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操纵论视角下中国典籍复译研究
——以理雅各《诗经》译本为例

2021-01-07 21:55李雯璐吴秀群
铜陵学院学报 2021年5期
关键词:雅各典籍译本

李雯璐 张 涌 吴秀群

(铜陵学院,安徽 铜陵 244061)

《诗经》是我国重要典籍之一,也是儒家文化的精髓之作。复译,顾名思义为“再次翻译”,而翻译本身就是一个不断生成译文的动态再创造过程。受译者思想意识、历史文化、语言语境、赞助媒介等翻译要素的影响,复译成为不可避免的趋势。19世纪70年代,理雅各曾三次修改《诗经》的英译本,这种特殊翻译行为的主客观因素值得探究。本文将基于安德烈·勒菲弗尔的翻译操纵理论,分析理雅各1871年和1876年两个英译本的特点,分析影响典籍复译的具体因素,探索典籍复译的有效途径,以期推进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走向世界。

一、安德烈·勒菲弗尔的操纵理论

翻译在一段时期内被视为两种语言之间转换的工具。随着世界文化的多元发展和互动交流,翻译成为了传递文化的方式。20世纪70年代初,荷兰和比利时诞生了翻译研究学派,巴斯奈特和勒菲弗尔的学说里孕育了“文化转向”概念,提倡从文化角度切入去审视翻译,赋予翻译研究新的视野和新的活力。

安德烈·勒菲弗尔是比利时籍美国比较文学家和翻译学家。他曾在1992年出版的《翻译、改写以及对文学名声的制控》一书中提到“翻译是对原文的改写”[1],并通过翔实的例子阐释翻译活动如何受到意识形态、赞助人与诗学等因素的操纵。“意识形态”是指在一定政治、经济、社会等条件影响下的译者个人思维模式和审美取向等,对翻译策略产生影响;“赞助人”一般来说是指文学系统中的专家如翻译家和评论家等,以及文学系统外的权利团体如宗教组织和出版社等;“诗学”概念由两个成分构成,一是与文学相关的技巧、体裁、主题和场景等,二是整个社会文化体系。文学作品的翻译成果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译者个体思想的转变、时代的特征和受众读者的需求,而需求的不断更新是改写行为持续性动机。

二、理雅各《诗经》译本的变迁

19世纪40年代,鸦片战争爆发后,香港沦为英属殖民地。身为传教士的理雅各选择从马六甲迁往香港,他为顺利传教而采取文化适应路线来挖掘中国儒家经典作品的文化价值。之后他潜心投入《中国经典》的翻译,立志为西方读者呈现更加完整的中国文化。他曾在1871年、1876年和1879年三次翻译《诗经》。所有翻译文本都是各个主体之间相互作用、相互否定、相互协调与相互交流的结果,当翻译中任何一个主体发生变化时,就意味着新一轮对话开始出现,复译现象即将产生。[2]理雅各的复译行为是他在不同时代背景下重塑翻译思维的结果,他的1871年译本与1876年译本各有鲜明特点,具有较强的可研究性。

(一)由“繁杂”到“简洁”的副文本

“副文本”是指“在正文本和读者之间起着协调作用的、用于展示作品的一切言语和非言语的材料”[2]。两版理雅各译本均有丰富的副文本材料,但他复译时调整篇幅致使内容由“繁杂”化为“简洁”。1871年《诗经》译本为《中国经典》系列卷本的第四卷,理雅各严格遵循原著权威,在译本中附有多达200页的文献式序论、诗歌评注和译文索引,较客观地阐释了诗歌本身内容以及当时的综合文化背景等,具有极高的学术参考价值。1876年版本中未保留汉语诗歌的原文,绪论也缩减到仅57页,精炼地介绍了《诗经》相关内容,源语文化的背景得到有效的传达。

(二)由“散文”到“诗歌”的形式

1871年《诗经》初译本在形式上依照原文本的诗节,采用逐字逐句翻译的方式,呈散文体特征。初译本旨在精确地传达诗歌所要呈现的内容,所以译文没有拘泥于诗歌的形式,而是通过散文体准确地传达诗歌内涵。但这种方式忽略了《诗经》原诗的格律与押韵,以及译入语环境对于品读诗歌的审美需求。1876年译本在形式上有了巨大的变化,理雅各按照英诗的格律和韵将305首诗歌均译成了韵体诗歌。在格式排版和语言风格上,将提升诗歌的审美价值视为翻译工作的重要考量因素,在不违背自己语义忠实的翻译原则的基础上,为作品赋予文学情感。

(三)由“狭隘”到“包容”的内容

西方对于东方文明的研究往往与其传教活动密不可分。鸦片战争后,香港沦为殖民地,中英关系陷入僵局,理雅各正是在这个时期在香港开展传教与汉学研究工作。他曾在香港发表了关于殖民地的公开演讲,言辞中透露出其身为大英帝国臣民的民族优越感。之后在翻译《中国经典》的过程中,他参照基督教文明对东方圣人孔子进行了激烈批判。当他1867年着手初译《诗经》时,尽管抱着“为第一百个读者而工作”的初衷而完善学术评注,但受制于传教士身份,译本存在被“狭隘”内容操控的痕迹。而在复译《诗经》前,他在中国北方以及山东地区旅游,受中国文化环境和思想道德的熏陶,其社会角色由传教士向汉学学者转换,复译时以更加包容的心态和开放的思想力图完美重现作品的文学价值。

三、翻译操纵论视角下的典籍复译策略

典籍是传统文化的重要载体,语言是源语文化精髓对外传播的重要媒介。基于影响“语言”的范围不断延伸至文化传播领域,典籍复译过程的实质是反复更新语言以及语言承载的文化涵义,不断在文化领域积累与创新,提升国家文化软实力。理雅各散文体译本和韵诗体译本在文本、形式和内容上出现了巨大的变化,可见复译行为与意识形态、赞助人和诗学等因素密切相关。

(一)从意识形态领域出发构建话语权力

“意识形态”这一概念源自特拉西,是一个哲学范畴词汇。在翻译研究领域中,“意识形态”是译者形成对世界和社会的看法,并以此指导自己的翻译行为,因此译者进行翻译决策是在观念引导下的主动选择[4]。

1.选择合适源文本

“源文本”在本文中指广义上的哲学、宗教和文学典籍等。中国传统典籍数量繁多,文化底蕴深厚,因此翻译过程不失为意识形态领域的碰撞和融合。复译时为了译本的受众度和流行度,译者往往会根据意识形态的需要对源文本进行选材。从理雅各复译《诗经》的行为中可得,《诗经》本身在西方传教士译介中占有重要地位。理雅各从小接触的教育环境处处渗透着基督教思想,而因为传教士的社会身份,他将宗教的布道宣扬视为己任,旨在“让全人类实现自我拯救与基督教的全球复兴”。西方传教士在外译中国典籍时了解中国传统文化中所包含的意识形态内涵,努力在基督教思想内涵中找到相通之处,以满足传教需求。2017年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实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的意见》,指引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道路方向,把弘扬传统文化摆在至关重要的位置,体现了中国对于传统文化体系构建的迫切需求。复译中国典籍作品的选材应该紧扣需求,一是考虑源文本在译入语文化的意识形态内容的受众度和流行度,二是考虑源文本在目标语文化中意识形态内容的影响力,从而在意识形态领域构建话语权,打造文化传播体系中的符号媒介,由此推动中国传统文化走向世界,树立国家的文化自信。

2.关注术语争议词

几十年间,理雅各的社会身份实现了从传教士到汉学家的转变。《诗经》的创作背景处于西周时代,提倡以血缘关系为纽带,以家庭为单位实现帝位更替,孔子的儒家学说是服务于这套社会体系的伦理道德之根基。《诗经》中多次出现了传统文化术语“帝”和“上帝”。在中国古代神话中便有“三皇五帝”一说,甚至自然个体都可以被尊为信奉对象。直至西周时期,儒家思想中的宗亲观念引导人们祭拜祖先和赞美君王,具体的人物形象被高置于中国社会的神灵地位。中国社会中的“帝”和“上帝”的自然属性强于人格属性,不具有唯一性。深受传教身份和基督文化的影响,理雅各在初译《诗经》时展现出根深蒂固的“欧洲中心”传教观。初译时,他囿于西方价值体系,将这些术语译为基督教的唯一信奉神——大写的“God”,企图为基督教在中国的发扬光大铺路。1876年复译本的《小雅·苑柳》中,他将“上帝”译为“deemed a god”,用含有客观色彩的“deemed”一词修饰小写的“god”,不难看出译者虽未在心中抹灭基督教的地位,但心态已逐渐转向开放包容,这正体现了意识形态影响的削弱。在译本的更迭过程中,典籍复译的译者作为译本中意识形态的显性操控主体,其所扮演的社会角色和承担的历史任务要求其权衡摄入的源语文化与译入语文化知识。关于意识形态导向的术语争议词更是复译的重点。中国传统文化典籍中包含诸多术语争议词,涉及宗教、伦理、道德等,复译时应当顺应当时主流社会意识形态的需求,根据译者本身的知识储备与身份优势做出能动选择,从意识形态领域出发构建译本的话语权,向世界传达中国传统文化思想理念。

(二)从赞助人角度出发优化创作环境

赞助人是操纵翻译活动的主体,具体在翻译行为中衍生出消极的控制或积极的影响。典籍复译工作是动态的精益求精的再创作过程,而赞助人对复译文本质量的操控主要体现在于影响创作环境的团体组织和个体评论家。

1.提供资金支持

理雅各初译本《诗经》属于《中国经典》系列作品,他在翻译这个系列作品时遇到了经费与材料问题。后来因得到英国商人的资助,系列作品才可以顺利出版。当时身为传教士的理雅各与赞助人商人团体在华有共同的利益,即保证帝国主义在殖民地国家的绝对控制权。19世纪70年代初期,理雅各在留在香港的最后日子里解除了与伦敦传教会的约定,他将作为牛津大学的汉学教授接受市民委员会的资助,得以重新审视翻译工作。《诗经》中多有赋、比、兴等表现手法,但理雅各在初译本中选择简单直译字面含义。开展复译工作时,理雅各摆脱了经济因素制控,开始以学者心态解读诗作的内在含义。如在《邶风·简兮》中的末句提及“西方美人”,初译本中译为“the fine man of the west”,译法言简意赅,意蕴模糊。而复译本中,理雅各深挖《诗集传》中“兴也……托言以指西周之盛王,如离骚亦以美人目其君也”[5]之义,在翻译中详译并增译了“th’early days of Chow”和“muse upon its chiefs”,将此词的寓意在译文中得到了更好的传达。当利益团体的经济制控权削弱后,译者自身学术意识也走上了觉醒之路。针对于典籍复译工作,政府应该在宏观层面上规范经济和社会等因素。结合新时代发展的趋势,政府一可通过具有政策导向的资金项目为典籍复译提供强有力的背景支撑;二可为各大出版机构和媒介平台提供经济支撑,在最大程度上给予译者单纯的创作环境。复译具有持续性和时代性,唯有宏观上强大的资金支持才能为传统文化典籍复译培植优良的土壤。

2.注重专业意见

《诗经》初译本问世后虽受到广泛的好评,但部分学者和评论家还是提出了批评。批评主要集中在一个领域,即初译本的翻译风格与文体。1871年的初译本所采用的散文直译法使语言风格显得生硬呆板。评论家阿尔弗雷德李斯特曾在《中国评论》中发文批判该译本是“不折不扣的散文”。尽管理雅各一直认为《诗经》中只有部分篇章值得被译为韵诗体,但在1874年春天接受其侄子约翰以及朋友提出的复译韵诗体版本《诗经》的建议。他在1876年减少译序和注释的篇幅,并用英诗韵律复译整本《诗经》,打造“可以超越之前译本”的奇迹。复译本的成功证实了专业意见为翻译再创作营造了有机的环境。专业意见主要来源于两类人群,一是包括在翻译过程中给予思想影响和行为协助的学者,二是包括在每个新译本问世时给予专业性评价的个人评论家。运用传统文化典籍复译相关学者与评论家的专业素养,即运用他们专业的知识和经验形成意见的总和,最大限度诠释作品的内在文化价值,生成满足目标语读者的新译本,为典籍译本的动态形成过程提供方向。

(三)从诗学角度出发塑造文学美感

勒菲弗尔理论中认为诗学中包含两个要素:“一是构成要素,其中包括文学文体,特定象征,原型人物和情景等;另一个是功能要素,一种观念,即在社会体系中,文学应起到什么样的作用。”[6]中华典籍兼具内在文学性和外在功能性,所以《诗经》复译即不断构建源文本的文学价值,根据时代需求发挥典籍在社会领域的最大功效。

1.完善文学特征

理雅各初译本与复译本在语言风格上有巨大的差异,即散文体和韵诗体的差异。《诗经》的语言结构属于诗乐舞相结合的韵文语言系统,从语音的构成来看,单音节词和双音节词交叉使用的方式使句子充满了美感,读起来朗朗上口;从词法和句法的构成来看,《诗经》以四言诗为主,大多数句子采用句句押韵、隔行押韵和交错押韵等技巧,句子对仗工整,富有韵律。理雅各在复译序言中提到“押韵一直以来都是中国诗歌的特征之一”,为了凸显源文本的韵律特征,多采用倒装、增译等方式保留原有的韵律美。如在《周南·兔罝》中“肃肃兔罝,稼之丁丁”一句,初译本中用散文的形式直译为“Carefully adjusted are the rabbit net;Clang clang go the blow son the pegs”,而复译时在句末分别增译了“sound”和“resound”,整体上还原了源文本中的韵律节奏。在操纵论中诗学观的指导下,复译中国典籍时不应再以“直译传达信息”为基础,而是牢牢抓住典籍中的文学特征,运用翻译的技巧传达其所蕴含诗学体验。在满足人们精神文化需求的同时,吸引更多的人了解、关注和研究中华文化,这也是中华文化走向世界的重要途径之一。

2.弘扬精神风貌

理雅各初译《诗经》时采用了深度翻译法中的加注诠释,以学术式翻译法介绍了整部作品所附加的文化信息,译文忠实、严谨。在复译《诗经》时,理雅各将历史文化背景都嵌入诗句之中,直观有力地传达出诗文本身需传达的精神内涵,如《邶风·二子乘舟》,这首诗看起来是一首送别诗,实际上却暗含着兄弟间争权夺利的丑恶。将两个译本对比后发现除了散文体和韵诗体的体裁有别之外,复译中还增译了两句话“What evil to them came”和“Some one must be to blame”,直白地表达了对丑恶现象的鞭笞,复译中体现了追求美好的价值取向。又如《鄘风·蝃蝀》,朱熹理解诗旨为“刺淫奔之诗”,想通过反面说教来规范当时社会的制度。理雅各在复译时,每章均增译一句话来表示对女子道德的斥责,如第三章末尾增译了“Which every virtuous woman should pursue”,真实地传达了封建社会的伦理纲常,清晰地表达了原诗的道德劝诫的含义。操纵论中的诗学观曾提到应将文学作品的社会职能纳入影响翻译的因素之中,复译典籍一是根据时代的需求不断进行翻译再创作,复译内容要契合中国社会发展的主旋律,运用翻译技巧深化价值观传递的职能,以此在海外弘扬中国精神;二是紧扣人类“真、善、美”主题,弘扬永恒不朽的精神风貌,从而引起各层次读者的强烈共鸣,为中国典籍走向世界打下坚实的基础。

四、结语

理雅各在短短几年里两次翻译《诗经》,译本从格式到内容均有巨大的改变,其中缘由值得深究。通过安德烈·勒菲弗尔的翻译操纵理论视角,可以发现他的翻译目的、策略和过程都受到意识形态、赞助人与诗学等因素的操纵。在国家大力推进中华传统文化“走出去”大背景下,译者尤其要注意选择合适源文本,关注涉及中国古代文化的术语争议词,同时国家要提供充足的资金支持,组建专业翻译团队以确保复译工作的有效运转。复译作品的诗学特征应在时代需求的指引下得到最完美的呈现,才能促进中华典籍和传统文化在异国他乡开花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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