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工匠世家》看主旋律戏剧的价值观和审美观的呈现

2020-12-28 01:49刘恩波
新世纪剧坛 2020年6期
关键词:世家工匠戏剧

刘恩波

坐在剧场里,我还是将欣赏的热情投入《工匠世家》的艺术展示之中,跟着它激动、感叹,甚至热泪横流。就像年少时看琼瑶的电影和书,还有热播的电视剧,尽管后来诉诸理性觉得那里面存在一段值得深思和审视的距离,可是最初的投入和沉浸,是你自己真心的陶醉,并没有丝毫的绑架之嫌。同样,当我回到家里,再一次琢磨《工匠世家》,那种切身的感动就被理性价值的判断和分析取代了,对它的回炉式的咂摸,便显露出另一种迥异和差别的味道来。

实事求是地说,《工匠世家》继承了辽宁人民艺术剧院传统的现实主义的模式和套路。那个传统深深根植于当年延安鲁艺的革命现实主义精神。而这个精神从更远更深的基础上看,既有着中国古典艺术价值观和审美观中侧重的那种“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的思想洗礼和浸润,还融入了百年话剧艰辛探索的生命历程。话剧本属于舶来品,受到了欧美乃至日本演剧系统与精神的深度熏陶和影响,尤其是社会问题剧一类创作样态,与中国前现代化路径探索中所面对的政治、经济、文化难题契合缠绕在一起,从而缔造了现当代话剧的为时代和历史鼓与呼的价值介入传统。

纵观辽宁人民艺术剧院各个时期涌现出的著名和保留剧目,像《春风吹到诺敏河》《曙光照耀莫斯科》《报春花》《高山下的花环》《爱洒人间》《那一年在夏天》《父亲》《凌河影人》《祖传秘方》等等,都贴近社会现实的阵痛点或者历史感知的敏感部位,去挖掘、打捞、开凿人生价值中紧紧吻合社会需要,尤其是主流价值观所认同的那种时代精神,从而采取近距离走向和靠拢具有宣传性价值形态的艺术创作。

毋庸置疑,《工匠世家》是在国家振兴大东北,复苏东北老工业基地的战略决策指引下而派生出来的具有鲜明社会主流意识形态特征和特质的创作。该剧将故事的缘起和发生设定在东北重工集团正值国家西气东输工程上马之时,厂里的关键设备出现了重大故障,于是引发了新老两代工匠从不同角度、不同情感、不同利益诉求和不同的技术理念,最后是不同价值观而产生的戏剧化碰撞,可以说这样的主题构建从一开始就给定了话剧的格局、模式、艺术呈现和认知度的基本框架。换而言之,主旋律戏剧不是要探索未知的陌生化的人生和人性的内涵和精神特质,而是要在已经给定结论和目标的基础上去用一系列故事和人物来为先在的主题做好形式的工程和掩体,哪一方会胜利是不言而喻的,只是作为戏剧呈现,它还必须拥有一个过程,正是在实施这个过程的具体行为中,让我们看到了艺术手段的重要性——剧本扎实不扎实,人物设计合理不合理,尤其是感人不感人,导演风格是否与主题展现直接契合和相关,等等。

毋庸讳言,《工匠世家》具有辽宁人民艺术剧院演出中惯常具有的那种高水平的辨识度,舞台帷幕一打开,那活生生的扑面而来的现实主义流,便荡涤着我们的肺腑直到每一根感应神经。

作为一剧之本的实践者,剧坛宿将黑纪文曾经以《那一年在夏天》的创作蜚声剧坛,此次担纲《工匠世家》剧本的操刀手,他依旧宝刀不老,从主题立意、情节结构、人物形象和性格等方方面面夯实了该剧的地基,为它的成功演出确立了现实主义的流向和艺术主体基调。

编剧用自己充沛的活力和深情、风格化的探索、回荡着生活原生态的艺术笔墨,为我们传递写照出一幅东北老工业基地在新的历史时期不畏艰难、锐意进取的生命画卷。该剧截取了东北重装集团两个工匠家庭围绕着平衡机自主大修这个主导事件而展开了几个人物之间惊心动魄的心理和情感上的撞击、摩擦和较量,刻画出了深深镌刻在老一代工匠血脉里“服气不服输”的精神传承中的品德素养和道义力量。

塑造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依然构成了《工匠世家》人物形象的立身之本、艺术之源。主人公宋振远身上凝聚着的担当。自信和不服老的气派,二两半看似吊儿郎当,实则锐气深藏技术过硬的作风和性格,宋海波意气风发带着现代技术理念和素养的一身“国际范儿”以及在最后关头的回心转意加入到父辈们的事业探求的大幅度跨越,都让我们在这个剧目的人物精神走向和命脉的欣赏和把握上,获得了走进一部成功作品的必然路径。

就导演风格和舞台呈现而言,《工匠世家》采用了高度浓缩的时空视角,将冲突设定在家庭内部和工厂车间机器维修两个环节点,让情节和细节组合融汇成整体生活经验的丰富的断面和切口,以此呈现和展示人物的情感冲突、价值观碰撞、个性摩擦等等具有特殊表现力和感染力的生活场景与画面。

其中最令人难忘的艺术处理是,舞台时空人物造型的多点透视,就是几个人物在高潮段落里,充分展示自己内心的情感落差,流露出各自的人格架构和命运支点的那场,那是主观化的写意化带有点表现主义特质的戏,人物之间跨越时空的交流,好像是自言自语,又分明处在一个更大的声部和旋律中,构成了心灵之音的碰撞、冲击、对位和交汇。该场戏,完全打破了所谓第四堵墙的障碍和话剧过于逼真、拘泥的窠臼与限制,而走入了心灵自由精神自在的升华与飞跃之中,达到了荡气回肠、感人至深的艺术效果。

《工匠世家》自始至终萦绕着一股活生生的精气神,一种挑战和无畏探索的风范,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在落魄和失败中依旧不屈不挠的韧劲儿和斗志(机器遇到障碍,等于死了,但工匠精神,也就是人却活着)。这是该剧的魂魄、精华和支点,是该剧的气质、血脉和精神“场”。

《工匠世家》最后一场有这样的台词,“舞台可以简陋,但是,我们的演出必须精彩;岗位可以平凡,但是,我们的追求必须高尚”。为着这掷地有声的宣言,《工匠世家》做足了戏,从父子戏到师兄弟戏(包括师徒戏),从夫妻戏到家庭戏,继而扩展到整个冲突事件的各个环节,可以说,都生动到位具体鲜明地折射出人物的细腻心理、情感走向和落点,矛盾冲突的潜在、表层和深层次状态。人重于励志,艺贵乎传神,大概这就是《工匠世家》的精神魅力所在。

当然,一部戏的剧场效应跟它的后续反馈总会存在一定的距离和差异。如果将《工匠世家》置于艺术审美的更高尺度衡量,那么我们也会看到它的不足和缺憾,其实这也是主旋律戏剧本身的制约和束缚。毋庸讳言,主旋律戏剧的价值观是在认定社会理想一定会在某个阶段得到具体有效地解决这样的前提基础上奠定的,如此,就有许多矛盾危机和困境,在艺术表现中,常常处于概念化或者简单化处理。即以该剧来说,父子两代人的冲突实际上还是没有达到戏剧理想状态的激化程度,西方现代的高科技理念跟中国传统的工匠精神最后是怎样和解的,我们并没有看到更有说服力感染力的展示和开掘。

再者,主旋律创作模式容易把人物塑造得扁平化——真实的生命其实是有深度的,无比复杂的,不是一股冲动一种热情,就把什么都搞定了。《工匠世家》里就二两半这个人物还算立体、鲜活、个性化,有血有肉。他邪性又机灵,嘴巴不饶人,可有真本事,他也想着赚点外快,帮家人富起来,当然私心、小性子也都有,在他身上,工匠精神不是口号般的口头上的宣泄,而是身体力行的实践与承当,尽管也是经过情感上的不断斗争和外在力量的促成,可这是一个鲜活的人,不是概念,不是符号。戏剧归根到底是要表现人的,人的优点,更少不了弱点的呈现。剧中别的人物,大都是一头沉,要么特别工匠,要么就是没有实际情感过度和挣扎的崇洋派,或者是硬贴上去的其他类型化人物。写社会群像的意图很好,但不能少了人物的现实根基,还有艺术化的打磨及其处理。

再从舞台造型角度来说,《工匠世家》缺少让人眼睛为之一亮的精到设计,高度写实,显得拘泥,灵动化的时空处理很少,人物上下场的节奏略显拖沓,借用电影学术语来说,就是它固定镜头太多,而罕有技巧娴熟的充满陌生化和变幻色彩的蒙太奇组接。戏剧是时空艺术,也是情境艺术,虚拟的、表现的、表意的,甚或象征的,最好都涉猎一点儿。现在是中规中矩过量,但少了些跳跃和写意。

话剧《工匠世家》剧照

瑕不掩瑜,《工匠世家》毕竟在这个欣赏习惯和审美需求日新月异的当下,还能以辽艺特有的现实主义风格演出人生的精彩和艺术的酣畅淋漓,让我们感受着主旋律戏剧的特色和特点,说明它的魅力还是强大的。我指出的不足之处,只是个人品评的微薄之见,以此求教于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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