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明清小说中错标词牌的现象
——以《钦定词谱》为参照

2020-12-23 06:23
河池学院学报 2020年5期
关键词:话本词牌名词牌

黄 艳

(河池学院 文学与传媒学院,广西 河池 546300)

韵散兼行是中国古代小说的民族特色之一,唐传奇中多半作品都插入了诗,宋元话本中开始插入词和曲,明清小说中插入诗词曲的作品屡见不鲜。在插入词作时,小说家往往还会标明词牌,但错标词牌的现象也随之产生。笔者以迄今为止收录最为完备的词谱《钦定词谱》为参照,对插入词作较多的话本小说、传奇小说和章回体小说中凡标明词牌的词进行词格校验,筛选出错标词牌的词作,并分析错标词牌的形成原因,以期深入探讨宋元明清小说中错标词牌的现象。

一、宋元明清小说中错标词牌的词作

笔者于话本小说、传奇小说和章回体小说中均发现了错标词牌的词作,其中话本小说中找到的最多,而章回体小说中找到的较少。

(一)话本小说中错标词牌的词作

28部话本小说总计插入的466首词中有366首标明了词牌名,其中7首词标错了词牌。详见表1所示。

表1 话本小说插入词情况

表1(续)

宋元话本没有宋元版本流传下来,只是部分保存在明代版本中。嘉靖年间洪楩编印的《清平山堂话本》是现存刊印最早的话本集,内有一篇名曰《洛阳三怪记》,为南宋时期流传下来的话本。篇首征引东坡先生的探春词,标注为《柳梢青》,词曰:

昨日出东城,试探春。墙头红杏暗如倾。槛内群芳芽未吐,草已回春。 绮陌敛香尘,点云霭前村。东君着意不辞辛。料想风光到处,吹绽梅英[1]117。

此处征引的文字与苏轼原词略有差异,而且词牌标注也出现讹误,当为《浪淘沙》。

明末陆人龙的《型世言》第十八回回首词标注为《菩萨蛮》,词曰:

怪是裙钗见小,几令豪杰肠柔。梦雨酣云消壮气,滞人一段娇羞。乐处冶容销骨,贫来絮语添愁。 谁似王娘见远,肯耽衾枕风流。漫解钗金供菽水,勖郎好觅封侯。鹏翮劲抟万里,鸿声永著千秋[2]765。

据《钦定词谱》所载,《菩萨蛮》词牌共有3种格式,均为44字格,上下阕各四句。该词上下阕各六句、三平韵,除第三句为七字外,其余五句均为六字,共计74个字,显然与《菩萨蛮》的格式要求相去甚远。若再查阅词谱,则知对应的词牌当为《何满子》。《钦定词谱》收录的《何满子》共有 5 种格式,该词填制时依照的是第四种格式。

《型世言》第三十八回一词标注为《秋波媚》,词曰:

一段盈盈,妖红腻白多娇丽。晚山烟起,两点眉痕细。 斜軃乌云,映得庞儿媚,声儿美,低低悄悄,莺啭花阴里[2]1638。

《秋波媚》词牌在《钦定词谱》中录有3种格式,均为48字格,上下阕各五句,押平声韵。该词上阕四句三仄韵,下阕五句四仄韵,共计41个字,对应的词牌当为《点绛唇》,且采用的是《点绛唇》最常用的格式。

明末周清源的《西湖二集》第二十三卷卷首词标注为《虞美人》,词曰:

长忆西湖湖水上,尽日凭栏楼上望,三三两两钓鱼舟,岛屿正清秋。 笛声依约芦花里,白鸟成行忽飞起。别来闲想整纶竿,思入水云寒[3]937。

《虞美人》词牌在《钦定词谱》中录有7种格式,前三种为56字格,上下阕各四句,句式属七五七九式;后四种为58字格,上下阕各五句。该词虽然上下阕亦各四句,但从句式上看,属七七七五式,共计52个字,与《虞美人》词格不符。清初朱彝尊和汪森编选的《词综》收有该词,置于潘阆《酒泉子》之下[4]66,其实亦与词格不符。明万历十一年(1583)陈耀文编撰的《花草粹编》标明该词为潘阆之《忆馀杭》[5]35,实乃其正确的词牌名。《钦定词谱》称该词牌为潘阆自度曲,并将该词作为《忆馀杭》惯用格式的范例,然而词作文字却有四字缺损,造成误将词格整理为48字格。

明末西湖渔隐主人的《欢喜冤家》第续三回一词标注为《望海潮》,词曰:

一春常费买花钱,日日醉湖边。玉骢惯识西湖路,娇儿过沽酒楼前。红杏丛中箫鼓,绿杨影里秋千。 暖风十里丽人天,花压鬓云偏。画船载得春归去,馀情付湖水湖烟。明日重扶残醉,来寻陌上花妍[6]64。

该词亦出现于《喻世明言》第三十九卷[7]476-477和《西湖二集》[3]66-67第二卷这两篇拟话本作品中,均标为南宋于国宝所作,词牌为《风入松》。《风入松》在《钦定词谱》中录有4种格式,上下阕皆为六句,字数由72字至76字不等。该词76个字,采用的正是第四种格式。而《望海潮》在《钦定词谱》中录有3种格式,皆为107字格,前两种格式上下阕皆为十一句,后一种格式上阕为十一句,下阕为十二句,均与该词词格相差甚远。

清初笔炼阁主人的《五色石》第六卷一词标注为《满江红》,词曰:

营列东西,河分南北,两家势力相当。各施筹策,谁短又谁长?一样排成队伍,尽着你,严守边疆。不旋踵,车驰马骤,飞砲下长江。 逾沟兵更勇,横冲直捣,步步争强。看雌雄顿决,转眼兴亡。彼此相持既毕,残枰在,松影临窗。思今古,千场战斗,仿佛局中忙[8]373-374。

《钦定词谱》中收录的《满江红》词格多达14种,字数由89字至97字不等,除了第五种和第十种格式的上阕分别为七句和九句外,其余12种格式的上阕均为八句,并且除了最后一种93字的格式为平韵格之外,其余13中格式均为仄韵格。该词共计95个字,上下阕各十句,采用平韵格,与《满江红》诸种词格皆不相称。查阅《钦定词谱》可知,该词对应的词牌当为《满庭芳》,且采用的是《满庭芳》最常用的格式。

《五色石》第八卷卷首词标注为《鹧鸪飞》,词曰:

纪信荥阳全主身,捐躯杵臼赵家臣。可怜未受生时禄,赠死难回墓里春。 奇女子,笃忠贞,移桃代李事尤新。纵令婢学夫人惯,赴难欣然有几人[8]505。

词牌中未有《鹧鸪飞》之名,《鹧鸪飞》乃《鹧鸪天》之误。《鹧鸪天》在《钦定词谱》中只收录了一种格式,正与该词相合,即上阕四句三平韵,下阕五句三平韵,共计55个字。

(二)传奇小说中的错标词牌词作

11篇中篇传奇总计插入的240首词中有215首标明了词牌名,其中6首词标错了词牌。详见表2所示。

表2 传奇小说插入词情况

元初宋梅洞的《娇红记》被视为中篇传奇小说的起点。据《古体小说钞(宋元卷)》所载,《娇红记》共穿插30首词,皆标出词牌名,其中2首《青玉案》的格式存在异常。

其一曰:

尖尖曲曲,紧把红绡蹙。朵朵金莲夺目,衬出双钩红玉。 华堂春睡深沉,拈来绾动春心。早被六丁收拾,芦花明月难寻[9]611。

其二曰:

花低莺踏红英乱,春思重顿成愁懒。杨花梦散楚云收,平空惹起情无限。 伤心渐觉成萦绊,奈愁绪寸心难管。深诚无计寄天涯,几回欲问梁间燕[9]612。

明代王世贞的《艳异编》卷十九《娇红传》[10]712-714和冯梦龙的《情史》卷十四《王娇》[11]1081-1083中亦载有二词,词牌名也均标为《青玉案》。第一首词二书与之完全一致,第二首词文字稍有差异,上阕“春思”在二书中作“春心”,“梦散”作“梦断”,“楚云”后无“收”字而至下句“平”字断句,下阕“萦绊”作“牵绊”,“几回欲问”作“几欲问”。《钦定词谱》的《青玉案》词牌下共收录13种格式,字数由66字至69字不等,其中11种格式为上下阕各六句,1种格式为上下阕各五句,还有1种格式为上阕五句而下阕六句。反观第一首词,共有45个字,上下阕各四句,从词格看十分接近《清平乐》的惯用格式,只是上阕第三句“金莲”后少一字。第二首词若依《艳异编》《情史》二书所载,词作共有54个字,上下阕各四句,从词格看十分接近《钦定词谱》所载《端正好》的第二种格式。故笔者认为,小说中所标的2处《青玉案》一为《清平乐》之误,一为《端正好》之误。

明代中期吴敬所编的《国色天香》卷四《寻芳雅集》也有一词被标注为《青玉案》,当为《清平乐》,词曰:

缘乖分薄,平地风波恶。得意人儿疾作,两处一般耽阁。 书斋相问痛消魂,孤衾拼与温存。忍别归来心戚,一线红泉偷滴[12]82。

该词词格与《青玉案》词格差距甚大,而与《清平乐》的惯用格式几乎贴合,差别之处仅在上阕第三句少一字,下阕首句多一字。

《国色天香》卷二《刘生觅莲记》之《青玉案》词也应为《清平乐》之误,词曰:

春风几度,空把青年误。古道堆红无数,妆点东君归路。 乐事于今半已空,园林绿遍消红。咫尺窗纱,万里衷情,吟付东风[12]42。

该词下阕断句若为“咫尺窗纱万里,衷情吟付东风”,句意表达似乎更妥当,这样其词格表现便与上述《寻芳雅集》之词相类,都应为《清平乐》的变体。

另外,《刘生觅莲记》有一词标注为《再团圆》,词曰:

朱衣点额,文场一捷,何乐如之?鳌头独占,龙门跃过,稳步天梯。 青云路上,月中桂子,折得新枝。长安春暖,马蹄蹀躞,杏花吟诗[12]61。

《再团圆》并非词牌名,当为《喜团圆》,上下阕各六句、两平韵,与《钦定词谱》所载的第二种格式相符。

《国色天香》卷一《龙会兰池录》一词标注为《朝天惜》,词曰:

日色映流霞,手爪乱交加。忆昔当年贵重,今朝错落风沙。 红颜薄命,路傍债主,眼下冤家。不谓今宵浪静,钲镗怎样催花[12]11。

《朝天惜》亦非词牌名,当为《朝中措》。该词词格与《朝中措》的惯用格式略有不同,上阕首句少二字,可能是其别体或变体。

(三)章回体小说中的错标词牌词作

11部章回体小说总计插入的297首词中有293首标明了词牌名,其中仅有1首词标错了词牌。详见表3所示。

表3 章回体小说插入词情况

这首错标词牌的词作出自《隋唐演义》。此书成书于清朝初期,作者褚人获,全书一百回。第七十七回回首词标注为《内家娇》,词曰:

天子至尊也,因何事却被后妃欺。奈昏聩无能,优柔不断。斜封墨勅,人在为之。故一旦宫庭兴变乱,寝殿起灾危。似锦江山,如花世界,回头一想,都是伤悲。 还思学武后,刑与赏,大权尽我操持。冀立千秋事业,百世根基,欲更逞荒淫。为欢不足,躬行弑逆,获罪难辞。试看临淄兵起,终就刑诛[13]1957。

《钦定词谱》中只收录了《内家娇》的1种格式,双调106字,上阕十句四仄韵,下阕十句七仄韵。该词共110个字,上阕十二句,下阕十句,均押平韵,与《钦定词谱》所录《内家娇》格式差异明显。若再查阅词谱,可知对应的词牌当为《风流子》,采用的是9种格式中的第二种。《隋唐演义》第四十七回的回首词(兴衰如丸转)亦是采用了《风流子》的第二种格式,词牌之所以未标错,是因为该词袭自明末齐东野人的《隋炀帝艳史》第三十九回回首,除词末“试看迷楼”[14]1256句被改作“试看练缠头”[13]1139外,其他文字均同。在引用该词时,也许是褚人获对《风流子》的格式未多加留意,致使三十回之后填写回首词时将《风流子》误作《内家娇》。

二、宋元明清小说中错标词牌的原因

造成古代小说中错标词牌的原因,笔者认为主要有四个方面:一是由于小说家记忆词牌时出现偏差,二是由于征引时参考的资料原本之失,三是由于小说家文化层次不高,较关注词的实用价值,四是词至元明时期逐渐衰落。

(一)小说家记忆词牌时出现偏差

小说家记忆词牌时出现偏差是造成古代小说中错标词牌的最直接原因,具体又可以细分为如下四种情况:

第一,因两个词牌名名称相近而混淆词牌。如笔炼阁主人在《五色石》第六回错将《满庭芳》标注为《满江红》,又如《娇红记》《寻芳雅集》《刘生觅莲记》这三篇传奇小说中都出现了将《清平乐》错标成《青玉案》的现象,皆是因为两词牌名称相近所致。

第二,误将其他名称相近的词语作词牌名。如笔炼阁主人在《五色石》第八回误将《鹧鸪天》记作《鹧鸪飞》,“鹧鸪飞”出自李白《越中览古》之“只今惟有鹧鸪飞”句,虽令人耳熟却并非词牌名;又如《龙会兰池录》中误将《朝中措》记作《朝天惜》,《刘生觅莲记》中误将《喜团圆》记作《再团圆》。

第三,因词牌下的名作内容所述相似而混淆词牌。如西湖渔隐主人在《欢喜冤家》第续三回误将《风入松》记作《望海潮》,便是因为于国宝的《风入松》与柳永的《望海潮》都流传较广且词作中都记述了西湖美景。

第四,受词作内容影响而记错词牌。如《清平山堂话本》收录的《洛阳三怪记》篇首为苏轼的探春词《浪淘沙》,小说中却误作《柳梢青》,原因就在于词中描述了初春时的景象,说书人由词作内容自然联想到常用来叙写初春景象的词牌名《柳梢青》。

(二)征引时参考的资料原本之失

征引时参考的资料原本之失是造成古代小说中错标词牌的偶然原因。如《西湖二集》第二十三卷卷首词连同词后的文字说明均出于《词品》卷三《潘逍遥》,周清源征引时将《词品》于词前的介绍“潘阆,字逍遥,其人狂逸不检,而诗句往往有出尘之语。词曲亦佳,有‘忆西湖’《虞美人》一阕云”[15]69简述为“这是潘逍遥忆西湖《虞美人》词”[3]937并移至词后。《西湖二集》中有多首词均引自《词品》,而这首词牌本应为《忆馀杭》的词,周清源对词牌名未曾有丝毫怀疑,跟随大学士杨慎所记标注错了词牌。

(三)小说家文化层次不高,较关注词的实用价值

小说家文化层次不高,较关注词的实用价值是造成古代小说中错标词牌的深层原因。将惯用词牌名《鹧鸪天》记成《鹧鸪飞》,将于国宝的名作《风入松》记成《望海潮》,将《青玉案》与《清平乐》的最常用格式搞混等等,这些情况看似是小说家一时的记忆偏差,但根本上还是由于小说家文化层次不高造成的。陈文新主编的《中国古代文学》中说:“面向市场的中篇传奇小说,其作者的文化层次总体上是不高的。玉峰主人、梅禹金等署名作者,情况稍好一些;大多数作者宁可‘佚名’,很可能是书坊老板或其聘用的‘俚儒’。他们无心于‘十年磨一剑’,粗制滥造,情节和语言(包括诗词)雷同之处比比皆是,人物性格亦大体相仿。”[16]644话本小说和章回体小说的作者总体文化层次也不高,但为何话本小说中出现的错标词牌情况较多,而传奇小说和章回体小说中出现得较少呢?笔者认为和小说家关注词的实用价值的程度有关。

宋元话本中大多征引诗词旧作,用来显现说话人“讲得字真不俗,记问渊源甚广”。明清话本中小说家原创的诗词渐多,词发挥的功用也越来越广泛,以常出现的《西江月》词为例,就承担了发表议论、刻画人物、说明情况、抒发情感、描摹事物和描绘场景等众多功用。李渔是话本小说家中文化素养较高的一位,但即使这样,在以词来刻画不同性别的人物时,也都用了“面似退光黑漆”这样的句子。究其原因,小说中的诗词并不是独立存在的,它们需要辅助于散文叙事,因而小说家在引词或填词时,往往较少考虑词作的艺术性,而较多关注通过词作文字实现既定的功用。话本小说中出现的一批半阕词更是有力地证明了小说家重实用轻形式的特点。从表1看,28部话本小说中有9部出现了半阕词,占比为32%,共出现18首。在一些话本小说家的眼中,若是半阕词已经能够实现其在小说叙事中的功用,那么引词或填词时完全没有必要顾及形式上的完整。同理,话本小说家在插入词时自然对词牌名也不会多加留意,错标词牌的发生便成了偶然中的必然。话本小说家较不关注词作的词牌名还可以从不标注词牌名的比率上看出。28部话本小说中共有插入词466首,其中标注了词牌的词作有366首,未标注词牌的词作有100首,占总数的21.46%,相较于11篇中篇传奇小说10.42%(240首词作中有25首未标词牌)的和11部章回体小说1.35%(297首词作中有4首未标词牌)的未标词牌率高出很多。

传奇小说中的插入词主要假托在小说男女主人公名下,用以显现他们的才华,也成为他们沟通感情的媒介。从表2看,为了显示才子佳人的文才,也为了自身的炫才,传奇小说家还刻意在征引词时使用了种类丰富的词调。除《寻芳雅集》中的一组词《芳闺十胜》连续用同一词调作了10首词外,其余传奇小说中使用同一词调的词作最多为3首。章回体小说中的插入词主要出现在回首位置,用以发表议论或揭示主旨。从表3看,小说家也是积极地在变换所用词调,除《隋唐演义》中有较多同一词调的词作外,其余章回体小说中出现的同一词调的词作数量较少。词调频繁变换的背后,暴露了小说家藉此炫才的心理和艺术形式上的追求,也意味着他们对词牌和词牌格式会相对熟悉和注重一些。再对比话本小说中出现的词调情况,经过笔者此前的统计,60%的明末清初拟话本小说在征引词时偏爱用《西江月》[17]。小说家对《西江月》的格式较为熟悉,但当面对其他词牌及其格式时则可能因为不熟悉而错标词牌。

也就是说,传奇小说和章回体小说中词承担的功用较为有限,小说家对词的艺术形式仍有所追求,而话本小说中词承担的功用较为广泛,小说家有重实用轻形式的倾向。在文化层次均不高的情形下,话本小说家较之其他小说家更容易标错词牌。

(四)词至元明时期逐渐衰落

词至元代已有衰退之势,至明代更是趋近于消亡。清代陈廷焯的《白雨斋词话》开篇云:“词兴于唐,盛于宋,衰于元,亡于明,而再振于我国初,大畅厥旨于乾嘉以还也。”[18]514首错标词牌的词作中,元代小说占2首,明代小说占8首,总占比为71.4%,可以看出错标词牌现象的发生与词的发展态势也是有内在联系的。

早期的文人可以根据已有乐曲的旋律和节奏来创作歌词,也有一些精通音律的文人能够为创作的歌词自制新曲。《四库全书总目·钦定词谱提要》云:“词萌于唐而大盛于宋,然唐、宋两代,皆无词谱。盖当日之词,犹今日里巷之歌,人人解其音律,能自制腔,无须于谱。其或新声独造,为世所传,如《霓裳羽衣》之类,亦不过一曲一调之谱,无裒合众体,勒为一编者。”[19]5502自南宋以后,词乐渐渐失传,文人往往只能仿照已有词牌的字句和声韵来填词。到了明代,绝少有专门作词的名家,大多数文人都是“间或为词”,对词牌格式已不能做到非常熟悉,被誉为“明代三大才子之首”、博闻强识的杨慎尚且将《忆馀杭》记成了《虞美人》,文化层次不高的明代小说家弄错词牌的情况更是可想而知。朱彝尊在《水村琴趣序》中曾云:“词逢宋元以后,明三百年无擅专场者。排之以硬语,每与调乖;窜之以新腔,难与谱合。”[20]666-667明人填词不按格式,词律观念淡薄,无形之中也增加了弄错词牌的几率。虽然明代弘治七年(1494年)出现了中国历史上第一部词谱《词学筌蹄》,其后又陆续出现《诗余图谱》等多部重要的词谱,但小说家对照词谱来填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们往往采用社会上一般的做法,即根据自己记忆中的某些词牌以及格式便率性填写,因此发生乖谬讹误的现象也是必然的。

三、结语

目前笔者发现的最早出现错标词牌的小说是《清平山堂话本》中收录的南宋话本《洛阳三怪记》,随后的元明清小说中也能查找到一些错标词牌的词作。在话本小说、传奇小说和章回体小说这三类小说中,话本小说出现错标词牌的现象最多,这与小说家重视词的实用价值、轻视词的艺术形式有关。明代小说出现错标词牌的现象多于其他时代,这又与词体发展的社会环境有关。从错标词牌的现象,可以反映小说家的词学素养,了解小说家对词的态度,审视词与小说的关系,还可以窥见词的发展状况。另外,在出版古代小说时或从古代小说中选录词作时,应尽量对其中标明词牌的词作进行词格校验,对词牌标错处应配以勘误说明,以免给读者,尤其是爱好词律的读者带来疑惑或者对其造成误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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