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鹊鄚州故里学医事迹考

张培红 张明泉 曹晓芸 倪淑芳 王红霞 曹东义

(河北省中医药科学院内科，河北 石家庄 050031)

扁鹊是春秋末期著名的医学家，姓秦氏，名越人。司马迁《史记·扁鹊仓公列传》中说“扁鹊者，勃海郡，鄭(鄚)人也，姓秦氏，名越人”[1]。扁鹊是靠近渤海的鄚州人，今属于雄安新区，位于白洋淀东南，是古代晋国与齐国、燕国交界的地方。

司马迁详细记载其生平事迹，说扁鹊“少时为人舍长。舍客长桑君过，扁鹊独奇之，常谨遇之。长桑君亦知扁鹊非常人也。出入十馀年，乃呼扁鹊私坐，间与语曰：‘我有禁方，年老，欲传与公，公毋泄。’鹊曰：‘敬诺。’乃出其怀中药予扁鹊：‘饮是以上池之水，三十日当知物矣。’乃悉取其禁方书，尽与扁鹊。忽然不见，殆非人也。扁鹊以其言饮药三十日，视见垣一方人。以此视病，尽见五藏症结，特以诊脉为名耳。为医或在齐，或在赵。在赵者名扁鹊”。

1 扁鹊青少年时期，鄚州发生过一件大事

根据《左传》《史记》的有关记载，赵简子昏迷不醒的病应该发生在公元前497年，他不请秦国的医生(此前晋君景公、平公请过秦医缓、和)，也不请周王的御医，却请来一位民间中医扁鹊[2]。

赵简子当时是权倾朝野的六卿之一，也是晋国的执政者。以他的身份地位，为其诊治疾病的医生必须具有较高的水平和声誉。扁鹊不是少年就有名的中医，也不是诸侯国的宫廷御医。他当“舍长”十多年后开始行医，如果没有一定的诊疗经验，没有良好的声誉，就不会有机会为赵简子诊病。扁鹊能在公元前497年脱颖而出，为赵简子诊病，当时有50多岁，其应该于公元前550年左右出生。

扁鹊15岁左右时，在故乡经历过一个重大事件，即“齐侯次于虢”。

《左传·昭公七年》记载，在公元前535年的正月，齐国的齐景公来到了扁鹊故乡鄚州附近[3]，在其西南十余里的“虢”城下榻，为的是把燕国的燕简公送回去，此人在齐国政治避难已经4年了。燕简公当初在国内搞改革，启用了一些出身低微的人，得罪了贵族阶层。贵族们发动政变，燕简公逃到邻近的齐国。那个时候，齐景公执政时间不长，大权在大臣手里。经过几年的努力，齐国政局逐渐稳定，就打算把燕简公送回去。这样可以获得“国际影响力”，也能在大国外交中谋取齐国的利益。因此，齐景公就预先请求晋国同意，共同来做这件“国际”大事。获得晋国支持之后，经过长途跋涉，初春正月“齐侯次于虢”，并在这一带住了很长时间。经过使臣往来，礼品馈赠，二月份齐燕君臣等“盟于濡上”。燕国人送美女燕姬嫁给齐景公，还“赂以瑶瓮，王椟、斝耳”，齐国、燕国由此恢复友好的外交关系。但是，燕简公却没能回国，死在了鄚州，因此燕国拥立了新国君燕悼公。

这个公元前535年在“虢”城发生的历史事件，涉及到齐、燕、晋之间政治较量，必然影响了附近的民众，也必在青少年扁鹊的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扁鹊时年大约15岁，也许是刚经营旅社的时候，人们在旅社里对这件事的谈论，远比村子里、街巷里更细致，也更丰富生动。这里的“虢”城到了汉代，成为分封的侯国，更名为高郭。

2008年建设大广高速公路时，高郭侯国国都遗址被发现，它位于任丘市青塔乡后赵各庄村村北，是一座战国至西汉时期使用的城址。城址平面略成方形，东西长546米，南北宽428米。2014年8月31日，河北省文物部门对高郭侯国国都遗址进行第二次考古发掘时，在墙体倒坍夯土中发现了战国时期的瓮棺葬以及一条尚待确认年代的南北向古道路。

一个绿裙少女从玉米地里走过来，对树上的少女喊：“乔瞧，我们该回家了。”见秀容月明满脸是水，掏出手帕，一言不发地递给他。

清代乾隆年间的《任丘县志》也记载了齐国和燕国会盟这件事，可见它作为一个历史事件，流传久远，影响很大。

2 长桑君与“禁方书”

司马迁在《史记》中说，长桑君作为来往的客人，在扁鹊的旅社里“出入十余年”，才传授给他“禁方书”，并且是“尽与”，毫无保留。

春秋战国没有纸张和印刷技术，书写的材料大多为竹板，或是绸帛。前者携带很不方便，孔子出门需要牛车拉书，因此有“汗牛充栋”的成语。医学书籍在那个时代可能不多，在民间流行的“手抄书”也很少，医书基本上存于官府御医手里，是考核、晋升的凭据，也是国家的重要档案，事关国君身体健康，因此不能随意流传。

被禁卫军看守的宫廷书籍、方脉记录，就属于“禁方书”，能拥有这样书籍的长桑君很可能是一名御医，而不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他对扁鹊进行“十余年”的出入、考察、带教，比现在中医学院培养一名毕业生的时间还长一倍。这个真实的历史过程很漫长，一点也不神秘，只是旁人不了解，以为扁鹊原来是一个开了十多年旅社的人，忽然“一夜成名”，而且看病能尽见五脏症结(早于西方医学2000多年徒手诊断[4])，起死回生，医术不同寻常，做到这一点必须是神仙传授才能实现。所以，鄚州一带会编故事的人就传说，扁鹊喝了“上池水”“开天目”，想当然把十几年的学习过程神话了。很多人，包括司马迁都没有反对迷信的义务，他们觉得只要是无害的故事，不妨继续按照传奇说[5]。

3 长桑君传授扁鹊什么知识

在扁鹊学习医学的时代，没有统编的教科书。今天我们有必要考证历史，探索长桑君有可能告诉扁鹊哪些医学道理。也就是，谁启迪了扁鹊的智慧，用什么启迪了扁鹊。扁鹊在创立医学体系的时候，继承了什么具体的医学知识，或者哪些历史文化、医学知识支撑了扁鹊的医学体系。

中医学历史悠久，在甲骨文时代就有很多医学内容的记载[6]，可以称之为商代的医学。其中有疾病的名称和分类，有疾病的治疗和预防知识，经过不断流传至春秋时期逐渐丰富起来。

孔子创立儒学，老子开辟道家，孙子、墨子之所以出现于春秋时期，也不是偶然的奇迹，而是知识积累到一定程度，社会环境造成“学下民间”，才出现了“诸子蜂起，百家争鸣”的局面。医学原始经验积累的时间很长，长桑君作为扁鹊的老师，在十余年的传授过程中，一定把当时医学的理论和经验，都尽可能完整地传给了扁鹊。当时，可以启迪智慧的有《易经》的变化之道，有阴阳的哲学智慧，有龙文化、河图洛书、气一元论的混沌世界观，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时象思维，有春夏秋冬生长收藏的经验，中华文化为中医学的成熟提供了丰富的思想营养。

齐国的医生可以知道病人的寿数，晋国的医生衍可以把握毒药致死的用量，楚国的医生可以凭脉诊决断“血气未动”，秦国的医生缓能诊断膏肓之疾，还有针刺、汤药、艾灸的治法，秦国的医生和论述“六淫”致病的道理。可以说，这些都为扁鹊四诊合参，重视色脉，重视脏腑病机，建立医学体系奠立了基础。

上述这些理论内容，再结合具体案例传授经验和理论，长桑君教授扁鹊的内容是很多的，决不能“一言以蔽之”，或者一两个秘方就可培养出一代医学宗师。

4 “扁鹊卢人”是没读懂杨雄的“冷嘲”

杨雄比司马迁晚一百年左右，他很佩服司马迁能写出《史记》这样的历史“实录”，杨雄也很熟悉扁鹊的事迹。但是，杨雄人生很不顺利，他对王莽篡汉建立“新朝”很反感，但敢怒不敢言，只好寻找机会进行冷嘲热讽，以表明自己不愿趋炎附势、自甘淡泊的立场。

王莽篡汉时很注重舆论的力量，制造了“丹石符命”迷信邪说。“五行相生之五德终始说”由刘歆创立，用以解说王朝更替与新朝的合法性[7]。王莽又编造了《黄帝终始》这样一本伪书以作为篡权的“理论著作”，在书中其借黄帝之口，宣扬“五德终始”学说,也就是当时类似推背图的谶纬之书，说刘邦建立的汉朝“赤世”火德“气数已尽”，应该传位给“新室”土德。王莽说刘氏汉朝“赤世计尽，终不可强济。皇天明威，黄德当兴，隆显大命，属予以天下。今百姓咸言，皇天革汉而立新，废刘而兴王”。因此，在编造“丹石符命”“告安汉公莽为皇帝”的基础上，进一步说这是上天“明汉刘火德尽，而传于新室也”。

黄帝时代之前都是结绳记事，黄帝时期史官仓颉开始造象形文字，黄帝不可能有“五德终始”之类的书籍流传于后世。为了揭露王莽的骗局，杨雄在《法言》中自问自答说：“或问：《黄帝终始》？曰：托也。昔者姒氏(即大禹)治水土，而巫步多禹；扁鹊卢人也，而医多卢。夫欲售伪者，必假真。禹乎！卢乎！《终始》乎！”杨雄直接指出这是一个“托名”黄帝的伪书，并列举了两个例子加以论述：第一个例子说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非常辛苦，腿也因此跛行。俗巫不知道大禹活用五行疏导河流，与他父亲衮“水来土挡”方法不一样，却误认为大禹靠跛足而能治水，而他父亲衮不跛足所以不能治水。俗巫把大禹的跛足称为“圣人的步伐”，他们“作法”跳大神的时候，就模仿跛足走动，并号称这是“禹步”。第二个例子是扁鹊本为鄚州人，行医治病，路过卢国，在当地居住了较长时间，被称为卢医。因此，冒牌庸医不知道扁鹊是鄚州人，自称与扁鹊同乡，得其真传，是“卢医”。杨雄将不学无术的俗巫、庸医、《黄帝终始》“三伪并立”，揭露它们的可耻和可笑。杨雄所言“医多卢”之“医”，是“欲售伪者”之医，是冒牌庸医，而不是全体医生的总称。司马迁曾说“至今天下言脉者由扁鹊也”“扁鹊言医为方者宗，守数精明，后世修序，弗能易也”。可见汉以前学习扁鹊诊治经验，“传扁鹊脉书”的医家很多，渊源有自，其中无伪妄可斥、可责。只有不学无术，到处招摇撞骗者，才称自己为卢人，“与扁鹊同乡，得其真传”。所以“医多卢”是指冒牌庸医多自称卢人，或冒牌庸医多出于卢之意。

后人没读懂杨雄的“冷嘲”，误把他讽刺的“扁鹊卢人”作为立论的依据以反对司马迁的有关论述，显然是不合适、不可靠的[8]。

5 扁鹊自称“齐勃海”，是靠近渤海

我们今天说的渤海，在《史记》《汉书》中，一般写成“勃海”，这里既有古今字的意思，也有错讹字的原因。

《说文》澥字条下云：“澥：郣澥，海之别也。”明·张自烈《正字通》云：“郣通作渤，渤澥，海名。前汉《武帝纪》作勃海，《封禅书》作渤海，《杨雄传》作勃解，皆转写之讹耳。”张自烈认为“郣通作渤”，可见明代“郣”与“渤”字并行于世，已无古今地海之分。清·桂馥《说文解字义证》云：“郣：海地。《汉志》有郣海郡。”到清代“郣”字不仅通作“渤”，而且也通“勃”。明·张自烈《正字通》还说《杨雄传》作“勃解”为传写之误，清代已不为误。“渤”字兴起之后，“郣”字渐亡，故《辞海》等字书不再收“郣”字，古籍中的“郣海”也全部变成“渤海”，仿佛“渤”才是“郣”的本字。其实并非如此，“郣”才是“渤”的本字。古文作“郣海”才显出其称谓是因地名而得海名，即先有郣地，然后才有名为“勃海”的渤海，也即靠近“郣”地的海。此与“日本海”因日本而得名一样。今以“渤”字名海，虽加强了其表水的意义却掩盖了其名称的起源。渤海是因为沧州一带的地貌特征而命名的大海，古代用“郣海”“郣澥”来称呼，它与东海、北海名称的含义不一样，属于因为地貌特征而形成的“特称”。古代“河”特指黄河，“江”特指长江，郣海的名称也是如此。

此古地名由来历史悠久，《汉书·沟洫志》记载说，王莽因黄河反复决口，征集能够治理河的人有一百多，讨论治理的策略。御史韩牧说应当效法大禹治水的措施，因势利导，把一条黄河分成九条小河，既有利于泄洪，也有利于灌溉。他说：“可略于《禹贡》九河处穿之。纵不能为九，但为四、五，宜有益。”大司空掾王横对此持不同看法，他说：“河入勃海，勃海地高于韩牧所欲穿处。往者天尝连雨，东北风，海水溢，西南出，浸数百里，九河之地为海所渐矣。”大禹开凿的九河又叫“逆河”，也就是大海迎接黄河入海的九条河。所谓“河入勃海”的“勃海”，确实是指如今的渤海海域，而“勃海地高”的“勃海”却是指沧州一带的“郣海郡”地域。鄚州在司马迁所处的西汉属于郣海郡，东汉班固编《汉书·地理志》时属于涿郡，隋唐前后属于河间国，建国后属于沧州任丘，如今设置雄安新区的时，将鄚州镇规划进去了[9]。

扁鹊在救治虢太子的时候，自我介绍说“入言臣齐勃海秦越人也，家在于鄭(鄚)”，是说“请替我禀告，我是靠近勃海的秦越人，家在鄚州城”。也就说，“齐勃海”不是齐国的勃海，而是靠近的意思，这与孙悟空自称“齐天大圣”，却不是齐国人一样。不能一见到“齐”就只想到齐国[10]。

司马迁《史记·扁鹊仓公列传》说扁鹊“为医或在齐，或在赵。在赵者，名扁鹊”。鄚州这个地方曾经属于赵国，也曾经属于燕国，距离齐国比较近，现在属于雄安新区。所以，扁鹊学医的地方就是雄安鄚州一带，其他与扁鹊有关的地方，大多属于扁鹊行医、封地、葬地、纪念地。

6 “天下大庙数鄚州”历史悠久

扁鹊践行“利天下”的大文化，各地纪念扁鹊，修墓立庙，都事出有因，需要认真研究。

在扁鹊的故乡鄚州，当地人们为了纪念他，早就建立了庙宇，有些碑刻历史悠久，或者出于帝王御制。明正德八年(公元1513年)《重修神应王碑记》云：“神应王旧庙在古鄚城北，去府治百余重，碑暍无存，莫知所始。”扁鹊在北宋年间被封为“神应王”，鄚州原始祠庙的修建可能很早，但是如今见于文字记载的主要是明清时期。

鄚州大规模修建扁鹊庙是在明代万历十二年(公元1585)年，保存至今的“御制重修鄚州药王庙碑”记载了有关修建的情况，是万历皇帝为了报答扁鹊“显灵”，求医问药有利于自己健康而重修古老的扁鹊庙。明嘉靖(公元1522—1566年)《河间府志》卷三云：“扁鹊故宅：鄚东北药王祖业庄。扁鹊墓：鄚城东北。《彰德志》：扁鹊墓在汤阴伏道村。《一统志》：鄚东门有药王祖业庄。今墓在庙后，岂鹊之祖墓耶？大学士杨士奇诗：‘雄县城南水没路，鄚州市里酒如油。客行相聚且一醉，不见越人空古丘。’。”杨士奇在诗里称扁鹊墓为“古丘”，可见年代比较久远。这里明嘉靖之前，不仅存有扁鹊庙，还有扁鹊老师长桑君的庙。

乾隆时期的《任丘县志》记载说“长桑君祠，在鄚城东北，今废”。《大清一统志》中也说：“长桑君庙，在鄚州城东北三里，又庙西有药王庙，祀扁鹊。”《畿辅通志》引用《大明一统志》的记载：“长桑君，春秋时人，有神术，为医者宗，寓于鄚，遂以其术授扁鹊。《任丘县志》：鄚州城北三里有长桑君庙。”但是明万历皇帝重建扁鹊庙之后，他老师长桑君的庙却因失修而废弃了。

清朝末年，废科举，兴新学。民国年间，大约在1928年，任丘县长邵洪基发展教育，倡导“拉神像，废私塾，兴学堂”，将鄚州扁鹊庙里配祀的十大名医塑像全部拉倒毁坏。在百姓请求下，只保留了扁鹊塑像。1932年，山东军阀韩复榘因母亲病痊愈来还愿，又命人将扁鹊塑像重新修复。1938年，日本侵略军占领华北，放火将药王庙焚毁。医随国运，1992年，任丘市和鄚州人民再次捐款捐物，重新修建扁鹊大庙，复建的扁鹊庙宇迁移在旧庙遗址南面一公里。

综上所述，扁鹊在其出生地鄚州有不平凡的经历。他年少时是一个客舍的社长，客人长桑君传授给他宫廷密藏的禁方书，通过十余年的揣摩学习，成为行走民间的医生，到各地救治患者，诊断赵简子，抢救虢太子，望诊齐桓侯，名闻天下，收下众多徒弟，有著作《扁鹊内经》《扁鹊外经》流传到汉代。他可以四诊合参而尤擅长脉诊。他被刺杀之后，故乡鄚州的人民为了纪念他，修建了扁鹊庙，历代不断维护重修，至今仍然巍然屹立，可以供人们凭吊和纪念。每逢农历四月二十八庙会，当地都有隆重的纪念活动。扁鹊学医，为的是造福天下百姓；我们纪念扁鹊，是想复兴中医学术，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