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注释论薮

2021-01-08 08:03
杜甫研究学刊 2020年4期
关键词:杜诗草堂分类

马 旭

《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是宋末元初的一个杜诗集注本,署徐居仁编、黄鹤补注。日本岛田翰《古文旧书考》记载,此书有宋绍定四年(1231)赵氏素心斋婺州刻本。我们现在能见到的最早版本是元皇庆元年(1312)建安余氏勤有堂刻本,二十五卷,前有传序碑铭、注杜姓氏、年谱,无文集。半叶十二行,行二十一字,小字双行,行二十六字。门类目录后有“皇庆壬子”钟式木记,“勤有堂”炉式记,传序碑铭后有“建安余氏勤有堂”篆书木记。此本现藏中国国家图书馆(SBA00524南区善本阅览室善本缩微),《经籍访古志》①《铁琴铜剑楼书目》②等书著录。此本成书时间晚,所收录注家相对完整,尽管此书为坊间刻本,但就对杜诗注释研究本身而言仍具有重要价值。我们对《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注释进行遍检,发现有三点值得注意的地方,一是该书卷一有三首诗在引用《杜工部草堂诗笺》注文时,区别了蔡梦弼本人注和蔡梦弼引他人注。二是该书在引用赵次公注文时,对注文进行了改造。通过推源溯流的方法,我们发现这种改造最早可追述到《门类增广十注杜诗》,进一步说明宋代集注本从“十注”发展到“千家注”是一脉相承的。三是前人常把该书与《集千家注批点杜工部诗》放在一起讨论,是因为二书书名相似,成书时间也基本一致,但根据笔者比对二书注释,发现有显著差别,我们认为二书是在相同时间,各不相干的情况下成书的。本文尝试从这三方面入手来探讨《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注释价值。

一、《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对蔡梦弼注释的引用

在《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注释中,卷一前三首诗明确标注有“梦弼曰”。蔡梦弼的《杜工部草堂诗笺》很多注文没有标注注家姓名,因此很难判断哪些是蔡梦弼对前人注文的改动,哪些是蔡梦弼自注原创内容。《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所标“梦弼曰”是直接照抄《杜工部草堂诗笺》注文,还是对蔡梦弼自注进行了甄别?我们将《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与《杜工部草堂诗笺》进行比对,发现《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引蔡梦弼注是有所甄别的。我们将《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前三首诗《北征》《徒步归行》《彭衙行》所引蔡注和《杜工部草堂诗笺》中的注释进行对比,如下:

表一:《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与《杜工部草堂诗笺》注释对照表

诗句《徒步归行》国之社稷今若是,武定祸乱非公谁?凤翔千官且饱饭,衣马不复能轻肥。青袍朝士最困者,白头拾遗徒步归。人生交契无老少,论交何必先同调。《彭衙行》暖汤濯我足,剪纸招我魂。谁肯艰难际,豁达露心肝。《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赵曰]魏贺拔轨称宇文泰曰:“宇文公文足经国,武能定乱。”[梦弼曰]明公指李特进,时遭禄山之乱,经纶康济天下,倘不藉李公英雄之姿,拨定祸乱,谁能膺是任乎?[鲁曰]《语》:乘肥马,衣轻裘。[梦弼曰]是时,公私匮乏,群臣粗得饱饭,出入不能兼乘,其余可知。按《集》有诗云:“自从官马送远官,行路难行涩如棘。”[洙曰]甫谒上于凤翔,受左拾遗。[鲁曰]《史》:白头如新倾盖如故。[梦弼曰]甫贫甚,官卑,只衣绿,是时马贵,不能办,是以徒步归家也。[洙曰]一作“论心谁为”。古今殊异,代可同调。[梦弼曰]古人交契,有忘年者,不必论其老少也,人之相知贵相知心,甫虽向日不与李特进相识,今一见倾盖如旧,亦不必论先同调也。[洙曰]宋玉为屈原招魂。[梦弼曰]甫意若曰:盗贼充斥,身涉艰苦,魂魄为之沮丧,故孙宰剪纸招旌,以招其魂也。[梦弼曰]当艰难之际,能披心肝,以气义相待者,是难其人。《杜工部草堂诗笺》明公指李特进,时遭禄山之乱,经纶康济天下,倘不藉李公英雄之姿,拨定祸乱,谁能膺是任乎?魏贺抜轨称宇文泰曰:“公文足经国,武能定乱。” 是时,公私匮乏,群臣粗得饱饭,出入不能兼乘,其余可知。按《集》有诗云:“自从官马送还官,行路难行涩如棘”是也。《论语》:“乘肥马,衣轻裘,与朋友共弊之而无憾。” 甫贫甚,官卑,只衣绿,是时马贵,不能办,是以徒步归家也。交一作心,特进少年特达。甫自言:老大非其辈行,然古人交契,有忘年者,不必论其老少也,人之相知贵相知心,甫虽向日不与李特进相识,今一见倾盖如旧,亦不必论先同调也。谢灵运诗:谁谓古今殊,异代可同调。孙绰子或问雅俗曰:判风流,正位分,泾渭殊流,雅郑异调,此之谓雅俗矣。昔屈原被谗于楚,怀沙自沉,宋玉为之作《招魂》。甫意若曰:盗贼充斥,身涉艰苦,魂魄为之沮丧,故孙宰剪纸为旌,以招其魂也。楚词有《招魂》篇。当艰难之际,能披心肝,以气义相待者,寔难其人。惟孙宰尚义,以所坐之堂而馆我,况复以盘飱礼之加恤,故甫誓与之为弟兄,示其亲爱之诚,不相忘也。

根据上表对比,发现《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所引蔡注或是蔡梦弼自注,或是蔡梦弼进行剪裁拼合的注文。曾祥波《〈杜工部草堂诗笺〉注文的来源、改写与冒认》③一文认为《草堂诗笺》注文有以下三种基本规律可循:第一是蔡梦弼完全照搬其他注家注文,第二是蔡梦弼以其他注家注文为材料,进行剪裁拼合,三是蔡梦弼自注。《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是如何甄别出蔡注的呢?实际上《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编撰者采用了“他校” 法。根据洪业《杜诗相得序》可知④,《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注文底本应是《黄氏补集千家注杜陵诗史》,又按照《分门集注杜工部诗》进行编次。除此之外,我们对《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注文进行比对,发现该本注释还参考了《九家集注杜工部诗》《王状元百家注杜陵诗史》等集注本中的注释。将这些集注本与《杜工部草堂诗笺》中的注释进行比对,集注本没有,而《杜工部草堂诗笺》有的即是蔡梦弼注,如《北征》一诗中的“梦弼曰”后面基本没有其他注文,这些注释仅《杜工部草堂诗笺》有注,于是《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引用,且标注“梦弼曰”。《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注释虽以《分门集注杜工部诗》《黄氏补集千家注杜陵诗史》为基础,同时还参考了《杜工部草堂诗笺》,将《分门注》和《黄氏补注》中都没有的注文,通过《杜工部草堂诗笺》增补,这恰好能说明这些注释为蔡梦弼自注。关于蔡梦弼剪裁拼合的注文,《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又进行了甄别和判断,如“暖汤濯我足,剪纸招我魂。”《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注:“[洙曰]宋玉为屈原招魂。[梦弼曰]甫意若曰:盗贼充斥,身涉艰苦,魂魄为之沮丧,故孙宰剪纸招旌,以招其魂也。”《杜工部草堂诗笺》注:“昔屈原被谗于楚,怀沙自沉,宋玉为之作《招魂》。甫意若曰:盗贼充斥,身渉艰苦,魂魄为之沮丧,故孙宰剪纸为旌,以招其魂也。楚词有《招魂》篇。”显然《杜工部草堂诗笺》注文是将旧注洙注与自注混合而成,《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在引用这条注释时,则区别了旧注与蔡梦弼注,《北征》之后的两首诗歌《徒步归行》《彭衙行》所引蔡梦弼注均属于这种情况。非常可惜的是,《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仅在第一卷,且前三首诗中,准确地标明了“蔡梦弼曰”,笔者推断仅第一卷引入蔡注是为了增加书籍的销售量,《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毕竟是坊间刻本,书商利益将是重要位置。编撰者在前三首诗甄别性地录入蔡注后,可能发现鉴别《杜工部草堂诗笺》蔡梦弼自注工作量巨大,为了省事,从卷一后《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不再标蔡梦弼注。但是需要指出的是,《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并非在一卷之后就没有参考《杜工部草堂诗笺》,最显著的例证是《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卷二十四,新添一首《虢国夫人》,这首诗在《黄氏补千家集注杜工部诗史》《分门集注杜工部诗》中都没有,在《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之前的集注本中只有《杜工部草堂诗笺》第四十一卷出现了此诗(后来朱鹤龄《杜诗镜铨》批注此诗为草堂逸诗亦见张祜集),《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录入这首诗,且诗歌所标注文与《杜工部草堂诗笺》一模一样,只是赋予了注家姓名。这说明《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在成书过程中一直将《杜工部草堂诗笺》作为参考书目,相较于《黄氏补千家集注杜工部诗史》《分门集注杜工部诗》而言,分类本注释更完整,更具有“集千家注”的特质。

二、《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对赵次公注的引用

《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引用最多者赵次公注,据统计共引赵注2766 处。宋人赵次公,字彦材,于绍兴(1131-1162)初年作《杜诗赵次公先后解》,国家图书馆藏明抄本及清康熙重抄本丁、戊、己三卷,林继中先生在宋人集注本基础上辑校甲、乙、丙前三卷,著《杜诗赵次公先后解辑校》,将赵次公注较为完整地展现给后人。赵次公注杜在宋人注杜中有关键性作用,林继中《赵次公以及杜诗注》⑤,曾祥波《现存最早杜诗编年注本〈杜诗赵次公先后解〉平议》⑥已经论述得比较详实了。我们将《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所引赵注与国家图书馆所藏《新定杜工部古诗近体诗先后并解》残卷相较,却发现注文有变化,一是注家姓氏的差异,二是注释内容的删减。对此我们做具体说明:

1、注家姓氏的差异,以《故秘书少监苏公源明》一诗为例:

表二:《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与《新定杜工部古诗近体诗先后并解》注释对照表

从上表中可知,《新定杜工部古诗近体诗先后并解》中的“赵注”与《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中冠以“洙注”的内容基本一致。那么《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所标“洙注”到底是对赵注注名的换用,还是有甄别地判断出赵注对洙注的利用?我们知道在宋人注杜中,王洙注是伪注,今人已证王洙注为邓忠臣注⑦,宋代集注本中大都采纳了洙注,根据聂巧平《从〈十家注〉到〈百家注〉的发展演变看宋代杜诗之伪注》⑧一文得知《王状元集百家注编年杜陵诗史》(后文称《百家注》)中的“洙曰”是将《门类增广十注杜工部诗》(后文称《十注》)中没有注者名的注释冠以“洙曰”,我们将这些冠以“洙曰”的注释与《宋本杜工部集》中的注释对比,发现内容基本一致,《宋本杜工部集》中的注释实际是杜甫自注⑨,也就是说《百家注》中“洙曰”与《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的“洙曰”都是杜甫自注,是从《十注》本而来。《十注》是宋刊残本,今存六卷,按瞿镛《铁琴铜剑楼藏书目录》记载《十注》注家为:“坡云者,东坡有《老杜事实》,朱子谓闽人郑昂伪为之者也。赵云者,西蜀赵次公字彦材,著有《杜诗正误》者也。薛云者,河东薛苍舒,有《续注杜诗》者也。又,薛云者,薛梦符,有《广注杜诗》者也。杜云者,城南杜修可,有《续注杜诗》者也。杜田云者,字时可,有《诗注补遗》,举其名,以别于修可也。鲍云者,缙云鲍彪字文虎,著有《谱论》者也。”⑩《十注》本不仅保留了杜甫自注,也辑录了赵次公注,但在辑录赵注时,已经做了删减工作,杜甫自注中出现的内容,若赵注重出,则省略,之后《百家注》《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继承其注文。赵次公著《新定杜工部古诗近体诗先后并解》,其注释同样是汲取了杜甫的自注,如上表中第一个注释赵次公称:“此篇铺叙其明,特旧注乱之耳。”这里的“旧注”就是指“杜甫自注”。由此可知《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所标洙注即杜甫自注,所标赵注是《十注》本中进行删减后的注文。可见,宋代杜诗注本,无论是集注本还是单注本,注释体系基本是一脉相承的,造成注本差异的主要是注家人物的增加和注本编次的变化。

2、删减赵注内容:

表三:赵次公注对照表

从以上例子可知,《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对赵注的删减多为引经据典部分,赵次公注最显著特点即是对杜诗字词考求来历。赵次公处于“江西诗派”风行的南宋初期,深受“无一字无来处”的影响,他在《自序》中说:“余喜本朝孙觉莘老之说,谓‘杜子美诗无两字无来处’。又王直方立之之说,谓‘不行一万里,不读万卷书,不可看老杜诗’。因留功十年,注此诗。稍尽其诗,乃知非特两字如此耳,往往一字綮切,必有来处,皆从万卷中来。”⑪赵次公反复考证杜诗字词来历,实为“得于斯,亦失于斯”。如上表注释中对“荟蕞”的考释,虽然详实,但显繁琐,在《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注释中则全部删减,只保留与诗文“神农”“黄石”有关的注释,《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对赵注的删减使赵注更加简练,但也使后人难以见赵注全貌,以致清人钱谦益对赵注有“篇幅单窘”的评价。如对“东望西江水”中“江水”的解释,赵注注释详实清晰,引经据典,且有纠正旧注之功,删减后的赵注纠误之功不能体现。在宋代集注本中,郭知达所著《九家集注杜工部诗》所引赵注最多,林继中在辑校《赵次公先后解》时也是将《九家注》作为底本。洪业《杜诗引得序》以为《十家注》“实可疑其所收家数与《九家注》相差,仅在伪苏一家而已”。关于《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对赵注的删减同样可以溯源到《门类增广十注杜工部诗》,《十注》本中的赵注与《王状元集百家注编年杜陵诗史》《分门集注杜工部诗》《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完全一致,《十家注》应该就是删减赵注的源头,其后各家注本均从《十注》本出。

综上所述,《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所引赵注当源于《门类增广十注杜工部诗》中的赵注,与《新定杜工部古诗近体诗先后并解》中的赵注相校,其内容进行了删减和修改,甄别出赵注中源自旧注的部分,且冠以‘洙曰’,删减部分则主要是赵注中引经据典部分。《新定杜工部古诗近体诗先后并解》和《门类增广十注杜工部诗》均为残本,通过对《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注文的梳理,我们可以还原赵注原貌,并进一步判断出集注本源头,这正是《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注释的价值所在。

三、《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与《集千家注批点杜工部诗集》注释之别

署名刘辰翁评点、高崇兰编次《集千家注批点杜工部诗集》(后文简称《集千家注批点》),成书时间当与《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最为相近,又二者都冠以“集千家注”名,前人往往将二者不加区别地放在一起讨论,如吴骞撰《拜经楼藏书题跋记》,杨绍和《楹书偶录》,邵懿辰、邵章《增订四库简明目录标注》等。实际上,《集千家注批点》与《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是互不相干的两个杜诗集注本。编次上,《集千家注批点》是编年,其编次之例主要从鲁訔《编次杜工部诗》,同时又参考了黄鹤的系年。⑫体例上,《集千家注批点》是诗后注,《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则是每句之后出注。

注释上,二者主要区别有二,一是有无刘辰翁批语。《集千家注批点》是刘辰翁弟子高崇兰采千家注本,加老师评语而来,以保存老师批语为主,对宋代其他注文进行了删减。《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则无刘辰翁批语,且注释尊崇旧注,没有进行后续加工。洪业在《杜诗引得序》中认为《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取黄鹤补注,改依《分门》本排列。更从高崇兰本采撷蔡注、刘评而来。后来的杜集书目大都采用洪业的说法,如《杜集叙录》载:“此书乃后人以徐居仁《门类杜诗》为底本,编入黄鹤注、文天祥、谢枋得、刘辰翁等人评语而成。”⑬均认为《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采撷了刘辰翁批语,根据我们对《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注释进行遍检,发现所有诗歌注释中并无刘辰翁批语。造成《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采撷刘辰翁批语的错因,很有可能是《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注家姓氏”最后新添“时贤庐陵刘氏”,因此,后来学者认为是收录了刘辰翁评语。周采泉在《杜集书录》中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杜集书录》云:“宋代号称集千家者,黄鹤、蔡梦弼二家以后,又有合黄、蔡二家之书,而托名为徐居仁编次之本。其书已引及时贤刘辰翁,则其成书之时当在宋亡以后。但今所发现之本,最早翻刻者为赵氏素心斋,刻于绍定四年(1231),则初刻当在嘉泰、嘉定(1201-1224)之间矣。初刻及素心斋刻均未见。据日本岛田翰关于素心斋刻本题识,知宋椠之本原无刘辰翁之名,刘辰翁批为余氏勤有堂翻刻时所增入者,非原书之旧也。即就原本而言,恐亦非出于徐宅及黄鹤之手。”⑭周采泉认为宋本《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注家姓氏是没有刘辰翁之名,换句话说,宋本亦无刘辰翁批点。刘辰翁批是余氏勤有堂翻刻增入,但只增其名,不增其注。二是《集千家注批点》所引蔡梦弼注文是不加分辨地直接照抄《杜工部草堂诗笺》的注释,并没有区分出蔡梦弼本人注,而《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前三首诗所引蔡梦弼注,则是对蔡注进行过甄别判断,所引注是蔡梦弼本人注。以《北征》诗为例,《集千家注批点》引“梦弼曰:指言安庆绪也。至徳二载正月乙卯,安庆绪已杀其父禄山,而袭伪位矣。”《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九家集注杜诗》《杜陵诗史》《补注杜诗》《分门集注》均标“赵曰”,《集千家注批点》是直接摘录《杜工部草堂诗笺》注释,《杜工部草堂诗笺》没有标注注家姓氏,《集千家注批点》则认为是蔡梦弼注,当误。《集千家注批点》引“梦弼曰:‘靡靡’,犹迟迟也。《诗》:‘行迈靡靡。’‘萧瑟’,言人皆避乱无留居者。”其它各集注本均标“洙曰”,错标蔡梦弼注的情况在《集千家注批点》中比比皆是。在上文中我们已经说过《杜工部草堂诗笺》是没有完全标注姓氏的集注本,《集千家注批点》在引用此本注释时,不加抉择均视为“梦弼曰”,从这点看,《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其实已经意识到了蔡梦弼注的问题。《集千家注批点》看似名字与《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最为接近,但二者关系却是最远,我们认为二书极有可能是在相近的时间内,在互不相干的情况下进行刊刻的,没有因承关系。

图一:《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元广勤书堂刻本

四、小结

注杜现象是宋代杜诗学较为重要的表现形式。尽管杜诗的接受始于中唐时期,但真正将杜诗阐释、传播发展到高潮的时期是北宋,在这期间,注杜现象发展最为迅猛,最早杜诗注释出于单注本,即个人对杜诗的注释,由于单注本散于诸家,检阅不便,集注本的出现乃成自然之趋势,宋人所著单注本,于今皆已亡佚,而几种集注本得以保存,因此,对早期杜诗注释研究应从集注本入手,从集注本中亦可窥探单注本之梗概。《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成书时间晚,收录各家注释相对完整,通过对此书注释的研究,基本能窥见宋代集注本成书之貌,宋代杜诗集注内容可溯源到《十家注》,其后的集注本变化大都是在此基础上增加注家名。对于较为重要注家的注释,《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又进行了甄别与判断。作为宋代末期的坊间刻本,《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虽然也具有一定缺陷,但其本身价值不应被忽略。《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与《集千家注批点杜工部诗》成书时间相近,名字相似,前人往往将二者联在一起讨论,加之明清以后有读杜诗“编年本第一,分体本次之,分类本最下”之说,《集千家注批点杜工部诗》逐渐占据主导地位,《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被忽略,但通过二书注释的对比,我们发现二者几乎没有关联性,就“集千家注”而言,《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注释是优于《集千家注批点杜工部诗》的。

图二:《集千家注批点杜工部诗》明嘉靖靖江王府刊本

注释:

①[日]涩江全善、森立之等撰,杜泽逊、班龙门点校:《经籍访古志》,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版,第91页。

②瞿镛:《铁琴铜剑楼藏书书目录》卷八,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

③曾祥波:《〈杜工部草堂诗笺〉注文的来源、改写与冒认》,《文学遗产》2020年第2期。

④洪业《杜诗引得序》言:“其书业皆未见。就诸家题录审之,疑是坊估所为,取黄鹤《补注》本,改依《分门》本排列焉。”洪业著,曾详波译:《杜甫中国最伟大的诗人》,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301页。

⑤林继中:《杜诗学论薮》,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 年版,第264页。

⑥曾祥波:《杜诗考释》,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 年版,第32页。

⑦关于伪洙注的讨论可参考论文邓小军《邓忠臣〈注杜诗〉考——邓注的学术价值及其被改名为王沫注的原因》(《杜甫研究学刊》2002年第1期)。

⑧聂巧平:《从〈十家注〉到〈百家注〉集注的发展演变看宋代杜诗之伪注》,《南昌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5年7月,第36卷第4期,第301页。

⑨关于《宋本杜工部集》中注文为杜甫自注的讨论请参见谢思炜:《〈宋工杜工部集〉注文考辨》,《唐宋诗学论集》,商务印书馆2003 年版;徐迈:《杜甫诗歌自注研究》,浙江大学人文学院2008年硕士学位论文。

⑩张忠纲等编著:《杜集叙录》,齐鲁书社2008 年版,第78页。

⑪杜甫著,赵次公注,林继中辑校:《杜诗赵次公先后解辑校》,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第1页。

⑫关于《集千家注批点》编次问题,可参见曾祥波:《论宋代以降杜集编次谱系——高崇兰编刘辰翁评点〈集千家注杜工部集〉编次的承起为转折》,《国学学刊》2016年第1期。

⑬张忠纲:《杜集叙录》,齐鲁书社2010年版,第102页。

⑭周采泉:《杜集书录》,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1986 年版,第66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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