经济异化的批判结束之后,赫斯便陷入了他的“真正的社会主义”思想中,而这种“真正的社会主义”最本质的特征就是提倡“爱”,以“爱”作为新的社会的基础。赫斯拒绝使用暴力的武装革命,主张“利他主义”而反对“利己主义”,提倡通过道德和伦理的规范来实现社会主义。赫斯批判施蒂纳“唯我论”的利己主义,赫斯反对施蒂纳那种理想化的让人回归到“本我”的思想,并详尽批判了施蒂纳将“唯一者”等同于人的“类”本质的观点。同时,赫斯也对费尔巴哈进行了批判,赫斯认为费尔巴哈的“爱的宗教”是一种哲学的谎言,费尔巴哈无法摆脱理论与实践的矛盾。他指出,费尔巴哈的“爱的宗教”的类本质观念只能在实现生产资料的极大丰富和人们都得到良好教育的社会中才能实现,这只是一种理论上的人道主义。这些批判足以体现赫斯当时的思想是领先于其他传统的青年黑格尔派的,并与马克思的批判向度十分接近。此时赫斯“真正的社会主义”已在历史哲学中否定和断绝了革命命题,并不再具有接点而通向自然法的永恒和规范转化以及基于道德与教育对市民的改良进程,并以爱的伦理成为其社会主义理论阐发的结论。赫斯虽具有敏锐的问题意识,将异化理论适用于经济上的各种问题,然而赫斯却没有将这些分析与辩证法结合起来,以致赫斯在面对现存的经济社会问题时就会停留于唯心主义的历史观,而将他笔下“真正的社会主义”的改革进程作为超越历史的规范,最终只能走向没有结果的理想主义。
虽然赫斯的经济异化研究水平远不及马克思,但他对马克思经济异化思想以及现实批判转向所产生的影响显然是不可忽略的,赫斯第一次站在了现实的角度对资产阶级资本主义经济条件进行了分析,这种向现实进行批判的思想理论,是影响马克思由哲学批判转向现实批判的一个重要维度。
通过对卢格与赫斯的革命理论是如何促成马克思现实批判转向的分析,可以得知,虽然卢格与赫斯革命理论的提出有一定的进步意义,但其弊病也是显而易见的。卢格同赫斯一样,他们的革命理论都受到了费尔巴哈人本主义的影响,卢格在评价费尔巴哈的《基督教的本质》一书时说这是“现代德国哲学作品中最最出色的著作”。[5]202卢格认为费尔巴哈的人本主义彻底抛弃了宗教的起源与形成以及宗教的本质,它揭示了宗教是人本主义的起源,从卢格的《现代的宗教》这本著作中可以明显地看到费尔巴哈的痕迹,这种哲学语境下的人本主义使得卢格的革命理论逐渐走向了解决人在现实中的自由如何得以实现的问题。在对黑格尔政治哲学的批判立场与批判方法方面,马克思与卢格具有一定的相似性。[8]卢格不同于黑格尔那种抽象的意识中的自由,而关注具体的在现实中的自由如何得以实现,卢格认为要实现人的现实中的自由,就首先要达到政治的自由。卢格受到黑格尔法哲学的影响,使他曾经为维护国家作为客观精神的体现而执着地认为,国家是普遍意识的表达者和自由观念的体现者,人们必须按照新教的指引行事,新教本身的理性主义能够保障社会生活中的精神方面的积极演变,并使一切公民的道德得到保证和发展。卢格在这种思想的影响下不断看出了普鲁士政府政治发展的不利因素,他感受到黑格尔哲学的感召力已经大不如前,他并不能在普鲁士的国家机制中看到任何的理性。如果认为现代的封建教会统治者领导下的政治集团具有非常明显的非理性特征,而这是卢格决定必须要予以剔除的,这之后他便彻底投入了民主主义的革命,“把‘理论上热爱自由’变为‘民主主义理论’”。[5]206然而,尽管卢格同赫斯一样都受到了法国空想社会主义理论的影响,但卢格认为甚至最激进的政治改良都对社会的罪恶之源无能为力,他主观上终究未能超越资产阶级的自由主义幻想。弗·梅林写道:“在卢格看来,共产主义是一切愚蠢之中最大的愚蠢,是傻瓜们所宣扬的新基督教,它的实现将使人类社会变成一座肮脏的畜栏。”[9]87这足以看出卢格对共产主义的贬斥,这也导致他与赫斯产生了巨大的分歧。卢格天真地认为他的自由主义可以将一切阶级和人民联合起来,然而,卢格资产阶级的思想本质不久就被当时的社会主义者所察觉,特别是在西里西亚织工起义之后,卢格很快被当时的社会主义者所敌视,与此同时,马克思也与卢格断绝了往来。
马克思在这一时期开始接触以赫斯为代表的德国先锋派共产主义理论,尽管当时赫斯的共产主义理论仍具有较为明显的资产阶级懦弱性,但这并不影响当时赫斯在德国推动共产主义学说导致的整个学界的巨大波澜。赫斯作为德国的先锋派共产主义者,从他的革命理论上可以看出他并不是一个传统的哲学家,他并不满足于解释和观察现实,赫斯试图赋予他的哲学以实践的意义,赫斯主张应该将历史哲学变为行动哲学,个人由于有行动才具有历史意义,人们在不断形成自我意识的过程中也就越能清晰地对历史进程加以把握。在赫斯还处于“自由人”团体的时期,他与恩格斯以及其他柏林青年黑格尔左派一同参与了对当时政治的批判。赫斯认为应该将哲学政治化,这种观点的提出使得他在当时的黑格尔左派中受到了热烈欢迎,并由此提出了自己的行动哲学,赫斯青年时代在法国的经历使他受到了法国空想社会主义的影响。赫斯认为以黑格尔为代表的德国哲学在精神上实现了最高的自由,然而这仅限于精神和思想方面,法国大革命则使对自由的追求在现实中得以体现,赫斯认为德国是精神的王国,在德国所盛行的只是精神上的自由,而赫斯对国家则抱有完全的怀疑态度,他与以卢格为代表的激进民主主义分子持完全相反的意见,赫斯认为需要运用历史的经验来指导现实的革命,赫斯写道:“过去的历史,绝不是纯粹贯彻个人所有制的原理的历史。越是到了近代,个人所有制的原理越是变得容忍作为其敌对者的共产主义。”[2]122赫斯的这些观点使他很快结识了马克思与恩格斯,从赫斯与马克思合作发表于《莱茵报》上的文章可以看出,他同样反对政治上的自由主义和不作为的观点。赫斯在阐发他的“真正的社会主义”时,同卢格一样受到了费尔巴哈人本主义的影响,他要求人们在意识到自己的真正本质后,应该创造出符合这一本质的社会关系即共产主义社会,个人的生活和普遍的自由在这种社会里是可以协调一致的。在赫斯的理解下,如果人实际上是他本质应该成为的那种东西,那么个人的自由就与普遍的自由没有区别了,人在过上类生活的同时也就不会将自己的特殊性和普遍的生存条件与这个社会割裂开来,他的自由在任何时候也不会与社会的法律产生矛盾,因为这种法律对他来说是个人意志的分化,共产主义社会中的法律应当防止反社会的利己主义的思想倾向,应当将自由作为生活的本身而发展。正如赫斯所言:“你们正是必须利用你们的自然的自由,去为自己获得生活资料。你们通过让渡自己的自然的自由就能挣得这种资料,但这是自愿的让渡!”[2]155
在赫斯看来,青年黑格尔派已经完全超越了黑格尔的精神哲学,现在的目标是要实现在现实中的成就,而实现这一成就无疑要以黑格尔的思想作为依据,赫斯并不否认黑格尔体系中的绝对精神是哲学的最高原则,并指出只有精神和自我意识才能被理解为真理和实践的源泉,而当下的实践哲学则必须使他们成为现实,如果人是按其本质而存在的,那么他就不能用整体的自由来反对个人的自由,只有将人按类生活那样生活,而不把人与一般的存在相分离,那么他的自由在任何时候都不会与这个制度下的法律产生冲突,因为这个法律不是外在的东西,而是他本人的意志,由此赫斯推断出一切外在的法律、制度甚至宪法这一切最高的权力都是多余的,健康的社会组成应该由国家的教育促成,每个公民都应该具备高度的道德意识,而国家的义务正是应当去教育和培养这种人民。赫斯在一篇刊登于《莱茵报》上的题为《柏林的“自由人”》的文章中写道:“在我们这里,自由主义比较深沉和严肃,它不满足于惯用的套话,而是追求理性的目的,他主张把尽可能多的个人自由给予人们,同时又不因此而限制他人的自由……尽管该协会自称‘自由人’协会,那他也不是自由主义的原因就在于它是一个协会,谁以他的名义承想什么义务,他就成了非‘自由人’”。[2]65可以看出,当时的赫斯与卢格都对“自由人”那漫无目的批判和对现实批判的怯懦嗤之以鼻,可以说卢格和赫斯是青年黑格尔派中率先迈向现实批判的两位成员,只不过卢格的革命理论是资产阶级领导的激进民主主义,而赫斯的革命理论则走向了他笔下的“真正的社会主义”。由此,法国大革命中的人民因为现实中人们受到压迫而斗争,而德国则为人们的精神自由与个性发展作战,这两种社会表现的极端呈现应当互为补充并相互借鉴,以达到赫斯心中真正的社会主义理想形态。由于赫斯自身的内在思想逻辑中隐匿的人本学意识形态话语与马克思主义科学世界观的内在逻辑发生冲突,最终导致赫斯与马克思恩格斯分道扬镳。
通过对卢格与赫斯革命理论的反思,可以看出尽管他们都已经超脱出其他青年黑格尔派的哲学批判而走向了对现实的批判,然而真正面对现实的批判显然是困难的,卢格与赫斯都未能摆脱唯心主义的阴霾,也无法将理论在现实的革命中付诸实践,也未能真正带领人们去对抗压迫他们的社会和阶级,虽然他们的批判已经面向了现实政治,但他们共同的理论缺陷使他们在迈向现实时却举步维艰。马克思正是在这个阶段展现出了与青年黑格尔派思想上的潜在差异,当青年黑格尔派仍停留于思辨的理论批判时,马克思已经开始走向现实领域,马克思深切地领略了现实政治斗争的紧迫性与发起现实的革命的必要性,正如马克思所言:“无论为了使这种共产主义意识普遍地产生还是为了达到目的本身,都必须使人们普遍地发生变化,这种变化只有在实际运动中,在革命中才有可能实现。”[3]第3卷,78可以看出,马克思十分强调革命在现实中的实际行动的重要性,这也是马克思的革命理论真正超越卢格和赫斯之处,马克思的革命理论将共产主义立足于历史和经济的领域上,并看到只有将被压迫的阶级即无产者真正团结和发动起来进行现实的武装革命并夺取政权,才有可能彻底打破资产阶级的统治,将被压迫的人民解放出来。马克思的这种超越常人的思想和敢于向现实革命的勇气是马克思成为那个时代最伟大的思想家的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