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雪峰
被联合国称为20世纪人类征服自然三大奇迹之一的成昆铁路,除了穿越地理条件复杂、地势险峻的大小凉山,连接川滇,成为拉动地方经济发展的钢铁大动脉外,它还是一座挖之不竭、掘之不尽的精神富矿。
在“筑路禁区”修筑成昆铁路这一伟大壮举,给广大文学艺术工作者源源不断地供养着电影、摄影、绘画及文学的创作素材,以之为题材和历史背景,生产加工出了大量高质量的文艺作品。如同名电影《成昆铁路》、电视剧《铁血》、叙事长诗《写给静静的山岗》等,这些不同艺术品类的文艺作品都有一个共同的思想主旨,就是歌颂一个时期社会主义建设者不畏艰难战天斗地、忘我牺牲奉献作为的革命精神和高尚情操。
曾在成昆线工作生活近10年以及我的阅览记忆里,稍感遗憾的是在《成昆线上》公开出版发行之前,尚无哪位作家用小说的体裁,书写、记叙和反映铁路建设者、运营管理者响应党的号召,为修好管好用好成昆铁路从祖国四面八方集结而来,投入到建设成昆、热爱成昆、扎根成昆、奉献成昆长达50年之久的时间长河中,甘愿把一个人(或一代人)的一生悄然无声地融为成昆铁路的一段路史。毋庸置疑,长篇小说《成昆线上》既是成昆历史故事的一次重构与演绎,也是现实的铁路人及其生活的还原与写真,还是新时代铁路人这一“铁”字号群体的一尊文字雕塑。可以说,该部小说填补了西南铁路或更大时空范围内从“三线建设”到改革开放再到高铁时代,“铁”字号这一元素,铁路这一行业与国齐昌的文学书写,将为研究中国百年铁路发展史,提供一个不可多得的新入口和新样本。其本身的文学价值和潜藏于文本之中的路情、路史都值得深入探求和价值挖掘。
都说用钢轨铺成的铁路是坚硬而生冷的。然而,当我读完掩卷的一刹那,一种“钢轨的另一端柔软而炙热”的新觉悟与新认知被《成昆线上》所唤醒,这部长篇小说所呈现出来的成昆铁路显得异常的柔软而炙热。正如费尔巴哈所言:“感情只是向感情说话。”这份柔软而炙热的情感,源自于作者用洋洋二十余万言为成昆人塑形、画像所付出的辛勤劳动;源自于小说主人公张玉岱、黄汝明等在成昆线的执着与坚守,焐热了崇山峻岭,也焐热了铁马冰河;源自于作者建构了一个以成昆线为视域的工作生活场,以文学的力量祭奠拓路者,讴歌传承者,礼赞一代代平凡的铁路人为社会主义建设事业默默奉献与耕耘。
《成昆线上》的成功,除题材的选取、结构的谋划、语言的锤炼等诸因素聚优集成外,我想,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一项是作者建构故事的能力和娴熟的叙事技巧。
都知道小说离不开故事,讲好故事是小说创作者的看家本领。《成昆线上》成功的故事叙述,成就了波澜壮阔、条清理晰、人物鲜活的小说文本,让读者有强烈的代入感和身临其境的阅读体验。若抛开《成昆线上》关于小说的属性不论,可以说这是一部成昆铁路的编年史,还可以说是一部成昆铁路的人文史;既是三十万筑路大军用生命和热血凝结而成的路魂诠释,还是一代接一代成昆人用坚守的毅力与实干的精神镌刻在大小凉山上的历史丰碑;既是每一名筑路人、铁路人的自画像,还是不同时代共和国人民应有的血性和形象。作者在《成昆线上》的叙事过程中,巧妙地铺设了“1+3”的线索架构。即一条明线,三条暗线。一条明线是讴歌集中力量、排除万难办大事的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三条暗线分别是:三十万筑路大军以“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豪情挺进西南修筑成昆线的线索;另一条是“治山斗水保畅通,团结务实创一流”管理运营成昆线的线索;再一条是“坚守实干、创新争先”传承与培育新时期成昆精神的线索。“1+3”的线索铺陈,较好地解决并回避了修、管、用成昆铁路50年,已为大家所熟知的历史演进和叙事逻辑,把在“地质博物馆”修筑成昆铁路这一壮丽的绝唱,着墨并插叙于开通运营后张玉岱、黄汝明等小说主人翁的视觉范围和对话之中,此举虽给行文叙述增加了莫大的难度,但为小说营造出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叙事场。“破”与“立”的文本重建,也为凸显小说的主题要旨指明了历史方位和情感走向。作者对小说素材取舍、人物命运安排、故事照应演进,了然于胸的把持力和张弛有度的节奏感,可谓跃然纸上而赫然在目。
《成昆线上》完成如此宏大的叙事任务,得益于作者对叙事边界的把持,叙事环境的营造和叙事语言的独特等方面。因之,该小说的叙事技巧、特点及其风格尤其值得研究。
——把持叙事边界,让小说人物在历史与现实间穿行。写小说,作为一门交叉学科和综合技术,对于一个人的知识水平和人文涵养都是极其严酷的审视。尤其要将一段大家耳熟能详的历史、了如指掌的现实以虚构与非虚构的文本来表呈,对于叙事边界的取舍与掌控可谓颇费周折。《成昆线上》除了本身的小说特质外,它同时具有报告文学的特点和叙事散文的特征,让读者感同身受的黄汝明拖家带口赴成昆,从“有家”到“无家”背井离乡的迁徙,虽是小说人物形象的需要但也是成昆线开通运营之初真人真事的代入。一家老小辗转南下及至住进用车皮改造的家,张黄两家居于大山深处40多年的交集、聚散……你会发现小说中的人物就在你身边,这些事就发生在你的身边,真切可感而触手可及。用人物的命运来承载修筑成昆铁路的艰苦卓绝,反之,用成昆线的路史来反衬人物的职业史、生活史甚至命运史,植入得看似波澜不惊而又风云激荡,插入得恰到好处而又指其一端共鸣各处。看似略写了前后近20年的筑路史,实则掩之其中,叙而不张地让小说人物活动在修、管、用的边界内,穿行在成昆线的历史与现实间,并回答历史的残酷与现实的磨难。在不越界、不犯规的框架下,从容完成历史与现实的交谈。
——将人物置于特定的环境,让叙事的主体形象愈加丰满。成昆铁路是一条有别于当今世界其他任何一条铁路的存在,这一存在基于恶劣的自然、地质、气候环境和条件。作者在这广义的大环境下,匠心独运地选取了服务于小说叙事的小环境。如孤石危岩整治的环境、女子看守工的环境以及铁西大滑坡、利子依达水害环境等,若干不同时态下的小环境叠加起来就是成昆线大环境的综合集成。把张玉岱、黄汝明、张明丽、吉史力普等置于各自特定的环境中彰显个性色彩、精神状态和人物情怀,每一个人物都是艰苦卓绝的成昆铁路的代言人,每一个人物都是立为天梯、倒为道床顶天立地的铁路人,每一个人物都是“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的成昆人。作者用选择特定环境讲故事的技术处理,解决了塑造小说人物无须将其置于各种矛盾交織的生态下来完成。这是一种讨巧的暗示和隐喻,隐含着铁路一个企业、一个团队在铁路安全生产的主题下,人与人之间没有或少有的钩心斗角、你死我活的矛盾场,最大的矛盾都集中在与自然斗、与天地斗的范畴,给了铁路以温暖的表达和充满人情味的书写。又丝毫没有损毁人物的个性化存在以及“小我”的精神世界。
——独特的语言风格,增强了小说叙事的辨识度。语言是一切文学创作的生命之源,是完成小说叙事的工具。举重若轻的叙事语态及其风格多元的叙事语言,是《成昆线上》这部长篇小说又一大突出特点。作者把一度从事散文创作积累并生发出来的“曾式话语”在小说的场景描写、人物对话、形态表述等各个环节与细节中运用得淋漓尽致而恰如其分,于有意无意间,将小说的“曾式属性”昭然即见,也极大地增强了小说的标识性和辨识度。在讲述张、黄于火车上初遇、攀谈喝酒时,张玉岱向林秀芬甩话说:“屋头的人你不要管我,你把两个娃儿给我看好就对头。”给予合适的场景合适的对象以量身定制的语言,如此接地气的亲切感、自然态在小说文本中运用自如并平添魅力;在写到治理孤石危岩时,作者看似轻飘飘地写道:“……这种乱飞,有时是一群乱石的集体行动,有时是个别危石的单独行为……”轻描淡写里却装着无可奈何的沉重与整治的责任;作者在写成昆线上艰苦的日常生活时,狂风刮过之后,饭碗里已铺上了一层黄沙。“这样的饭扒进嘴里,嚼出一阵沙沙声”“这饭怎么吃?”“这饭吃了,抗饿。”用幽默的话语喂养生活的艰难,让脏、苦、累甚至险硬是发酵出了我心愉悦的笑颜。小说借助方言俗语、公文话语、网络语言的加工与运用,拓宽了小说的叙事语言路径,助攻了小说的可读性与传播力。
《成昆线上》是作者一个人笔下的成昆线,是一代代以成昆人命名的铁路人,是一位退休铁路职工对铁路人这一群体的一次点名和指认,是几十年铁路生活沉淀并析出的结晶。因之,我要说感谢作者,将成昆线这部卓越而壮丽的史诗以小说的文学形式呈现给我们,将这条举世闻名的铁路幻化为一根长长的导线,一端连接着“火车拉来幸福生活”的牵引,另一端系着铁路人柔软而炙热的心际,让我们接受感动而心怀感激的同时,也更加感谢铁路,感谢生活——铁路创作出层出不穷的感人故事,生活教会了我们心存感恩。
《成昆线上》的书写,让我们记取那些走远的人和事,那都是我们铁路人的曾经;索玛花灿烂的原野上,一点一滴地记录着我们一路走来的坚实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