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性速度下慢旅游发展思考——基于构建美好生活的视角

冯晓华，黄震方

(1.南京师范大学 地理科学学院，南京 210023；2.镇江市高等专科学校 人文与旅游学院，江苏 镇江 212028)

提要：随着科技的飞速发展和全球联系与竞争的加剧，速度和加速度已成为理解当代社会及世界变化方式的有效概念之一。在以速度和加速度为背景的现代性发展特征下，人们日常工作和生活的节奏越来越快，城市污染越来越重，人际关系的疏离感以及自身的焦虑感越来越强。为了缓解日常工作和生活压力，很多人把对实现美好生活的愿望寄托在了旅游生活中。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正是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的奋斗目标，应积极倡导和践行。笔者首先分析了现代性的速度特征及速度对现代人生活的影响，接着从心理、生活、文化、环境几方面分析了慢旅游对现代性速度的积极回应和平衡，提出以节奏舒适、文化真实、融入生活和低碳环保为典型追求的慢旅游，相较于传统旅游，具有明显的生活化特征，是传统旅游转型升级后的高层次市场需求，有助于平衡现代性速度，实现美好旅游生活，提升旅游幸福感，是新时代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追求的重要组成部分。

一、引言

现代性(Modernity)伴随着现代化的过程而产生、存在和发展，经历了政治革命、工业革命和科学技术革命之后形成，是现代化的价值取向和理论指向。工业革命以及科技革命不断发展的过程中，给人类社会带来了巨大的进步，生产力快速发展，加速了人类的文明进程。同时，现代性的变化性、不确定性和速度等特征也逐渐显现出来并不断增强。正如乔治·巴朗蒂耶所说“现代性的本质是运动和普遍的流动”[1]。速度和加速度成为理解当代社会及世界变化方式的有效概念之一[2]。随着世界的快速发展，劳动力的组织化、城市污染、日常工作和生活中人际关系的疏离催生了旅游的心理需求，人们希望通过旅游寻找理想中的美好生活。但令人遗憾的是，旅游本身是对现代社会效率主义和过度组织化的反抗，可这种反抗却也逐渐被过度组织化和理性计算。传统的大众旅游成为“被安排”的统一出行。旅游线路安排、景点安排、食宿安排被机械式操作成为典型的速度生活。里兹尔用旅游的“麦当劳化”形象地说明了传统大众旅游的高度组织化和效率中心主义[3]。这种快餐化、流水式的旅游方式，也是现代性速度催生的典型产物，在工业革命以来的现代性初期曾很好地适应了社会快速发展，满足了旅游者旺盛的出游需求。现在，世界很多国家已进入需求多元化的后工业时代，大多数旅游者也越来越成熟，旅游需求的多样化已越来越明显。高度组织化、程式化的传统大众旅游已越来越难以满足人们对美好旅游生活的追求，在这样的背景下，慢旅游应运而生。慢旅游是一种放慢节奏的旅游方式，是对旅游活动效率化和规模化反思后的产物，是对休闲心态调整、闲暇时间管理、旅游速度控制进行创新的结果，有助于平衡现代性速度、追求美好生活。

二、速度是现代性的重要特征

自工业革命以来，世界一直发生着显著的变动， 人们用各种方式描述社会变化的一些特征，如流动的现代性、信息社会、网络社会、风险社会等。速度和加速度成为理解当代社会及世界变化方式的有效概念之一[3]。根据德国历史学家彼得·博夏德的研究，近代社会文化的速度意识至少经历了3个累积性的发展阶段：第一个是 1800年以前的“加速起始阶段”，主要包括文艺复兴阶段和工业革命起始阶段；第二个阶段是处于1800—1950年左右的“加速阶段”，这是工业革命以来社会出现前所未有剧变的阶段；第三个阶段是1950至今的“高速阶段”，全球的产品更新、销售及消费速度都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4]。卡尔·马克思(1818—1883)、马克斯·韦伯(1864—1920)、格奥尔格·西美尔(1858—1918)生活在“加速阶段”，到齐格蒙特·鲍曼(1925—2017)、保罗·维里奥(1932—2018)生活在“高速阶段”，这些伟大的思想家在他们的作品中均有意无意地提到了现代社会的“速度”特质。可以看出，速度是现代性的一种重要特征。

生活在加速阶段的韦伯、马克思和西美尔，较早开始关注现代性速度，并从不同角度探究其根源。在信奉新教的北欧和北美早期工业社会，人们对工作充满热情，感谢上帝赐予他们的礼物。他们不断加快日常生活和劳动，促进技术进步[5]。在从宗教社会向世俗社会过渡时期，资本主义精神很大程度上源于当时的宗教追求，这可能确实是推动社会发展的根本力量。后来，资本超越了宗教的影响。资产阶级只有不断地革新生产资料，进而革新生产关系，进而革新一切社会关系，才能生存下去[6]。资本的集中使得少数人可以通过技术手段进行普遍的控制，人们的生活和工作条件逐渐变得被动和消极。资本的逐利性决定了资产阶级在生产工具、技术、生产关系，甚至一切社会关系上的不断革命。社会的速度也受到资本速度的控制，整个社会呈现出不断加速的状态。

到了维里奥和鲍曼生活的高速阶段，现代性的速度特征越来越明显。随着现代化的不断发展和演变，发达国家和一些发展中国家相继进入了大众消费社会。在生产相对过剩的背景下，技术竞争更加激烈。保罗·维里奥对这一现象表达了尖锐而强烈的看法。在他看来，“掌握速度就可以掌控权力，即速度政权(dromocratie)”[7]，人类历史上对财富和权力的追求是一个竞赛，竞争的核心是速度。工业革命塑造的现代性是随时准备与他人争夺权力的现代性。谁有速度，谁就有绝对的力量统治世界。

速度和创新给人们的生活和工作带来了意想不到的便利，许多人享受并依赖这种现代性。但与此同时，一些人在如此令人窒息的速度面前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不断探索着缓解的方法。他们想让自己的生活按照自己喜欢的节奏前进，而不是被速度的大潮推着向前。这些人开始反思现代性的速度，并试图通过各种社会运动来平衡现代性。20世纪80年代至21世纪初，以慢食、慢城、慢旅游等为主要内容的“慢”运动思潮全面发展，已成为一场对抗现代性速度的社会运动。

二、速度对现代人生活的影响

(一)使人思考弱化

在历史唯物主义的存在论视域中，资本是现代性的本质范畴。资本追求增值及利润最大化的本性是资本现代性生成的内在驱动力[8]，尽其所能冲破一切空间和时间的限制，不断改进机器和技术水平，提高劳动生产率，快速地变换着人们的消费对象。“从这个时候起，身体就被放在一边，给人一种无形的、非物质的速度、纯粹的速度、真实的速度和迷人的速度”[9]。资本现代性推动着大量信息和新事物的快速出现，很多人逐渐习惯了被动选择的生活方式，主动思考的习惯在弱化。尽管这种变化不全是因为技术革命而引起，但毋庸置疑的是现代社会少数人不断快速的技术创新，却使大多数人养成了严重依赖技术的习惯。在追逐速度和潮流的过程中，大多数人慢慢淡忘了自己的初心，很少有时间能停下来安静地问问内心的想法，不经意地淹没在生活和工作的洪流中。要想改变这种糟糕的情况，必须有足够的时间、温和的节奏、未完全被资本左右的环境，让头脑自由思考，这通过慢旅游等慢运动似乎是可能实现的。

(二)使人容易遗忘

速度给人类的礼物是“遗忘”。随着信息技术的发展，人们扩大了视野，足不出户就能瞬间实现对全世界重要事件的浏览。人们总是收到堆积如山的信息，但其中绝大部分很快就被遗忘。在过去，他们得到的信息较少，但他们几乎能记住所有的信息。在商品消费方面也是如此。新产品总是来得快去得快，人们很容易就会忘记他曾经用过的商品。他们买得越多，忘记得越多。举个例子，如果你一天只接收10条信息，每一条都记得很清楚，你当天信息的记忆和获取率就是100%；如果你一天接收100条或者更多的信息，然后忘记了90条或者更多，你当天信息的储存仍然只有10条或者更少。廉价的通信意味着信息的迅速到来，这意味着人们被信息淹没，意味着已经获得的信息很容易被遗忘或抛弃[10]。在匆忙的工作和生活中，绝大多数人的生命过程变得浮躁而轻浅，不再厚重。在慢节奏的旅游中，也许可以让人们的心安静下来，欣赏和记忆生命中的美好。

(三)使人孤独又焦虑

在现代，街道上到处快速行驶的汽车和匆忙的人群使城市充满活力。事实上，许多人在远离家人的城市快节奏地工作和生活着，很少有充裕的时间与家人相聚，大多时候只能通过电话或网络联系。而在工作场所，人们更倾向于因为工作需要而联系和交谈，很少有人能在工作之余成为深入交流的好朋友。同时，由于沉迷于速度，当人们焦虑的时候，他们如何有好的心情与他人交流呢? 过度的忙碌和压力导致很多人没有时间和心情去交流，孤独感越来越强，感到焦虑和不耐烦，从而容易造成人际交往恶性循环。对于现代人沟通和对话显得尤为重要。正如马歇尔·伯曼所说：“在这种背景下，沟通和对话既成为幸福的必要条件，也成为幸福的主要来源”[11]。当日常工作和生活中的孤独感越来越强时，现代城市人之间的疏离促使他们去别处寻求理想中的美好生活。在慢旅游时，人们能在一种轻松释放的状态中找回自我，更好地了解自己和他人；或认识其他游客；或与旅游地的一些居民成为好朋友；或加深与家人、朋友、同学间的感情。

三、慢旅游对现代性速度的积极回应

(一)慢旅游的缘起

进入21世纪，人们纷纷意识到为追求速度付出的代价。一场缓慢的速度革命开始了。很多人正在重新利用时间，放慢节奏，从而过上更快乐、更健康、更有成效的生活[12]。1986年，罗马的卡洛·佩特里尼抗议麦当劳在意大利广场开业，开启了慢食运动(Slow food)，其核心目标是促进当地食品生产和传统烹饪[13]。目前，慢食协会已经扩大到超过10万名成员，在150多个国家设有分支机构。慢食运动的延伸——慢城运动(Cittaslow)，于1999年生诞生于于意大利奥维多，其目标包括通过放慢城市的整体节奏来提高城镇的生活质量，特别是城市对空间的使用，以及生活和交通的流动[14]。卡尔·奥诺雷在《赞美慢》一书中探索了慢哲学如何应用于人类的每一个领域，并创造了“慢运动”一词。他将“慢”定义为以正确的速度尽可能多地做事，而不是尽可能快地做事[15]。“慢”一词后来被用于各种活动和文化，包括慢旅游(Slow tourism/Slow travel)。

自马托斯首次提出“慢旅游”[15]一词到现在，已经有16年了。慢旅游倡导游客在旅游目的地时像当地人一样生活，避免商业上的刻板印象和陈词滥调，从容地去了解一个地方，在当地生活体味和慢慢感受，这样游客才能了解目的地真实的一面。游客以较慢的速度旅游，很重要的一个方面是基于可持续发展理念和负责任的态度，在旅游过程中爱护旅游目的地并积极有效的探索其自然和文化，为了人类共同的福祉而保护这些无价的财富。自慢旅游概念诞生以来，始终坚持与其他慢运动合作，唤醒人们慢下来，与浮躁做斗争，专注于个人精神的成长以及自然和社会的可持续发展，是一种负责任的旅游方式，值得关注。

(二)慢旅游特征

说到慢旅游，我们首先注意的就是速度和时间。马托斯首先注意到“社会节奏的加快使人们意识到在工作、家庭生活和休闲时间之间寻求新的平衡”，并认为“当今旅游领域需要考虑的趋势之一是慢旅游”[15]。慢旅游鼓励人们对所游览的地方深怀敬意，欣赏它的独特性并愿意去适应，而不是希望这个地方去适应游客。真正的慢旅游必须遵循的基本原则是花时间去关注一个特定的地方。花时间意味着改变日常的作息时间，与当地居民和谐相处，并尊重他们的文化。“慢”是指控制自己的生活节奏，是慢旅游的根本要求之一[16]。慢节奏，无论是简单地逃避和缓解快速的生活压力，还是经历深刻的个人反思和成长，似乎都是现代性晚期产生的需求[17]。目前，现代社会和大众对速度的追求过于狂热。慢旅游通过与当地居民建立良好的关系，引导游客拥有一种体现时间价值的生活方式，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缓解速度崇拜[18]。慢旅游的原型可以追溯到19世纪中期的美国或英国。大多数人的旅游都是离开家，去一个地方，通常是去海边，住酒店、租公寓或拜访朋友或亲戚(这样的旅游通常被称为VFR)。他们通常度假1～2周之后回家。大多数家庭年复一年地去同一个地方旅游，即使是现在，许多人仍然每年去一个地方玩几个星期。在世界各地，也常常可以看到很多慢旅游的实践活动。每年有数以百万计的游客通过野营、租房甚至是第二个“家”的方式度过他们的假期。他们完全沉浸在旅游目的地的环境之中，吃当地的美食，饮当地的酒，骑车或步行，随处游逛[19]。

综合分析目前学界普遍讨论的慢旅游特征，主要集中在以下5个方面：一是旅游的节奏以“慢”为主，不是为慢而慢，适合自己的就是最好的。从自己的内心出发，随性而放松；二是在同一个旅游地停留的时间比较长，不再是匆匆过客，而是安安静静地住下来，像当地人一样生活，不紧不慢地去了解和熟悉一个地方(与生活型旅游有交集)；三是旅游过程中倡导选择低碳绿色的交通方式，尽量避免航空、自驾，多选择火车、轮船、公共汽车、骑行、徒步等交通工具(与低碳旅游有交集)；四是游客在旅游地停留期间，不再局限于已开发好的景区，而是对旅游地的一切自然和文化都可能感兴趣并欣赏和体验，更倾向于体会和融入旅游地的整体环境和氛围(与全域旅游有交集)；五是游客对真实的追求非常强烈，尊重旅游地原始的自然和文化生态，反对过度商业化包装的非真实产品(与生态旅游、可持续旅游有交集)。可以看出，慢旅游与很多旅游方式有重合的部分，是当前最具正能量集成性的一种旅游活动类型，有助于实现游客的美好旅游生活，提升旅游幸福感，平衡现代性速度在惯常环境带给人们工作和生活的压力，发展潜力巨大。

(三)平衡现代性速度，开启慢旅游生活

作为世界“慢运动”的重要组成部分，慢旅游与慢食、慢城、慢生活、慢艺术等一起，逐渐形成了一种对抗现代性速度的力量。资本推动的现代性速度对人类的影响是巨大的，使人们的生活和工作更为便捷和丰富，也不可不免地产生负面产品。这些不仅体现在人类社会的方方面面，也包括我们生存的环境。根据旅游活动所涉及的范围，这里主要基于笔者对现代性速度和慢旅游特征的思考，初步探讨慢旅游在人们的心理、生活以及对待文化和环境的态度和行为等方面对现代性速度负面影响所具有的平衡作用(见表1)。总体来看，起源于慢食、慢城的慢旅游，同样有着尊重时间、尊重文化、尊重自然等特点，是平衡现代性速度的积极反应，有助于实现人们追求美好旅游生活的愿望，提升旅游幸福感，将成为未来旅游发展的重要趋势。

表1 慢旅游对现代性速度下人们生活的平衡

四、讨论

随着科学技术的不断进步，对资本的无尽追求促使人类不断创新和改变世界，以速度认识和征服世界。现代性的速度特征不再是发达国家所独有，它已经传播到世界各地，几乎所有人都身处其中。人类就像坐上了一辆高速列车，匆匆向前，却不知道列车的终点在哪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减速或者如何减速才能欣赏路边的美景，享受美丽的旅程。从目前的迹象来看(如亚马逊的机器人监控器[20]和中国互联网公司的996工作系统[21]等)，人类追逐财富的愿望和能力似乎越来越强，社会的加速还会长期存在并愈演愈烈。为了不被淹没在这一迷失自我的速度浪潮中，更多的人在努力找到自我，试图摆脱物质、资本和权利的约束。

当越来越多的人有这样的梦想时，慢旅游变得越来越受欢迎。慢旅游的出现也许可以为旅游业注入新的活力，也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日益加快的全球速度。慢旅游可以满足那些想要放慢脚步的人，为他们提供探索大自然的机会，在旅游情境下以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和思考[22]。当人们放慢旅游的脚步时，可以反思一些在忙碌的生活和工作中没有时间去思考的问题：为什么旅游? 应该过什么样的生活? 怎样才能让世界变得更美好? 这些问题可以加深人们的旅游体验，并帮助人们实现自我认识的回归。

事实上，不仅许多游客在不知不觉中从事慢速旅游，而且许多供应商也在不知不觉中提供包含许多“慢”活动的假期和景点[23]。马托斯将慢旅游作为一个旅游概念提出来，像曾经被认为是正常生活的许多方面(例如，有机农业或有机鸡蛋)一样，新实践的出现凸显了差异，并促使对曾经被接受的实践和价值观进行重新评估。通过这种方式，“慢旅游”概念作为一种与许多当代主流旅游实践形成对比的旅游形式出现，并与慢食和慢城等“慢”品牌以及品味和幸福等概念联系在一起。虽然包括慢旅游在内的慢运动只是对抗现代性速度的一种微弱力量，但它仍然表明许多人想要更清晰地审视自己的内心，是平衡现代性速度的一种有效途径。它不应该只是昙花一现的时尚，我们应该关注这一旅游方式的发展趋势，做更多更深入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