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晓迪
《大理寺日志》白猫少卿勇探奇案
导演槐佳佳
总制片边曦
公元690 年,大唐,东都洛阳。来自河南乡下的小伙陈拾,到洛阳寻找失踪的哥哥,阴差阳错来到大理寺,做了一名杂役。陈拾的任务,是给一名特殊囚犯送饭。当他顺着台阶,颤巍巍地走进地牢,一只带着粉红色肉垫的猫爪从身后伸出。随后,一只白猫,瞪着黄澄澄的大眼,在黑暗中现身。伴随着一句划破夜空的嘶吼“么嗷——猫”, 动画《大理寺日志》第一集落下帷幕。
随之落下的,还有制作组悬着的心。上线B 站那一天,好传动画的办公室,大家齐刷刷看着电视里的弹幕。当放到片尾曲《少卿游》时,满屏的“辛苦了”飘过。“这帮孩子当时就不行了,哭成一片,说苦了这么多年,终于值了,还能再战500 年。”总制片边曦笑着讲起那天的情形,声音微颤,身边坐着导演槐佳佳——在公司,这对夫妻被称为“阿八”和“佳佳”。《大理寺日志》是他们迄今耗费最多精力的作品,“到最后自己都疲了,看不出这东西到底是好还是坏了”。
而那些满满当当飘过屏幕的“辛苦了”,或许就是答案。这部国产4 月新番,正在各个平台迅速蹿红,不仅斩获B 站9.8、豆瓣8.9 的高分,更收获无数“自来水”的助推,“年度国漫之作,必有其姓名”。
《大理寺日志》改编自漫画作者RC 的同名漫画。香港导演徐克的《狄仁杰之通天帝国》里有一位“白发鬼探”裴东来,RC 特别喜欢这个角色,画了一系列同人漫画,起名《大理寺外传》。
4 年后,好传动画开发部的海格,把RC 和《大理寺外传》介绍到公司。一帮人开脑洞,决定摆脱同人,再画一部独立的故事。电影中,裴东来身患白化病,RC 重新設计形象时,将他改为一只白猫,起名李饼。
2015 年,《大理寺日志》开始连载。故事背景设置在唐朝武明空(原型为武则天)时期。李饼本是李唐皇室,父兄反对武氏篡权,以谋反之罪遭问斩,他受牵连,被投入狱中,化为猫形。不久,武明空登基,大赦天下,李饼被任命为大理寺少卿。自此,白猫少卿带领着一班活宝手下,“爪诛佞臣,齿啮妖魔,剑护洛阳,声震神都”。
2016 年4 月,好传动画决定将其拍成动画。槐佳佳担任导演,边曦担任总制片。
前期筹备,断断续续花了10 个月。为了还原盛唐气象,槐佳佳和同事去了洛阳,明堂、定鼎门、通天浮屠、龙门石窟,每天密集地看,人晒得黢黑。美术组还去了正定和西安,在山西佛光寺拍了许多照片。他们甚至跑了一趟京都,看“唐味儿”庭院的色彩、植物和布置。
团队所有人都经历了一段“恶补”的日子。美术导演做了好多如何画古代建筑的PPT,打印出来几大本,让场景组啃了3 个月,每做好一批建筑设计图,就送到天津大学,请古建研究院的老教授给把关挑错。
这种较真,贯穿每个流程的每个环节。动画里的阿里巴巴,是一个来自大食国的胡人,连年奋战在“官八”(大唐官话八级标准考试)考场。为这个角色找配音,槐佳佳和边曦试了好几轮,最后定了一个没有任何经验的素人,一喊就破音了,说快了嘴皮子又打架,就像外国人学中国话,有一股“生”劲儿。
还有陈拾,一个河南农村小伙,配上合适的声音也不是预想的那么容易。配音团队是业界著名的“北斗企鹅”,好几位成员都是河南人,“但他们配得太有文化,一听,这小伙肯定念过书”。千挑万选,最后选中了常年在开封的昱霖,“一位最朴实的河南声优”。
“声优都是怪物”,音乐导演杨芮也是,背景音里的一声唢呐,他都亲自上阵来吹。有一回,他给槐佳佳送来一段做好的音乐,一看对方的廉价耳机,马上回家拿了一副自己用的。槐佳佳说:“你至于吗?”杨芮说:“我不管,我没法控制观众耳机的下限,但得让有上限的人听好了。”
槐佳佳说这叫“恶性循环”:“音乐做得好,画面一看,我们不能对付;声优一看,画面这么好,我们也必须玩儿命配。”大家一起,文火慢炖了好几年,才有了《大理寺日志》这锅汤。
《大理寺日志》每集片尾,都有一个定格动画小剧场,科普唐朝风俗文化。一集小剧场一分多钟,定格团队加班加点搭场景、做模型,也要两个月。一个煮面的镜头,水花咕嘟咕嘟冒,就要拍百十来张,再一帧一帧调。这种动画形式,如今已很少见。人们对它的印象,来自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的那些经典作品。从《神笔马良》到《阿凡提的故事》,美影厂的动画构成了槐佳佳、边曦这些80 后的童年记忆。
边曦和槐佳佳都曾发愿考动画专业,也都“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边曦去了沈阳建筑大学工业设计系,好歹能画画;槐佳佳则在天津农学院学国际贸易,和艺术一点不沾边。
上大二时,边曦加入了朋友的动画工作室,从网上找教程,一边上学一边画。毕业那年,火神CG 工厂招老师,她去了那里讲课,两年后离开,去了当时中国最大的无纸化动画公司——北京其卡通。她前脚刚走,槐佳佳就来了,在“火神”上了一个短期班,也去了其卡通。两年后,好传动画的创始人尚游,也成了“火神”的学生。
那几年,是中国动画的“至暗时刻”。2007 年,其卡通开始做动画电影《快乐东西之奥运在我家》,槐佳佳、边曦和同事们拼命做了一年。完成后,效果不错,又是献礼奥运,宣传部门特批了几百块屏幕,让全国院线“支持國产动画”。结果,所有的排片都是后半夜的“幽灵场”,四五天后,电影就下映了。唯一坐满的一场,是自己掏钱买了票,集体去看。电影开场时,已经深夜12 点多。“导演一上台就哭了,说对不起大家,咱们做的东西,只有在鬼看电影的时候才能放。”边曦说,“我们也在底下哭。太绝望了,感觉就像一粒灰尘,没人看见你。”
不久,整个剧组就散了。槐佳佳和边曦弄了一个小公司,接各种动画外包的活儿,分镜、音乐、后期,什么都干,“一个人劈成七八瓣”。他们自己跑商务、谈客户,没少被人骗,加班加点做完了,东西也被用了,一打电话要酬劳,座机那头换人了。
多年的“北漂”生活,让槐佳佳和边曦觉得疲惫。2011 年,他们注销了公司,回到天津。
就在这一年,天津滨海新区开始建设国家动漫园。刚从“火神”完成学业的尚游,有了开动画公司的打算。他找到槐佳佳和边曦,以“三顾茅庐”的殷勤往他们家跑。“大牛(尚游外号)真有一股愣劲儿,有出好东西的心。”边曦说,“那就一块儿玩吧。”2012 年3 月,好传动画成立,英文名“niceboat”,“希望我们在这个滨海城市扬帆起航”。
“《大理寺日志》对我们来讲,就像生一个娃,从头开始,看着它慢慢长大。”边曦说。她和RC写剧本,平均每集要改七八版,往一部轻松日常的泡面番里,一点点注入暗黑、沉重与人性思考。
制作组的较真与强迫症逼走了不少参与者。为了让每一根线更接近手绘,全公司换了软件,所有人都要重新适应一套新的劳动工具。槐佳佳让大家把动画人物都当成“老戏骨”,情绪、性格各不相同,哪怕一个转身,都要区分开,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转法。
同行觉得他们疯了。“那时看一个动画,大家都说,角色真帅啊,声优好棒啊,剧情太虐了,没有一个人会提制作、提线条,会为了一个动作一帧帧地抠。你这么‘用力过猛地做片子,观众最后能看到吗?”
开播前几天,槐佳佳还在加班改片子。有人问他,你这么拼,难道想拯救中国动画吗?“我说不用考虑拯救中国动画的事,手里的每一部片子都好好做,就行了。”
“说白了,中国动画是一个需要匠人情怀的工种,我们不是导演、编剧、制作人,都是手艺人,燃烧自己1/10 甚至更长的生命,完成一件作品。”边曦说。
就像白猫李饼站在大唐的夕阳下,面对那个前路未卜的世界所说的: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江山如画摘自《环球人物》2020 年第10 期)
《大理寺日志》中的建筑场景还原了盛唐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