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琼
(广东财经大学 人文与传播学院,广东 广州 510320)
港澳大湾区是国家建设世界级城市群和参与全球竞争的重要空间载体,与美国纽约湾区、旧金山湾区和日本东京湾区比肩。[1]十九大以来,国家层面大力推进“粤港澳大湾区”建设,自有其历史依据。历史上,港澳属粤,粤属岭南,而“岭南这一范畴所指的最宽地域包括广东(含港澳地区)、海南、广西大部分地区和越南红河三角洲一带及以北地区”。[2]明清时期的文人在这块广袤的区域,用文学具象的手法,记录了一些独特的人文景观,如繁忙的海外贸易、开阔的国际视野、独特的风土民情,这就为今天粤港澳大湾区建设,尤其是为其文化建设提供了一个视角、路径,那就是借助古籍整理,唤醒粤港澳文化记忆,借力文化基因,夯实粤港澳大湾区的文化基石。
明清时期,岭南地域文教事业有了长足的发展,本土文人异军突起,明代的南园前五子、后五子,清代的岭南三大家、岭南四家等文人集群不断涌现,展露了岭南文学繁荣的骄人成绩。因此,岭南对外地文人产生了非同寻常的吸引力,除了因公差、做官而入岭南的官员外,不乏慕岭南之名、不远千里前来游历的文人,如四川罗江李骥元、浙江钱塘姚祖同、浙江海盐朱履中、江苏无锡王相英等都曾经“逗留羊城五岭间,领罗浮烟雾之奇”[3],文坛领袖袁枚更是不顾年迈,“七十老翁不知老,来看岭南山色好”(袁枚《四月十六日端州杨阑坡明府刘瓒华参戎彭蔼堂别驾族弟龙文公宴晚香堂》)。不论是本土文人还是外地文人,他们都用手中的笔,记下了他们眼中的岭南。
唐代张九龄开凿了大庾岭路后,“这一新道连接起北方的隋朝大运河,成了当时贯通南北的大动脉。从广东出发,溯北江而上,越大庾岭,顺赣江入长江,转大运河,南可到余杭,北可达进北京通县;从大运河转黄河水系,则可直达洛阳、长安”[4]28,极大地方便了岭南与内地的往来,也促进了海上丝绸之路的发展。商人们由长安出发,经过大庾岭到广州,再由广州出航,经过越南、马来半岛、苏门答腊、印度、斯里兰卡,西到阿拉伯,这是海上丝绸之路的大致路线,而外商前来,则先在澳门停泊,然后由舶举同县官盘验,“外舶之来,以前明有先泊澳门,然后由舶举同县官盘验之例,清粤关始设时亦因之;凡外舶须先由粤关监督躬自或遣人自省城下澳盘验”,后来才改为在广州验货,“然后始得引入省城,居停于十三行,会商买卖货价”[5]。
十三行是由官府培植的对外贸易的代理人,是国内商人与外商的中介,在粤海关“一口通商”的背景下,区域的经济地位显得更为突出,十三行逐步垄断了全国的对外贸易,“洋货东西至,帆乘万里风。”(屈大均《望洋台》)“十字钱多是大官,官兵枉向澳门盘。东西洋货先呈样,白黑番奴拥白丹。”(屈大均《广州竹枝词》)各式新奇的布料,各种珍奇的器物都在这里聚集,再源源不断地发送到中原地区。“东南际天国万数,背趾相望此握吭。红毛鬼子蜂屯集,峨舸大舰交风樯。殊方异物四面至,珠箔翠羽明月珰。”(李坛《澳门歌》)来自西洋的商船川流不息,带来了西洋的各种物品,真是商船如织、往来繁忙,十三行成了财富积聚之地:“洋船争出是官商,十字门开向二洋。五丝八丝广缎好,银钱堆满十三行”(屈大均《广州竹枝词》)“珠江南口出南洋,洋里常多白底艆。远在澳门装货到,最繁华是十三行”(王时宪《广州竹枝》)。
载满各式商品的货船在这里汇积,促成了经济的发达,一时有“金山银海,天子南库”之称,在罗天尺眼中,这里无比繁华:“广州城郭天下雄,岛夷鳞次居其中。香珠银钱堆满市,火布雨缎哆哪绒。碧眼番官占楼住,红毛鬼子经年寓。濠畔街连西角楼,洋货如山纷杂处。”(《冬夜珠江舟中观火烧洋货十三行因成长歌》)广州高楼鳞次,中外人一同居住,市场上堆满了香珠银钱等贵重物品,至于绸缎、绒布等其他地方难得一见的布料在这里比比皆是,从海外来的洋货堆积如山,真是商业辐辏,一派繁盛景象。值得注意的是,清初的岭南社会并不安定,禁海、迁界、三藩之乱都发生在这里,社会的动荡严重地破坏了对外贸易,也伤害了区域经济,然则一旦社会安定,区域经济就立刻复苏,足见岭南具有强大的自愈能力。
得地利之便,岭南不仅有繁忙的对外贸易,也见证了中国的对外交往。海外各国通过岭南这一通道,前往中央朝廷进贡,从而使岭南具有开阔的国际视野。
明清时期,朝廷对外交流多以“朝贡”的方式进行,东南亚各国“入贡”频繁,占城、暹罗、真腊、满刺加、三佛齐、浡泥、古里、苏门答腊、锡兰、苏禄、佛郎机等国贡道都经由澳门由广东抵达京师,“殊方贡赋诸夷接,十郡山川五岭分。”(李东阳《送罗大理大常擢广东佥宪》)靠海的地理位置,岭南得以成为中外交流的中转站,海外诸国借道岭南,不断向中央朝廷进献各种珍奇,如沉香、龙涎香、象牙、乌木、金缎、孔雀、苏木、豆蔻等等,岭南的诗人们也就有幸大饱眼福。
在岭南,他们见到了海外的奇珍异宝,“玳瑁沙笼蜃,珊瑚窟聚虫宾。风帆摇鲎妇,霜杵响鲛人。五色翻鲸浪,三花度鹤津。”(罗颀《送下洋客》)也见到了异域先进的器物,如千里镜、显微镜、火镜、多宝镜、机铳、防车等等,“南环一派浪声喧,锁钥惟凭十字门。借得西洋千里镜,直看帆影到天根。”(汪后来《澳门即事同蔡景厚六首其三》)望远镜带来了便捷,真可谓相去千里而尽在眼前,西洋的奇巧之物,极大地开拓了国人眼界。还有平时难得一见的珍稀贡品。陈官《贡象行》记载了越南向清廷进贡白象一事:“忽闻海国交趾王,身骑白象来五羊。博取奇兽献天子,大书‘入贡安南航’”。可见越南进贡白象,是走水路,从水路抵达广州,再北上入京。“金钩璎珞鬼奴控,翻海排山毛鬣光。鼻卷蛮烟蔽天日,耳扇和风开八荒。大象兮闻汝披坚与执锐,汝云足以壮将帅。闻汝抱齿焚其身,汝云足以儆贪吏。”大象这种动物本身并不稀罕,但人们常见的大象是灰色的,不足为奇,通体白色的大象就很罕见了。值得注意的是,此诗的末尾写道:“试问黎家与莫家,海不扬尘三年矣。”“黎家”“莫家”是越裳国两大家族,两家争权,清初黎氏被封为安南国王,莫氏被封为安南都统使,乾隆二十二年(1757),莫氏被黎氏所败,家族彻底没落。陈官知道发生在其他国家的政变,并将之写入诗中,这印证了岭南作为中转站,有着更为便捷的信息渠道,可谓是春江水暖鸭先知。
贡品中,既有狮子这样的猛兽,大象这样的庞然大物,也有禽鸟一类。雍正七年(1729),暹罗国进贡火鸡。使者在广州落脚,观者如堵,罗天尺也有幸得以一睹为快。他在《观贡鸡歌》中写道:“雍正己酉暹罗国所贡也,鸡高可三尺许,大可八十斤,冠一片,若液角成之者。喙如风,无舌头。及颈不毛,著肉鲜红,似新花除放,红尽嫩绿光艳。身无翼、颈下毛类黑羝,长尺咫,若丝绺,风吹之见肉,微紫。三爪无距,其行类鹤。余在会城贡馆观焉,不解何物,归作歌纪之。”这只高约1米、重约80斤的火鸡,真可谓是家禽界的巨无霸。“强名为鸡聊鸡之,山经遗佚须补亡。古者珍禽不畜国,先王慎德绥远方。航海输诚出异域,远臣职贡来蛮疆。重译更翻化莫外,分颁昭致制有常。不贵异物贱用物,凤至麟游天降康。当今有道陛下圣,定知却此还越裳。粤城好事走且僵,日往观看如堵墙。或疑昆鸡毋乃是,或谓颈彩媲鸾皇。”罗天尺指出,这种动物的名称虽然名“鸡”,但体型巨大,脖子不长毛,但身体上的羽毛色彩艳丽,之前从没见过,在记载了大量异域奇物的《山海经》中也没有这种动物的记载。可见,这些国家进贡的都是国内罕见之物。
与此同时,外国传教士也取道澳门进入广东,他们办教堂、办学堂和办报,传播西方科学技术、制度和精神文化,吸引了不少有识之士与之交往。在文人的诗作中,留下了这种交往的印记。江西人汤显祖在岭南期间,就结识了利玛窦和特·彼得利斯神父,在其《端州逢西域两生破佛立义偶成二首》中写道:“画屏天主绛纱笼,碧眼愁胡译字通。正似瑞龙看甲错,香膏原在木心中。”浙江人李日华也与利玛窦有往来:“西来九万里,东泛一孤槎。”(《赠利玛窦》)山东人丁耀亢则专程拜访了汤若望:“老人九十颜如丹,驼腰高鼻古衣冠。”汤若望不远万里而来,带来的不仅是天主教的教义,同时也带来了西方的科技:“璇玑法历转铜轮,西洋之镜移我神。十里照见宫中树,毫发远近归瞳人。亦有井中暗留巧,激而上注及东邻。手握寸石能五色,照人炫惑皆失真。钟依漏而自击,琴繁弦而自操。造化岁小称绝巧,童年不识阴阳窍。”(《同张尚书过天主堂访西儒汤道味太常》)让文人大开眼界。
梁启超先生曾经感慨过,“广东一地,在中国史上可谓无丝毫之价值也”,“就国史上观察广东,则鸡肋而已”[6],这种情形其实在明清时期已大为改观,作为中外交流的中转站,岭南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
岭南地处热带亚热带,气候条件不同于中原,这里日照时间长,气温高,雨量充足,河流纵横,原始森林茂密,有着与中原华夏族显著不同的风土民情。同时,濒临海洋的地理条件,使岭南有着天然的对外交流优势,是中外文化交流的窗口,通过这个窗口,中国的儒学和四大发明,以及瓷器、纺织品、服装、建筑技术等传播到世界各地,而外国文化也不断传入中国,独具特色的本土文化与外来文化不断碰撞,形成岭南独特的风土民情。
海神崇拜。岭南人出海经商,必须乘船,而乘船的安全与否,与天气有直接关系,海神崇拜现象应运而生。这样,岭南特有的海神崇拜现象就被外省籍人士注意到,江西人汤显祖《达奚司空立南海王庙门外》写道:“犹复盼舟影,左手翳西日。嗔胸带中裂,喉咙气喷溢。立死不肯僵,目如望家室。”江苏人汪广洋《岭南杂咏》写道:“南海庙前花草新,波罗垂实雨频频。遐荒只爱求奇气,两两来看种树人。”杭州人田汝成《广州竹枝词》写道:“窄袖青衫白秴巾,波罗庙里赛新春。圣童巫妪村村会,叠鼓鸣锣拜海神。”南海神庙,即波罗庙,在广州东80里的扶胥之口,黄木之湾,是岭南人祈求出海得海神庇护之场所,这里香火兴盛,南海神庙至今有康熙皇帝亲书的“海不扬波”匾额。
女尊男卑。“南北双环内,诸番尽住楼。蔷薇蛮妇手,茉莉汉人头。香火归天主,钱刀在女流。筑城形势固,全粤有余忧。”(屈大均《澳门》)澳门是西方商人聚居之所,他们经济富有,居住在富丽堂皇的高楼上,着装打扮、生活习俗也有着很大差异,尤其不同于国人的是他们信仰天主教,也没有男尊女卑的意识,经济大权都掌握在女主人手中。陈官也写出了居住在澳门的葡萄牙人的特殊风尚,“生男莫喜女莫悲,女子持家二八时。女尊男卑,由女性操持家计。”(《澳门竹枝词其四》)“货通胡妇珠为市,白满莲径屋作花。”(《望濠镜澳》)诗人自注曰:“夷俗贵女贱男,凡居货与唐人交关者,皆用妇女。”这是与中原截然不同的观念。
语言多样。“门前乡语各西东,未解还教笔可通。我写蝇头君鸟爪,撗看直视更难穷。”(吴历《嶴中杂咏》)描绘了多国人民相互交流的场面,非常生动。大家来自不同国度,却用不同的语言进行交流,语言无法达到沟通效果时,就用书写来弥补。大家写着不同的文字,说着不同的语言,虽然沟通的过程非常吃力,却多管齐下,以便完成信息沟通。“相随断发及文身,异俗殊音强自亲。除却声华与文物,不知谁假复谁真。”(成鹫《送高二尹伴贡入京十首》其六)成鹫指出,高二尹是中方接待人员,陪同外国使者进京,旅途漫长,彼此之间一定有很多交流,岭南这边的风俗与中原本不相同,而随着与海外交流的密切,更增加了不同国度的语言。大家和谐共存,充分说明了岭南文化的开放性和包容性。靠海的地理优势,给岭南打开了另一扇窗口。
从明清诗歌中,我们可以看到粤港澳地位的转变。
广东地位的转变主要是从明代开始的。历史上,岭南地区的经济文化发展是落后于中原地区的,尽管“从南朝开始,广东更进而取代中原地区而成为全国对外贸易的中心。此后,除了较短的几个时期以外,广东作为对外贸易中心的地位几乎没有动摇过”[4]3,但在中原人心目中,岭南是“蛮荒”“徼外”的代名词,“瘴疠病毒”是岭南的文化标签。明之前的诗人对岭南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当地恶劣的自然条件,“触影含沙怒,逢人毒草摇”(宋之问《早发韶州》)“南海风潮壮,西江瘴疠多”(《张说《端州别高六戬》)。进入岭南感觉是进入了绝境,“乘船浮鷁下韶水,绝境方知在岭南”(胡曾《自岭下泛鷁到清远峡作》),但到了明代,这种情况悄然发生改变。大家对岭南的看法大异于前人。明代诗人的笔下,写出了中原人对岭南的向往。洪武二年,安南国王陈氏遣使入朝请封爵,明太祖派遣翰林学士张以宁、典簿牛谅前往加封,张以宁奉圣旨取道广州前往越南,他写道:“斯游少吐平生气,巨浪长风万里秋。”(《发广州》)情由境生,踌躇满志,一扫前人阴霾。“荒服周王域,南溟汉将标。壮游真万里,无外见今朝”(何景明《送宗鲁使安南》),何景明也写出了对朋友公务在身的祝福,对他能够不远万里来到岭南表示由衷的高兴。“天常作雨连重岭,海不扬波少飓风。却羡宦游亲友在,公余应喜一尊同”(吴宽《送吴禹畴赴广东兵备副使》),吴宽同样对于前往岭南做官的朋友表示由衷的祝贺,认为这是一种荣耀。汤显祖的《广城二首》写道:“临江喧万井,立地涌千艘。气脉雄如此,由来是广州。”虽然汤显祖是因为贬官而来到岭南,但是在他的诗中,绝无到达岭南的绝望,相反,对岭南海运发达、气象万千的雄壮景象深感羡慕。这种情感的变化,在清代浙江诗人马履泰的笔下,凝练为“岭南不到岂诗人”(马履泰《送伊墨卿太守之官惠州》)的题赠,可见岭南社会形象已发生根本变化,成为文人的向往之地。
澳门的地位是从明后期开始转变的。香港、澳门本来都隶属广东,后来才分而言之。从上述文人的描绘来看,粤港澳三地之间交往密切,尤其是广州与澳门两地,牵起两地的主要媒质是经商活动。在经商的同时,也实现了经济文化政治的交流。大家都认识到澳门作为门户的重要性。彭昭麟《澳门纪事诗》的序言中记载了澳门开阜的来龙去脉。“澳门中广八九里,前明嘉靖初广东巡抚林富始请通藩市,随为佛郎机所据,中间杂入倭奴。天启中利玛窦西来,居澳门者二十年,其徒来者日众。至本朝尽易西洋人,而华人亦杂焉,自此佛郎机遂绝迹矣。”朱明一代,在广东巡抚林富的奏请下,嘉靖皇帝许可澳门与海外通商。清乾隆三十年,英国人也进入澳门居住,“至乾隆三十年间,因洋商货价未清,始有在澳压冬者,赁居澳夷屋,不惜重费。初不过一二人,殆后接踵而至。遂有二班、三班以及十班之号。盖彼在澳,既免风涛之艰险,又识物价之高低,洋商不能上下其手,并有携家而至不肯归国者。”这是澳门与外交往的来龙去脉,相当于澳门外交简史。“宝聚三巴寺,泉通十字门。”(李珠光《澳门》)十字门是澳门海域的地名。四岛纵横如同十字,因此得名,是船只停泊之处。清中叶之前,中外之间的文化交流活动,都是通过澳门这个中转站进行的。天主教耶稣会传教士以澳门为落脚点,把欧洲近代文明带进中国。
香港的对外商贸活动起步很早,早在唐代,香港新界青山湾的屯门便是重要的外港,“唐代凡有外国商舶来广州贸易,必先集屯门,然后才进入广州。返航时亦经屯门出海,扬帆南航。”[4]3但后来衰落下去,也不被明清文人所关注,涉港诗作少见,但其后来地位的转变是可以想见的。此处不论。
随着海外交往的增多,随着经济的快速发展,粤港澳地区已经由梁启超先生所说的“鸡肋”变为重要的战略要地。尤其是香港、澳门已成为国家南疆的门户,英国、葡萄牙等西方列强就是从香港、澳门入手开始觊觎中国国家主权的。当年,不少诗人已经洞察到了其中的隐忧。“寸天尺地尽尧封,邸借蒲桃许驻踪。一自庚邮频贡雉,几曾辛螯悟荓蜂。徒戎策尚迟江统,筹塞人先学范雍。天险莫将瓯脱例,西来市舶水中龙。”(蒲龙《感事》)葡萄牙人入住澳门,带来了国防的隐患,明代诗人蒲龙这首诗作犹如空谷足音。屈大均也有同感:“广州诸舶口,最是澳门雄。外国频挑衅,西洋久伏戎。兵愁蛮器巧,食望鬼方空。肘腋教无事,前山一将功。”(屈大均《澳门》)“但恐恣骄纵,与世成冰炭。滥觞不在多,积微固有渐。勿令登台人,徒作望洋叹。”(成克大《望洋台》)明清的诗人都不约而同地表达了自己的隐忧。晚清著名岭南诗人李黼平也写道:“捧心效颦态更丑,鬼戎又欲居渔山。渔山秀插溟海洋,镜里常摇青黛光。寒涛万顷接蓬岛,飞云一气连昆冈。祝融祠前蹲二虎,正赖渔山塞门户。”(李黼平《大渔山歌》)“大渔山”,即大屿山,在香港岛的西边。英国人曾经多次致书清朝,要求清廷允许他们在大渔山居住,被清廷拒绝。山雨欲来风满楼,大家担心这些外国人醉翁之意不在酒,都是出于国防安全的考虑。
从上述分析中我们可以看到,明清时期的诗歌记载了这一时期岭南的发展演变,蕴含着丰富的历史人文信息。相比于历史记载的枯燥,文学无疑提供了另外一个视角,它鲜活、生动、具象,反映了一代人的心迹。经济是基础,文化是软实力。粤港澳大湾区要建成世界著名大湾区,必须有文化作为软实力的支撑。文化建设要立足当代,面向未来。粤港澳大湾区同属岭南文化,有着丰富的历史人文资源,亟待挖掘,整理岭南古籍可以为粤港澳大湾区建设夯实文化根基。
当然,岭南文学曾经远远落后于中原地区,但在一代又一代岭南人的持续努力下,岭南文学奋起直追。陈永正先生曾经指出:“岭南诗歌与中原文化的关系大致可分为三个时期:①自汉至宋元,可称为‘接受期’,岭南受到中原文化的直接影响,岭南诗歌尚未形成真正的地方特色。②自明至清道光年间,可称为‘交融期’,岭南与其他地区交流密切,岭南诗歌已形成独特的诗派,足以与中原、江左颉颃。③清道光至民国初年,可称为‘拓展期’,岭南诗歌处于领先地位,特别是‘诗界革命’,其影响遍及全国。”[7]而我们所强调的关注点,是繁荣的明清岭南诗歌对繁荣的岭南文化的记载,尤其是隐含了粤港澳的历史记忆。如果说此前的澳门、香港还湮没无闻的话,那么近现代以来一直到今天,澳门、香港已与广东鼎足而三了。诗歌总集展现的是一个时期或一个区域的诗歌创作的整体风貌,清代有大量的岭南诗歌总集先后编撰完成,这些总集或从通代的角度收录历代岭南诗人的作品,或从断代的角度辑录某个时期岭南诗人的诗歌,涉及诗人众多,内容包罗万象,却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有待开掘。因此,对明清以来岭南古籍进行整理,必将挖掘出更多的文献资料,唤醒隐藏着的粤港澳的文化记忆。古为今用,不仅可以从细节上考察粤港澳三地的民俗风情,还可以挖掘地方传统脉络,从而丰富和弘扬区域特色文化,为广东、香港、澳门的文化建设提供可资借鉴的文化文本,也为发扬中华民族传统文化提供更为丰富的地域养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