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碛里满园春

2021-01-07 01:30王十梅
青海湖 2021年12期
关键词:木格穆桂英黄沙

木格滩是贵南人的愁肠。木格滩的寸寸黄沙,伴着西去的茫拉河,时常在疾风中呜咽着千年前的往事。

她说,她的名字有很多,沙洲、木格滩、穆桂滩、木格塘、羡贺、莫贺……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有一段动人的故事和传说。可是,她上岁数了,需要细细回想,才能辨析那些故事和传说的真假。

在木格滩,时常有牧人口中叼着一根嵩草,斜躺在一处坡地上,看着草原、白云、蓝天和牛羊,谈论与她有关的往事。这时,她会赶紧让每一颗沙砾竖起耳朵,认真倾听,仔细回想。

木格滩啊,也叫穆桂滩。相传,北宋时期,面对敌人屡屡犯边,巾帼英雄穆桂英率众西征,曾在木格滩与敌人交战。为了纪念这一战功显赫的女英雄,木格滩这片交战之地便被称为了穆桂滩。

牧人们还说,以前有很多人曾在木格滩捡到过不少箭镞、匕首等铁器。还有人说,有人夜宿木格滩时,还时常会在梦中听到人马号令和战场上的厮杀声。

咦,是吗?多年前,确实有人在木格滩发现过箭镞和匕首,但是其他……用风唤起亿万万沙砾的记忆,可是它们都在风中屡屡摇头,没有没有。

她凝神静气地想啊想,想那些已越千年的金戈铁马,想那些来来往往的迁客骚人……在一场秋雨后,她忽然想了起来。

她知道穆桂英,很多很多年前,曾有一只在木格滩停留数日的鸟儿对她说过。

这穆桂英啊,是明代熊大木小說《北宋志传》(又名《杨家将传》《杨家将演义》)和纪振伦小说《杨家府演义》中的人物,她是北宋穆柯寨穆羽之女、杨宗保之妻。传说穆桂英曾大破辽国天门阵,并率十二名寡妇出征西夏。

可事实并非如此,在历史上,穆桂英其实并无其人,她是明代小说家根据历史上的女英雄演绎的一个人物,据说穆桂英的原型有可能是明朝巾帼女将秦良玉或北宋女将刘金定。

对呀!她明明记得北宋时木格滩属于一个名字有些奇怪的政权统治——唃厮啰。即便传说为真,北宋与西夏争战之地也不会发生在贵南境内。

冥思苦想下,她终于忆起一个名字——慕璝。对,就是他,吐谷浑国的慕璝。

忽然想起了久远的往事,她开心极了,在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她唤来了许多时常流窜于木格滩深处的贵南沙蜥,讲起了关于吐谷浑的往事,她希望一只只贵南沙蜥可以将这段往事传达给木格滩上的每一粒沙、每一株草以及每一只虫、每一只鸟……

她说,慕璝,全名慕容慕璝,他是吐谷浑国第十代统治者。慕璝于南朝刘宋元嘉三年 (公元 426 年)嗣位。公元 431 年,慕璝灭了夏国,俘虏了夏国皇帝赫连定,并把赫连定送到北魏国都平城报捷,遂被魏太武帝封为大将军、西秦王。公元 432 年,慕璝派遣使者朝贡刘宋,宋文帝封他为陇西王。

在慕璝统治时期,吐谷浑国力强盛,与南北两朝展开双边外交,兼收南北之利。当时,出于政治、军事以及经济发展的需要,慕璝将牙帐设置在了木格滩一带,因此贵南茫拉河流域也就成为了当时吐谷浑的政治经济中心。

那为什么大家都叫木格滩为穆桂滩呢?而且咱们木格滩黄沙弥漫,在这里生活不苦吗,为啥要在这里设置牙帐呢?一只出生不久的贵南沙蜥转动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询问。

她慈爱地说,这可能是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的记忆慢慢淡化了。虽然民间依然保留着木格滩与一位历史人物相关联的记忆信息,却在流传过程中张冠李戴,将慕璝滩错记成了穆桂滩。

而慕璝之所以将牙帐设置在了木格滩一带,主要是因为茫拉河流域离东部割据政权比较远,在战略上比较安全,而且以茫拉河流域为据点,可以向黄河以北扩张,这里是一个比较好的战略选择地和跳板。除此以外,贵南地区位于“吐谷浑道”和“河南道”的节点上,具有非常有利的区位优势。

她对小贵南沙蜥说,你还小,没有离开过木格滩,所以不知道木格滩尽管多是沙地,但是吐谷浑驻牧的地方并不在沙地,而是在茫拉河流域,这里至今还是贵南县的主要农业区,而且森多草原和塔秀草原水草丰美,所以非常适合游牧民族繁衍发展。

哇,是这样啊!小贵南沙蜥连连点头,懂了,懂了。

木格滩是贵南人的心结。多年来,木格滩的寸寸黄沙仿佛长着脚,年年向前移动,慢慢吞噬着牧人们的家园。

她说,她的名字有很多,有人说她的名字源自藏语,有人说源自吐谷浑语,还有人说她的名字可能与古羌语有关……她再度陷入深思。

南北朝时期,她似乎就被称为沙洲。“其国西有黄沙。南北一百二十里,东西七十里,不生草木,沙洲因此为号。”(《宋书·吐谷浑传》)这里所说的沙洲就是她。她犹记得,因为她,当时的吐谷浑王拾寅曾被北魏文帝册封为沙州刺史。说起这段历史,她满是骄傲,因为由此可见沙洲对吐谷浑国的重要性。

羡贺?莫贺?穆格?她上岁数了,真的有些糊涂了。她看着热切等待答案的风和沙,摇了摇头,说真不记得了,要不问问别人吧。嗯,就问那位有名的史学家李文实吧。

李文实在《西陲故地与羌藏文化》一书中记述,羡贺、莫贺、穆格其实是同音异译,都是沙洲的音译,不管哪个名字都有荒漠、少水多沙的意思。

对啦对啦!就是这个意思,她高兴地频频点头,一座座连绵起伏的沙丘像湖水泛起了层层涟漪……

一只沙狐摇落头上的沙粒,问她,那你以前就是这样吗?你这么大,我要跑好久才能跑出这里呢。

她微微一怔,再次摇首。在她的记忆深处,还依稀保留着些许曾经美丽的身影。吐谷浑是一个“虽有城廓而不居,恒处穹庐,随水草畜牧”的民族,若不是就近有水草丰美之地,他们也不会设王帐在此吧。

只是后来,她变得越来越大,荒漠化也越来越严重。黄沙头就像一只手,拉着她不断蔓延。说起这个,她就有些愤懑。明明贵南是一方沃土,很早很早以前就有人选择在这里繁衍生息。

她着急地陈述,怕大家不信,还急切地列出了证据,有中国目前出土最早的铜镜——七星纹铜镜,还有一件石研磨器,它们都证明,早在四千多年前生活在贵南的先民就已拥有很高的生产力水平。

可是后来,随着她的面积越来越大,让贵南的生活环境变得越来越恶劣,特别是到了20世纪七八十年代,她已严重威胁到了贵南人的生活和安全。曾经徜徉在她怀抱中的牧人和牛羊越来越少,不少动物渐渐远去,植物也变得越来越稀疏……

她很生气。她讨厌强劲的西风从遥远的柴达木带来的沙粒,在给格拉毛山和直亥岗山的拦截下,在此停驻。

她也抱怨人类曾经对大自然漫长的历史性索取加速了她的荒漠化。可是她也没有办法,只能默默饮泣。

她犹记得每当她迈进一步时,与她相伴千年的茫拉河曾沉痛地低吟,西久公路不得已频频改道,就连那些世居于此的牧人也不得不举家搬迁,露出了痛恨的表情。

她很难过,试图托白云,托风儿,托贵南沙蜥,托草木,托昆虫,托鸟儿……让它们告诉人们她不想前进,不想扩大,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啊。她曾殷切地等待人类的回复和谅解,可是她忘了人类根本听不懂白云、风儿、草木、昆虫的话语。

直到有一天,面对她的步步紧逼,贵南人怒了,也自省了。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越来越多的人成了治沙人。

木格滩是贵南人的愿景。希望能给黄沙蔓延的她披上绿色的衣裳。

她说,她的名字有很多,她最喜欢的还是木格滩,因为它代表着重生。她也喜欢自己现在的模样,以墨绿、浅绿、深绿逐渐晕染的样子,当然,她也很憧憬未来的样子。她想那時她肯定变得美不胜收,比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年少时还美。

她想悄悄告诉大家,她从来都不喜欢黄衣裳,而是偏爱绿霓裳。她喜欢在风中,绿色的浪宛如飘荡的披帛,令观者心旌荡漾。

多年来,她记得每一位曾为她织就绿色霓裳的人,有老人、有孩子,有男人、女人……多到她数不胜数。她请求身边的动物、植物,以及天上的云、远来的风帮她一起铭记:

布加,那个在治沙路上一走就是二十多年,遇到过失败,也遇到过绝望的老人。他脸上的每一道皱纹,手心里的每一层厚茧都是一道道治沙的功勋。

湛文礼,那个披星戴月,踏遍贵南的沙漠,种下了无数树苗的林业人。他的每一个脚印、每一根白发都是木格滩上的丰碑。

黄生红,那个宁愿自己吃土豆,也要省下钱来做绿化的治沙人。他的每一滴汗水、每一份付出都凝聚成了木格滩最深沉的底色。

谭明生,那个满怀一腔热血、离开故土奔赴木格滩治沙的年轻人。他的每一份努力、每一份坚持都是木格滩上最炽热的初心。

……

她知道,为了让她旧貌换新颜,贵南8万儿女风餐露宿、不求回报奋战多年,早已铸就了“军民团结、战天斗地、勇于担当、坚韧不拔”的贵南治沙精神。

如今,放眼木格滩,满眼皆绿。杨树、乌柳、柠条、披碱草……一株株植物挺立在沙丘上,延伸,再延伸。

她高兴极了。面对这些绿油油的小伙伴,她乐得合不拢嘴,因为以后她的故事有了更多的倾听者,她的美丽将由它们来点缀和塑造……

忽然,她想起了唐代诗人柳中庸写的一首诗,她犹记得吐谷浑是一个非常崇尚汉文化的部族,她曾听一位纵马木格滩的吐谷浑人这样吟咏:“青海戍头空有月,黄沙碛里本无春。”现在,她想改一改这句诗:“木格滩头民心聚,黄沙碛里满园春。”

她想将这句诗转告给所有远方的朋友。远的朋友让清澈潺潺的茫拉河告知吧,近的朋友还是托给可爱的贵南沙蜥或机敏的沙狐吧,她想它们会很乐意。

王十梅 青海互助人,青海日报社专刊副刊中心记者、编辑,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

本栏目责任编辑 范红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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