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华
伴随“互联网+”的飞速发展,数字阅读已经成为人民群众获取信息、知识的主要方式。但受各系统、各地区资源差异以及知识产权等因素制约,现有采购模式下的数字资源无法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公共数字文化需求。《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二〇三五年远景目标的建议》提出推动公共文化数字化建设[1]。为加快公共数字文化服务体系建设,保障人民群众基本数字文化权益,对与国家经济及社会发展战略目标密切相关的、教学科研人员及社会公众普遍需要的基础性、综合性数字资源,建议建立国家层面的数字资源采购机制,利用国家公共财政支持,通过“国家许可”模式建立数字资源保障机制、遴选机制、运行机制和长期保存机制,向人民群众提供均等化、免费的数字资源服务。
公共文化机构的数字资源建设主要有3种方式:向数据库提供商或信息服务提供商购买或取得使用权;将馆藏印刷型文献数字化;对网络信息进行搜集、整理和组织[2]。目前主要的中文商业数字资源有中国知网数据库、万方数据库、维普中文科技期刊数据库、人大复印报刊资料、超星数字图书馆等。外文数字资源方面,全球前十位出版商出版的期刊品种占据科学技术和医学期刊市场总量的一半以上,排在前面的Elsevier、Springer、Taylor & Francis、Wiley-Blackwell等4家商业出版巨头出版的期刊超过1,000种,其他95%出版商大多只出版一两种期刊[3]。
一些高校图书馆和公共图书馆自建特色数据库。高校图书馆特色数据库主要包括教学参考书数据库、机构知识库、学位论文数据库、本校学者文库、古籍数据库、民国文献数据库、地域文献库、名人专题库等。一项对“双一流”高校图书馆的调查显示,89.4%(93家)高校图书馆建有特色资源数据库,共计455 个[4]。从1999 年开始,中国高等教育文献保障系统项目先后支持各高校图书馆建设具有学科特色、地方特色、馆藏特色的数据库250 余个[5]。公共图书馆方面,2018年调查数据显示,全国34个省市自治区(不含我国台湾)公共图书馆共建设有474个特色数据库[6]。比如,广东省立中山图书馆建设有孙中山文献、东南亚及华侨资料等特色数据库20余个[7]。
经过多年建设,目前全国各系统、各地区、各机构形成了较为丰富、类型多样的数字资源。以中国国家图书馆为例,截至2020年底,数字资源总量达2,274TB,主要包括馆藏特色数字资源1,710TB、外购数据库270TB、网络采集资源293TB;资源内容主要包括电子图书215 万余种、电子期刊54,804 种、电子报纸3,430 种、学位论文1,126万余篇、会议论文781万余篇、音频资料191万余首、视频资料19万余小时[8]。中山大学图书馆数字资源收藏丰富,截至2019年底,收藏有网络数据库1,038 个、电子图书272万余册、中外文电子期刊12万余种[9],位居国内高校前列。根据2020年全国人大常委会执法检查组关于检查《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共文化服务保障法》实施情况的报告,全国公共图书馆共收藏有电子图书8.66亿册,公共数字文化工程资源总量达到1,274TB[10]。
目前国内各公共文化机构对于中文数字资源,以及价格较低的国外数字资源,主要采取单独采购的方式。但随着近年来数字资源价格上涨,部分地区和图书馆开始通过联盟组织集团采购的方式进行。比如,广东、四川、江苏等省高校图书馆数字资源通过省高校图书情报工作指导委员会组织进行集团采购工作。“高校图书馆数字资源采购联盟”成立标志着高校全国性采购联盟组织正式形成,至今累积组团数据库178个,服务高校图书馆937家、67,879馆次;2019年联盟成员馆达686家,涵盖全国94%的“双一流”高校[11]。公共图书馆的数字资源采购多采用政府采购模式,主要采购方式有公开招标、邀请招标、竞争性谈判和单一来源采购、询价。与传统纸质资源迥异的是,数字资源来源方式单一,数字资源的生产是垄断性的,因此数字资源的采购通常是单一来源采购,数据商或者数据代理商的销售通常是的大宗销售,甚至大宗捆绑销售,在数字资源的定价、数字资源的有效利用、数字资源的长久保存等诸多方面存在许多亟待解决的问题。广东省高校图书情报工作指导委员会在政府部门推动下,探索出一种采取政府协议供货制度完成数字资源采购的模式,该模式采取一次招标、多次采购的方式[12]。
在访问利用渠道上,因不同文化机构的功能定位和目标差异,对本机构范围内的数字资源访问利用权限各有不同。高校图书馆作为为高校教学和科研服务的学术性机构,其数字资源以服务本校师生为主,大部分需在本校局域网内利用,少部分自建数据库免费开放社会利用。公共图书馆的数据库对于不同用户的访问权限也不同,部分数字资源只能在本馆局域网内访问,部分数字资源开通了远程访问,但需要用户注册会员。比如,国家图书馆对于商业购买的资源库有不同的访问权限,读者卡读者可以访问123个,网上实名认证读者可以访问26个,未认证读者只能访问3个[13]。另外,未登录用户只能浏览和检索自建特色资源库中书籍详细信息,不能访问商业购买资源库。各文化机构的中文数字资源加工、著录标准不一,难以在区域馆际间或全国范围内进行资源深度融合及资源共享。各省级公共图书馆的特色数据库仅有少部分可以通过“全国文化信息共享工程”进行共享[6]。
国家采购是数字资源的一种整体化建设方式,是从联盟采购发展起来的一种新型数字资源采购方式,主要模式为“国家许可”(National license)。国家许可是由政府授权,服务提供商与非营利性组织之间通过签订国家许可协议,允许其在全国范围内使用信息产品或服务,提供非营利性信息服务[14]。
国家许可是国家层面的数字资源统筹建设机制,资源采购由公共财政支持,且授权用户范围较广,通常覆盖全国范围内的科研教育系统用户,乃至全国公众[15]。国家许可是提高国家数字资源整体化建设水平的重要途径。目前主要有3种类型:一是统购型,由国家统一购买信息资源信息保障平台机构免费提供访问服务;二是补贴型,政府支付一部分资源费用,另外一部分则由各服务机构支付;三是“平台”型,政府投资建立一个统一的资源采购与访问平台,对资源采购进行集中管理[16]。国家许可制度的实施,既可以避免各地区、各系统平台的信息资源重复采购,也可以协调和解决社会公众与数据提供商之间的争议,在促进数字资源的公共获取方面影响深远[17]。
公共数字文化服务体系是现代公共文化服务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数字化、网络化环境下,建设公共数字文化服务体系对利用信息技术扩展公共文化服务能力和传播范围,满足人民群众不断增长的精神文化需求、提高全民文明素质具有重要意义。新冠肺炎疫情期间,“云”图书馆、“云”文化馆、“云”博物馆等公共数字文化服务的创新实践大大丰富了疫情防控“宅生活”,提升了全社会对公共文化数字化的理解和认识,也为下一步公共文化建设提供了新思路和新方向。公共文化数字化建设的核心是普惠和公益性,由国家采购数字资源并免费开放提供社会利用是不断完善公共数字文化资源有效供给机制,为公共数字文化服务体系建设提供保障的必然要求;同时是推动公共数字文化高质量发展的重要内容,是公共数字文化服务扩大覆盖面、增强实效性的重要途径。
伴随“互联网+”的飞速发展,数字化阅读已经成为我国人民群众获取知识、信息的主要方式。截至2019年,我国数字阅读用户总量达到4.7亿,人均电子书年接触量近15本[18]。2020年第17次全民阅读调查显示,国民数字化阅读方式接触率迅猛增长,超过半数成年国民倾向于数字化阅读方式。2019年数字化阅读方式(网络在线阅读、手机阅读、电子阅读器阅读、Pad阅读等)接触率为79.3%,较2015年上升15.3个百分点。手机和互联网成为成年国民每天接触媒介的主体,其中成年国民人均每天手机接触时间为100.41分钟,人均每天互联网接触时长为66.05分钟,人均每天电子阅读器阅读时长为10.70分钟[19]。调查同时显示,我国成年国民网上活动以阅读新闻、社交和观看视频为主,娱乐化和碎片化特征明显,深度图书阅读行为的占比偏低。从数字化阅读内容来看,与传统的纸质阅读相比,其数字阅读的内容质量需要提升。因此,由国家采购数字资源并免费提供社会利用是适应国民数字阅读快速发展、提升数字阅读质量、提高国民文化素质的客观需要。
随着数字化、网络化技术的迅速发展,数字化成为信息与知识的新常态。数字信息资源已经成为国家科技创新、增强国家文化软实力不可或缺的战略资源。与纸本资源相比,数字资源对存储介质的依赖性更强,载体一旦受到破坏或损伤,其承载的信息内容就无法获取利用。目前数字资源采购多采取“许可-使用”模式,很多时候只是购买了电子资源的使用权,由于存在复杂的投入与服务关系,在谁拥有保存权、保存负担该由谁承担等问题上存在模糊之处,无法解决数字资源的本地化永久保存问题。与此同时,数字资源长期保存涉及设备设施、技术、人员等长期的高成本投入,单个机构难以负担保存成本。另外,政策变更、机构变迁、经费增减、人员调整等容易造成保存机构未能履行对数字资源的长期保存责任[20]。这些都使得数字资源的长期保存和永久使用面临挑战。2017 年一项调查数据显示,在137份高校图书馆数字资源采购联盟集团的数字资源采购方案中,明确提供数字资源长期保存或永久使用权的方案仅占总方案60.1%[21]。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间,对只购买“使用权”在线访问国外数字资源的潜在风险告诉我们,做好数字资源的本地保存是有效应对因国际纷争、自然灾害等公共危机引起的网络阻断、资源垄断等“断供”问题的必然要求。因此,通过国家采购数字资源,建立国家范围内数字资源长期保存体系,成为高效率和可持续实施数字资源长期保存的必由之路。
近年数字资源价格上涨迅猛,成为各公共文化机构较为沉重的经济负担。中国知网数据库作为使用范围最普遍的中文数据库,过去几年由于续订费用涨幅过大,北京、山东、云南、湖北、安徽、河北等地高校曾出现过停用之后再次重启的情况[22]。外文数据库近年来的涨幅更大。以出版巨头爱思唯尔(Elsevier)为例,2000年通过全国高校采购联盟组织引入国内,大约每校每年最少订购2万美元的纸本期刊,就可以再以3万美元的价格获得Science Direct平台上数字资源的使用权。而到2019年,爱思唯尔电子期刊成为高校图书馆数字资源采购联盟引进的135个数据库中的价格之最,成员馆平均采购价格约为193万元①。美国加州大学系统每年向爱思唯尔支付约1,100万美元订阅费,2019年由于续订费用涨幅太大,双方谈判破裂,加州大学取消了对爱思唯尔的订阅[23]。目前高校图书馆电子资源购置费总量及所占比重已超过纸质文献资源购置费,且呈现继续增长态势。根据2019年1,151家高校图书馆的电子资源购置费统计,共计37.21亿元,均值为323.3万元,占馆均文献资源购置费54.6%;各馆电子资源购置费差别明显,最小值仅970元,最大值达5,203.9万元(清华大学图书馆),相差达53,639倍[24]。通过国家采购数字资源,有助于最大程度平衡数字资源的采购价格和服务范围,是发挥国家公共财政规模效益的有效措施。
目前许多国家都建立了信息资源采购的国家许可制度,如芬兰的数字图书馆计划(FinELIB)就对ISI 等15 个数据库实施国家许可,瑞典、丹麦、冰岛、挪威、加拿大、英国、澳大利亚、德国、法国、新西兰等国也推行了国家许可制度[25],引进的资源包括现刊资源和回溯资源,既有非本土的数字资源,也有覆盖本土的数字资源。1997年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和美国《科学》(Science)达成协议,购买Science online在中国的使用权,成为我国首例全体公民可以免费访问的数字资源[26]。这次购买数字资源的费用均由国家政府支付,使我国(不含我国港澳台地区)的任何一台联网计算机均可访问该数字资源。另外,国家科技图书文献中心以国家许可方式一次性投入购买斯普林格(Springer)、牛津大学出版社(OUP)、英国皇家物理学会期刊(IOP)、期刊回溯数据库(Turpin)和自然(Nature)等530余种期刊,通过统一平台为近600个学术型、非营利机构提供免费的永久使用服务[27]。中国国家图书馆作为全国文献资源保障中心,自2010 年起,陆续购入Emerald回溯电子期刊数据库及剑桥回溯电子期刊,我国非盈利学术型机构用户均可向出版社提交申请免费使用数据库资源[25]。2020年海南省在公务员门户网站开通中国知网数据库服务,为全省公职人员提供免费文献资料下载服务[28]。实践证明,国家采购数字资源这一方式具有普遍意义。
数据库采购基本上是单一来源的、大宗的和垄断的,定价是无序的,涨价也没有标准,这是全世界图书馆面临的共同难题[29]。近年随着数字资源种类不断增加与采购价格日益高涨,越来越多的图书馆采取联盟采购的方式购买数字资源。集中联盟的规模优势同数字资源提供商进行谈判,有助于提升图书馆的议价能力,尽可能地将数据库的采购方案控制在相对合理范围内;同时节省各成员单位单独与提供商进行谈判的时间和精力,提高数字资源采购的效率和效益。但目前的联盟采购多为系统内或区域性的,容易导致各系统、各地区重复购买。目前联盟采购的资源只提供联盟成员内部使用,没有加入联盟的机构和公众均不能使用,其规模效益并没有实现最大化。另外,并非所有公共文化机构都能通过联盟采购方式购买这些数据库资源,造成全国范围内数字资源分配失衡,形成信息资源的浪费和贫富差距。与集团采购相比,国家采购具有以下优势:(1)有助于缩小不同地区之间的信息差距,保障数字资源的平等获取,缩小文化领域“数字鸿沟”;(2)有助于统筹数字资源的建设与采购,避免各地区、各系统的信息资源重复建设和购买;(3)有助于最大限度地实现规模效益,节约国家在文献资源上的整体经费投入;(4)有助于协调平衡社会公众与出版商之间的利益,推动数字资源建设与服务,增强国家文化软实力;(5)有助于数字资源的长期保存,建立国家文化资源保障。
为推进公共数字文化服务体系建设,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数字文化需求,保障人民群众对数字文化资源的平等获取权,针对社会普遍需求基础性、综合性数字资源,通过加快推动国家许可模式的数字资源采购和服务,对国家采购数字资源实行直接公共服务,实现全国范围基本数字信息资源服务的公益性和均等化,重点建立四个机制。
首先整合现有不同建设主体、不同文献类型以及开放性数据资源,按照统一的规范标准,通过“国家公共文化数字支撑平台”与“国家数字图书馆推广工程平台”等公共数字文化服务平台,提供“一站式”“集成式”应用服务,促进资源的共建共享。自2016年以来,国家图书馆先后4次联合多家收藏单位在线发布古籍数字资源超过7.2万部(件)[30],但这些不同格式和标准的资源分散在各馆的平台上,无法做到统一检索和利用。另一方面充分发挥政府主导作用,完善社会力量参与机制,通过政策引导、资金支持等方式鼓励社会力量积极参与数字资源的建设,尤其是具有馆藏特色、学科特色、地方特色、民族特色的公共数字文化资源,鼓励纸本出版与数字化出版同步推进,增加资源总量,提升资源质量。另外,对于由国家公共资金资助的学术出版、文献整理、数字化项目成果,国家出台相应强制性开放获取的政策与制度,确保这些成果进入公共利益范畴,提供开放获取和社会共享。2017年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关于受资助项目科研论文实行开放获取的政策声明》指出:“公共资金资助科学研究,是社会创造知识、支持创新、促进发展的重要手段。受资助项目所发表的科研论文是全社会的知识资源,其在全社会的开放获取,将促进知识传播利用,推进科学事业的全球化进程,并能将公共投资所产生的知识迅速转化为全社会的创新发展能力,让知识普惠社会发展。”[31]以《广州大典》为例,2015年广州大典数字图书馆上线,利用该数字图书馆,用户可以免费查阅、下载和打印《广州大典》约90%、3,000余种古籍的影像资源[32],下一步将全部上线,实现全社会文献典籍共享。
面对数量庞大的数字资源,且在国家许可模式下引进数字资源通常是一次性投入,因此建立严格的资源遴选机制是决定国家采购数字资源成败的前提和基础。采取国家采购数字资源的对象应为与国家经济社会发展战略目标相关的、教学科研人员及社会公众普遍需要的基础性、综合性数字资源[33]。建议坚持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以人民群众文化需求为导向,通过合理、有效而持续的资源评估与遴选机制,建立国家采购数字资源目录和资源库。根据不同类型文献学术与文化价值、社会需求以及国家文化安全的需要,合理确定数字资源国家采购的重点、方向和优先等级。建议将中文古籍、民国文献、中文报刊、普通电子图书等中文数字资源列为国家优先采购的类型。中文古籍、地方志、中文图书、民国期刊等资源也是近年来国家图书馆利用率排在前列的几种中文数据库。国家图书馆“中华古籍资源库”自免费向社会开放后,2016年点击率增长10倍,2017年又增加1倍,2018年跃居该馆数据库利用首位,产生了巨大的社会效益[34]。
建议由国家教育和文化部门牵头,借鉴国家科技图书文献中心国家许可方式引入外文数字资源以及高校图书馆数字资源采购联盟集团采购数字资源的模式与经验,建立科学、规范、有效的国家采购数字资源运行机制,涉及国家采购计划、资源试用、采购方案谈判、资金模式、合同条款、资源评估以及知识产权等内容。
目前通过国家层面全面规划和主导推进国家范围内数字资源长期保存体系建设,成为保障国家文化资源安全的必由之路。2013年科技部批准“国家数字科技文献资源长期保存体系”项目,由国家科技图书文献中心联合国内相关机构,全面实施数字科技文献资源,特别是外采数字科技文献资源的本地化长期可靠保存,为国家科技信息安全提供战略保障[35]。对于国家采购的中外文数字资源,借鉴“国家数字科技文献资源长期保存体系”相关经验,由国家相关部门主导,从政策、法律上、经济上、组织上建立全面、规范、可信赖的长期保存管理及运行机制,完善我国数字资源长期保存的总体战略和实施机制,保障国家文化资源安全。
注释
①数据来自《高校图书馆数字资源采购联盟2019年度工作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