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夜归人

2020-12-21 03:22胡炎山
躬耕 2020年8期
关键词:刘总李强金花

胡炎山

失业后,刘国民最大的心愿是在床上躺366天。他媳妇付金花就跟他吵:“什么是丈夫?丈夫就是离我一丈远,我倒了能把我扶一扶的人。你看你整天就只知道睡!”吵也沒有用,刘国民照样每餐吃完饭,放下碗筷,就去床上躺着,百事不问。

刘国民和付金花都是背井离乡,来城里打工的外地人。过去他们很年轻,现在已经不那么年轻了。他们是在外出打工第一年认识的,那时他们在一家电子厂里做流水线,刘国民22岁,刚刚高中毕业走出校门;付金花20岁,中专毕业,没有男朋友。流水线上有七十多个工人,生产左侧盖的时候,刘国民在付金花的上游工站操作热熔机,热熔好的左侧盖要交给付金花做初检,贴条码,工作上彼此交流得就比其他的同事要多一些,另外他们的工位紧挨着,两人站在一起还可以讲一点工作以外的事情。一来二去,很快他们就坠入了爱河。

十八年过去了,他们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大女儿大蕊今年十五岁,在中学寄宿,小女儿二蕊今年十岁,在老家跟着奶奶在小学上五年级。他们两口子先后去过两座大城市,如今又到了这一座大城市里打工。他们没有高学历,那会儿也没有学到一门过硬的技术,因此到处跑,也没有找到称心如意的工作。付金花在一家化妆品公司做销售,每一个月的薪水刚刚能够应付三个人吃饭、房租和大女儿上学的花销。她没有办保险,在公司里干的是临时工。业绩好的时候,提成会多一些,还可以领取一笔供一家四口到普通酒店里大吃一顿的奖金,这种机会非常少。有一段时间刘国民也靠着他媳妇付金花的关系进了她所在的那一家公司,但干完一个月,没有卖出去一件产品。他气馁了,回来生闷气,说这活根本不是人干的,将刚拆开满满的一瓶二锅头一口气灌进了肚里,睡上一觉,第二天就离开了这家公司。后来又靠一个在城里认识的老乡,刘国民开起了出租车。开了半年多,出事了。他开出租车撞了一个人,虽然人并没有撞伤,但是车头蹭得那人摔了一个跟斗,裤子的右腿膝盖处在马路牙子上擦了一个洞。对方打电话投诉到出租车公司,刘国民就被出租车公司给辞退了。刘国民失业在家,躺在出租屋的旧双人席梦思床上,只靠付金花一个人每天推销化妆品维持一家人的简单生活和房租。

刘国民在床上躺了二百八十四天后,两口子打了架。那一天付金花下班回来,把手提包放到床上,刘国民正坐在矮凳上拿着削皮刀给土豆削皮。自从他失业在家后,他学会了自己做饭,把一家人的饭全部都做好,其实也只有他和付金花两个人的饭食。大女儿在校寄宿,只有周末回家。他看她把手提包搁在自己刚刚睡过的床上,他身体在床单压下的凹痕还留在那里,她的手提包正好放到凹痕上。刘国民生气了,削土豆皮的削皮刀在他手上停下来,拿眼睛瞅住她不放松。她被他看得脑门子直冒火,终于尖利起嗓子叫嚷了起来:“我把包搁在床上怎么了?”他也没有好气,“床上是你乱扔包的地方?”她正气不打一处来,见桌上放着一只玻璃杯,玻璃杯的一侧有一个椭圆形的杯耳。在他们的小女儿三岁时,玩水宝宝,将水宝宝装进杯里,端起水杯不小心摔掉了杯耳,现在只剩下残缺的杯身立在那里。杯内装有半杯他下午喝剩下的白开水。她就抓起那只玻璃杯,连杯带水一下子摔在了地上,一声响亮的破碎声,像是谁对着空中敲碎了一块瓷砖。他眉头一拧,鼻孔陡然张得很大,从矮凳上蹿起来,在身边左右瞧看,他在找一个称手的家伙。找了一阵子,见墙角处立着一根他三天前换下的旧日光灯管,他气得全身发抖,操起那一根日光灯管不顾一切地向她的脑袋上横砍过来。谁知她其实早有防备,她身边桌旁正放着一个不锈钢脸盆。她双手抓起这个脸盆赶紧来遮挡,只听见“嘭”的一声巨响,日光灯管在不锈钢脸盆底部炸裂了,玻璃渣、荧光粉飞了一地。

在这场战斗中,她虽然脑袋没有受伤,但内心里像有什么被摔碎了。她哭喊着,说这种日子没法过了,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他不理会她的哭闹,把削得还剩下一半的土豆扔到地板上,削皮刀扔到卫生间门口不管,只是埋头坐在床沿上一个劲儿地抽烟。烟雾从他的口中大口大口地喷出来,很快填满了两间小小的出租屋,空气中有呛人的烟味儿。她闹了一阵子,他不理会。她把窗户打开一半,好让外面的空气跑进来,把屋内的烟味冲走一些。她坐在女儿房间的床上,后背对着门,门虚掩着,她拿起手机,发现手机只有一小格电。她就着那一小格电,给他妈——她的婆婆打个电话。比想象中的要快,一拨过去,就通了。电话那边传来婆婆苍老的声音。这个婆婆是个很会做长辈的女人,自从她嫁过去后,婆婆见她是外省人最疼她了,十多年的婆媳相处中,奇怪的是两人没有一句口角。刚结婚的那一会儿,她和他争吵,婆婆总是站在她这一边。她在内心里一直非常敬重婆婆。婆婆三十四岁守寡,一手把一个女儿一个儿子拉扯大,该吃了多少苦?好在他是个孝子,什么事情都愿意听他妈的。他妈说不行的事,他就不做。这天她在电话里就跟她的婆婆说了,说这日子实在是太难了,已经没法过了,再这样下去,她只有死路一条。婆婆问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两口子吵架了?她没有说刚才打架的事。婆婆说,你把电话给狗子!婆婆像是有些生气了。她继续坐在床沿没有起身,刚吵完架,她不想跟他有任何言语上的沟通和举止上的往来。等自己气消了一些,也许……她对电话那边的婆婆说,还是算了吧!就这样吧!自己把电话先挂了。

一会儿,老公的电话就响了起来,她猜是婆婆打来的。老公正在气头上,一接起他妈的电话,说话的语气立刻矮了下来:“妈,是您啊。”她突然有一些幸灾乐祸,“总有人收拾你!”她暗暗地说。听着一个男人在他老妈面前低声下气,一副讨好的样子,她感到她的心里有一种东西在流动。他妈在电话里说了他半个小时,他一直在听着,偶尔答上一两句,也不敢高声。听他在接电话,她就把女儿房间的门关上了。一个人和衣躺在床上,怄着气,睡不着,听着外面在打电话,躺着躺着气不知不觉地消了一半。

他接完电话,在外面把锅、碗,碰得叮叮当当响,又是拧开自来水,又是开煤气灶。他在做饭。一阵闹腾过去,地板上传来他穿着海绵充气拖鞋走动的声音。他来敲女儿房间的门,她没有应声,她并没有睡着。他就主动推门进来,她扭过身,面朝里,用后背对着他。他并不生气,声音柔和了,像刚刚并没有争吵过一样。“饭做好了。起来吃吧!专门为你做了你爱吃的肉沫茄子呢。”她还是没有理他。他就站在门旁边,她不说话,他也不走,就这么站着。她有些不耐烦了,陡然从床上坐起来,双腿放在床沿,头扭到一边去,不看他,眼睛看着旁边的地板。地板是上个星期五拖的,六天没有拖过地,上面布满灰尘。一只背壳黑亮的蟑螂从布满灰尘的墙根下快速地爬了过去。

她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下他,见他还站在那里,她的火气又上来了。她抢着站起来,趿了床头边地上放的大女儿常穿的那一双粉红色的拖鞋,奔到房间外面来,“嘭”的一声带上门。门关得很急,他吓得向后退了一步,把他关在里面了。

他从女儿的房间里出来,见她已经端着米饭坐在桌旁一个人吃着,眼睛依然不看他,他并不生她的气,他在等她的气消。他伸筷子往她碗里添菜,她用手罩住碗口扭身躲开。他的脸上迷茫了一下,随即把夹起的菜放到自己的碗里,喃喃自语:“你不吃,我吃。”她往嘴里扒了几口饭,觉得有一些话是要对他说明白,她说:“这种日子实在是没法过了,我明天搬出去住!”他夹菜的筷子停在半空中,神情紧张地问:“你要搬到哪里去?”她没有回答他。从他这紧张的样子可以看得出,他还是挺在乎她的。她什么也没有说,将手中碗里的饭菜吃尽,把碗筷撂到桌上,自己去烧了热水洗漱一阵子,洗漱完,到女儿的床上去睡下了。

他还是每天在床上躺着,一天只做三顿饭,吃了饭又照旧躺着,偶尔拿着手机玩一阵子,厌烦了,把手机往旁边一扔,倒到床上继续睡觉,睡到肚子饿了又起来做饭。每天连出租屋的门也懒得出,反正米、面、油、盐都有,菜冰箱里也有,是她每天下班从菜市场经过,顺便买回来的尾菜。他们平时吃的都是这种菜,这种尾菜要比早晨开市时的头菜便宜得多,这是她总结的生活经验。而他并不为这个操心,他现在只想每天躺在床上睡觉,计划睡够366天再去想别的办法。

她每天还是天不亮就起床,风风火火地往那个有很多人在那里翘首等车的公交车站里赶,争取在堵车的点儿到来之前赶到公司去。她住得离公司很远,又曾经多次饱受堵车之苦,所以她到公司往往要比别的同事早半个小时。时间长了,公司领导见她工作积极性挺高,待人也很热情,就打算派遣她去上海的总公司观摩学习一个月,回来后可以提升为业务部主管。这个消息对于她来说是喜从天降,她很愿意出去一个月,只是屋里的那一位让她有一点担心。其实在这之前,她每天在上班时也时不时地会想到他,为他担心,也为他生气,只是把这个一直埋在心里,不敢向任何人提起自己家里的事情。跟她走得近的同事发现她最近脸色发青,问她是不是晚上没有睡好觉?她说,有一点失眠。

那一天,外面下着大雪,傍晚又刮起了大风,穿上最厚的羽绒服在身上也不覺得暖和。公司里傍晚下班时临时通知要开一个长会,回顾这半年里业务怎么一直上不去,要求每个人都要发言,都做检讨,会上每一个人都要交一份自己后期的工作计划。这个会议一直开到晚上十点多,外面的雪还在下,像外星人在太空中弹棉花。回去路上已经没有行人了。她在公交车站等了一个小时,还没有一辆公交车过来,看手机,末班车的时间已经过了。她的双脚、双手冻得早已僵了,脸被寒风吹得刀割一样的痛。她决定打一辆出租车回去。一连拦住两辆出租车,开车的都嫌路远,大冷天的跑一趟不值,都不愿意去。路面上又添了一层新雪,好不容易终于又盼来了一辆出租车,这是一辆旧出租车,车门上的绿油漆有些掉了,开得很慢,车刚到她面前突然熄火了。旧车窗玻璃缓缓地摇了下来,从车内探出一颗两鬓斑白的老年男人的脑袋来:“你去哪儿?”付金花见是一个老年人在开车,内心里顿时多了几分踏实。她说住在郊区,老人略微犹豫一下,又看了看前方的马路说,上车吧。从出租车上下来,踩着路面上的冰碴子,她心头的火苗就不住地向上蹿,她感到像这样的火苗,她心里有无数朵,时不时地,它们就会蹿出来祸害自己的心情,祸害四方。平常在工作中遇上难缠的客户和不知心的同事,这种火苗很容易蹿起来;挤公交车时,或者花钱买到的是假货时,这种火苗也会蹿起来。为了能够在这个城市生活,为了这个家,为了还在成长中的两个生命,她努力地压着心中的那一股向上蹿动的火苗。她让自己冷静,再多一些耐心,慢慢地将这些火苗熄灭下去。可是今天不同往日,她越是压着这些火苗,火苗蹿得越高,以致她踏出的每一步,样子看上去都是在撒气,整个人看上去像一个气囊,正在向外呼呼地喷气。

走到他们租住的旧楼房下,要爬楼梯上到三楼。楼梯间里的声控电灯,见她来了一下就熄灭了,她气不打一处来:“这灯也看人给亮。”她骂一声,用脚使劲在楼梯台阶上跺了一脚,像是要把这楼梯跺垮掉。灯亮了,是昏黄的光,有一些闪,似乎有无数只小飞虫在灯丝上瞎捣乱。她懒得理它,一直向自己住的三楼走去。

在三楼的楼梯口处,有人在那里放了一个旧花盆,盆里的花草早已枯死,剩下两根枯萎的草茎插在泥土里,她气不打一处来,将花盆踢了一脚,骂一声:“该死的。”上到楼上,看手机,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二十五分了。从走廊里看,这层楼九户住户,家家窗户都安安静静的,熄灭了灯。她住的是308。她伸手在包里摸钥匙,早晨出来得急,没有带钥匙,这一段时间他一直在家睡觉。她每天回来只用敲门,他就会迎上来给她开门,她带不带钥匙不重要,慢慢地她已经习惯不带钥匙就出门。她伸手敲门,屋里没有人应声,也没有听到有拖鞋在地板上走动的声音。她又敲,屋里还是安安静静的。她想他也许是睡着了,她用力拍了三下门板,里面没有回音。她开始嚷了起来:“开门,开门,快开门,我敲那么大声音你都没有听到,你是死人啊!”里面没有人应声,她胸中的火苗一下子蹿起来了,一转眼燃起了熊熊烈火,今天怎么也压不住了,她也不想再压了,让它快意地燃烧吧!她握紧拳头使劲地捶着门,门被捶得山响,连门框也震动起来,门框与墙之间的缝隙里有细小的几颗沙砾沙沙地落下来。“你快开门!你这个死人!”她骂着粗话,把牙齿咬得紧紧的。当她听到里面还没有动静时,她就用脚了,用脚尖在门板上使劲踢了一脚,又踢一脚,她还是没有听见他起床开门的任何动静。她开始质问他:“我今天回来晚了一些怎么啦?不是公司里要开会吗?你一个大老爷们儿,整天躺在屋里睡觉,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说着,她竟然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诉说着:“我认识你算是倒八辈子霉了,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呢?”她又用脚踢了三下门板,门板发抖了三次,重新又安静下来。旁边的邻居已经有人抗议了:“吵什么吵,这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她隔着门开始警告他,你再不开门,我可要给你妈打电话了。别说我不给你留面子。她掏出手机,站在门前拨了婆婆的电话,楼里信号不好。她拿着手机换了一个地方。站到刚上来时路过的楼梯口,那个放花盆的地方,旁边的墙上有一扇窗户,信号总算好了一点儿,她拨通了老人的电话。她冲着电话哭诉了起来,说这种日子她真的过不下去了,她真的受不了了,再这么下去她早晚会被他折磨死,妈,你让我和你儿子离婚吧!我对这个家庭,这种日子早已不抱任何希望了。我这么晚下班回来,他在屋里关门睡大觉,不给我开门,外面正下着大雪呢,你说我这么辛苦到底图的是什么?我为这个家付出那么多,他一点也不体谅我,像这样的日子倒不如不过了,我一个人走算了,他我可管不了,由着他去吧,以后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以后再也不来往了……

她把电话啪的一声挂断了。她跟物业打电话,电话响着没有人接听。隔一会儿,她又打物业的电话。好半天才有一个低沉的男中音接起电话,问她有什么事。她告诉物业说自己出门忘了带钥匙,请物业帮忙开一下门。物业的那个男中音问她住多少号房,她告诉了房号,然后对方把电话给挂断了。她想象着,要不了多久,十五分钟或者是半小时,物业就会有人过来,带着铁锤、铁凿、钳子过来将这门上的锁拆下来,她就可以进屋去,进屋后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到拉杆箱里,明天天一亮就走。这种日子再也不能过下去了,想起来就是一场噩梦,自己真想早一点逃出这个梦境,越早越好……

半个小时过去了,楼梯间有动静,有两个男人从一楼上来了,其中的一个重咳嗽一声,楼梯间过道上的灯就亮了,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偶尔说一两句话,声音不高,讲得也不太连贯。她想物业的人真讲信用,说来就来了。她心头一喜,她希望两个男人中的一位拿着铁锤将门上的锁一锤敲下来,好让她早一点进屋里去,早一点逃离这个魔窟,以后永远也不到这里来。她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了,眼看就到三楼下面的楼梯了。她耐心地等着这两位物业救星的到来,她搓了搓快要冻僵的双手,在地上跺了几下早已冻僵的双脚。

两个人中的一位又一次咳亮了楼梯间的灯,他们已经往三楼上面来了。她站在楼梯口,瞧见这两个男人手中并没有拿什么铁锤、铁凿之类的东西。走在前面的那一个男的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方便袋,一只手还拿了一双一次性筷子,跟在后面的那个男的空着手,一只手插进牛仔裤的口袋里,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地向前走。她猛然发觉走在前面的那个男人竟然是她老公刘国民,后面跟的那个男人,她从来没有见过,不认识他是谁。她被眼前见到的惊呆了,天啊!他竟然不在家里。她仔细瞧看了他的双脚,脚上穿的正是她去年为他买的那一双白运动鞋,鞋帮子下端还沾有雪水和少許黄泥。她不敢相信她自己的眼睛,我的天啊!你居然还能站起来,走出门去,又走回来了,你,你还有这个本事?我还以为你已经瘫痪了,要我伺候你在床上躺一辈子呢。她上前在他的肩膀上打了一拳。他竟然愿意走出这间屋子了!真是喜从天降,她热泪盈眶。他说:“谁说我瘫痪了?我又重新站起来啦!你看看我给你买什么好吃的了?”他把方便袋提到她面前给她看,一股香菇炖鸡的香味扑鼻而来,还是热的。她看他,今天的气色不错,于是她想撒娇了,说:“还不快开门,迎本宫进去?”他说:“嗻!”。他将口袋里的钥匙串抖得响亮,开了门。屋内果然暖和得多,暖气片正向外散发着贴心的温暖啊!她这时把雪夜的寒冷和刚刚还向上蹿起的火苗、烈焰一股脑儿地关在了门外。

付金花进屋后老公刘国民告诉她,他的工作有着落了。老公向她介绍,这个陌生的男人是他高中时的同学,现在在城里做快递,已经做到快递公司的部门经理了。目前公司的业务很多,人手不够,想邀他去跟他一起干,一起去把这一片区域的业务承包下来。刚才就是他请刘国民到外面去吃饭,哥们儿多年不见一聊就聊得有一点晚了。那个男人向付金花微笑着点一点头,说:“我是国民的老同学,叫李强,国民一直叫我强子,你也叫我强子好了。”付金花握了一下强子的手,强子的手很厚实,又温暖,有些顽强。付金花说:“谢谢你强子,国民的事就拜托你了。”李强说:“应该的,应该的。”

刘国民让付金花趁热把香菇鸡块饭吃了。付金花说不急,说:“你们刚才喝了酒,我去给你们泡茶水去。”她转身进厨房,一会儿工夫张罗来一壶碧螺春,三个人围坐在桌旁,说着话。付金花把茶水给两人到上,喝着茶,说着话,透过窗户玻璃可以见到三个人都春风满面,喜气洋洋的,外面的风雪一直在下着,这个时候又下大了……

李强所在的公司在弘燕桥附近。公司租的是二层小楼靠北边的一部分,南边是一家广告公司,广告公司的一扇窗户向外支起,窗户玻璃上贴着一张大大的蒙娜丽莎画像的广告纸,下面有瓷砖公司的地址和联系电话,原来是一家瓷砖厂做的广告。李强的办公室在一楼,二楼的三间都是快递员的宿舍,有毛巾和床单晾在阳台上的铁线上,被风吹得迎风招展。“李经理早!”见李强夹着包过来,办公室里的两个年轻人都站了起来,打了招呼。一个理着板寸头二十六七岁的年轻人正在吃泡面。见李强进来他放下泡面,发现李强身后还跟着一个陌生人,他就拿眼睛不住地打量着来人。李强把包放下来,环顾着办公室说:“你们两个都在这儿呢。”李强向这两个年轻人说,“这就是我跟你们提到的我的高中同学,也是我最好的哥们刘国民,你们的刘哥。从今天起,在咱们的公司里跟咱们大家伙一起干。”另外的一个精瘦高个头的年轻人放下手中的快递单据,说:“刘哥好。”刘国民说:“你好,以后还请兄弟们多多关照。”小伙子说:“刘哥我叫邱有才,你叫我小邱好了。”刚才吃泡面的小伙子走过来,接过刘国民手中的行李包。包里只是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小伙子面带笑容,说:“刘哥,我叫王旭,他们叫我小王。”刘国民说:“小王好,请多多关照。”小王说:“刘哥客气了,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李强的办公室有两个门,前门和后门。从敞开的后门可以瞧见,屋后面还有一个带有围墙的院子。十四辆黄澄澄的快递三轮车这时候在院子里整装待发。就只等候小王的一声令下。小王吃完面前的一盒泡面,整了整衣领,端端地走到办公室南面的墙边,拿铅笔在考勤表上“满勤”的那一格上打了一个“√”。然后从物料架上郑重地取出一面红旗,这面红旗旗杆有30厘米,旗长15厘米,旗宽8厘米。小王拿起旗来走到后门,吹响了挂在胸前的铁哨子,哨声刚落,他站立在后院车队前面,周围一片寂静。十四位快递员精神饱满地坐在了快递三轮车的驾驶室里,静待着小王的命令。小王这时将手中的旗子向出口方向一挥,说一声“出发”。十四辆快递三轮车一齐发动,鱼贯而行,从后院的大门开出来。刘国民看到这里,说,搞得还挺严肃,还挺有型。李强给刘国民倒了一杯水,说,不严肃怎么办呢?现在咱们这个快递行业竞争可激烈呢,是月月有新公司开张,月月有旧公司关门。你不进取就面临淘汰。国民喝了一口水,说,我还从来没有干过这个行业。李强说,没有干过从现在开始干不也一样吗?李强说,小邱,你过来一下。小邱过来。问李经理有什么事。李强说,你把咱们公司的客户名册打印一份给刘哥熟悉熟悉。小邱说,是。

李强说,小邱是我们公司的业务精英,人挺能干。咱们公司80%的业务是他出面谈下来的。只是他的为人太精了,有些事放手让他去做我还不放心。小王可是一把做事的好手,又精明,又强干,在公司里人缘又好。刚说到小王,小王就从后门进来了。小王把旗子重新放好。放下旗子,小王说,李经理,华友世纪又打电话过来了。这事恐怕要你亲自跑一趟。李强问,华友世纪的业务还没有谈下来?小王说,没。李强说,小董干什么去了?是他的客户他怎么维护不好?小王笑了笑说,人家华友世纪业务经理说了,除非是邱有才去,他才可以签合同。李强说,那就让小邱去呗。小王说,华友世纪不属于小邱的区域,所以我不敢擅自做主让小邱去。李强说,有什么区域不区域的,先把客户谈下来才是头等大事。你让小邱去,回头我跟小董说。李强又说,小王,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做事不要那么拘泥。

下午李强开车领着老同学刘国民到公司的几家大客户那里去转了一遍,好让他先熟悉地形。快递工作地形熟悉了,才便于开展工作。晚上,李强把刘国民请到家里去吃晚饭。李强一家三口住在郊区的平房里。路有点儿远,不过开车回去不堵车半个小时也就到了。平房旁边是一个公园,晚上出来到公园里遛弯儿的老头老太太都要从李强住的小平房屋边经过。人多,热闹极了。李强的媳妇迎出来,说,经常听李强在我面前提起他有一个发小,也在本市,没有想到直到今天才见面。沙发上趴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在那里玩变形金刚。李强说,我结婚晚,我家孩子可要比你家孩子小七八岁吧!刘国民说,你是一心忙事业去了,哪像我。飯桌上,李强的媳妇张罗的一桌饭菜,花样齐全。先不用尝,光用眼睛看,刘国民就已经领略到女人厨艺的高超。尝过后,色、香、味都是家乡菜的风味。李强的媳妇是老家邻村的姑娘,是老家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能在一起讲家乡话,就也一起坐下来敬刘国民喝了几杯。一桌四个人,除了小孩一心只在变形金刚上之外,三个大人一杯一杯地喝酒。话题从城市回到农村,从农村又拐回到城市。只见人话、酒话,大话、小话,真话、假话都在慢慢地变成了候鸟,在桌面上空飞来飞去。说到辛酸处,都不免有些伤感。过后,三个人中两个男人都喝高了,国民就不回快递公司宿舍了,住在他们平房大厅旁边的一间耳房里。

一个星期后,付金花带了刘国民最爱吃的芝麻酱烧饼和无为板鸭来快递公司看刘国民。刘国民刚从沙发上睡午觉醒过来,眼睛还是红红的。模样看上去比离家时明显憔悴多了。女人心里一软,洒下了泪来。她问刘国民:“干活累不累?”他咬着烧饼,芝麻粒子从嘴角边滑下来,掉在衬衣前襟处,他也不抚一下。他一边吃一边说:“每天在大街小巷里疯跑,能不累吗?这活儿真是太苦了。”她说:“苦也要忍着,慢慢地就好了,万事开头难。”他说:“我怕我忍不了。媳妇,我现在开着快递三轮车一到人多的地方,我的身体就打哆嗦,生怕又撞了人,出点什么事。”付金花说:“不要说这不吉利的话!一个男人不经历一点挫折那叫什么男子汉?”刘国民不说话,默默地吃着他的烧饼和板鸭。他看见付金花起身扔下他走进了李强办公室后面的小间。这个小间里面有一张双人床,床头柜、桌、椅都有。这是李强有时候工作太忙,懒得回去,晚上在这里睡觉的地方。这个时候李强应该是在里面睡午觉。自己的女人推门进去,转身又把门关上了。她和李强在屋里说话,说了好半天。说话就说话关着门干什么?刘国民把六个烧饼和半只无为板鸭吃完,见自己的女人在房间里还没有出来。他走到水龙头边上去洗手,故意把自来水开得大大的,自来水撞击着洗脸池发出哗哗的声音。刘国民大声地咳嗽,咳嗽声马路的对面都听得见。付金花这时候拿手抚着头发推门出来,她的头发看上去有些凌乱。走出门后,不抬眼看刘国民,从办公室外的长沙发上取了她的手提包,说一声,我走了。也不说让刘国民送她的话,就出门奔公交车站去了。马路上正人来人往。路旁的槐树在阳光下向人行道上投印着一排杂乱无章的树影。

付金花再一次来看刘国民的时候是在傍晚,她一进门正好跟李强撞了一个满怀。李强让付金花在沙发上坐着等一会儿,说国民还在送快递,应该快回来了。付金花问李强,国民这一段时间干得怎么样。李强支吾着,没有回答她的问话。李强转过来问付金花工作忙不忙,业务多不多。付金花又问,李强似乎有些不耐烦了,说,等国民回来了你亲自问他。这时候小王正好从外面抱了一个大箱子走进办公室。他刚才到华友世纪去取回来了一个大邮件。他放下箱子,对付金花说,嫂子,不是我说,刘哥你真得好好地管一管。让他送快递,一天送不出去三五件,经常一找到可以睡觉的地方,就躺下来睡觉。前天中午,让他去一公司取一个文件。这么近的路,他去了两个小时还没有回来。我在屋里一等再等,打他电话他不接。我还担心他在外面出了什么事。到了下午三点多,我自己骑了电动车去了那家公司。你猜怎么着,在半道上,碰见刘哥他把自行车停在马路边上,躺在公园的石凳上睡着了,还打着呼噜呢。你说像这样干活怎么能行?听得付金花的脸上红一阵子,白一阵子,她觉得太不好意思了,起身说去一下洗手间。

清晨刘国民起身去一趟洗手间,从洗手间回来,走到走廊靠楼梯口处。他听到李强的办公室后面的小间里有一男一女在说话。说话声是沿着楼梯台阶一路传到二楼楼梯口的,说话声时高时低,有些听不真切。他正准备回宿舍再继续睡觉去,这时候他觉得女的说话的声音他听起来很熟悉。再一听,他浑身打了一个哆嗦,所有的睡意全被这个发现打消了。当他刚确定下来这个声音时,小间里传出了高跟鞋踩着地板走出来的声音。门被推开了。只见自己的媳妇付金花拎着那只手提包从小间里走了出来。她踏着欢快的步子走出屋,转身还把门给掩上,冲屋里高声说:“我走了。”说完笃笃笃地走出了办公室。

先是像有一桶冰水从头向脚底下浇了下来。接着刘国民的两只脚开始钉在了地上,拔不动。他双手握拳,全身发抖起来。有一秒钟,或者是三秒钟,他觉得这似乎不是真的,自己是在做梦,他往自己的脸上扇了一巴掌,感到了脸上的疼痛,证明这不是在做梦,这是真的。他的胸腔在这一刻开始引爆,胸腔连同着脑袋和四肢一同爆炸开了。他站不稳了。他变成了一头狮子,拿眼睛在墙根处寻找,墙根处除了一个方便面的塑料袋,什么也没有。楼梯口往走廊去不远的地方,靠墙立着一块断了一根横杠的铁架床木床板,断横杠下面的那一根四方形木横杠也向外拱起了,拱得三根固定横杠的铁钉都快露了尖头。轻轻一拔,横杠果然掉了,三颗锋利的铁钉还留在木横杠上,经过木头的长期摩擦,三根铁钉尖头的那一截被磨得发亮,闪着寒光。拿到手上一掂量,分量充足。刘国民抄起两尺来长的木横杠,大吼一声:“贱人,你给我站住!”话音未落,他舞起木横杠就奔下楼。女人已经走出门,快到马路旁边的公交车站了。他正准备追上去用手中的木杠结果这个贱人。他刚从楼梯上向下跑了六七步,突然感到下半身凉凉的,他这才想起自己下身只穿了一条短裤。他停止追赶,返回宿舍,把身上的衣服乱糟糟地套上,又重新抄起木横杠追到马路上。马路上已经不见付金花的影子。刘国民扔下木横杠。啊——他仰天发出一声大叫,跪倒在地上。这一刻他发誓要杀死李强,是李强勾引了他的媳妇,不杀李强誓不为人。

刘国民手持木杠到李强办公室后面的小间门前,发觉小间的门已经上锁了,李强不知去向。刘国民举起一把靠椅,向锁着的小间的门砸去,门碎了。他攻进小屋去,把屋里的东西上上下下砸了一个稀巴烂。又跑到办公室里,开始砸办公室里的东西,被宿舍里的快递员拦腰抱住,架了出去。

中午,刘国民拎来一桶汽油,站在办公室门外,叫喊着,让李强出来,要不然就纵火烧了这栋楼。快递公司的同事说,李强从早晨外出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我们也不知道他到底去哪里了。刘国民开始往地上倒汽油。汽油壶一开口,油味就升了起来,使办公室里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路上已经有不少人聚拢过来围观。他还在向外倒汽油,倒了一阵子汽油,摸打火机。他向下按打火按钮,按了又按,就是不出火。他一生气呼啸着把打火机扔到马路边上去了。三四个力气大的快递员跑上前来把刘国民按倒在地。手脚都用绳子绑了。围观的人群中有人报了警,警察一会儿开着警车来了。从警车上跳下一高一矮两名壮实的警察,把躺在地上的刘国民架上了警车,前后门都关严实了,警车向马路上开走。

刘国民从看守所里出来,他没有再去找李强拼命,心里的这一口气始终还在。他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屋里,发现自己的女人早已搬走了,人去楼空。自己原来的房间里住上了别人,自己的女人睡在了別人的床上。他刘国民要是还是个男人的话,这一口气一定要争回来,要不然就自己撒泡尿把自己呛死算了。刘国民走投无路来到他曾经睡过一个午觉的公园的石凳边,他在石凳上躺着,半个小时后他想出了一条计谋。他刘国民不再做莽夫,莽夫只会丢掉性命。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打定主意后,心才会安。心安的人可以办成事,有时候可以办成大事。

那天下午,李强把小邱找过来,跟小邱推心置腹地谈了一下午。至于谈了一些什么,没有在场的人当然不知道。他们是在办公室后面的小间里关着门谈的。小间被砸烂后,李强又将它按原样建好了。同事们只听到李强送小邱出门时对小邱语重心长地说,那就拜托兄弟了。小邱说好。

一天黄昏,一个把自己打扮得整整齐齐的男人在一家酒店里宴请了小邱吃饭,他们在一起谈得很愉快。两个男人达成协议,小邱承诺,将他目前所在公司的一半重要客户的资料转让给男人。男人承诺小邱,将来给出他公司一半的股份,作为对小邱的感谢。小邱说,刘老板果然是爽快人。兄弟我早就看出了刘老板不会久居人下。我果然没有看错人,跟你合作我觉得很开心。

这一年“十一”金秋时节,正是快递业务繁忙季。这座城市里的快递行业又迎来了一家实力庞大的快递公司,叫鹤啸物流公司。它一出现不到半年就将招商局大厦整栋大厦的业务一下子全部包揽了。很快这家公司又在开发区拿下了几座大厦的业务,又收购了几家小的快递公司。又过了几个月,这家公司把全市最大的快递公司顺水北进公司的业务也吸引去了一半,有不少客户找上门来要求同鹤啸公司合作,鹤啸公司的声誉一时间在行业内有口皆碑。

一天上午,鹤啸公司的总部办公室里迎来了一男一女两位客人。他们声称要见公司的刘总。工作人员拦住他们,说,刘总是你们想见就见的吗?两个人中的那个男的说,麻烦你去通报一声,就说他的老同学来拜访。他总不会连老同学都拒之门外吧!女的附和着说,就是啊!工作人员又一次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们一番,说,您稍等,我去通报一声。

一会儿,工作人员出来说,刘总让你们先到会客室等一会儿,他十分钟后就过来。工作人员把这两位客人安排在贵宾会客室里,给他们倒上茶水,陪他们静候。

刘总出现在走廊时,男客人立刻抢上去喊了一声:“国民。”刘总回过头来,见到男客人,他瞪了男客人一眼,双手的拳头情不自禁地握了起来。正准备向男客人冲过来。女客人赶紧跑出来,叫了一声:“国民,你要干什么?”刘总见到女人也在身边,火气更大了。有下属在隔壁房间里工作,他不方便发作。他用一只手抚了一下脑袋,转过身去,背向着他们,说:“你们走,你们快走,我永远也不想再见到你们。”

女人满脸喜悦地走上前去,上下打量了一遍刘国民,目光停在他的下巴上,见他的下巴上长出了一圈面包圈肉。女人说:“国民你胖了,也憔悴了。”男人不理她。女人说:“国民,你误会强子了,也误会了我。强子可是我们的大恩人呢。”“我误会你们?你这个贱人还好意思说误会?”刘总的气又上来了。女人说:“你真的是误会了。我今天来是想带你去一个地方,你敢跟我一起去吗?”

刘总让司机把这两个人安排在另外一辆车上,由他们在前面带路。司机跟着他们一路把车向郊区开去。房子还是那栋房子,一共有三间,中间是大厅,南边是卧室,北边有一间耳房。李强的媳妇迎出来叫了一声,国民。刘总轻轻地嗯了一声。沙发上没有见到趴在那里玩的小男孩,小男孩长到十二岁了,他正在屋里写作业。付金花把刘总迎进耳房。刘总看见耳房的布置同他们原来的房间一模一样。李强走过来,拍了一下刘总的肩膀,说,怎么样?你的媳妇没有瘦吧!我们一家三口把你的媳妇照顾得怎么样?刘总说,你们四人是这么住着的?李强的媳妇说,当然啦!金花从你们的出租屋那儿搬过来后一直同我们一起在这间耳房里住。她可是与我情同姐妹。刘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支吾着说,那你们当初是怎么一回事?付金花说,傻瓜,这些都是骗你的,是我和强子提前商量好,故意做给你看的,你还真信了。刘总恍然大悟。他问李强,小邱转移客户的事也是你暗中安排的?付金花说,当然是强子安排的,要不然你怎么迈出创业的第一步?你啊,真是个傻瓜。李强的媳妇说,好了,好了,你们一家人总算团聚了,了却了我和强子的一桩心愿。刘总还想说什么。李强碰了一下他说,国民,你看这是谁来了?

这时候从马路边停下一辆红色出租车,从车上走下来两位少女。刘总向她们看了半天,突然说,哎呀!这不是我们家的大蕊、二蕊吗?

两位少女迈着轻快的步子正向他们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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