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岩帝
(重庆工商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重庆400067)
“新保守主义”是发轫于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一股政治思潮。撒切尔夫人首相(1979年)、里根总统(1981年)和中曾根康弘首相(1982年)三位保守派政治强人几乎同时上台执政及其保守政治理念先后出笼,标志着新保守主义首先在英美日三国产生并开启了世界政治右倾化进程。就日本而言,如果说首相中曾根康弘是日本新保守主义的“奠基人”,那么政治家兼思想家小泽一郎就是日本新保守主义的“理论旗手”和强有力的“践行者”;而由中曾根康弘启动、小泽一郎推进的日本政治右倾化,不仅给未来日本政治走向和中日关系走势带来了不确定性,也为东亚区域和平埋下了隐患。因此,继对中曾根康弘的新保守主义政治理念及其实践进行初步探讨之后①,再就日本政坛关键政治人物小泽一郎的新保守主义政治理念及其对日本政治右倾化的影响展开原创性研究②,无疑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和现实意义。
小泽一郎(1942—)生于东京,少年时代在祖籍岩手县奥州市水泽区度过,后考入庆应义塾大学经济学院和日本大学大学院深造。1969年投身政界后,小泽在党内先后担任过自民党总务局长、众议院运营委员长、竹下派会长、自民党干事长、新生党代表、新进党干事长、民主党代表、国民生活第一党代表、(新)自由党党首等重要职务;在政府内,曾出任建设省政务次官、内阁官房副长官、内阁自治大臣、国家公安委员会委员长等要职。小泽从政期间之所以成为家喻户晓的政治强人,一方面缘于其独树一帜和鲜明另类的从政风格,另一方面则与其提出新保守主义两大政治理念和导演一幕幕推进日本政治右倾化的政治大剧密不可分。
小泽一郎投身政界伊始,就在思索国家改革和战略调整方向,展现出罕见的理论素养和政治才能,其新保守主义政治理念,集中体现在1993年出版的政论性著作《日本改造计划》中。他在该书中就日本内政改革方向和外交政策目标进行了顶层设计,即相应阐述了两大核心政治理念:对内构建“保守两党制”政党政治模式;对外实现“普通国家”战略目标。截至目前,不但“保守两党制”政党格局一度初步形成(自民党与民主党),而且“普通国家”战略目标也部分获得实现。
首先,小泽一郎从政治内涵和日美比较层面阐释了构建“保守两党制”的必要性。作为现代资本主义国家的一种政党政治制度,所谓“保守两党制”系指在当代资本主义国家的权力结构中,两个势均力敌的政党通过总统或议会选举而轮流执政,以有效维护资产阶级的长远和整体利益③。小泽一郎认为,这种政党政治制度可避免决策失误,有助于民主治国初衷的实现。小泽发现,美国总统可从若干政策选项中选择最佳方案颁布实施,而日本首相只是起到了“主持仪式的神父的作用”[1]21。有鉴于此,小泽一郎遂将美国和英国的“保守两党制”确立为日本政党制度改革的目标。
其次,小泽一郎从政治现实等五个方面阐述了构建“保守两党制”的迫切性。小泽一郎的“保守两党制”政治理念是建立在以下五个判断基础上的:一是,“经济巨人、政治侏儒”的尴尬现实使日本成为一个并非“普通国家”的“单肺国家”,也阻碍了日本为国际社会尽义务和作贡献;日本本该制定“主体的、综合的、长期的、机动而首尾一贯的政策”,可现如今只能“制定出被动的、短期的、局部的政策”[1]16-17;首相缺乏决断权和领导力,会给别国和国际社会添麻烦。二是,日本今天陷入困局的根本原因,在于议会民主精神并未贯彻于政治实践中,也远未形成正确的决策和实施机制,构建“保守两党制”就能发挥这一政治效能。三是,明治维新和战后改革之所以取得成功,全赖伊藤博文、吉田茂等四位政治强人“具有强烈的使命感和实现这一目标的权力意识”[1]27-28,而后吉田茂时代的自民党首相们则未能担负起同样的政治责任,小泽一郎渴望成为吉田首相之后的第五位杰出政治家。四是,海湾战争暴露出国民对政府缺乏信任、国会束缚政府手脚、首相缺乏决断权等缺陷④,如果不着手进行议会和政党制度改革,不但政治大国目标遥不可及,就是经济大国地位恐怕都难以维持。五是,构建“保守两党制”必须以建立新的政治体制和增强首相权力为主题,具体包括:将党的政策机构确定为内阁正式机关,让党的主要领导人成为内阁成员,形成党与政府一体化格局;充实首相身边的秘书官、专业智囊人员,为应对国内外突发事件建言献策。
再次,小泽一郎为“保守两党制”的构建指明了方向。一是,通过构建“保守两党制”,确保内阁决策的连续性。小泽认为,此前的“保革对立”带来政府决策迟缓、施政效率低等弊端,所以要“使最高领导者承担责任和能够决定政策”[1]22。二是,通过实施党与政府一体化改革,确保内阁施政的高效性。在小泽看来,虽然“和平宪法”赋予了内阁权力,“但却像战前一样权力分散于‘官’的世界中”[1]56,因此应赋予首相和内阁决策权。三是,通过小选区制改革,为构建“保守两党制”提供前提条件。小泽认为,中选区制使“领先于时代的改革成为不可能”[1]67,更成为“政权轮替”的一大障碍,因此主张用小选区制取而代之。小选区制的具体设想是:根据“多数表决原理”,一个政党在一个小选区只推出一名代表;选战在代表之间展开,各党只做政策竞争;小选区制存在的不足由比例代表制加以弥补(小选区比例代表制改革已于1994年完成)。
如果说“保守两党制”是小泽内政改革的核心理念和政治抱负,那么“普通国家论”则是其对外战略调整的指导思想和努力方向。
首先,小泽一郎就“普通国家论”的基本含义和政策架构进行了阐释。小泽的这一政治理念是针对日本“经济巨人、政治侏儒”所谓“特殊”的“不正常”的尴尬处境抛出来的。小泽一郎心中的“普通国家”或“正常国家”,应是一个该做就义无反顾去做的国家,也应是一个能在地球环保领域开展合作的国家,还应是一个能够“为国际安全做出贡献”的国家⑤。小泽还在《日本改造计划》一书中就“普通国家”的基本架构诠释道:“普通国家”应是一个能够自主决定内政和外交政策的独立国家。小泽一面主张同中美两个大国开展等距离外交,一面又强调日美同盟是日本外交的基轴;一面宣称不存在“侵略战争”与“正义战争”之分,一面又主张通过承认侵略历史达到“入常”目的。从中不难看出,小泽是一个试图用和平言词来掩盖鹰派本质的“政治双面人”;他渴望日本成为的“普通国家”并不普通,而是一个意欲重新称霸亚洲乃至世界的霸权国家。
其次,小泽一郎就“普通国家论”提出的依据进行了说明。一是,日本成为“普通国家”既是一种权利,也是一项义务。小泽认为,日本欲作出“国际贡献”,就必须首先成为“国际国家”;而拟成为“国际国家”,前提首先要成为“普通国家”[1]104;中国和韩半岛是亚太区域最大的不安定因素,日本该对国际和平作出什么贡献“不言自明”[1]115-116。二是,他国的历史经验教训与本国的现实政治需要是日本矢志成为“普通国家”的依据。小泽认为,迦太基因为单纯靠金钱招募雇佣军而导致被罗马军团灭亡,而威尼斯由于拥有金钱、外交智慧和海军力量而得以称霸地中海并“维持了千年的繁荣”[1]105-106,日本应从中汲取经验和教训;与此同时,后冷战时代的国际政治和国际关系现实,也要求日本通过增强军事力量来续写日本繁荣和维护世界和平,然而日本迄今尚未明确国家的发展方向⑥,这不符合国家的根本和长远利益。三是,日本成为“普通国家”是日本内政与外交相互作用的必然结果。小泽一郎深知内政与外交的辩证关系,认为“不能因内政上的困难而使外交活动驻足不前”[1]108。四是,从经济大国演变为经济、政治、军事三位一体的“普通国家”符合国家发展“规律”。小泽认为,改变国防依靠他国的状况是日本成为“正常国家”的前提,而要改变这一状况就必须做到:要纠正对“吉田主义”的错误认知,制定国家新战略;要果断实施改革,让日本成为一个不断追求新目标的国家;要使日本国民成为国际社会中能够认清使命和具有新观念的“正常的‘普通国民’”[1]110-111。总而言之,就是要让日本成为经济、政治和军事都“正常”的“普通国家”[2]。
再次,小泽一郎就“普通国家论”的主要内容和实现路径进行了阐述。一是,“借船出海”。小泽认为,尽管因宪法不承认集体自卫权而导致日本只能在日美安保体制的框架下发挥军事作用⑦,但以日美关系为基轴,“仍然是日本外交应该选择的道路”[1]117-118,也是现如今实现“普通国家”目标的外部保障。二是,推进联合国外交。小泽非常清楚联合国对日本“普通国家”化的重要性,主张通过推动联合国改革、参与联合国维和行动、建议建立联合国机动部队等⑧,使联合国在推进日本“普通国家”化方面发挥重要作用。三是,修改“和平宪法”。小泽基于现行“宪法”是日本“普通国家”化的根本障碍的错误认知,提出两点“修宪”建议:在宪法第九条中增加第三款,用以申明前两款不妨碍日本应邀参加联合国维和行动,也不限制日本自卫队以维护和平为目的的活动;为消除邻国对日本军力提升的“误解”,另外制定一部“和平安全保障基本法”。四是,积蓄军力和调整防卫战略。小泽指出,日本想要参加后冷战时代世界新秩序的构建,就必须用“和平创出战略”取代束缚自卫队发挥军事作用的“专守防卫战略”,使日本“自卫队不仅能够对付纯军事的威胁,而且能够从事军事以外的各种活动”[1]119。五是,努力取得邻国信任。小泽深知,若无中国这个联合国常任理事国的支持,日本欲成为“普通国家”并发挥国际作用是不可能的,因此他主张:在历史认识问题上该反省就反省,将“地域共生”外交理念具体化,加强同区域各国对话⑨。不过,小泽还兜售了“对战争中的杀人行为给以价值判断是错误的”[1]125等观点,揭示了其所谓“反省”是打引号的。六是,奉行“价值观外交”。为让意识形态助推“普通国家”化,小泽制定了维护自身安全与繁荣、积极参与世界新秩序的建立、日美同盟仍是日本外交的基轴、对外宣示日本外交的目的、表明重视亚太地区的外交姿态等五大外交方针⑩。在小泽看来,由此日本就能从“单肺国家”回归为“普通国家”。
小泽一郎是一位“知行合一”的政治家,注重将新保守主义政治理念付诸实践。自1993年出版《日本改造计划》一书以来,无论隐身幕后运筹帷幄,还是走到前台纵横捭阖,小泽的一切政治操作均旨在实现“保守两党制”和“普通国家论”的政治夙愿,可谓殚精竭虑、矢志不渝。
小泽一郎的“保守两党制”政治理念及其实践,是世纪之交日本历届内阁政治体制改革的指导思想和重要组成部分,因此,对其“保守两党制”政治实践及其影响下的日本政治体制改革加以梳理,有助于评估小泽一郎在日本政治右倾化中的重要作用。
1.小泽一郎的“保守两党制”政治实践
1992年,小泽在自民党内成立“21世纪改革论坛”,吹响了执政党改革的号角,也打破了自民党内一派独大的传统政治格局。1993年6月18日,小泽一郎率39名自民党籍议员与在野党一道对自民党内阁投下不信任票并获得通过,迫使众议院解散而提前大选。同年6月23日,小泽等44名自民党籍国会议员另组新生党,由此启动了艰难而又曲折的构建“保守两党制”的政治实践进程。
小泽一郎率领新生党在1993年7月举行的第40届众议院选举获胜后,联合在野党成立了以细川护熙为首相的八党联合政权,首次实现了战后日本政权更迭,宣告“55年体制”终结,日本政党政治向“保守两党制”目标迈出了第一步。然而,鉴于八党联合政权与自己心目中的“保守两党制”相去甚远,小泽一郎遂组建了一个新保守势力联盟。这一尝试不但导致先驱新党和社会党退出联合政权转而与自民党结盟,而且造成羽田孜内阁迅速垮台和新生党重新沦为在野党,小泽初获“保守两党制”成果后便很快又尝苦果。
为尽快实现“保守两党制”夙愿,小泽一郎于1994年底联合九个在野党成立新进党,自己亲任干事长和党首,成为拥有214个国会席位的最大在野党。作为向“保守两党制”迈进的重要一步,新进党不但提出“推进政治、行政和财政改革”[3]等富有号召力的竞选纲领,而且在1995年的地方选举和参议院选举中均有斩获,故一度被认为日本将成为美国式的“保守两党制”国家。然而,以公明党在《宗教法人法》问题上遭遇重创为转折点,一度被看好的新进党陷入分崩离析的境地,并于1997年底被迫宣布解散,小泽一郎的“保守两党制”政治实践再遇挫折。
1998年1月,小泽一郎又新建一保守政党——自由党,并出任党首。鉴于自由党仅有54个国会议席,距“保守两党制”目标越来越远,小泽一郎遂于1999年先与小渊惠三领导的自民党合作成立“自自”联合政权,后又随着公明党加入而演变为“自自公”联合政权。小泽这么做并非意味着放弃了“保守两党制”理想,而是通过采取迂回战略(即借执政资源)积蓄力量,以便早日实现“保守两党制”目标。然而,小泽的这一战略意图不但未能达到,反而因自由党被边缘化而不得不借小渊首相突然离世(2000年5月)退出三党联合政权,小泽一郎领导的自由党亦沦为在野党。
就在小泽一郎不断遭遇挫折时,另一个在野党——民主党却在快速崛起。鉴于民主党与自由党都无力单独抗衡自民党,加之两党均系新保守政党,理念接近,小泽遂于2003年10月15日毅然率自由党整体加入民主党并出任副代表。在小泽一郎的高超运作和出色领导下,民主党在2003年的众议院大选中获得177个议席,在2004年的参议院选举中获得50个议席,一举壮大成为日本国会中的第二大政党,“保守两党制”前景可期。
随着小泽一郎2006年4月就任党代表(党首),民主党进入了快速发展的“小泽时代”。擅长选举又掌握对手自民党内情的小泽一郎,首先调整和完善了民主党的选举对策并很快收获战果。民主党在2007年的参议院选举中获得109个议席,一举成为国会第一大党。2009年8月,尽管小泽一郎因此前的“政治献金”丑闻被迫辞去党首职务而退任干事长一职,但民主党在他和新党首鸠山由纪夫的默契配合和卓越领导下,一举获得308个众议院议席而完胜自民党,获组阁权。民主党的单独组阁以及民主党与自民党两个旗鼓相当的保守政党并存格局的形成,标志着小泽一郎的“保守两党制”构想终于变成现实。但不无遗憾的是,小泽一郎不但与首相宝座擦肩而过,而且随着党内“去小泽化”浪潮的掀起,而不得不在2012年7月率少数议员退出民主党。尽管他后来又先后建立了“国民生活第一党”等若干政党,但日本政党政治距小泽确立的“保守两党制”目标已是渐行渐远。
2.“保守两党制”理念及其实践影响下的日本政治体制改革
日本政治体制改革发轫于20世纪80年代,进入世纪之交步伐加快,前后进行了四次比较大的改革。尽管每次政改各有侧重,但无不以小泽绘制的“保守两党制”蓝图为最终目标。
一是,细川内阁的选举制改革。虽然这是由八党联合政权着手进行的一项改革,但幕后主导者是小泽一郎。细川护熙被小泽扶上首相宝座后知恩图报,意欲成全其“保守两党制”夙愿。1994年,日本国会先后通过了《众议院议员选区划分审议会设置法案》《政治资金限制法修正案》《公职选举法修正案》《政党助成法案》等若干法案,推行数十年的中选区制被小选区比例代表制取而代之,一直界线不清的政党之间的关系、政党与选民之间的关系被厘清,僵化的政官财“三角同盟”体制被打破。凡此,正是小泽的《日本改造计划》期待解决的问题。
二是,桥本内阁的行政改革。由于小泽与桥本同属保守派政治家,因此,1996年的桥本改革也就难免打上小泽的烙印。事实正是如此,桥本内阁的行政改革,旨在厘清中央与地方、政党与选民的关系,具体包括:加快信息化建设,简化行政程序;制定《信息公开法》,增强行政透明度;弱化政府经济职能,整顿特殊法人;削减中央省厅和公务员数量,完善人事管理制度;实行地方分权,激发民企和自治体活力等。只要稍加比较就不难发现,桥本改革实是小泽“保守两党制”构想的具体化。
三是,安倍首次内阁的政治改革。这届内阁尽管短命,但还是紧锣密鼓进行了一些政治改革。诸如,为重振民族精神,强行修改了《教育基本法》;为给“修宪”创造条件,强行通过了《国民投票法》;为向军事大国演变,将防卫厅升级为防卫省等。不难看出,安倍首届内阁所进行的这般实质性改革,旨在为构建“保守两党制”政党格局和成为“普通国家”扫清障碍,同样是在践行小泽一郎的政治理念。
四是,民主党内阁的政治体制改革。小泽本人虽未入阁拜相,但由于多名亲信挤进内阁并在担任副党首、党首期间成功地将民主党理念和政策“小泽化”,就不难想象民主党政府的改革会在多大程度上受到小泽政治理念的影响。的确,民主党内阁实施的“弱官僚、强政治”改革,旨在强化政党和政要在中央政府决策中的作用,这正契合小泽一郎在《日本改造计划》中阐述的政改主张,即实际上是在为实现其“保守两党制”政治夙愿创造条件。
小泽一郎的“普通国家论”政治理念及其实践,正是世纪之交日本国家战略调整的指导思想和重要组成部分。考察“普通国家论”与日本国家战略调整之间的内在联系,有助于洞悉小泽一郎对日本政治右倾化施加的政治影响。
1.小泽一郎的“普通国家论”政治实践
小泽一郎的“普通国家”化政治实践,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是,使狭隘民族主义重新抬头乃至飙升。小泽非常清楚,历史认识问题是影响日本“普通国家”化的障碍之一,需要妥善加以解决。然而,小泽一郎在这一问题上具有两面性或矛盾性:他一方面主张日本应当承认和反省侵略历史,与中韩等国建立互信,以取得邻国尤其是中国这个联合国常任理事国对日本“普通国家”化的理解和支持;另一方面又宣称不存在“侵略战争”与“正义战争”之分,类似的言论在重量级政治家小泽一郎的话语体系中屡见不鲜,这正是导致日本右翼势力重新抬头和狭隘民族主义再度飙升的诱因之一。
二是,推动“普通国家”化相关法案出台。自投身政界起,“修宪强军”和“海外派兵”一直是小泽一郎的政治夙愿。1990年出任自民党竹下派代理会长后,小泽一郎一度握有总裁人选裁决权,遂乘势逼迫三位总裁候选人承诺“赞成”通过“派兵法案”。在小泽一郎娴熟而又老道的幕后运作下,日本国会不但通过了《联合国维持和平活动合作法》等多个法案,实现了海外派兵范围无限扩大等“突破”,而且不顾国内外反对,悍然通过了所谓的“有事三法案”——《安全保障会议设置法修正案》《武力攻击事态法案》《自卫队法修正案》,致使“和平宪法”名存实亡。
三是,强化日美同盟和联合国外交。1997年,桥本内阁在小泽的支持下修改了《驻留美军用地特别实施法》和通过了《周边事态法》等重要法案,以取得同盟国美国对日本“普通国家”化的支持。1998年底,小渊内阁也在小泽一郎的施压下同意了有助于“普通国家”化的若干条件。小泽还于2002年4月6日在福冈发表演说,首次对“无核三原则”发起挑战,宣称:“(日本)只要愿意,马上就可以用核电站的钚制造出几千枚核弹头。”[4]随后出台的新《日美防卫合作指针》,亦与小泽的幕后推动息息相关。凡此,为日本“普通国家”化提供了“法律依据”。
2.“普通国家论”理念及其实践影响下的日本国家战略调整
将“经济巨人、政治侏儒”的“特殊国家”转变为经济、政治、军事三位一体的“普通国家”,既是小泽一郎“普通国家论”的核心内容,也是世纪之交日本国家战略调整的总目标。换言之,世纪之交日本国家战略的任何一次调整,无不以实现小泽一郎的“普通国家”目标来展开,具体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不遗余力保持和提升“经济大国”地位。尽管与生俱来具有忧患意识的日本人将世纪之交的日本自嘲为“失去的20年”,但以下指标表明这不过是一种“过虑”的说法而已:日本在诺贝尔奖获奖人数、专利申请等方面名列世界前茅;日本仍然是一个科技先进和影响力巨大的世界第三大经济体;日本在IT、生物、核能利用、航空航天等诸多领域处于世界领先地位等等。继续保持和提升经济大国地位,已成为日本朝野的普遍共识。
其次,千方百计“入常”,即矢志作“政治大国”。自中曾根康弘首相提出“战后政治总决算”口号以来,跻身于联合国常任理事国行列便被日本朝野视为实现“政治大国”目标的标志,为此开展了积极参与联合国维和行动、向联合国派出更多工作人员、向联合国多缴纳会费等功利性极强的“联合国外交”。然而,长期深陷经济萧条泥潭无力自拔、美国和东亚邻国均不乐观其成等内外因素,牵制和迟滞了日本政治大国梦的实现。正如《泰晤士报》指出,“国际社会不会允许一个竭力歪曲侵略历史、逃避战争责任、挑战战后国际秩序的国家,以‘正常国家’的身份融入国际关系体系”;“强大的日本”喊得越响,小泽的“普通国家”梦想就越难实现。
第三,意欲重建“军事大国”。现如今,日本是世界军费开支大国;日本是一个拥有充足核原料、先进核技术的“准核国家”;日本自卫队虽然只有25.72万人,但官多兵少的人员结构可确保战时几何式扩军;日本防卫厅已升格为防卫省、已解禁集体自卫权、已转向“主动创造和平战略”(即“先发制人战略”)、已形成完整军事法规体系。总而言之,日本拥有一支综合战力位居世界前列的强大武装力量。这均是贯彻小泽一郎“普通国家论”政治理念的必然结果,对此亚洲邻国应保持高度警惕。
通过对小泽一郎政治理念及其实践的系统梳理,我们至少可以得出以下三个基本结论:
(1)小泽一郎是日本新保守主义的“理论旗手”。小泽在日本新保守主义演进的延长线上处于“承上启下”地位,其“保守两党制”和“普通国家论”政治理念,承中曾根康弘之“上”,启安倍晋三之“下”,对日本新生代政治家以及普通国民的思想走势产生了深远影响。换言之,小泽一郎通过推出新保守主义政治理念、相关法案和有关政策,确立了自己的新保守主义“理论旗手”地位。尽管小泽一郎未曾登上首相大位,现如今又进入人生的暮年阶段,但其新保守主义两大政治理念——“保守两党制”和“普通国家论”,已化为日本新老保守势力的共同政治诉求。因此,对小泽新保守主义政治理念的持久思想引领作用,不宜低估。
(2)小泽一郎是日本政治右倾化的“强有力推手”。作为战后日本政坛屈指可数的“知行合一”的政治家,小泽一郎在日本政治右倾化中扮演了多重角色:他既是自民党一党政权的终结者,又是多届非自民党内阁的缔造者;既是国内政治改革的启动者,又是新外交战略的制定者;既是旧体制的解构者,又是新制度的设计者。但无论以什么面目出现,都掩盖不了其日本政治右倾化的“精神领袖”和“强有力推手”这一核心角色。正因无论执政党还是在野党(除日共外)都直接或间接地接受了其“保守两党制”和“普通国家论”的政治理念,日本政治才在其新保守主义理论的引领下加速右倾化。对小泽一郎在日本政治右倾化中的推动作用及其对日本政治走向和中日关系走势施加的巨大影响,同样要有清醒的认识。
(3)小泽一郎是日本政治大国和军事大国重塑的“总设计师”。尽管因频繁“转向”、不断“背叛”、幕后弄权、被视为“政治破坏者”而广受诟病,但小泽一郎作为一位有着明确政治理念、极强政治执行力和独特从政风格的日本新保守主义代表人物,尤其作为重塑日本政治大国和军事大国的“总设计师”,其独特而又重要的政治地位和作用是不容忽视的。换言之,作为日本新老保守主义的缔造者和代表性人物,如果说吉田茂的旧保守主义及其“重经济、轻军备”战略决定了冷战时期日本内政和外交的基本走向,从而确立了自己重建经济大国的“总设计师”地位,那么小泽一郎提出和践行的新保守主义政治理念——“保守两党制”和“普通国家论”,则深刻影响了近30年来日本内政和外交的总趋势,可谓后冷战时期日本政治大国和军事大国重塑的“设计者”和“奠基人”。对小泽一郎在战后日本史尤其日本政治史上举足轻重的政治地位和历史作用,应作出恰当的评价。
注释:
①参见孙岩帝:《中曾根康弘的新保守主义政治理念及其实践》(载《社会科学战线》,2020年第7期)。
②自1993年《日本改造计划》一书面世起,随着日本右翼势力重新抬头和日本政治右倾化加快,围绕小泽一郎的研究取得了一些学术成果。参见马俊威:《日本成立新进党》(载《国际资料信息》,1995年第2期);马俊威:《日本政坛:合纵连横》(载《世界知识》,1998年第3期);吕耀东:《外交考验“后小泉丸”续航力》(载《瞭望》,2006年第39期);韩景云:《当今日本政治右倾化评析》(载《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07年第6期);林晓光:《小泽辞职及对日本政局的影响》(载《中日关系史研究》;2009年第2期);田原总一郎:《日本国宪法的逆袭》(载《世界》,2000年1月号)等。但毋庸讳言,上述成果仅适时零散触及了小泽一郎的一些现实政治活动,而就其新保守主义两大政治理念的核心内容及实质、其新保守主义政治理念与日本政治右倾化的内在关联性、其本人在战后日本史尤其日本政治史上的地位和作用等展开全面系统研究的论著尚未问世,本文旨在弥补这一学术研究之不足。
③参见王松,王邦佐:《政治学》(高等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
④参见小沢一郎:《日本改造計画》(講談社,1993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