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高山水之宗 放歌天人之美(外一篇)

2021-01-07 01:30刘郎
青海湖 2021年12期
关键词:拟人化青海大地

有一次我和画家朱乃正叙谈,说起了我们共同有过的青海岁月,我说:“现在回忆青海,还真像你画的那些西部题材的油画,离得远了,会看得更加清晰与完整。”

类似的感受,我还曾写进我的另一部片子——《乡关何处——关于王阳明》——

“龙场悟道的王阳明,有过许多的人生驿站,在这里,他曾做过无数次的家乡回望。

——其实,我们每一个人,也都时常在做家乡回望,这,不过是在——寻找自己出发的地方。”

而《青海情》的创作初心与动机所在,恰恰就可以借用上面这些话,因为青海正是我出发的地方。——每当回忆起我生于斯、长于斯、忧于斯、喜于斯的青海大地,我便百感萦心,所以,今年的盛夏时节,一接到张宁厅长的嘱托,我心中储存已久的乡情,便一似流水开闸。

虽然许多地方都把自己的域名冠以“大美”二字,然而,想來想去,我还是以为“大美青海”最贴切。“天地有大美而无言”,来自《庄子》,庄子的核心思想,乃是人所共知的“天人合一”,而我们恢弘辽远的青海高原,以其地面景观之宏,地下宝藏之富,人文历史之久,以及经过一代代各族儿女的辛勤努力所创造的生态文明之美,足可以成为“天人合一”的典型与“物我融合”的楷范。美学的概念告诉我们,大美的品格,属于美学的最高品级,它豪放而开张,阳刚而浩渺,因此,我们完全可以十分自信地断言,“大美”二字,唯美艳绝伦的青海大地足以当之。

但是,一首歌曲的长度,毕竟是有限的,它只能撷取美好感受的一个点位,一个瞬间,或是一个话题来抒发真情实感,尽管青海的景观美不胜收,也只能将它个体化、概括化、精炼化,所以,经过反复的煎熬,我从大美青海诸多的景观当中,提炼出了三个意象,即——将我们对青海的“海”字的关注点,从域名的称谓上,转向了“海”字更深的涵义,并从中提炼出了青色的海、银色的海与金色的海——这青海“三原色”。当然,我们还有其他的“海”,如:无垠的草原是绿色的海,连绵的雪山是白色的海,以及西宁的夜色是灯光的海,等等,不一而足。

在这里,青色,寓意为生态文明,银色,寓意为开发奉献,金色,寓意为理想与明天。应当说,如果将这些意象组合起来,正可以承载和讴歌我们最为需要的主题:青海,深邃而辽远,宏大而美丽,——这才是一部以“大美青海”为主题的艺术作品赖以立命的核心价值观。有了这种前提,我们才可以尽情地放歌“高不过蓝天宽不过海,比不上我对你深深的爱”这样既委婉、又旷放的乡情之唱。

除了将三原色作为意象的基调之外(如“大路通向天边”一段在视觉上就作了集中体现——青色、银色、金色的“三合一”),也还使用了一些象征手法,如用鸟儿来隐喻自上世纪50年代就不断来到青海的建设者;以盐湖来隐喻先辈们的艰苦创业及奉献精神,等等。青海的众多盐湖,当然是自然景观,但是,一代代创业的先辈们洒下的咸咸的汗水,其实也是一片浩瀚的盐湖。若是以艺术审美的“通感”来理解,那么,这金色与银色又有财富的意思,而前面所说到的——画面上的青藏铁路、青藏公路,——即“大路通向天边”一节,也可以成为“一带一路”的意象。

之所以选择“拟人化”的思路,是因为这种修辞的方法,完全可以在我们习见的山水自然之间,发现一种“人赋品格”,—— 即世间万物的“人格化”,这样,人与自然的亲近感、融合感乃至生死相契的关系,才能写到最大化,写出“人”的真挚,“物”的温情,写成人与自然的和谐之唱,天人一体的温情之歌。有了这样的立意之后,山山水水的概念,便不再止于自然景观,而应当是自然景观和文化景观的综合体,因为从远古的昆仑文化到伟大的《格萨尔》史诗,也都是让人仰望的文化高山;从马家窑文化到青海高原众多的优秀文化遗产,也都是源远流长的文化长河。

一个人爱上一个地方,爱上一个物件,爱上一个景观,便往往会把它当做一个人。反之,有时候,因为立场与情感的不同,又会使用“拟物”化,所以,拟人化便不仅是日常生活中无时不在的常规语言,更是文学创作上最为多见的修辞手法。我之所以选择了拟人化,就是出于对于青海大美的真挚之爱,对于家乡眷恋真挚之情,——那么,究竟要爱到什么程度?——要爱到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全都是人的化身。

按照通行的分类,语法修辞分为63大类,或说78小类,拟人化与相近手法都是排在显眼位置的。拟人化的手法,在我们的文艺作品里是屡见不鲜的,如广为流传的歌曲《小草》:“春风啊春风啊将我吹绿,大地母亲啊将我拥抱”,——大地,在这里就是“人”;毛泽东诗词《沁园春·长沙》中的“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其实也是拟人化的一种,诗人在这里向大地发问,当然也是在等待大地的回答,——既然能够回答,那大地一定也是人。有一本关于哥白尼的传记称:不仅伟大的哥白尼是大地之子,而且按照“地球创成”的观念来解释,世间的万千物象,都是大地的后裔。——这几乎是将拟人化“化”到了极致。记得我在《上下五千年》里写过一首歌,化用的是女娲补天的传说——“都说是女娲捏黄土,捏出了我们这些子子孙孙”,在这里,黄土化身为人,人也化身为黄土,已经分不出哪个是物,哪个是人了。

正是因于上述的林林总总,我在联想到生态链条与物我融合的时候,蹦出了很是让我自己激动不已的句子——

我和这一草一木

都是高原的儿女

我和这一山一水

都是大地的后代

就我的能力而言,这一次,可能再也想不出比它更能叙说青海人和青海大地生死契阔这两者关系的词汇了,因为它所涵纳的,已经包括了我们热爱的高原上所有的名山胜水与大地生灵。

应当说,熟悉我的朋友,也比较熟悉我歌词创作的一些特点,比如,除了注重意象之外,还比较注重结构工稳、行文对仗,词语精炼、平仄相间,慎选恰当的韵脚,尤其是这些歌词一定要具有音乐性,等等,因为我一向认为,能写出好歌词来的,一定是懂得声律的人。

在歌词创作中,注重具有亮点、看点的哲理性警句,更是相当关键的。语言和思想,往往是同步的产物,有时候,语言产生了,思想也就成型了,反之,你的思想,若是总结得不得体,那就是因为,你还没有找到最为合适的语言。我的习作《朝圣的路》之所以能被人记得住,恐怕就是因为有几句既上口,又有哲理的唱词。

另外,我的歌词有一点大家认可的风格,也或许得益于我四十年来电视解说词创作的实践,即“有意识地将古代汉语的书面语言、元人杂剧明代传奇的唱词与现当代最鲜活的口语相结合”——或说“古今熔铸、文采鲜活”这一长期的尝试与追求。要说这一次《青海情》的创作有什么特点的话,我自己以为,是比较注重和强化了“化用”与“引申”的意识,比如,第一段就引申了王洛宾先生的《在那遥远的地方》。

我写歌词,常常是哼着写,有时候哼着哼着,歌词和旋律便同时显现了。这一次《青海情》的动机,恰恰就是先从“遥远的地方”生发出来的,哼唱的时候,我曾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我们的父辈50年代来到青海的许多真实的往事,也自然联想到了“在那遥远的地方”已经发生的沧桑巨变,以至写完“高不过蓝天宽不过海”的结束句之后,依旧是心潮难平。王国维在《人间词话》当中说过,一切“景语”,其实都是“情语”,的确如此。因青海的“特色”(色彩的“色”)而生发出对青海的无限深情,也正是这种创作法则的体现,当然,之所以能产生出歌词中最后的情語——更重要原因,还在于——“我在这里洒下过泪,我在这里掏出过心”。

一首歌曲虽然短小,但它的创作过程,仍然是一个系统工程,当年《青海人》能获得中宣部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文艺作品奖,能与电影、戏剧、长篇小说等等在同一个领奖台上平起平坐,足以说明在思想价值、艺术价值上,是并不区分体量大小的。歌曲创作既然是一个系统工程,那么,我就要特别提到这一次作为音乐监制、和我有着三十多年合作友情的更嘎才旦老师和歌手新秀泽旺拉姆等人的贡献。为了使《青海情》的音乐编配达到最好的效果,更嘎才旦在北京约请到了极有才华的编配名家李超老师,实录弦乐乐队时,乐队编制就有26人(其中第一小提琴8把,第二小提琴8把,中提琴4把,大提琴6把),正因为有了这样的组合,我们的音频质量才可想而知。——这真是“地方题材,国家打造”。

至于为什么约请泽旺拉姆来演唱,我也可以说说我的想法。早些年,我从青海台调到浙江卫视之后,拍摄过一部名为《曹娥的家乡》的片子,因为著名导演谢晋就是浙江上虞——即“曹娥的家乡”的人,便请他担任了片子中的一位串场人物,也因此和谢晋先生有过一段过从。谢晋拍片子,往往注重起用新人,几乎是拍一部新片,用一位新人。我以为,谢晋先生这种做法是非常可取的,起用新人的好处就在于,可以使全新的作品更加全新化,而请一位大家都已经熟知的歌手来演唱,那么,就很容易使歌手的影响大于作品的影响(这当然也不是绝对的),“这歌谁来唱”和“谁唱这首歌”的主从关系是有一定区别的。我和泽旺拉姆无亲无故,素昧平生,起用她,完全是出于公心,出于对作品特色与全新感觉的考虑,经过试唱之后,也果然达到了我与更嘎才旦老师所期待的——能将委婉与奔放、内敛与张力结合于一体的效果,而且也正与我们对于风格化的追求相吻合。我尤其欣赏泽旺拉姆的声音有一种天然的西部特质,及富有音色的光洁度。另外,拉姆姑娘的艺德也很好,为了艺术的质量,可谓尽心竭力、不厌其烦,这一点,创作团队的同仁都是有目共睹的。现在,她的演唱,已经呈现在这里,就请大家自己鉴赏吧。

以上的文字,也许掺杂了不少的错话,不过我以为,按照辩证法与两点论,错话也是一种“生产力”,因为最最热烈的讨论,往往就是因为一席错话引起的。

贵在文如其人

收见贵如的文章,连读两遍,十分感慨。今天正值立冬日,江南气温骤降,窗外落叶飘摇,但我的心里却弥漫起融融暖意。贵如的文章,让我好感动啊。

人们常说,阅读的过程,其实就是回忆的过程,真是不假。这篇文章,正是让我回忆起了一位兼具西部作家与文广领导这双重身份的契友,对我数十年的厚爱。犹记得我离开青海的那天,贵如连同许许多多的朋友到车站相送,大家临行把盏,洒泪而别,此情此景,教人没齿难忘。其实我知道,贵如是舍不得我走的,但是,作为当年我的领导,之所以最终同意我走向新的岗位,完全是发乎“大青海”“大高原”的远见卓识。油画大家朱乃正是我们共同的朋友,由于他在青海高原生活数十载,所以,即便他后来执教于中央美院,但他的作品,却始终以青海高原的风物为主调。——所以,对于每一位西部之子来说,那一片苍茫辽远的大地,始终都是他们的艺术生命之根。

拜读了贵如对《青海情》的解析之后,我深深感到,这篇文章同样有着很高的站位与宏远的视野,虽然它是以一首歌曲作起兴,但是,它却引申与包含了“生活与创作”“积累与提炼”“选材与视角”以及“电视专业与整体修养”等许多艺术创作领域都会遇到的共性与个性话题,既富学理,又有实例,而且始终贯穿于对《青海情》的评论之中,若在这里说句文言的话,那就是:一似这样“修辞立其诚”的文字,“非老手不能作也”。如果说,张宁厅长以青海省文化和旅游厅领导的身份向我发出最初的创作邀请,是《青海情》产生的第一契机,那么,贵如的这篇长文,便可以视作对这首歌曲令人欣慰的总结了。

贵如的文章让我感动,还有更为重要的一点是,并没有出于曾任我多年领导对于刘郎的私恩,因为人们都知道,贵如的任内,曾经组织过许多部产生过全国影响的作品,如今,他仍然以“大青海”“大高原”的情怀,对现下青海的文艺创作,给予了极大的关注与热望。可以说,一部作品的作者,虽属个人,但一部作品的影响,却属于整个社会,只有富有胸怀的主政者,才会营造出产生优秀作品的氛围,才会打下锻造艺术经典的基础,产生这样的作品,既是合力的成果,也是一地的光荣。记得在《青海情》最初审片的时候,张宁厅长的唯一意见是,要去掉文旅厅所有人员的名字而只是保留创作集体。正是在审片会结束的时候,我想起了齐白石老人的两方印章,一方是“胆敢独造”,一方就是“何要浮名”。我常常为我今生能够遇到一些可以引为知己的领导朋友十分庆幸,而这也恰恰可以用上白石老人另外一方著名的印章,这方印章,刻的是“知己有恩”的人生金句。

我曾说过,思想和情感的表达,往往是和最为恰当的语言契合的,所以,这就要说到贵如的文字了。贵如的行文,不仅文字老到,文风也非常纯厚,这正像贵如的为人,为官而平易,为文而朴实,正所谓“修辞立其诚”。——而贵如在朋友中间之所以有口皆碑,也正是应验了“文如其人”的千年古训。

有一家出版社一直想给我出一本新书,稿子已经基本齐备了。我想,贵如的这篇真情饱满的文字,因为对刘郎的创作经历和作品特点,已经以解析《青海情》为主线,概括得相当精炼了,则完全可以当作该书的序文。当然,文中多作嘉许,我自是不敢当,但其中对我的勉励,我将会铭感终生。

现在,人们常常谈起“幸福感”,我以为,在人们的感受中,幸福感是因人而异的,就比如,能交到推心置腹而又学养相当的朋友,就是一种幸福,因为人在感到孤独的时候,就是由于没有一位能够说说话的人,手机里微信联络人的名字,也许人名儿不少,但你心中最能和你“说说话”的人,孰先孰后,可不是按照拼音字母排列的。

刘郎 高级编辑。创作艺术片《走向博大的山野》《羯鼓谣》《西藏的诱惑》《梦界》《天驹》《星辰故事》及长篇组片《上下五千年》等,其作品多次获中国电视文艺最高奖“星光奖”一等奖与单项撰稿奖,长篇组片《上下五千年》与原创歌曲《青海人》,两次荣获中宣部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文艺作品奖,出版有西部题材的电视文集《西部的星空》与《风骚》。另外,电视作品《西藏的诱惑》中的多首插曲与单曲歌曲《青海人》曾广为传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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