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知越灵活，句子理解越快? *

齐 冰 李秋莹 李雨薇 宋耀武

(河 北 大 学 教 育 学 院，保 定 071002)

1 引言

语言表达的方式灵活多样，肯定、否定和反问是三种常用句式（张云秋, 2002）。正着说、反着说、问着说都能表达同样的意思，这是句式与语义不一致现象。该领域研究聚焦于语法和语义哪个对句子理解的作用更大（赵雪汝等, 2014）。与上述视角不同，有研究开始关注语法-语义同时加工能力对阅读的影响（Cartwright, Bock, Coppage,Hodgkiss, & Nelson, 2017）。根据阅读的驾驶模型，正如司机要整合影响驾驶的多种因素，阅读者也要统筹协调语音、语义、语法、阅读策略等多种表征，而认知灵活性在其中发挥重要作用（Cartwright & Duke, 2019）。目前，认知灵活性促进阅读的支持证据主要来自语篇理解（Cartwright et al., 2017）。句子理解是否也受到认知灵活性的影响尚不明确，对此问题的澄清有助于丰富句子理解相关理论并为句子教学实践提供启示。

认知灵活性是在不同任务间转换时进行快速心理重组的能力（Braem & Egner, 2018）。认知灵活性包含一般领域认知灵活性和特殊领域认知灵活性。前者指各认知领域都普遍存在的灵活性，后者指某些特殊认知领域（阅读、数学、音乐等）中表现出来的灵活性。阅读领域认知灵活性包含语音-语义灵活性和语法-语义灵活性。语音-语义灵活性是同时加工书面文字语音和语义表征的能力（Cartwright, 2002）。语法-语义灵活性是同时加工书面文字语法和语义表征的能力（Cartwright et al., 2017）。研究表明，一般认知灵活性（闫嵘, 俞国良, 2006）、语音-语义灵活性（齐冰, 2013; Cartwright, Marshall, Huemer, & Payne,2019）和语法-语义灵活性（Cartwright et al.,2017）都对语篇理解具有重要作用，且语音-语义灵活性比一般认知灵活性对语篇理解的贡献更大（Cartwright, Marshall, Dandy, & Isaac, 2010）。相比之下，认知灵活性与句子理解关系的研究较为有限。仅有的一项研究表明，语音-语义灵活性比一般认知灵活性对句子理解准确性的贡献更大（Knudsen, De López, & Archibald, 2018）。而语法-语义灵活性与句子理解关系的研究尚未见到。综上，本研究推断，语法-语义灵活性比一般认知灵活性对句子理解的贡献更大。

简单句理解常采用句子核证、探测-再认和词汇判断范式（李莹, 2016）。复杂句（包含从句或否定）理解常采用句子合理性范式（Malyutina &den Ouden, 2017; Sherman, 1976）。有研究采用句子合理性范式证实一般认知灵活性显著预测句子理解准确性（Goral et al., 2011）。在该研究中句子内容明确而具体（如“因为顶灯关着，所以房间是暗的”），灯的开关状态与房间明暗之间存在因果关系，适于采用语义合理性任务。而本研究涉及多重否定句、反问句等复杂句式，不适于采用句子核证、探测-再认和词汇判断范式，且句子内容较抽象（如“难道我们可以打扰同学们学习吗”），也不适于采用语义合理性任务。此外，对于因变量指标，有研究只考察正确率（Knudsen et al.,2018）或反应时（Kaup, Lüdtke, & Zwaan, 2006），也有研究同时考察正确率和反应时（Darley, Kent, &Kazanina, 2020）。研究表明对正确率（Malyutina &den Ouden, 2017）和反应时（Sherman, 1976）进行对数转换能有效减小极端值等因素的影响。因此，本研究设计语义肯定性任务来考察认知灵活性对句子理解的作用，并对正确率和反应时进行对数转换。

综上，一般认知灵活性和语法-语义灵活性与语篇理解关系密切，但二者与句子理解的关系还有待探讨。本研究关注：第一，是一般认知灵活性，还是语法-语义灵活性对句子理解的作用更大？第二，认知灵活性对不同句式句子理解的作用有何不同？此外，汉语包含语素、词、短语、小句（单句）、复句、句群、句子语气7 种语法实体（邢福义, 1995）。短语是结构比词复杂而比句子简单的独立语法实体。表示肯定意义的双重否定短语在语法和语义上相互对立，其较大的注意焦点转换需求有利于考察个体同时加工语法和语义表征的能力。因此，本研究以双重否定短语作为语法-语义灵活性任务材料。

2 研究方法

2.1 被试

选取河北省某大学58 名本科生（男生31 名）为被试（M=21.36 岁,SD=0.61 岁）。所有被试身体健康，视力或矫正视力正常，之前未参加过类似实验，实验结束后得到一个小礼物。

2.2 实验材料

2.2.1 威斯康星卡片分类测验

采用威斯康星卡片分类测验中文版考察一般认知灵活性（刘哲宁, 1999）。将总应答数（responses answer, Ra）作为一般认知灵活性指标（何淑华, 静进, 2008）。Ra 反映认知转换能力，Ra 数值越大则表示一般认知灵活性水平越低。

2.2.2 语法-语义灵活性任务

为了考察语法-语义灵活性，参照前人范式（Cartwright et al., 2017）编制语法-语义灵活性任务。任务材料是双重否定短语和肯定短语（见图1）。短语均采用简单熟悉汉字，4 名汉语言文学和心理学教授参与了短语材料合理性讨论。37 名不参加正式实验的大学生在5 点量表上（1=非常不熟悉或非常不合理, 5=非常熟悉或非常合理）评定短语熟悉性（M=4.64,SD=0.48）和合理性（M=4.55,SD=0.49）。主试在指着矩阵的同时进行示范：“这里有一些卡片，请你同时根据语义和表达方式来分类。看，‘不是不听’和‘肯定会听’意义相同，放在横线以上；‘非笑不可’与‘肯定会笑’意义相同，放在横线以下。‘不是不听’和‘非笑不可’表达方式相同，放在竖线左边；‘肯定会听’和‘肯定会笑’表达方式相同，放在竖线右边。”确认被试理解后进行4 组练习，之后进行正式测验。正式测验包含4 组卡片（每组4 个短语），呈现顺序随机。为每组卡片分类计时，如果被试分类正确，要求其口头说明分类理由，如果被试分类错误，主试会给出正确分类，并要求被试口头说明主试正确分类的理由。准确性计分方法如下：对于每组卡片，被试分类和理由都正确计3 分，被试分类错误但对主试正确分类给出正确理由计2 分，被试分类正确但给出理由错误计1 分，被试分类和给出理由都错误计0 分。最终将准确性总分除以每组平均分类时间，再乘以100，得到语法-语义灵活性分数。

图1 语法-语义灵活性任务示例

2.2.3 语义肯定性任务

为了考察句子理解，参照语义合理性任务（Goral et al., 2011）编制语义肯定性任务。句子均由14 个简单熟悉汉字组成，不含把字句和被字句，句子熟悉性（M=4.40,SD=0.53）和合理性（M=4.26,SD=0.64）的评定过程与语法-语义灵活性任务相同。句式包含一般肯定句（如“我们都很同意中队委员会的决定”）、一般否定句（如“我们不应该惹自己的亲人们生气”）、肯定反问句（如“难道我们可以随地乱丢香蕉皮吗”）、否定反问句（如“你怎能不想办法克服这个困难呢”）、双重否定句（如“他昨天晚上说的话未必没有道理”）和三重否定句（如“我不得不说她不是一个认真的人”）。每种句式10 个，共60 个句子。电脑屏幕呈现注视点“+”500 ms，然后随机呈现一个句子，要求被试又准又快地进行判断（一半被试，肯定意义按“J”键，否定意义按“F”键；另一半被试反之）。练习提供“正确”或“错误”反馈，正式实验不予反馈。

2.3 实验程序

在安静实验室中对被试单独施测威斯康星卡片分类测验、语法-语义灵活性任务和语义肯定性任务，任务顺序在被试间平衡。充分练习以保证被试理解任务要求。整个实验约20 分钟。

3 结果

首先删除每种句式下低于正确率2 个标准差的数据（11 名被试），剩余47 名被试平均正确率为93.96%（正确率范围为83.00%～100%，SD为4.28%）。然后删除每位被试反应时2 个标准差以外的数据（赵雪汝等, 2014），删除率4.60%。最后对正确率和反应时数据进行对数转换（Malyutina &den Ouden, 2017）。

3.1 描述统计

如表1 所示，语义肯定性任务的更快反应并未导致正确率下降，排除速度-准确性权衡的影响。分别对经过对数转换的正确率和反应时进行6（句式：一般肯定、一般否定、肯定反问、否定反问、双重否定、三重否定）×2（性别：男、女）两因素重复测量方差分析，句式为组内变量，性别为组间变量。正确率结果显示：句式主效应显著，F(5, 225)=13.88，p＜0.001，=0.24，一般肯定句正确率最高，一般否定句和三重否定句正确率最低。反应时结果显示：句式主效应显著，F(5,225)=36.09，p＜0.001，=0.45，一般肯定句反应最快，三重否定句反应最慢，肯定反问句反应显著快于否定反问句。性别主效应显著，F(1, 45)=18.22，p＜0.001，=0.29，男生反应显著慢于女生。其余主效应和交互作用均不显著。独立样本t检验结果显示，男生（M=99.00,SD=22.03）在威斯康星卡片分类测验中的总应答数显著多于女生（M=86.00,SD=19.01），t(45)=2.15，p＜0.05；男生（M=24.44,SD=4.79）在语法-语义灵活性任务中的得分与女生（M=25.82,SD=5.67）差异不显著，t(45)=-0.90，p=0.37。

3.2 相关分析

控制性别作用后，对认知灵活性与不同句式的句子理解对数转换正确率和反应时分别进行偏相关分析（见表2）。结果显示，一般认知灵活性和语法-语义灵活性与不同句式句子理解正确率相关均不显著，不再进行回归分析；一般认知灵活性只与一般肯定句理解反应时显著相关，语法-语义灵活性与各句式句子理解反应时均显著相关。

表1 男女生的语义肯定性任务平均正确率（%）和反应时（ms）

表2 一般认知灵活性和语法-语义灵活性与不同句式句子理解之间的偏相关

3.3 回归分析

为考察一般认知灵活性和语法-语义灵活性对句子理解速度的不同作用，分别以不同句式句子理解对数转换反应时为因变量，运用分层回归分析将自变量分步骤进入方程（见表3）。

第一步，让性别进入，结果显示该变量显著预测各类句子理解反应时；第二步，让一般认知灵活性进入，结果显示该变量只显著正向预测一般肯定句理解反应时（8%），p＜0.05；第三步，让语法-语义灵活性进入，结果显示该变量显著负向预测各类句子理解反应时，ps＜0.05。值得注意的是，语法-语义灵活性（17%）比一般认知灵活性（8%）对一般肯定句理解反应时的预测作用大。语法-语义灵活性对肯定反问句（16%）比对否定反问句理解反应时（9%）的预测作用大。

表3 以不同句式句子理解对数转换反应时为因变量的分层回归分析

4 讨论

4.1 认知灵活性对句子理解准确性的作用

正确率结果显示，认知灵活性与大学生句子理解准确性关系不大。这与一般认知灵活性显著预测儿童（Knudsen et al., 2018）和老年人（Goral et al., 2011）句子理解准确性的前人研究结果存在差异。一般认知灵活性反映在非文本表征间灵活转换的能力，有助于阅读者高效协调多种策略和加工过程（激活先前知识、设定目标、做出预期、提出问题等），从而准确理解句子意义。一般认知灵活性（Reimers & Maylor, 2005）和句子理解准确性（Joseph & Liversedge, 2013）在生命全程呈倒U 型发展，儿童和老年人的一般认知灵活性和句子理解准确性都较低。根据补偿假设理论，那些表现比其年龄预期更好的儿童/老年人能够募集更多认知能力来弥补年龄带来的认知不足/认知衰退（Cabeza, Andersen, Locantore, &McIntosh, 2002）。因而相对高水平的一般认知灵活性有助于提升儿童/老年人的句子理解准确性。但是大学生的一般认知灵活性和句子理解准确性水平都较高，因而即使一般认知灵活性相对较高也不足以提升句子理解准确性。此外，语法-语义灵活性对大学生句子理解准确性的作用也较弱，其内在机制有待探究。

4.2 认知灵活性对句子理解速度的作用

与正确率结果不同，反应时结果显示，认知灵活性与大学生句子理解速度关系密切。第一，是一般认知灵活性还是语法-语义灵活性对句子理解速度的作用更大？结果显示，一般认知灵活性只显著预测一般肯定句理解速度，而语法-语义灵活性显著预测一般肯定、一般否定、肯定反问、否定反问、双重否定和三重否定句理解速度。在控制了一般认知灵活性的作用后，语法-语义灵活性仍能解释一般肯定句理解速度17%的变异。这表明，与一般认知灵活性相比，语法-语义灵活性是预测大学生句子理解速度更为有效的指标。换言之，阅读领域认知灵活性比一般领域认知灵活性对阅读理解的贡献更大。本研究从语法-语义灵活性角度进一步证明了阅读领域认知灵活性对阅读理解的重要作用。语法-语义灵活性反映个体同时整合文本多维表征的能力（Cartwright et al.,2017）。句子理解涉及语音、语义、语法、字词、句子以及背景知识之间的转换。高水平语法-语义灵活性有助于个体更快激活多种表征、更迅速地做出评估并选择最优解释，从而快速通达句子意义。而低水平语法-语义灵活性个体需要更多时间来完成上述加工，句子意义通达较慢。

第二，认知灵活性对不同句式句子理解速度的作用有何差异？就一般认知灵活性而言，其作用只体现在一般肯定句理解速度上。一般肯定句是本研究六种句式中最简单的句式（平均正确率接近100%且速度最快）。高水平一般认知灵活性通过促进一般肯定句阅读过程中的目标驱动行为（回视、跳读、寻找特定信息等）进一步加快了理解（Kieffer, Vukovic, & Berry, 2013）。其他句式相对复杂：要么包含否定词，要么包含反问语气，抑或兼而有之。高水平一般认知灵活性也不足以加快其理解速度。

就语法-语义灵活性而言，其对肯定反问句比否定反问句理解速度的贡献更大。本研究中肯定反问句的反应快于否定反问句，这与先前研究一致（赵雪汝等, 2014）。肯定反问句（如“难道我们可以随地乱丢香蕉皮吗”）仅通过反问语气实现从肯定到否定意义的一次转换即可。而否定反问句（如“想取得好成绩怎能不刻苦学习呢”）要经过从肯定到否定再到肯定的两次转换。因而肯定反问句的加工速度比否定反问句更快。尽管如此，肯定反问句没有否定词，而是通过反话正说的方式委婉表达否定意义，间接性、主观性更强（张谊生, 2015）。而否定反问句中强烈的反问语气弱化了否定词的否定意义，从而使总体的肯定意义更为直接。甚至有研究者认为否定反问属于汉语惯用结构，可不通过语用推理直接得出肯定意义（张焕香, 2013）。因而语法-语义灵活性对表达相对间接的肯定反问句理解速度贡献更大。

4.3 教育启示

本研究结果对于句子理解教学具有重要启示。从不同句式句子理解的结果可见，一般肯定句理解的准确性最高、速度最快，三重否定句理解的准确性最低、速度最慢。并且男生句子理解的速度慢于女生。这提示，句子理解教学实践中要注重增强学生的复杂句理解能力，并着重提升男生的句子理解速度。从认知灵活性与句子理解关系的结果可见，认知越灵活理解越快。这提示，可以通过训练认知灵活性来提升句子理解能力。已有研究表明，语音-语义灵活性训练有效提升了儿童的阅读理解水平（Cartwright, 2002）。但到目前为止，语法-语义灵活性干预研究尚未见到。语法-语义灵活性任务简短易操作，既可作为测查任务，也可作为训练任务。语法-语义灵活性训练为句子理解教学和干预提供了新的切入点。

4.4 不足与展望

本研究也存在一些不足。第一，灵活管理多种心理表征的能力和句子理解能力会在个体的一生中持续发展。本研究对象只是大学生，未来研究可从发展角度选取不同年龄段个体（特别是儿童）探究认知灵活性与句子理解的动态关系。第二，本研究只采用双重否定短语在短语水平上考察语法-语义灵活性，未来研究可选取不同类型短语，也可在句子水平上考察语法-语义灵活性，以期全面了解语法-语义灵活性在句子理解中的作用。

5 结论

在本研究条件下得出以下主要结论：（1）一般认知灵活性只显著预测一般肯定句理解速度，语法-语义灵活性显著预测一般肯定、一般否定、肯定反问、否定反问、双重否定和三重否定句理解速度；（2）语法-语义灵活性比一般认知灵活性对一般肯定句理解速度的预测作用更大；（3）语法-语义灵活性对肯定反问句比对否定反问句理解速度的预测作用更大。这表明语法-语义灵活性比一般认知灵活性对句子理解速度的贡献更大，并且认知灵活性对不同句式句子理解速度的影响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