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意文化产业：区域地理、科技优势与地方传说——创意文化产业发展的几个问题

邹 建 军

(华中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9)

创意文化产业在中国的发展，几乎是与改革开放的历史进程同步的，而创意文化产业理论，最早却是从西方引进来的。在当代中国，从文化事业到文化产业、从文学创作到文化生产、从理论介绍到理论生产，已经实现了历史性的转变。进入21世纪的第二个十年，文化产业已经成为了中国经济的重要组成，成为了中国文化的重要支柱，创意文化产业，在中国国民经济和文化发展中，已经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与此相适应，最近20年来，许多高校成立了文化产业研究中心或文化产业研究所，独立招收硕士、博士研究生。武汉大学、中南大学等高校设有国家文化产业研究中心，华中师范大学、华东师范大学等高校也有类似的国家文化产业研究中心。在许多地方，政府与民间几乎同时努力，特别注重本地特色文化的发展，有的地方已经形成了比较特殊并且广有优势的产业。正是这些如雨后春笋般成长起来的文化产业，极大地推动了本地区城乡经济的发展与中国传统文化的现代性转化。当下，各地基本上都成立了名为“文旅投”的经济开发实体，各省、市地方政府都成立了名为文化和旅游厅(局)的政府机构。如果进行全面的考察，我们就会发现几乎每一个地方，都发展起了自己的文化产业，如湖北襄阳的唐城、枣阳的汉城、武汉的汉秀剧场，等等。这些有名的文化综合体，几乎都是在创意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所以它们正是真正的创意文化产业，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与地方经济的融合，也体现了地方文化与科技融合的最新成果，代表着中国文化产业发展的新方向。本文不讨论中国创意文化产业崛起的历史进程，也不探讨中国创意文化产业崛起的时代原因，而着重探讨中国创意文化产业的未来发展与区域地理、科技优势、地方传说之间所存在的关系。

一

创意文化产业的发展，往往离不开地方的自然景观和文化景观，特别是那些富于特色的自然与文化景观。按照中国文学地理学理论，所有的文化景观都是属于地方的，因为没有什么景观可以离开空间而存在，离开特定的地理环境而存在。因此，创意文化产业的产生与发展，地方上的自然景观与文化景观往往就成为了一种基础性的资源。从现实的情况而言，许多创意文化产业都是在特定的自然景观和文化景观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中国南北各地都有轰轰烈烈的实景演出，特别是旅游业比较发达的地区，都会有参与者众的大型实景演出。例如，杭州西湖的实景演出、福建武夷山的大红袍印象实景演出、广西漓江的山水实景演出、云南丽江古城的实景演出等，都是在全国有一定影响的创意文化产业，它们都是在当地自然山水资源的基础上，经过周密的构思与全力的投入才产生并发展起来的。没有自然山水的基础，就不会有这样的大型实景演出，而人们之所以花钱去看这样的实景演出，主要因为它是“实景”，与本地的山水景观联系在一起，与一般的室内演出是不同的。在这些实景演出节目中，也会有一些人物、故事和情节，但前提是要有特定的山水背景，并通过灯光与人工布置的道具，创设出一种特定的情景，同时它们也是富于变化的情景，成为了多种多样、丰富多彩的山水背景。中国地大物博、山川奇秀，因此，凡是有条件的地方，只要有一定数量的观众前来观看，就可以依托自然山水景观，开发出有特色的文化产业。四川省威远县越溪镇及周边地区，有广达2000平方公里的奇特景观，被称为“天下穹窿”，由于元、明、清三朝所发生的重大历史事件与历史变迁，留下了许多遗迹，也有“千年古寨群”的称谓。一个面积很广的高台深谷地区，山上的人讲话和山下的人讲话口音有很大的差别，即使是方圆只有数十公里范围，语言上也存在很大的不同。有的在一个山顶之上，就会有千亩以上的土地，据说在抗击元蒙军队时期，其上居住的人口可达万人。现在我们所发现的多数山寨，都是为抵抗蒙古军队而修建的，后来在明清两朝中国的社会动乱中，也为百姓躲避战乱和安居乐业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如果当地的文化旅游业可以发展起来，我们就可以以俩母山景观和相关传说故事为中心，设计一个大型的实景演出，相信可以获得很大的成功。这个地区原来交通极为不便，从成都到连界也就一百二十公里，可是在高速公路没有开通之前，却要花费七个小时左右的时间。现在的交通条件已经大为改善，从成都出发到连界，只要一小时二十分钟左右，从成都到自贡已经有了一条高速公路，还有一条到宜宾的高速公路和高速铁路正在修建。因此，如果我们将那里作为西南中心城市成都的南方花园，其文化旅游产业是可以发展起来的。

在创意文化产业的发展过程中，对地方自然景观和文化景观的充分利用与适度开发，是一条基本的思路，山水实景演出只是中国文化创意产业中的一种类型(也是一种主要的类型)。并不是说每一项以山水为背景的创意文化产业都获得了成功，只有那些充分地利用了本地的自然山水条件，同时也注重开掘出固有文化内涵的节目，才可以因为长演不衰而获得成功。如果一个大城市有独到的文化传统，可以开发1～3个这样的实景演出，如在武汉这样的特大城市里，就可以开发出黄鹤楼、琴台、楚天台、江滩四个大型实景演出，目前已经具备了这样的条件，如果有投资的话，就可以进行设计与开发。当然，在开发的过程中，也需要适当控制范围与规模，不可损害群众利益或过于扰民。在中等城市，如湖北咸宁、黄冈、黄石、襄阳、随州这样的城市，距离武汉比较近，一个小时甚至半个小时就可以到达，可以考虑开发。因此，发掘出本地自然景观之地理元素，成为了这一类创意文化产业的重中之重，因为如果没有特点、没有可看的东西、没有令人震撼的内容，就不会有吸引力，也就难以取得成功。我们往往需要以景观取胜，只有依托景观才可以有创意，才可以形成真正的产业。在中国，旅游资源的开发首先还是要依靠自然山水，没有奇特可看的自然山水资源，旅游开发基本上是不可能的，无论你如何创意也是没有用的，更不要说形成可以取得长远经济与社会效益的产业。文化产业的开发与发展，首先还是要有创意，如果没有创意而还是原来传统里本有的一些东西，则不会有很大的发展前景，然而创意也是需要条件的，我们所说的自然山水就是基本的条件。没有张家界的自然山水，就不会有张家界旅游业的持续红火；没有黄山自然山水的奇特，也不会有黄山以及周边宏村、西递文化产业的兴盛。因此，某一类创意文化产业的发展，自然山水资源的奇特和价值是基础的基础、前提的前提。自然景观是自然力量的赐与，是一种天地原始的形成，不是我们的力量可以左右的。因此，一个地方有没有发展文化产业的可能，首先取决于先天的所有，而不是后天的努力。同时，创意的本质还是人的问题，可以靠后天的努力去实现，而所谓的“后天”也就是人才，即具有卓越才能的高手，具有想象力、创造力的人才。前者是客观的基础，后者是主观的努力，主观不能决定客观，但客观可以制约主观。因此，我们认为只有主观与客观的有机统一与相互发现，文化产业才可以形成，并实现自我品质的飞跃。环境是改造自然的客观条件，人才是改造自然的主观条件，文化创意产业的“创意”来自于人才，而人才也离不开自然山水条件，特别是具有特点的、天生丽质的自然山水条件。如果自然山水条件不具备，则没有发展创意文化产业的可能性。当然，自然山水也是多种多样的，并且也是各有特点，一般人看来没有可开发价值的地方，也许大有可为。所以，文创产业开发中的自然山水条件，也存在一个认识与如何利用的问题。

二

创意文化产业的发展，往往也离不开区域的科技优势，特别是电影、电视等与高科技相关的创意文化产业。首先我们要承认文化产业是多种多样、丰富多彩的，本来就没有一种固定的模式，没有一种可以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案。在美国西部，具有国际影响的好莱坞影视基地，据说它就是由洛杉矶郊外的小村庄发展起来的，然而它却是世界上最为有名的创意文化产业之一，几乎是无人不晓、无人不知。那里虽然地处偏远，却依靠当地本有的科技优势，在比较短的时间内就迅速地发展起来，生产出许多对世界各国产生巨大影响的好莱坞大片。如果没有先有的科技优势，在这样的地方要创造一个好莱坞影视基地，几乎是不可能的。中国香港的电影和电视，自20世纪70年代开始崛起，许多电影生产公司、动漫公司、娱乐公司，都成为了远近闻名的文化创意产业，他们所生产的许多影视作品，至少是对中国内地和东南亚地区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如果中国香港地区没有自己的科技优势，以及在中外文化交流与融通上的优势，要发展出那么多的创意文化产业，是不可能的。最近20年来，中国内地的电影和电视之所以有比较大的起色，邻近香港地区的深圳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许多有影响的文化创意产业，其总部都设在深圳。在一个国家创意文化产业的发展过程中，高科技的支持与贡献是最大的。有些电影大片，如果离开了电脑科技与网络的发展，离开了声、光、电等高科技所提供的条件，根本就没有办法进行录制与播放，美国电影《泰坦尼克号》、中国电影《流浪地球》等，可以说明同样的问题。因此，许多重要创意文化产业的兴起，与公司所在科学技术的区位优势是不可分开的，与人类最新发展起来的科技环境也是密切相关的。但是，我们要认识到一点，并不是每一个地方都有高科技，并且各地的高科技水平也有所不同，发展方向也不同，形成了不同的技术优势。中国的高新技术开发区，一般都设在人口密集、高校集中、交通便利的大城市，如深圳、广州、成都、贵阳、上海、沈阳、南京、北京和武汉等，这些城市往往是高科技产业比较集中的地方，因此，创意文化产业也只有更好地结合区域科技优势，才有可能得到更大的发展。

上文所述各地所发展的大型实景演出，也不可离开高科技产业的支持，而实际上他们也是这样做的。声、光、电之类的科技发展及其所生产出来的一系列产品，可以打破人类过去的视界，打破人类过去的陈旧观念，帮助人们发展出新的感观以及新的思维，从而展现出一片更加广阔的天地，所以2D、3D、4G、5G这样的高科技产品，才被人们不断地设计与开发出来，并且在许多文化创意产业中得到实际的运用，大多获得了意想不到的巨大成功。人们已经在预测5G技术给人类所带来的新变化，笔者相信现在所有的这些预测，并不全是一种先期的广告宣传，而是很快就会变成现实。文化创意产业不同于一般的文化产业，如果没有新的思想和新的技术，几乎不可能取得成功。现在许多创意文化产业都是在一种新概念、新思维基础之上才发展起来的，类似于平时我们说的“炒概念”，它们的成功首先就是一种观念的提出，并且完全依赖这样一种观念。共享单车、共享汽车之类的，其实还包括网上购物、快递公司、月子会所等，都属于同样的性质。因此，所谓的创意文化产业要以文化作为根基，充分地发挥自己的文化优势，展示出独特文化的魅力。文化还是原来的文化，传统还是原来的传统，要靠什么来进行全新的演绎？主要就是人的想象与设计，而这种想象与设计之所以可行，主要依靠的就是高科技力量的支持。电影电视节目是这样，音乐舞蹈节目也是如此，如中央电视台的“经典咏流传”大型文化音乐节目、中国诗词大会竞赛节目，如果没有声光电的高科技支持，那又会是什么样子呢？因此，在创意文化产业的发展过程中，充分地利用本地的高科技力量，把原有的资源进行全新的包装，以及进行必要的转换，才可以发展出一些全新的“文创产品”。湖北省博物馆在20年前就开始开发战国编钟系列产品，受到中国民众和外国朋友的欢迎。故宫博物院也特别注重文创产品的开发，设计开发了好几个系列的明清特色文创产品，销量已经创造历史新高，也让世界各国的人们越来越多地了解中国，越来越深入地了解中国的传统文化，认识中国独特的历史。所以，在创意文化产业的构建和发展中，当代的创意还是一种首要的东西，不然的话，我们的创意文化产业不仅没有什么创意，也不可能发掘出现有文化的巨大价值，也不可能获得观众与民众的认可，获得前所未有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一个文化产品或一个文化产业要具有创意，科学技术条件是最大的驱动力，也是一个必须寻找的突破口，网络所提供的技术支持是最为基本的，互联网改变了我们的生活，也改变了我们的观念，甚至改变了我们的生存环境。手机代替了从前的几乎所有的东西，代替了照相机、录音机、录像机、放映机，甚至代替了计算机、银行、交通卡，代替了广播、电视、电影院，代替了书店、商场、教室、会议厅等，手机的功能几乎是无所不包，如果现在没有了手机，有的人也许寸步难行，一天也过不下去。这就是高科技的强大力量，也是文创产业发展必须要考虑的特别的技术环境。

当然，高科技也可以跨越地域的界限，在中国国内，由于高速公路与高速铁路的开通，几乎每一个县级城市都有了高速公路，每一个中等城市都有了高铁或动车，所以，某些城市高科技的区位优势正在得到改变。无论如何，高科技是文创产业发展的重要基础，即使是要以原始乡村为主题的旅游，其设施与设备也是不可能离开高科技的支持，如果网络、交通以及声光电的装备缺失，也会产生很大的问题。我们所谓的高科技是丰富多样的，也是日新月异的，因此作为文化产业的设计者与开发者，也必须要进行跟踪与了解。一个不能掌握最新高科技的文创产业的设计者与开发者，是难以成功的；一个只是了解从前的学术研究与文创设计的学者与开发者，而不了解高科技的最新发展，其失落也是迟早的事情。因此，高科技并不只是科学技术人员的事情，也是全社会都要关心与关注的事情。“文创产品”与“文创产业”本来就是要体现最新的观念与最新的发展，其产生的基础和发展的动力都是基于高科技的最新变动，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没有高科技就没有“文创产品”，没有高科技就没有“文创产业”。没有最新科学技术的支撑，“创”由何而来呢？创造还是需要动力的，每一个时代的高科技就是创造的动力之所在。然而，在一个封闭的社会结构里，在一个没有流动性的时代，是难以产生所谓的高科技的。比如在“文革”十年，有什么高科技可言呢？在改革开放的初期，实在也没有什么真正的高科技。因此，那样的时代，也就没有什么“文创产品”与“文创产业”。在中国，真正的文化产业是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的，当人们认识到文化也可以是一种商品可以用于交换的时候，文化可以为特定的物体增加价值并且改变这种物体的命运的时候，文化产业才有可能发展为文创产业，真正的文创产业才有可能形成并得到长足的发展，从而形成相当的规模。而一种具有文创性质的商品要有价值，高科技的含量是极其关键的。手机就是一个高科技产品，价钱越高的手机，其高科技的含量往往就越高。当然我们不能说任何手机都是文创产品，然而如果我们把楚文化、齐文化、巴文化、蜀文化等这些地方文化因素，附着在手机及其部件之上，它就成为了文创产品。所以，高科技与特定文化的融合，是文创产品与文创产业的必然道路。高科技在文创产业发展中所具有的意义，是已经取得了理论共识的。区位的科技优势在文创产业中所具有的意义，则是可以讨论的，因为一个地方的优势是会发生变化的，随着交通与通讯条件的改变，有的就消失了或者就削弱了。就武汉而言，光谷的优势也就是声、光、电的优势，文创产业如果依托于这种优势，可以得到很大的发展。然而当半小时、一小时、四小时城市圈发展起来之后，武汉的这种高科技区位优势就削弱了。但是，武汉作为全世界大学生人数最多的城市，作为高校最为集中的城市，它的区位优势也是相当明显的，在最近50年之内，是其他任何中部城市所不可代替的。高科技依托的还是高校，因为科学技术人员集中在高校，并且高校也是先进文化的代表，绝大部分文创产业的设计与开发人员都是来自于高校。所以，在文创产业的发展过程中，区位优势特别是科技优势与文化优势是不可回避的重要问题。

三

创意文化产业的设计，如果能和本地的历史人物与民间传说结合起来，才有可能得到更大的、更持久的发展。民间传说和历史人物是一个地方甚至整个国家宝贵的文化资源，值得我们认真研究，在保护的基础上进行充分开发。根据笔者的了解，许多地方的创意文化产业，都是在当地的历史人物和民间传说的基础上，经过创造性的转化与演绎才建构起来的。湖北省枣阳市的汉城，是一个文化旅游综合体，那里几乎每一天都有大型的演出，演出的主要内容是汉光武帝刘秀一生中所发生的一些生动而有趣的故事，动用演员在一百人以上，这样的演出吸引了远近各地许多观众前来观赏。一台优秀的节目，是由许多幕和许多场所构成，这样的节目，就好比一部现场版的电视连续剧，也可以重复地进行演出。由于中国南北东西各地的民众，大多具有崇尚帝王的情怀，同时也具有向往英雄人物的心理，汉城的这台艺术作品，就充分地利用了观众的心理，将爱情、战争、洞房花烛、衣锦还乡等情节植入，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与复杂的人物关系，都具有强大的艺术感染力。如此创意自然是来自于历史人物、民间传说在当地的存在，如果当地没有这样的历史人物，也不存在这样的民间传说，或者这样的历史人物与当地没有什么关系，那也就失去了文艺作品产生的历史和文化基础。武汉市东湖楚天台里的编钟演出，虽然只是以编钟演出和歌舞的形式来进行展示，然而，主要内容还是具有楚地民间特色的故事传说。美国电影《泰坦尼克号》，根据从英国到美国大西洋航线上所发生的沉船故事而创作，也许其中主要的人物形象和故事情节都是虚构的，然而其基本的故事和人物关系，还是有据可凭的。因此，历史人物特别是在当地出生和成长起来的历史人物，可以成为创意文化产业借用的重要资源，是地方文化产业发展必须关注的重要文化宝库。中华民族历史悠长，本身也是由五十六个民族所组成的，历史上所发生的重大历史事件，甚至是惨烈的战争事件层出不穷，产生过许多杰出的英雄人物，不说帝王将相，也不说才子佳人，就是各地的民间传说与神话及其人物形象，就可以成为我们文艺创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题材来源。创意文化产业中的“文化”，其内涵是相当丰富的，既包括了文学与艺术，也包括了历史、哲学、教育、科学、技术、医学、军事等，是一个“大文化”的概念，与人们的生活相关的所有东西，几乎等同于这里的“文化”。因此，我们所说的“创意文化产业”的基础还是“文化”，而不是“产业”，不然的话，就与其他产业没有什么区别了。就当代中国而言，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到改革开放以前，只有文化事业而没有文化产业；改革开放以后，国家的文化事业受到了很大的冲击，所以才提出“文化产业”的概念，人们才认识到“文化”也可以成为一种产业而图自我生存；再后来，才在原有的基础上发展出“创意文化产业”，就是将文化资源转化为一种产品进入市场，并且采取企业化的管理方式，生产出一大批可供人选择的商品，从而获得比一般产业更好的经济与社会效益。创意文化产业在中国有一个历史发展过程，最近二十年有了很大的发展，一部电影就可以获得超人想象的巨大经济利益，一部电视剧就可以进入千家万户，出现万人空巷的情况。笔者十年前曾经去东京迪士尼乐园参观，真是盛况空前，每天参观的人数以万计，其收入自然是相当可观。在世界上，像东京这样的迪士尼乐园不止一个，上海、中国香港的迪士尼乐园也具有相当的规模，其开发成功的前提是什么？首先是高科技，其次就是充分地利用了当地民间传说与神话故事，其实质就是体现了本国和本土的民间传统资源。像中国澳门的赌城，可以归入创意文化产业的范围，因为它已经成为了一种文化，与美国拉斯维加斯相类似。因此，创意文化产业绝对不可忽略的是文化，而文化总是以自己的特质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在所有的文化之中，各地的民间故事，包括民间传说、民间神话、民间歌谣、民间歌舞等，都是可以利用的最为宝贵的资源。我们不能一说“文化”，就以为只是书本上的东西或图书馆里的东西，而其他的东西则不是“文化”。文化的种类繁多，内容也相当丰富，最为生动与具体的文化形态还是在民间，并且是活着的、流动着的、发展着的，是古典文化的现代形态，也是现代文化的底层形态。然而人们却总是忽略这一部分文化，以为它们是下里巴人，是不入流的。这种认识是不准确的、不科学的，文化与文学是一条流动的河流，而不仅仅是图书馆里那些有文字记载的内容。一个国家的文化系统中，最为重要的还是民间文化与民间文学。在文创产业的构成形态与发展历史中，民间文化往往可以发挥重要作用。当“非物质文化遗产”概念被提出来之后，所谓的“文化”就得到了扩展，所有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都可以包括在文化遗产的范围之内，而我们所说的“文学”或“艺术”，只是其中的一个部分而已。有经典性的文化，也有地方性的文化，有已经进入历史的文化，有正在发展中的文化，以往我们特别重视前者，而忽视后者。从文创产业并不长久的历史发展来看，经典文化和已经进入了历史的文化，往往还难以转化为创意文化可以利用的资源，正在发展中的地方文化和民间的文化，却可以作出自己的贡献。经典性的文化往往为人们所熟悉，它进入了历史的文化传统，大家也比较关注，而民间的文化和地方的文化却为人所忽略，所以具有更大的发现与开掘价值。现有的文创产业，凡取得了巨大成功的，往往都是借用这一部分活的文化。如中国自古以来所创造的“异界”，关于妖魔鬼怪之类的想象，成为了中国重要的民间信仰，并且与民众的日常生活发生着关联。前几年的电影《九层妖塔》，最近的电影《哪咤之魔童降世》等，就是比较成功的个案。虽然我们不能说一部电影就是文创产业，但根据其围绕电影而发展起来的产品，的确具有了深厚的文创产业性质。中国地域辽阔，东西南北各地风俗大为不同，特别是各民族都发展出了自己的传统和民族文化，每一个地方都有了自己的民俗和民间文学。就是在湖北省内，鄂西和鄂东的文化完全不同，鄂北与鄂南的文化也完全不同,即使是在鄂东，黄梅与红安的文化有很大的不同，罗田和新洲的文化也有很大的不同。以此而言，中国各地的文化传统，都是不一样的，都是各有特色的，值得重视和开掘的东西十分丰富。如果我们的文化产业单位对这一部分文化资源加以充分利用，会为中国未来的文创产业不断地注入新鲜活力，作出重大的贡献。

四

在创意文化产业的发展过程中，同等重视各国各民族的民间传说与民间歌谣，特别是各国的神话传说，是至为关键的。美国大片《花木兰》的题材，来源于中国古代的民间传说，在以前的电影和电视中，也不是没有以此为题材的作品，然而为什么没有引起像这部美国大片这么大的社会反响呢？因为它是特定的创意文化与现代高科技的结合，也许只有到了21世纪的今天，影视业才有了这样的创作条件。最近十年来，中国网络小说创作，在关注民间神话和传说方面，已经有了很大的提高，甚至民间文学中的妖魔鬼怪类的故事，也成为了网络小说的重要人物，成为了最为重要的题材来源。中国民间“异界”的研究，可以为创意文化产业的发展，提供许多不同于以前的时间观念与空间观念。超乎人类本身的“异界”，体现了人类的想象和创造，它们与人类一般的所知，有很大的不同，而在这一部分文化遗产中，有许多东西值得花大力气进行开掘。中国古代神话中的“异界”、佛教世界里的“异界”、道教思想里的“异界”、中国各少数民族史诗中的“异界”，都各自成为了重要的课题，它们所理解与所主张的东西，与我们对于世界的认知之间有很大的区别。如果可以把这几种“异界”及其所涉及到的各色人物搬上舞台，做成各种各样的文创产品，如动漫和电影，以及可以用于人们日常生活的产品，当会受到世界各国人民的热烈欢迎。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联合国已经公布了第五批名单，成为了人类历史上的重大事件。我们自己也有国家级、省级、市级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和传承人，数量相当可观，内容十分丰富，形式多种多样，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如果我们把这些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和传承人加以全面的研究，将其与最新的科技发展相结合，就可以开发出富有特色和创意的文化产品，从而发展出许多重要的创意文化产业。这才是中国文化中还活着的最有特色和价值的东西，同时也是被许多人所忽略了的东西。最近联合国公布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中，韩国把书院也当成自己的东西进行申报，让许多国人产生了严重的危机感，因为书院本来是中国文化中所固有的东西，怎么成为了韩国人的东西了呢？其实这并不奇怪，因为他们有创意，而我们没有或缺少创意。中国大地上有许多书院都还存在，如果我们重视书院遗产，开发出多种多样的文创产品，让它们发展成为创意文化产业，也不失为中国未来文化产业发展的核心要素之一。另外，像二十四节气以及多种多样的传统节日等，也是未来创意文化产业发展中需要关注与开掘的重要题材。什么是“文化”，什么是“创意”，什么是“产业”，我们都要有清楚的认识。首先一点在于要有“文化”，并且是中国自己的“文化”。外国的“文化”是不是可以转化呢？我们自己本有的东西，有许多学者在研究，我们自己也置身于其中，利用起来当然就方便些。然而，美国与日本的文创产品，许多题材与内容都是外来的，所以我们也可以充分地利用外来的文化，进行全方位的开发，只有这样才会有发言权。那种认为自己的东西好别人的东西都不好的观念，是已经过时的文化观念，对于文创产品的开发和文创产业的发展，没有任何益处。重视自己的本土文化，同时也重视外来的文化，这是现代中国人应持有的基本态度，其根本原因在于有些文化是没有国界的，如音乐和美术，因为不存在语言界限的问题，人类各民族的人们都可以欣赏，都可以接受，而文学还存在语言的区隔，所以需要翻译。在现有的各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中，多数都是没有什么区隔的，可以为人类各民族所共有。因此，在各国文创产业的发展中，除了特别重视本国本民族的文化遗产之外，也要重视他国的文化遗产。如美国、日本、韩国、德国、英国这样的国家，特别是美国和日本，之所以成为文化输出大国，与他们这种文化开放态度具有很大的关系。美国人拍的《功夫熊猫》系列，取材于中国民间传说，并且主要在中国传播，产生了巨大的社会与经济效益。如果我们的文创产业，反过来利用美国的民间传说与故事，改编成电影与电视，又主要在美国传播，那中美文化之间就会发生结构性的变化，并且让中国文化在美国产生更大的影响。所以，文化资源获取上的双向性，对于中国的文化产业而言是大有可为的。当然，关键还是在于自己的创造，如果没有创造，再多的文化也是没有意义的，甚至还有可能成为沉重的包袱。

五

创意文化产业、区域地理、科技优势和民间传说之间，往往存在着一种重要的、直接的关系，当然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这样的认识。关于创意文化产业，也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轻易从事于其间，相当于体育竞技中的高难度动作，相当于人类历史进程中所掀起的伟大潮头，只有那些具有超越精神的人，那些具有开创精神的人，才可以有这样的机会，从事如此具有高度创意的工作，也只有在诸多创意的基础上，才可以形成真正的文化产业。长江少年儿童出版社(集团)有限公司，在最近几年发展起来一些宏大的产业，成为了典型的创意文化产业。据介绍，他们已经开发出了好几条“千万生产线”，据说还有“亿元生产线”(就是通过一种产品的生产和销售，就可以有上亿元的产值)，这样的文创企业在我们看来，简直就是“现代神话”，这样的奇迹，在以前的传统文化产业中，是不可能存在的。据出版社领导介绍，他们把《西游记》编成了一系列的连环画和多种多样的数字产品，一本书被拆成了几十本书，卖给中国与海外的家长和小朋友，原来只卖几元、十几元的一本书，现在要卖数百元甚至上千元，从而在经济上获得巨大的成功。这样的思路当然是有创意的，而他们为何具有这样的思路，是由于新的时代与新的科技给他们提供的环境和条件，让一个出版社成为了典型的创意文化产业。据说他们还根据幼儿园发展的需要，开发出了一种“整体幼儿园”，根据各自的需要，可以有不同的组合，可以直接装备幼儿园。一个幼儿园里所需要的设备，他们可以一次性地进行整体生产和提供。如果有人想投资一所幼儿园，他们就可以根据你的兴趣和要求，帮你设计这所幼儿园所需要的所有东西，并且可以制造出这些东西，富有中国特色或欧美国家的主题与结构，建构一种真正的“特色幼儿园”,可以直接招生入园，不需要别人操心设备和环境，当然，投资者与运营者也可以参与设计，提出自己的特殊要求。这一套“整体幼儿园”，据说需要数十万甚至上百万元的资金投入。我们发现这是一种典型的创意文化思路，并且体现在这样一个全新的设计中，具有很大的吸引力。由此可见，创意文化产业的兴起与发展，是由多种多样的因素与条件所决定的，而科技优势、区域地理和民间传说却是不可忽略的重要因素，是创意文化产业发展的重中之重。只有在中心城市才有这样的科技优势，也只有中心城市才具有这样的区位优势，正是这样的优势决定了产品与产业的创意。以长江少年儿童出版社(集团)有限公司为例，它们的创意来自于何处呢？笔者认为主要来自于市场的需要，来自于一流的设计人才，来自于一种新的思想。固守本原、固步自封是没有优势的，没有受众意识只有自我意识也是没有优势的，当然没有自我意识只有受众意识也还是没有优势的。当代的家长需要未来人才成长的特色，需要杰出人才开步的起点，需要与一般幼儿园不一样的、更加符合时代要求的东西。因此，文创产业不可能只是自说自话，而是要根据时代的要求说话，根据民众的要求说话，根据科技的要求说话。我们所处的是一个高速发展的时代，也是一个求新求变的时代，这就需要杰出的人才开创出新的文创产品，发展出新的文创产业，中国在这个方面是大有可为的。创意来自于何处？最终还是来自于人才。一个文化产品要靠杰出人才来设计，一个文创公司要靠杰出人才来执掌，一个文创项目要获得成功，几乎全在于人才。如果说其他的常规产品对于人才的要求并不太高，那文创产品的计设与开发，绝对是需要杰出人才才有可能成功的。而值得注意的是，中国的文创产品设计和文创产业的发展，从总体上来说是缺少人才的，说明我们的教育观念和教育途径是存在问题的。我们总是强调对于知识的把握，而不强调思维、观念、思想的创造性，而文创产品和文创产业又需要强大的智力基础、开阔的学术视野、自由的美学力量。文创产品与文创产业体现了一个时代的思想前沿与艺术前沿，体现了一个国家的创新能力与创造能力，如果我们的人才不能适应时代的发展需要，只有从根本上进行调整与改变，除此没有其他途径和办法可言。

要从更高的层面来认识创意文化产品和创意文化产业的性质。创意文化产业是中国未来文化发展的重头戏，也是中国国民经济发展的火车头之一。现在很多地方都很重视创意文化产业的发展，因此，创意文化产业的发展，对学校教育和人才培养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如果中国的一流大学、一流学科都注重创意文化产业人才的培养，在十年之内就会发生很大的改变。现在的情况是，开办这个专业的高校基本上不是中国一流高校，并且也不是中国一流的学科。从创意写作而言，复旦大学、上海大学起步是比较早的，已经取得了一系列的成果。然而，在我们的中心城市武汉，形势却不容乐观。这里几乎所有的高校，居然没有创意写作专业，武汉大学本来有写作学的底子，然而它的写作学科至今仍然还是传统意义上的，没有转化为创意写作。所以从总体上来说，湖北省的创意写作人才也比较少，创意文化产业的人才就更少。创意文化产业作为一种新兴的文化产业，如何培养大量的高水平人才，值得我们重新认识和深入探讨。

中国的创意文化产业要得到更大的发展，关键的因素在于以下三点：首先还是在于“文化”，其次才是“创意”，然后才是“产业”。没有“文化”，创意文化产业就失去了基础；没有“创意”，文化还只是一种可以借用的资源，而不能实现产品转化；而如果只是一种思想上的创意，没有人来进行投资和开发，也不可能变成一种真正的“产业”。因此，创意文化产业的发展，不可能离开这三个关键词，并且三个词都很重要，它们之间构成了一种少有的平行结构。创意文化产业区别于原来的文化事业的正是在于“产业”二字，区别于原来的文化产业的正是在于“创意”，而“文化”已经不是原来作为一种资源的形态，当然各人的理解与阐释会有所不同，其意义也就会发生很大的变化。在这个转化的过程中，“区域地理”是一个重要的因素，它表明并不是每一个地方都可发展出自己的文化产业，也并不是每一个地方都可以发展出创意文化产业。“科技优势”是另一个关键，如果没有科技优势，文化产业就会少有创意，因为许多创意都是因为新的科学技术所提供的观念与方法而发展出来的。而所谓的“文化”，首先还是体现在地方性的文化形态上面，而地方性的文化形态，首先就是体现在地方的神话和传说以及民间的歌谣与音乐、歌舞等艺术形式。从现有的文学地理学的观点来看，所谓的“世界文化”是不存在的，存在的只是“地方文化”，由全球各地方的文化组合起来，才可以构成一种“世界文化”形态。“世界文化”只是地方文化的集合，而不是超越地方文化之上的另一种文化。因此，创意文化产业的“文化”，首先还是指中国或世界上因地理区隔而发生的各种地方文化，而不是指人类社会所共有的文化形态。所以，在创意文化产业的发展过程中，对于本地的“地方文化”的特点与优势的认识与开发，是关键中的关键、重点中的重点。所谓的“创意”就是要以这样的地方文化为基础，加上新的科技为人类所提供的条件，以自我的创造性思维，开发出一系列真正具有创意和美感的文创产品，只要这种产品受到广大民众的喜爱和欢迎，就会取得成功。文创产品可以销出的数量越大就越是成功，因为数量越大就越是有经济收益，而社会效益往往就与之相并。当然，社会效益与经济效益也不是成正比的，我们首先要把好文创产品正能量的关口。中国是社会主义国家，并且是一个多民族、多文化、多传统的国家，是在世界上负有重大责任的国家。我们要有更加宽广的视野，把更大的市场定在外国。如果中国开发的文创产品，可以大量地传到国外，得到外国广大民众的认可，文创产品的开发则可以取得更大的成功。文创产品的成功，在很大的程度上就是市场份额的占有量，如果有更多的人可以买、需要看，当然是求之不得的事情。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引进了许多国外的电影作品，包括美国的、日本的，也受到了中国观众的欢迎，有的是中国题材，而有的是西方题材。对于这些文创产品的原产国而言，当然是重大的成功。如果反过来看，中国的文创产品可以到国外流传并且受到广泛的欢迎，也同样是我们的成功。文化是有本质的也是有特点的，但文化也是一种力量，许多时候是没有国界的，成为了人类共有精神财富；同时，文创产品的市场也是没有国界的，凡是为我们所欣赏东西，外国人也有欣赏的可能；凡是你所喜欢的东西，外国人也有喜欢的权力。因此，如果我们换一种思维，向日本、韩国和美国的文创人员学习，让更多的国产文创产品进入世界市场，占有更大的份额，就会让我们中国的文化走向世界，让外国的文化经过中国的改造以后再次走向世界。在世界范围内考虑中国未来的文创产品和文创产业的问题，是一条正确的、宽广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