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程中的“虚与实”:分析《醉舟》的写作特点

2020-12-28 03:02张有恒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20年12期
关键词:象征主义

内容摘要:《醉舟》是法国象征主义诗人阿尔蒂尔·兰波于1871年创作的诗歌。兰波将自己异化为醉舟,漂泊于无垠的大海。但在现实中,他并未曾见过真正的海洋,一切都是以他的想象为基础所描绘。本文通过对于该诗的写作特点进行分析,去了解其创作该诗时的心境,也通过对诗中象征进行解读,力求知晓其所想表达的真实心意。

关键词:醉舟 阿尔蒂尔·兰波 象征主义 忘我

《醉舟》是阿尔蒂尔·兰波于1871年夏所创作的亚历山大体诗歌。兰波作为象征主义流派先驱,生活放浪不羁,虽然世俗限制了他的肉体,但是他的思想与灵魂始终追求自由、未知与希冀。在《醉舟》中,他将自己异化为飘荡在汪洋上的扁舟。但他本身居住在内陆地区,至他创造该诗时,也未曾见过真正的海洋,所以全诗的景象均是幻想。但正是这种抛弃客观的现实,才能让我们感知到象征主义文学最美的一面。诗中并未用船或舟作为主语,而是用“我”进行旅程,兰波表面上通过扁舟的冒险旅行,内在进行“忘我”的灵魂剖析。兰波将自己变为“另一个人”成为醉舟。不用自我的眼光去审视,而是做到如他所谓的通灵者一样,“打破所有感官意识,达到不可触碰的未知。”我即他人,他人即为舟,舟即为心。已有很多名家译著该诗,但为分析其写作特点,需逐字翻译的版本,所以笔者斗胆自试:

醉舟

当我无虑顺着静水逐流,/纤夫不再驭制航向舸舟。/印第安人猎其迫为标靶,/五彩桩橛钉连赤身体躯。/心中未曾忧挂他人命舛,/一意只顾运载异乡粮蔬。/方今告乞哭嚷消逝已绝,/复之禅心沉卧恣游长舒。/聩于涛头汹涌不歇趋冬,/似愈稚心光阴打桃射柳。/周身半岛临海脱缰驰骋,/抛却相忍迸溢洋洋鸣声。/滂沱祷佑唤我复苏沧澜,/飘泊轻曳不若木塞浮萍。/十夜兼程梦寐罹难扁艇,/不复流连海塔灯火通明!/汩汩碧浪不断浸湿杉船,/潮木馥郁凌越蜜果糖酥。/水漾清波洗祛呕渍酒印,/岑寂携卷舵锚泯落深溟。/从此之后我将陶醉诗海,/群星环簇予我乳汁酣饮。/我忘情般沉溺苍翠淙淙,/逢欣忭沉思素丧的浮尸。/白日赤乌散逸轮轮业火,/灼红谬妄染褪粼粼蓝波。/橙红色的爱情酿成醋意,/胜过烈酒弥笃诗才高鸣。/我知晓苍穹列缺与龙卷,/也领略激浪湍流与夕落。/曾望过白鸽成群迎平旦,/甚已观人间世外象牙阁!/亦曾视金轮低垂墨斑落,/时久远黛紫凝光未隐没。/应是那明辉照伶古剧中,/正如我漾波窗边舟中卧!/梦过似萤火的白雪入夜,/缓然纷吻于寂海的眸侧。/波涛不复平静浪脉喷薄,/橙蓝磷光欢歌清醒缄默!/我的双足寻着飞逝时光,/像不息的浪与狂乱牛蹄。/不为圣母光洁坐罪的脚,/不求抑制狂沧只顾礁石!/你可曾知道我停落他国,/锦葵的园田里掺杂人皮!彩虹被拉扯若一根缰绳,/拴紧海面上湛蓝的马驹!/我看见巨大发酵的池沼,/灯芯草裹着海兽的身躯!/狂洋与那阔水齐头并进,/辽远的瀑布向深渊泻离!/冰川银阳还有珠波炽云,/搁浅停滞在晒黑的低港!/群群巨蟒肆意吞食椿象,/坠于盘曲苍木流露暗香!/欲孩童望剑鱼浮于蓝沧,/也愿金鲫所现群鱼颂扬。/花的泡沫托我无锚双桨,/瞬息柔风赐我双羽翱翔。/弃于荒秽光阴的殉难者,/浩瀚轻摇船橹偶以哀告。/泛黄风浪携着昏暗的花,我欲揽之似跪拜的娇娘.../近岛船沿落满金瞳飞鸟,/中黄谷卸闹嚷促我远摇。/于我航途再逢溺尸沉湎,/若引脆弱绳索令我还乡!/而我丢失航向陷入浅涡,/又被岚飓卷往无禽天广。/曾经属于我的炮舰战帆,/不再打捞腐骨醉流之上;/只想细嗅紫烟盘旋畅翔,/像越过墙隈凌赤霄穹苍。/夹杂青空的涕泗与光藓,/为赠予墨客精美的果酱;/我披着初月的雷光狂奔,/像黑色海马护疯癫木桩。/当七月灼热如闷头一棒,/敲裂青穹唤烟斗般炙烫;/我站在半百方圆外颤栗,/因发情巨兽与混沌呻吟。/湛蓝静海如永恒的随侍,/我惋惜欧洲被古栏锁闭!/我看见星罗棋布的群岛,/谵妄的苍天为航者开辟:/你是否在无尽长夜流离?/或如百万金鸟异日弥新?/断肠拂晓我已嚎啕满襟,/仍无奈残酷的曦月黎明:/辛涩爱恋遍我麻木醉意。/令我躯骨崩裂葬身海底!/假使我贪恋欧洲的苍溟,/是黄昏微醺阴冷的沟渠。/若悲伤的孩子蹲坐其旁,/放一艘纤帆如雏蝶梦醒。/在你疲倦的浪潮中起伏,/我无力追寻船夫的航迹,/不于傲人的舰旗下穿梭,/不于骇人的桥眼中航行。

一.“我”的所在——分析“je”交替的多重含义

在《醉舟》的全诗中,“舟”为旅程主体,但所有的诗句中并未使用“船”或“舟”的字眼作为主语,而是多次运用“我”(je),“我”作为单数第一人称代词,是兰波诗歌中使用频率最高的词,出现了不下600次。在该诗一百行的诗句中,“我”作为主语出现次数高达24次,体现了他关注对自我的发掘以及审视(郭晓岱,2017)。除此之外,也表现出了兰波所一直宣扬的“我即他人。”在該诗中,他人即为舟,舟即为“我”。这些多次出现的“我”也拥有不同的意义。

在诗篇一开始出现的“我”指的是兰波自然而然异化的小船,“我”随水而流,不受牵引,表现了作者开始放开“自我”,转化为“他人”,以“舟”的视角讲述接下来的历程。但紧接着,“心中未曾忧挂”则既包含了“舟”的意味,又呼应了现实中作者本身的经历。兰波在生活中为求美与自由,不在意世俗陈规,一心只为自己所爱而创作。而后的“水复之禅心沉卧恣游长舒”又一次的回归作者异化的舟艇。然而彻底的“异化忘我”并不容易,一句“我脱缰驰骋”打破了先前沉湎于醉意的梦境,这里的“我”除了小舟航行不歇以外,也与现实相连。这句诗中的语气也强烈的暗示作者化为小舟后想秉承现实,为追求自由,冲破所有约束,只想肆意狂奔。在经历了反复现实与幻想的交错后,他终于成功化为扁舟。“我飘泊轻曳”这里的“我”已经彻底化为像海上的轻木塞一般的小帆,心无旁骛,不再留恋人世灯火,随波而行。同时,从“我的杉船之躯”可以看出诗人“忘我”的程度之深,将船身直接作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更加突出诗人已经彻底沉浸在醉舟的状态。作为一只小船,“我将陶醉诗海,忘情般沉溺苍翠淙淙。”

当作者达到了“忘我”的境界,便触及到了未知,两个“我知晓”流露出了作者“忘我”后所得,“我”知晓了苍穹,闪电与暴雨;知晓夜晚,黎明,金阳垂落,甚至是无人所见之景。“我”将自己完全置于幻境,付与自然。“我”作为这世界的一叶扁舟继续航行,去领略这整个世界的美丽。“我”见到的事物愈发光怪陆离,绿色的夜、荧光的雪、橙蓝色的燐末,这一切都是藏在作者内心深处的灵感与不羁。“我”像不息的浪,狂乱的牛蹄,辽远的瀑布,新月的雷鸣,一意为了自由而奔行。“我”停歇异国,去望那些不存在现实的醉梦之景。“我”见到了彩虹拉着马驹,沼泽裹着海兽,巨蟒吞食椿象。这一路,“我”一直是一艘自由而兴奋的小船,不停地去想象,去挖掘。直到“我”听闻巨兽呻吟,身边落满金鸟,惋惜封闭的欧罗巴,抵达群星的岛屿,“忘我”的旅程也接近尾声,一句“我嚎啕满襟”泪水将“我”唤醒,“我”不再是小舟,而回到现实。但“我”并未想就此放弃对于真正自由的追求,“我还在挣扎”令我躯骨崩裂葬身海底也不愿醒来。

然而“我”终究是失败了,“我无力再打破现实的枷锁”无奈自己的一腔热血,追求美与自由的真挚,在残酷与冷漠的社会现实面前苍白无力。“我”不再追寻船夫的航迹,不再于醉海穿行,“我”的醉境惊醒。

二.“心”的旅程——通过动词时态分析旅程心境

辨清了“舟”与“我”的交替之后,可以进一步的探查作者的内心思绪,本文借助于兰波所运用的动词时态进行分析。首先,将整个心路过程分为五个阶段:尝试入境、进入醉境、醉实交融、内心呐喊、重返现实。

尝试入境(1-2诗段):诗的开始,“当我无虑顺着静水逐流(descendais)”,诗人选择了未完成过去式,表现出这是“我”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一番行动(郭晓岱,2017),同时也饱含着一种想要逐流而行的愿望。接下来一个“不再感知纤夫驭制舸舟(sentis)”则采用了简单过去时,意味着下文将以讲述者的口吻描述他之后的航行,暗示这场醉舟之旅正式拉开帷幕。“想我所想,做我想做(jétais,je voulais)”则体现出了诗人与醉梦,自然合一,运用未完成过去式描写自然状态与情绪的用法。带着这种自由的心态,诗人尝试进入醉境之中。

进入醉境(3-7诗段):“我脱缰驰骋(courus)”在诗歌的第三段中,他再一次使用了简单过去时,但这次则是对他自己真实生活的回映(郭晓岱,2017),不论是在醉海中漂泊的舟艇,亦或是现实多次离家的自己。除此之外,他还连用了两个复合过去时紧接其后,正如语言学家埃米尔·本维尼斯特所说:“復合过去时,在过去和现在之间构建了一种生动的联系,回忆在这种联结中觅得恰当位置”,就像兰波紧接的“我漂泊沧澜,我陶醉诗海(dansé,baigné)”则表达出了他在醉境中找到了与人生光景的契合点,并决意彻底投身于这场自由的旅行。在这期间,“抛却相忍迸溢洋洋鸣声(subi)”也继续使用了复合过去时,意味着这种嘈杂不仅在醉境中出现,还存在于兰波的生命,正是那些不认可他的,用言语讥讽、用条例约禁他的人。但而后,他决然将这些琐碎置之不理,转而放弃人世灯塔,毅然让醉海冲洗尘世的印记污渍,真正的进入醉境,去享受幻海与白日黎明。

醉实交融(8-14诗段):第八诗段,首先连用了两个直陈式现在时的“我知晓(sais)”为的是呼应现实的自己,无论是现实还是幻境,兰波都是一个通晓世事的人,哪怕这其中有令人感到恐惧的事情。将醉境与现实相接,致力去追求美好的事。一个“我已观”将幻境中所见的未知置入现实的阅历,再一次将幻与实交织在一起。随后,诗人用了一系列的复合过去时,“曾视金轮低垂(vu)”“我梦过似萤火的白雪入夜(rêvé)”“我的双足寻着飞逝时光(suivi)”“我遇过风险惊心(vu)”循环往复中,也体现出了将所见的景象联系于现实,生活与梦中的遭遇互相映衬,既有美好的风景,又有遗憾的事情,甚至要去承受苦楚与险情。

内心呐喊(15-21诗段):带着人生中的隐忍,兰波在幻境中不再忍耐,将自己所有的心愿、委屈、梦想与悲痛统统宣泄一气。先于第十五段,诗人运用条件式现在时,“欲孩童望剑鱼浮于蓝沧(aurais voulu)”表达出了他内心中怀揣的希冀,他并不想独享这份自由,而是想让更多的人一起(胡蓉,2005)。而后多个未完成式的运用,将诗人的情绪表达的淋漓尽致。“我跪拜”“我远摇”“我越过”“我驰骋”(restais,voguais,trouais,courais),一系列的动词,由静到动,由缓到急,表达的不止是外在的行动,更是内心中想要呼喊的激情。也暗示预见了后文不得不返回现实,无力抗拒,所以如今更加焦急的心情。

重返现实(22-25诗段):这场追逐自由,宣泄愤懑,感慨人生,实现“忘我”的航行随着一句“我惋惜(regrette)”戛然而止,诗人选择了直陈式现在时,表达了自己的醉境将要结束,一句“我嚎啕满襟(pleuré)”更暗示了我已经离开醉境,步入现实。而两个虚拟式的运用,“令我躯骨崩裂葬身海底(quille,aille)”则是最后一次的挣扎,只可惜一切以“我无力”“失败”收局。

三.“醉”的象征——分析诗中象征体的现实意义

在了解作者内心的历程,也知晓了“异化”主体的交替之后,继而分析该诗中象征体的现实意义。正如诗中的这片海,兰波直至创作《醉舟》都未曾见过真正的海洋,全诗的景象皆为幻想。但这些想象不是凭空捏造,而是带有一定的内在含义。

“纤夫”意味着世俗陈规,而“红皮肤的人”则是兰波内心追求自由的力量,“红”本身隐含着奔放,激情,富有极强的感染力。“纤夫被红种人抓走,钉在木桩上”正是体现了作者心中怀揣有力的追求打破了约束,而随着“纤夫的哭嚷声消失”也就意味着诗人彻底抛离现实,“忘我”航行。而后“灯塔的傻眼睛”象征的则是愚蠢的社会人世,兰波同样选择不再留恋于此。转而浸于诗海,浮于澜沧。

而在兰波眼中的海,最开始是“绿色”的,“绿”象征着新生,“绿水浸碰我的船身”意味着诗人在化为醉舟后,获得了精神上的新生,这种“新生力量”同时也将“蓝色的酒迹与呕渍”冲走,“蓝色的酒”意味着悲伤,“呕渍”则是对条例的厌恶与唾弃。

随着航程前行,“绿色”的海水变成了遍布星辰与乳汁的诗海,这表示他在这片海中获得了自己想要追寻的灵感,富有的创造力得以发挥。时间已到夜晚,海面变得平静,但诗人又看见了“橙蓝交错飞舞的磷光”这暗示着”“忘我”之旅所带给诗人的灵感余晖阵阵,经久不息。而后,无论是不息的波浪,还是狂乱的牛蹄,亦或是奔流的瀑布,都象征着是为了追求灵感和自由的努力与焦急。

“两次出现的沉思的浮尸”,恰好暗示着现实中正沉湎于醉境的自己。从第一次见到浮尸漂过不闻不问,到第二次浮尸撞舟,向后牵引。预示了作者将要从醉梦中惊醒,重返现实。可他不想轻易放弃,所以用“初月的雷光”“七月的炙热”这种程度感很深的象征体来逃避。“巨兽的呻吟”与“古栏中的欧罗巴”也表现出了诗人对醉境的不舍感情。在即将要梦醒的时候,诗人终于抵达最想要到的地方——群星的岛屿,见到了活力生机的金羽。这象征着辉煌与成功,代表诗人已经达到“忘我”,触及到了他所追求的未知、美与自由。但他也深知,这一切都是虚妄,所以后用断肠来形容拂晓,用辛涩残酷形容日月星辰。在时光与现实面前,他就像初生在五月的雏蝶一样脆弱与无力。最后,用“不再找寻船夫的航迹”暗示了自己已无力重回醉境,他追求的自由与向往都将不复存矣。

结语:兰波用精美的语言,用“舟”行于“醉海”来象征自己在人生现实中追求自由与美的惊喜与坎坷。虽然诗歌结尾中,兰波的这场“忘我”的旅行终是“失败”了,但正是这种向死而生的悲剧美,更能看清不同的存在之思(劉庆瑜 蒋霞,2017)。除此之外,在他的语言之中,在他的幻想之中,我们也能切实的感受到他终于成为了他所想成为“打破一切感受,让灵魂在脑海中自由的发展(胡博乔,2013)”的通灵者。在他的笔下,“海”也不再单一,而是缤纷斑斓的,他的象征运用使得梦境与现实完美相融在一起。紧扣于“我即他人,他人即为舟,舟即为心的主题。”

参考文献

[1]常林林.论《醉舟》的意象分析及背后的哲学内涵.大众文艺,2015(17):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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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胡博乔.“醉舟”与“梦蝶”——谈谈兰波与庄子作品中人的“异化”问题.外国语文,2013(S1):15-19.

[4]胡蓉.《醉舟》的文化阐释.河南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2):59-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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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王以培.通灵“醉舟”——兰波长诗《醉舟》赏析及启示.名作欣赏,2017(13):54-58.

[9]Arthur Rimbaud. ?uvres Complètes. Paris : Gallimard, 1999.

[10]Arthur Rimbaud. Poésie, une saison en enfer, Illuminations. Paris : Gallimard, 1999.

[11]Emile Benveniste. Problèmes de Linguistique générale I. Paris:Gallimard,1966.

(作者介绍:张有恒,中国海洋大学外国语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法语教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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