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映彤 廖燕香
内容摘要:《我的叔叔于勒》成为莫泊桑的经典之作的关键在于其能在短小的篇幅内体现情节的虚构之工以及叙述视角的选取之妙,将关于金钱的“实用价值”与关于亲情的“情感价值”的对比关系显现出来。文中在情节突转的设置以及叙述视角的转换下,表达作者对金钱社会里人性扭曲的强烈批判以及对人性回归本真的深切呼唤,充分显示了文本意蕴的深化。
关键词:情节突转 叙述视角 人性回归
钱理群指出该篇小说在写作上的最大特点有二:一是故事悬念的设置,二是故事叙述者、叙述视角的选择[1]。其中,故事悬念的设置体现在情节突转所产生“虚构”趋于“真实”的效果,情节突转的设置把菲利普夫妇内心深处的关于金钱的“实用价值”与关于亲情的“情感价值”的关系显现出来,从而揭开了其金钱至上的情感结构,表现作者对拜金主义盛行的批判。而本篇故事叙述者、叙述视角的选择则是以童年若瑟夫为第一人称视角进行叙事,使得“实用价值”与“情感价值”形成强烈的对比,这样的对比越是强烈,就越把作者呼唤人性的美好愿望鲜明地凸显出来。因此,本文将从虚构之工与叙述视角的选取入手,从菲利普夫妇与小若瑟夫价值追求的反差对照中,深刻感受到作者不仅旨在批判金钱至上,更是传达出寄托在若瑟夫身上对人性的期望。
一.从情节突转看金钱社会的批判
小说的构思,是作者把“虚构”趋于“真实”的合理过程。虚构与真实之间看似有一道明显的鸿沟,但可以通过抓住事件发展间的因果逻辑关系,情节之间的关联便能巧妙铺开,使得每个情节都承担着推动情节发展的功能。正因如此,逻辑因果关系为情节中的重重关卡搭建了关键支架,理清脉络。以本篇为例,作者精心在这篇幅短小的文章中制造两处情节突转,巧妙地将偶然与必然进行结合,使得读者对“于勒命运之谜”进行追踪、破解,从中发现于勒称呼的数次变化(“罪恶”——“全家人的希望”——“这个贼不会有出息”),以此串起故事层中的情节线(恐怖——希望——绝望),将菲利普夫妇罔顾亲情的拜金形象极具讽刺地呈现,表现了作者对金钱社会扭曲人性的批判。
突转一:一封福音书
从小说开篇提到菲利普一家家境窘迫,福音书的到来使得于勒的形象由之前的“坏蛋”“流氓”“无赖”变为“全家惟一的希望”。由于菲利普夫妇对富裕生活的渴望追求,福音书的虚无缥缈,于勒形象的逐渐模糊,不再重要。全家人将一切希望建立在这位他们坚定是“正直的人”“有良心的人”的身上。生活上的贫穷与精神上的缺失都使得菲利普夫妇的情感结构如扣上枷锁,难以破除。为此,莫泊桑巧妙地安排了第二次突转,将情感结构的相反面暴露,从而揭示内心秘密。
突转二:一场旅途巧遇
旅途从何而来?巧遇为何发生?出国旅游的愿望对于生活并不宽裕的菲利普一家是难以实现的,甚至是异想天开,而莫泊桑以“我”二姐结婚为契机,将这一愿望的实现变得自然而无痕,就连旅游地点的选择也贴合实际,对于第一次出国旅游的菲利普一家,既需风光与体面,又要经济实惠,“哲尔赛岛”这一地点恰恰符合他们的理想要求,是穷人们最理想的游玩地方,因为它交通便利,还可以研究邻国的风俗习惯,菲利普夫妇更是希望借此机会炫耀一番。从二姐结婚、蜜月旅行以及旅游地的选取,都让这个看似荒谬的愿望走向合理,让小说情节环环相扣。
菲力普和于勒的相遇是偶然吗?小说制造一个“非寻常事件”——“父亲提议吃牡蛎”,这一事件的安排讽刺地将菲利普夫妇对高贵生活方式的追求、对物欲世界的追逐都被完全暴露在读者眼中,他们显摆着自己的生活地位,表现着他们认为的富人姿态,正当菲利普夫妇沉浸在自我世界的时候,于勒以“穷困的水手”这一形象出现,面对眼前这位“全家惟一的希望”,菲利普夫妇大骂于勒是“贼”“流氓”,这些称呼的转变将他们刚刚建立的心灵表层结构瓦解,情感价值的另一面以極端的方式呈现,这对夫妇金钱至上、唯利是图的内心世界被逐步剥开,再加上外部情境的进攻逼近,情感结构的天平瞬间失去平衡,由希望的山巅跌入绝望的谷底。
每一处的突转设置都将种种假想击破,如同浪花拍打暗礁,溅起几尺高的水花,通过以上因果逻辑的梳理,读者从突转看出了巧合,从虚构看出了真实,所有的“铺垫”和“伏笔”都浮出水面,以此推敲文章构思的合理性。
二.从叙述视角看人性回归的呼唤
为了更好的探究关于金钱的实用价值与关于亲情的情感价值,不仅要从情节突转的设置中发掘其奥秘,更应以童年若瑟夫的第一人称叙述视角入手,深层次领悟二者关系背后对人性回归的呼唤。
如果仅仅以菲利普夫妇中的任何一人为第一人称的有限视角进行叙事,那么小说的主题单纯地归于“讽刺”上,而以童年若瑟夫为第一人称视角进行叙事,菲利普夫妇看于勒、“我”看于勒、“我”看菲利普夫妇看于勒这多重的看与被看都将增添了一层清澈透明的薄纱,真切而单纯地呈现在读者面前。童年若瑟夫对金钱的“实用价值”并不看重,他常常以最纯粹的心灵看待亲情,看待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情感价值”的重要性更为凸显。因此,以本篇为例,聚焦叙述视角,在四处镜头的聚焦中,感受作者对人性回归本真的呼唤。
镜头一:三次凝视
我一直盯着父亲,看他郑重其事地带着两个女儿和女婿向那个衣服褴褛的年老水手走去[2]。
我也端详了一下那个人。他又老又脏,满脸皱纹,眼光始终不离开他手里的活儿[3]。
我看了看他的手,那是一只满是皱纹的水手的手。我又看了看他的脸,那是一张又老又穷苦的脸,满脸愁容,狼狈不堪[4]。
小若瑟夫的凝视初看似为闲笔,实为作者匠心独运的安排,细微的情节催生了这个故事的发展,表现出小若瑟夫对于勒的同情。细看三处描写,每一看都更加细致与具体,有对于勒挣扎在社会底层的人物形象刻画,也有对小若瑟夫“端详”“看了看”和“又看了看”这一系列微妙动作的描写,这一切都是小若瑟夫单纯心理世界的刻画,表达了小若瑟夫真切同情自己“亲叔叔”的内心独白。面对这样一位狼狈不堪的老水手时,做出了与菲利普夫妇截然不同的行为——“看了又看”,从而表现出他内心仅保留着对人间亲情的顾念,看似是微小、琐碎情节,却能从金钱利益中闪烁微弱的亲情之光。
镜头二:三次呐喊
“这是我的叔叔,父亲的弟弟,我的亲叔叔[5]。”
在小若瑟夫的心理世界中,这个全家人都不想承认的于勒叔叔就仅仅是一个亲人。三次递进式的默念与呐喊中,强调了“我”对于勒亲人身份的认同,集中表现了“我”对于勒叔叔的深切同情,对父母六亲不认行为的不满。“我”看于勒不像父母那样只会透过钱的方孔,“我”以亲情至上,将于勒当做“亲叔叔”来看待。除此之外,更让我们看到这个孩子还保留着内心的纯真与善良,莫泊桑借儿童视角,展现了人性深处的美好。
镜头三:十个铜子
“母亲诧异起来,就问:“吃了三个法郎?这是这不可能的[6]。”
我说:“我给了他十个铜子的小费[7]。”
站在“两难”中的小若瑟夫,既要保持怜悯之心,又对父母的冷漠行为毫无选择,只好将自己对于勒叔叔的同情化为行动,以十个铜子的小费表达自己内心的真实情感。虽然是于勒的狼狈样子触发了小若瑟夫的善心,十个铜子的情义却是无比贵重,小若瑟夫作为一个孩子,以看似简单的举动,表达对于勒这一亲人身份的最高认同。由此可见,童年若瑟夫的人性尚存,不以金钱的“实用价值”为衡量标准,而是从亲情的“情感价值”出发,不顾一切地给叔叔十个铜子的小费。
镜头四:嵌套式的叙述角度
小说原文开头:
一个白胡子穷老头儿向我们乞讨小钱,我的同伴若瑟夫·达佛朗司竟给了他五法郎的一个银币。我觉得很奇怪,他于是对我说:“这个穷汉使我回想起一桩故事,我这就讲给您听。事情是这样的……”
小说原文结尾:
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我父亲的弟弟。以后您还会看见我有时候要拿一个五法郎的银币给要饭的,其缘故就在此[8]。
在小说原文中,若瑟夫·达佛朗向“我”讲述一个故事,在楔人观察的影响下,叙述者“他”在小说正文中变换为“我”。这样一个嵌套式的叙述角度便展开了:首先是“我”的视角,其次转入成年若瑟夫的视角,再次转入回忆中童年若瑟夫的视角,最后结尾处又转回成年若瑟夫的视角,原文的叙述视角浑然天成[9]。这种嵌套式的叙述角度的选取,使得常规的儿童视角中,含有“成人”的影子、“成人”的思考和“成人”的價值倾向。可以体现出‘我’在不同时期对事件的不同看法或对事件的不同认知程度,它们之间的对比常常是成熟与幼稚、了解事情的真相与被蒙在鼓里的对比[10]。使读者能够从单纯的对金钱社会里人性的扭曲的批判,更进一步地走向了对人性回归本真的呼唤,莫泊桑借小若瑟夫的言行巧妙传达对人性的呼唤以及救赎。
综上所述,通过菲利普夫妇与小若瑟夫价值追求的反差对照,我们不难领悟到:作者不仅仅意在批判和揭露金钱社会对人性的扭曲,更是借小若瑟夫的言行,寄寓对人性的期望。小说题目“我的叔叔于勒”也对这一点进行印证,“我的叔叔”四个字中暗含着作者对美好人性回归的呼唤,让读者深切地感受到其中蕴涵的温情。
参考文献
[1]钱理群.《我的叔叔于勒》略说.语文建设,2008(7):78-80.
[2][3][4][5][6][7][8]义务教育课程标准实验教科书《语文》九年级上册[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03:87.
[9]郑艳,马婷婷.《我的叔叔于勒》选文与原文比较[J].语文建设,2014(12):26-29.
[10]史培民,陈静.浅谈《我的叔叔于勒》多重叙述视角的转换[J].现代语文(教学研究版),2015(5):42-43.
(作者单位:佛山科学技术学院人文与教育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