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
冬日,驱车行驶在辽阔的贵南高原,暖暖的阳光一路相随,心里格外愉悦,清爽。远处,隐隐约约的直亥雪山泛着银色炫目的光芒,在这圣洁光芒的滋养下,给高原万物注入了强有力的生机和灵气;近处,目不暇接的枯黄草地上牛羊自由散漫地觅食,时不时抬头向四处张望。
公路边零零散散的牧民房屋,由近到远,渐渐在眼幕里慢慢消失。那些过往的流年,在岁月的精心雕琢下愈显沧桑、饱满、萧条……在空边无际的旷野上,几只野鼠,在洞口探着脑袋,凝视着周边,偶尔窜出洞口,你追我赶,相互嬉闹,逍遥散漫……
我一脚之远处是无垠的木格滩,连绵不断的沙漠,像一条长长的狼舌自西向东缓缓延伸,沙漠的最东头已被草木紧紧锁住。穆桂英的凄美传说已久远,那些昔日的古战场在黄沙下久久沉睡,再无旌旗漫卷!长河落日,万里沙丘,千百年来在炎炎烈日之下独守那份寂寥与空旷。
我一眼之外是圣洁巍峨的三姊妹山,银装素裹,分外妖娆,为了坚贞不渝的爱情,宁愿化身成山,固守着贵南这片神圣而美丽的土地。
这里的山是草原,草原也是山。山离不开草,草也离不开山,相依相偎,默默坚守。这里所滋生的苍凉或静默,让人心生悲怆。
车,一路疾驰,无遮无掩。车窗之外,经幡飞舞,隆达飘扬,五颜六色的色调勾勒出高原最圣洁的空旷之美。
冬日,凄冷的荒原,草木稀疏萧条,但荒凉孕育的生机、希望、孤寂、顽强或坚韧,都让人心生敬畏。
我身在世俗之间,心在红尘之外,渐行渐远。
车在笔直的公路上疾风一般飞驰,我努力做一个深呼吸,复平,放慢,再放慢!放点轻音乐,让凌乱的思绪,慢慢归于宁静、平和,在干涸的眸子里透露出内心的那份渴盼、期望。
时间,如细沙在指缝间轻轻滑过,只留下一串串长长的回忆和过往,在那些苦涩的回忆里有蓝天、白云、雪山、草地,还有婀娜多姿的卓玛,露出甜甜的笑容……还有那一泉弯弯的小溪,流淌在山涧,恰如流淌在我的心灵深处,甘甜柔美。
一场雪后的贵南高原,万物都沉寂在安静的世界,没有人流的喧闹,没有鸟儿的鸣叫,也没有牛羊的撒野,只能感觉到一阵风掠过心坎的微痛,在凄美中掺杂着柔和与喜悦。
此刻,这里只有上苍赐予精神的饕餮盛宴,让我们尽情地去赏阅。
雪与雪相拥,风与风相依。恰如,这人世间一对最美的情人,在风花雪月中演绎爱情的甜蜜。这是我与贵南高原一次最亲密的接触,只隔一片雪花的距离,我屏住呼吸,静静地伫立在莽莽的雪地里,神思犹如脱缰的野马,在旷野里四处狂奔、放荡。
此刻,我发现在日落的西方,在阿尼哇颜脚下是梦的栖息地,一次次地向我召唤,归来,归来,离家的孩子。
我俯首于地,用双膝贴伏于这片深情的土地,袒露自己对大地的那份虔诚和挚爱。如果可以,我甘愿用自己的每一滴泪水去滋养这里的生灵,让它们以自己坚韧的身躯撑起这片土地的延续。
听,是谁在天地间引吭高歌?看,又是谁在余晖里苦苦守望?
放逐流浪的心,任风暴,任黄沙一点点去肆虐,又去抚平。一株狗尾巴草坚韧的忧伤划过风沙的泪眼,留下满地的创伤。
雪莲花静静绽放的夜晚,谁的心事犹如露珠一般垂垂愈滴?
终于,我匍匐于地,用最虔诚的姿态去等候,等候几百年前的一棵枯木,在黄沙头被一颗沙粒轻轻敲醒。
草原之上
天瓦蓝瓦蓝,明镜而又辽阔,心情亦如此,开朗。
远处那触手可及的一缕暖陽,每时每刻都在温暖着草原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静守旷野中那一个个生灵涂炭中挣扎的灵魂。
冬日的草原除了荒凉还是荒凉,除了萧条还是萧条,只有历史遗留的一串串符号在风中飘零……
牛羊在寂静的草原上安详地打发着日子,不争名利,也不去想身后的荣耀,以及死后会不会进入天堂。此刻,似乎一切都不怎么重要了,抚摸着那一线暖暖的光芒,让草的气息穿过我的五脏六腑,在这简单而又漫长的日子里迷茫徘徊。
可曾记得,格萨尔铁蹄厮杀声在历史的硝烟里慢慢被遗忘;吐谷浑征战的身影在岁月的长河里扑朔迷离;穆桂英的传奇在木格滩的沙漠里悲壮而又凄美;松巴·益西班觉高僧的威望造诣在黄河岸边源远流长……历史终究是历史,它书写着过去,终究会沉淀在人们的记忆里,慢慢陈旧,渐渐淡忘。
黄昏的贵南草原,一切都那样的宁静,万物在祥和中慢慢入睡,星星点点的月光洒落在草原上,像姑娘悄悄露出迷人脸庞,那一抹迷人笑容挂在脸上,思念伴着歌声飘扬,月儿请将我心儿捎向远方,奶茶溢着清香,永远等着你来品尝,帐篷油灯闪亮,那里让我永远向往……此刻,我愿做一个骑在马背上策马扬鞭的勇士,带上那个挤奶的美丽姑娘,在草原上四处奔波流浪……
昨夜的一场雪,使草原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白纱,宛如出阁的新娘,身着一袭白色的婚纱,娇羞而又艳丽。一条被冬雪打湿的山路,通向高原以外的世界,清晰而又不失沉重。
此时此刻,不远处的帐篷已经升起了缕缕炊烟,牧人在帐篷里正举茶思饮,恬淡而又忙碌的一天就这样结束了……
经幡迎风猎猎,轻吟暗语,把夜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愈显得空旷寂寥。看,那些已皈依佛门的信徒,盘腿而坐,闭目、合十、默诵,用拇指轻轻拨动着佛珠,一粒、十粒、一百零八粒,已记不起拨动了多少次,“嗡嘛呢叭咪吽”六字真言,已记不清诵读了多少遍,都已深深地扎根在每个虔诚信徒的心灵深处。
亿万年沧桑的定格,此刻都在我清癯的视野外,用沉默述说着人间的儿女情长、悲欢离合。
沾着草香的思念,像经年的青稞酒一样醇厚绵长。
满目的星光,无垠的草场。在寂静的夜里骨头般坚硬的荒草,兀自禅定、安详自如!
夜风把筋骨还给草场!草场把草还给了大地。此刻,我拿什么去回报养育我的这块土地。那颗一无所有的灵魂,穿透我疲惫的心房,用自己的温情紧紧相依相拥,静待花开的春天。
贴着泥土的思念,疯狂生长,它远在天边,又近在咫尺。
这个黄昏,寂静空旷的天域把所有的时光都遗忘。
夜,很快就要来临,我在夜色中安逸地等待,等待一个新的开始。
明天,我相信必将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那是我们对时光最好的敬畏和崇尚!
拉乙亥不只是
一座水下之城
历史千转百回,不可倒流,也不可复制。任凭思绪在记忆里回荡、沉淀。
一座村庄承载着几代人的希冀和梦想,如今已灰飞烟灭,只剩下一片汪洋……
千百年来,祖辈们虔诚的目光岿然屹立,辛勤耕耘着这块土地,让它繁衍生息,缔造一代又一代的文明。
岁月不惑。守望人世间所有的沧桑和繁华,用不可悖逆的灵性之美,造化天地万物,犹如暖暖的阳光,使生息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时刻感受着大自然的恩赐,天地的润泽。
一面铜镜、一枚骨针、一幅彩陶,还有那一块块粗糙的石器,雕刻黄河岸边5000年前的精美时光。它们拖着流年轻盈的步履,在时光的隧道里穿行游走。
那些被风霜所蹂躏过的古树,沉睡千年,饱经沧桑,以厚重的底色去讲述它经历的过往。黄河日夜奔流不息,在这方土地上流淌了千百年。
我要用怎样的语言去表述或讲述你的前生或过往,要用怎样华丽优美的词语去祭奠,要用怎样的流年去为她寻找一个厮守终生的伴侣?
在泥与水的相融、在心与心的碰撞、在烈焰中涅槃重生,盆、钵、瓶、壶、瓮以最原始的形式,展露在世人面前,那些生动的图案和丰富的色调,缓缓讲述着拉乙亥史前古老的传说。
岁月依然是流逝在时光中最明亮的鏡子。只有它才能让人忆起过往,并把它深深地扎根在流年的土壤里。今天那些被吞没在海底的冰冷的物件,不仅仅是一段回忆、一段过往,每一个图案、每一个纹饰都还温热,都刻录着一个地区、一个民族的血泪史,那一场恢宏的歌舞,那一段凄美的传说,在历史浩瀚的长河里慢慢谢幕。
拉乙亥那些星星点点的卡约文化遗址,数也数不过来,如今都已沉没在海底,经受海水的冲刷洗礼,静待有朝一日它那沧桑的面容重新显露在世人的面前。
看那些游荡在海底无家可归的幽灵,在月光里若隐若现,悄悄地行走。
亲耳听见百年前的一缕风声,一声清脆的鸟鸣,一滴挂在草尖上的露?
夜,归于乡村鸡狗的安宁,归于女人温婉的炊烟,归于大地的祥和,归于世间万物的沉寂。
闭目静思。
千年时光悠悠,多少繁华变尘土。
只剩下,水一般的冰冷、刺骨。
和一座水下之城的柔婉。
许少海 土族,青海作家协会会员,长期在贵南基层一线从事文学创作工作,作品曾获得多项省州级文学奖项,现供职于贵南县委宣传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