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鲸》的生态伦理思想及其局限性

2020-12-20 12:43胡天赋
关键词:中心主义白鲸鲸鱼

胡天赋

(郑州工业应用技术学院 外国语学院,河南 郑州 451100)

麦尔维尔的长篇海洋小说《白鲸》是鸿篇巨制,卡尔·范多伦在其主编的《剑桥美国文学史》中称其为“全世界文学中最伟大的海洋传奇小说之一”,英国著名作家劳伦斯称《白鲸》是“无人能及的海上史诗”[1]3。20世纪以后,随着生态批评的深入发展,学者们用生态批评的眼光重新欣赏、解读、透视这部作品,力图找到新的发现,得出新的结论。国内外对这部作品的评价差异极大。在《麦尔维尔〈白鲸〉中的环境想象》一文中,学者伊丽莎白·舒尔茨(Elizabeth Schultz)谈到了美国著名生态批评家劳伦斯·布伊尔(Lawrence Buell)对这部作品的看法。布伊尔断言:在《白鲸》中,麦尔维尔对鲸鱼的兴趣无法与他对捕鲸的兴趣相比,因此谴责他是人类中心主义[2]。伊丽莎白·舒尔茨在这篇文章中指出,与同代的拉尔夫·华尔多·爱默生和亨利·戴维·梭罗不同的是,麦尔维尔没有被环境运动、生态学家及20世纪后期的自然作家封为文学圣徒。但与他们相同的是,在《白鲸》这部小说中,从头至尾,麦尔维尔44次使用了“自然”一词[2]。她还指出,在小说中,麦尔维尔发展了第三种观点,这种观点以人类和自然的统一为基础,而这种统一源自一种感情和交往上的亲近感[2]。中国生态学者、厦门大学王诺教授却认为,这部作品“基本倾向是反生态的”[3]164。国内外著名学者对这部作品的态度截然不同,可谓见仁见智。笔者认为,作者在《白鲸》中表达了丰富的生态思想、生态伦理和生态预警意识。由于时代的局限,他的作品有许多自相矛盾的地方。首先,作者在认为自然和海洋是人类之母和养育者的同时,又过分看重海洋的工具性价值;其次,他既表达了对自然的欣赏,对动物(鲸鱼)的同情,又大肆渲染猎捕鲸鱼的血腥场面和杀戮;最后,他虽表达了尊重食人生番、同情弱者的生态伦理意识,却又常常流露出欧洲中心主义和白人种族主义思想。只有全面审视作者在书中表达的复杂的情感,才能充分理解作品的生态价值和意义。

一、既认为海洋是人类之母,又渲染她的工具性价值

人类社会发展到今天,物质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但很大程度上,人类所创造的农业文明和工业文明,都是有意或无意以牺牲自然环境为代价来获取经济繁荣、社会发展和人类进步。在对待自然和自然界的问题上,有两种伦理学是截然对立的。一是人类中心主义伦理学,二是生态中心主义伦理学或者环境伦理学。澳大利亚哲学家约翰·帕斯莫尔认为,人类以外的存在,不论其是否有生命,都只具有工具性价值,动物如此,植物如此,荒野也是如此[4]64。美国著名学者罗德里克·弗雷泽·纳什(Roderick Frazier Nash)则指出,人类不应该只关心人类自己[5]2。生态中心主义伦理学要求人们,把其自身的道德关怀从只关心人类社会扩展到自然界,包括动物界。

《白鲸》在对海洋和自然的刻画中,突出强调了海洋(自然)的非工具性价值,认为自然界有其内在的价值。“一个物体具有内在价值是指它本身有价值而非其可供使用的特征。……说一个事物内在地有价值就是说它有对自己的善,这个善不依赖于外部世界。”[6]150罗尔斯顿 (Holmes Rolston)是当代著名的环境伦理学家。他认为,自然的价值功能在于有利于生态系统的变化,能使生态系统更加丰富、美丽、多样、和谐、复杂[7]222。作者大力赞美海洋,认为自然和海洋是人类的母亲和养育者,强调了自然和海洋的内在价值而不是工具性价值,也就是强调海洋自身不依赖人类而独立存在的善,这是难能可贵的。该观点符合生态中心主义所主张的自然的“内在价值论”,而人类中心主义则坚持自然的“工具价值论”[8]106。

小说伊始,故事讲述人以实玛利就把大海当成培育自己成长的学校和老师。与物欲横流的陆地世界相比,海洋成了未受人类文明污染的所在,是人类心灵的慰藉,也是有志者实现自己抱负和理想的用武之地。他想去当水手,想去见识见识那变幻莫测的海上世界。他说过,每当心情不好、忧郁不乐甚至想自杀之时,“我便心里有数:事不宜迟,还是赶紧出海为妙。除此之外,只有用手枪子弹了结此生一法”[1]22。他把大海比作人类的母亲,“斯蒂尔基尔特虽是个内陆人,却出生在茫茫大海之上,受茫茫大海的抚育”[1]264。在他看来,海洋既是一所大学校,又是可以为人类提供精神疗养的医院。每当开始感到眼里有些发朦,或者他肺部过分敏感的时候,他就出海去[1]25。海洋的纯净、美丽、包容使他感情愉悦,心旷神怡。他说,古代波斯人把海洋奉为神明不是没有道理的。当一个人初次出海时,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其原因正是大海那宽广的胸怀给人以庇护,让人渐渐成熟。

在作者笔下,南塔科特人把海洋视作自己的家园,海洋是他们繁衍生息的地方。“只有他们在海上生活繁衍;只有他们,……坐船在大海中干他们的营生,来回耕耘海洋,把海洋看作自己的特殊田园。这儿是他们的家,这儿是他们的营生,这营生连一场诺亚时代的洪水也打断不了。”[1]82这种对海洋的深情,体现了作者心目中海洋自身拥有的内在价值,而不是工具性价值。作者描写的海洋,不只是人类活动的场所或环境,而是与人类生存密切相连的生命共同体。故事叙述人口中的海洋犹如人类母亲,满怀慈爱和温暖。这种描写,其实类似于利奥波德所说的一种生物共同体或“大地共同体”,也可以说是作者笔下的蓝色海洋上的生命共同体。这种描写,在读者的心中唤起一种既亲切又庄严的感情,因为人类生活所依赖的海洋给他们提供了生存的环境。广袤的大海,包容的大海,宽宏的大海,如同大地母亲一般,抚养着人类及其他无数生命。大海的庄严和宏大言说的是自然的伟大,自然的伟大不因人类的好恶而永远存在,天长地久。

但矛盾的是,作者又过分强调海洋的工具性价值,忽略了海洋(自然)的非工具性价值。环境伦理学家贾斯丁是这样论述一个物体的工具价值的:“工具价值是指其有用的功能。一个事物拥有工具价值是因为它可用来达到某价值的目的而拥有其价值。”[1]184作者大肆渲染,人们为了物质利益而疯狂掠夺海洋资源。他的描写似乎是对人类这种贪婪自私行为的辩护。第六章写道,人们为了到捕鲸船上当水手,争先恐后,趋之若鹜,梦想着发财致富,因为当时捕鲸业的利润大得惊人。每星期都有几十个人去当水手,大家都想到捕鲸船上弄个名利双收,瞬间致富。在他的笔下,那鳞次栉比的豪宅、花团锦簇的园林都是靠捕鲸人的镖枪得来的[1]54。当时在全球,美国的捕鲸船最多,猎捕的鲸鱼最多,获得的利益最大[1]476。

通过描写海洋和捕鲸业带来的巨大经济利益,作者又过度渲染海洋的工具性价值:海洋给捕鲸人、给美国资本家带来了巨大的经济利益和巨额财富。这种渲染无形中削弱了作者的生态伦理思想。“在新贝德福,父亲嫁女儿,陪嫁是鲸鱼,他们的侄女成婚时,每人得到的是几头海豚。只有在新贝德福,你才能见到灯火辉煌的婚礼。因为据说那儿每户人家都有一池池的鲸油,每晚都可以毫不在乎地点着鲸鱼蜡烛到天明。”[1]54猎捕鲸鱼带来的财富多么惊人!因捕鲸而发了横财的人挥霍起来多么骇人听闻!炫耀起来多么肆无忌惮、厚颜无耻!

二、既欣赏自然同情动物,又大肆渲染猎捕鲸鱼的血腥和杀戮

人类如何处理与自然界包括动物界的关系,是生态伦理学关注的重点。生态伦理学要求人类对自然界履行自己的义务:即从人类中心伦理走向非人类中心伦理,从只关心人类自身到关心自然界的所有存在物。这是伦理学的一个巨大进步。因为长期以来,几乎没有哲学家考虑其他存在物是否有道德身份,是否值得人类关注和尊重。

《白鲸》生态伦理思想的局限在于,作者既欣赏自然,同情动物(鲸鱼),又大肆渲染捕鲸船猎捕鲸鱼的血腥场景。这种描写虽然是人类为了生存与自然环境既和平相处、又不断争斗的真实记录,但它也确实反映了作者矛盾的生态伦理思想。

在小说的描写中,流露了作者对大自然的欣赏和尊敬。作者认为大自然和各种存在物都有自己内在的生命目的性,这种目的性不因人类的存在而存在。人类在与自然的和谐相处中享受自然,陶冶情操,培养心性。人类在这种和谐相处中学习知识,得到乐趣,获得成长。自然有恩于人类,这种养育之情、再造之恩不容否认。“在这种时候,坐在捕鲸艇里的远游人会对大海生出某种柔情,犹如在陆地上儿子对妈妈的信赖之情,他会把大海看作繁花似锦的大地……”“那绵延不绝、人迹未至的溪谷,那柔和苍翠的山坡,笼罩在一片寂静和勃勃生气之中……”对自然的同情之心、感恩之情跃然纸上。“每逢这种梦幻般沉静的时候,鉴赏着大洋的宁静的美和它的光可照人的皮肤……”[1]503。 在茫茫大海这个王国里,人类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分子,连沧海一粟都说不上,更不是什么至高无上的统治者。大海不仅仅是人类活动的场景,而且是作为人类命运共同体而存在的一种客观实在,还是人类母亲的一种温情象征。其实,对以白鲸为代表的动物的欣赏和关爱就是关爱人类自身,也就是关注人与自然关系的生态伦理思想的具体体现。

通过对抹香鲸的拟人化描写,作者表达了自己对动物、对自然界的尊敬和同情。“这头像在水中滑翔的鲸鱼,动作迅疾,气势非凡,同时却又显得从容不迫,温文儒雅……”[1]557“你这鲸鱼啊!尽管你已多少次用这同一招欺骗过、消灭了你的对手,而在今天初次向你打量的人的眼里,你依然泅游得如此安详,多么撩人的安详啊!”[1]558这里,以白鲸为代表的动物体现了大自然的内在价值,体现了生命共同体的生命价值,体现了不是为了人类的存在而存在的美学价值。

在第二十二章,领水员比勒达的歌声是对自然的赞美,是对大海、田园的赞美。“滔滔洪水之外是甜美的田野,它满身披着生命的绿色。在犹太人眼中古迦南也是这样,约旦河在它中间缓缓流淌。”[1]121草地和林间永远洋溢着春天的气息,春天带来的是万物葱茏,草长莺飞。诗意的自然,诗意的心情,诗意的生活,但这一切都需要人与自然的和谐。

与此同时,作者欣赏大抹香鲸的仪表堂堂和超群拔俗,因为大抹香鲸额头所固有的那种气度非凡、天神一般的尊贵让他着迷。可是,他又常常渲染捕鲸船猎捕鲸鱼的血腥场景和大肆杀戮,似乎在炫耀人类对自然的征服和控制。“遇上了小抹香鲸,它的脑子被公认为是一道好菜。先用一把斧子把脑壳砸开,取出里面肥嘟嘟的灰白色的两瓣(像两份大布丁,像极了)。然后和上面粉,煮成可口之极的糊糊,那香味近乎美食家很欣赏的小牛脑。大家知道,美食家中有些花花公子常吃小牛脑……”[1]320“把鱼枪一支接一支地向这头飞逃的鱼投去。……血水从这海怪周身各处犹如泻下的山泉一般喷出来。它的受折磨的躯体不是在海水里而是在血水中滚动,这红色的水像开了锅似的沸腾,吐着沫子,伸展在身后好几海浬长。”[1]307“到了此刻,鲸鱼折腾得已渐渐没有了力气,于是又一次翻上来让大家看个明白。它辗转反侧,喷水孔一抽一抽地时而扩张,时而收缩,发出尖利的、仿佛有什么东西迸裂似的痛苦的呼吸声。最后,一注注凝结成块的鲜血直射到空中,……它的心脏崩裂了。”[1]308“围着抹香鲸的尸体的大群鲨鱼这时闻到了露脊鲸每一个新伤口流出来的鲜血就急忙赶来痛饮,犹如那以色列人一见到击破的岩石间喷发的山泉便急不可待地痛饮一番。”[1]342

作者在欣赏自然赞美自然的时候,一再渲染血腥的猎杀鲸鱼的场景,人类的残忍暴露无遗,真让人不忍卒读。在这里,作者对自然的同情、欣赏和感恩似乎又踪迹全无,人类的自私和残忍前所未有。对于人类的这种肆无忌惮,唯我独尊,美国生态学家比尔·麦克基本(Bill Mckibben)提出了自己关于谦卑的哲学:万物都是为它们自己的目的而存在,人类并不是绝对地重要[9]171。

三、既表达了尊重同情弱者的生态伦理意识,又常常流露出欧洲中心主义和白人种族主义思想

生态伦理思想主张自然界所有生命的平等,当然包括人与人之间的平等。在这个问题上,麦尔维尔的矛盾和局限是显而易见的:一方面,作者对食人生番、殖民地和被掠夺国家和民族深表同情,表现了他的生态伦理思想;另一方面,又常常流露出高高在上的欧洲中心主义和白人种族主义思想。麦尔维尔满怀深情地讴歌了人间之爱,尤其是浓墨重彩地描绘了故事主人公和食人生番季奎格之间的动人友谊。这种描写体现了施韦泽敬畏生命的伦理思想(reverence for life)。他说:“成为思考型的人感到,敬畏每个想活下去的生命,如同敬畏他自己的生命一样。”[6]153在施韦泽看来,所有的生命都有其内在价值,都值得人们去尊重和敬畏。

季奎格非其族类,但作者描写的主人公与他建立的友谊是其生态伦理思想的真实体现。第三章《鲸鱼客栈》中,故事讲述人描述了季奎格的长相:老天爷啊!这是一张什么脸,吓死人啦!它黑里透红,又带焦黄,东一处西一处地贴着带点儿黑的大方块。但是由于季奎格的良好品格,他很快改变了看法。季奎格讲信用,按时支付房租,受到客栈老板的赞扬。在描写主人公和食人生番的初次认识和交往时,叙述中根本没有任何的歧视,十分感人。“对方是个和我一样的人,……与其跟个基督徒醉鬼一块儿睡,还不如跟这个头脑正常的生番同床。”[1]46“第二天天将亮醒来,我发现季奎格的胳膊正搂着我,那样子真是亲热得了不得。”[1]47同睡一张床是一种最亲密不过的关系,因此他的结论是:从来没有睡得这么舒服过。

在作者眼里,这个食人生番有着一颗正直的心,为人勇敢,气度崇高,他的头颅令作者想起美国开国之父华盛顿将军。在欧洲中心主义、白人中心主义占统治地位的欧美国家的主流文学作品中,能这样刻画一个食人生番、异教徒真是非常罕见。卡洛琳·波特在评价主人公和季奎格的关系时这样说:“他成了食人生番的‘知心好友’,并与之建立了永恒的爱的联系。”波特认为,因为与季奎格的友谊,故事主人公跨越了文明世界和野蛮世界的边界,但是他没有成为一个食人生番,而是处在这两个世界之间。他是一个既疏远了文明世界,又无法融入野蛮世界的人[10]82。这个评价还是很中肯的。

西方的殖民主义扩张根本上是为了经济利益,但他们的旗号却是传播文明。这种扩张的结果就是掠夺资源,抢占殖民地,瓜分势力范围。生态学家布可钦认为:“人类对自然的征服所带来的生态危机,根源于人类之间的相互征服……人统治自然绝对根源于人统治人。”[1]147米尔布拉斯说:“我们的文明是一种统治的文明:这种文明被定向于允许一些人去征服另外一些人。”“他们应当努力去统治对方,吃掉对方或者被对方吃掉”[3]67。美国人就是这么做的。殖民者通过臭名昭著的奴隶贸易把黑人从非洲卖到北美,以此获得暴利,他们的罪行罄竹难书。最近,由乔治·弗洛伊德之死引发的美国国内抗议活动和骚乱其实质是白人种族主义多年作孽的结果。

青年时代的麦尔维尔一方面为美国的强大感到自豪,另一方面为美国政府不断发动海外侵略战争、入侵掠夺土著居民、强占别国土地的霸权主义行径而感到内疚。这种思想反映在小说里,就是他对西方资本主义、殖民主义的无情抨击和批判。在他看来,美国政府过于狂妄,到处伸手,扩张成性。在强烈谴责帝国主义的时候,他说:“美洲在一四九二年不是一头无主鲸又是什么?当时哥伦布打出了西班牙的国旗,为他的国王和娘娘在美洲插上浮标,表明它已经有主。波兰在沙皇眼中又是什么?希腊之于土耳其又是什么?印度之于英国呢?墨西哥对美国来说最终将是什么?全都是些无主鲸。”[1]413西方帝国主义国家对弱国的巧取豪夺使他愤怒。他们榨取、抢夺无数产自东方海岛的香料、丝绸、珠宝、黄金、象牙等财富,他们无所不用其极的卑劣手段让他厌恶。

他对弱小民族的同情非常深刻和真诚:他谴责那三个瓜分了波兰的海盗国家;他谴责美国将墨西哥的领土并入德克萨斯州;他谴责英国人蜂拥而来抢走印度,把印度变成英帝国的殖民地[1]413。作者对西方殖民主义、帝国主义的批判何等尖锐,真是一语中的!

在同情弱者、怜悯弱小的时候,他又常常流露出欧洲中心主义和白人中心主义思想,这是他的局限。犹太人在历史上是一个没有家园的民族,犹太人曾经的历史就是不断遭受歧视、颠沛流离。欧洲历史上,反犹太主义(anti-semitism)流毒甚广,不时泛滥,是仇恨犹太人或犹太教思想与行为的总称。反犹太主义又称为排犹主义,不同历史时期有不同的表现形式。二战时期的德国,迫害犹太人的暴行达到了骇人听闻的程度。欧美的文学作品中总是充斥着贬低犹太人的文本,其中最有名的刻板印象当属莎士比亚《威尼斯商人》中的夏洛克。海明威的成名作《太阳照样升起》第一段描述了科恩的遭遇,细心敏锐的读者可以从中看到犹太人所受的歧视[11]。再看看《白鲸》的作者是怎么歧视犹太人的:“鲸鱼作为一类动物,不论是活着还是死的,只要处理得当,是不会发出难闻的气味的;捕鲸人也不会像中世纪人惯于用鼻子一闻就能从人群中闻出一个犹太人那样被人从气味上辨认出来。”[1]425他嘲讽土著人的习惯,宣扬异族人的陋习,津津乐道季奎格告诉他的国王和酋长们的做法:把一些下等人养肥,拿来当有绒垫的睡椅坐。要想在这方面配备得舒舒服服,须买上八到十个懒汉……[1]118。他一会儿说,自己十分尊重每个人所信的宗教,可是转瞬又宣扬基督教的威力和吸引力:“上南塔克特的船出海的纹身蛮子,有许多到头来都改信了基督教。”[1]107在“白鲸之白”这一章,他大肆宣扬白人至上的种族主义思想:“白色的这种尊荣地位也适用于人类本身,它赋予白人以凌驾于一切有色人种之上的理想的主人权势……”[1]207在作者的眼里,白色代表喜悦、欢乐、高贵、贞洁、慈祥、庄严、神灵的白璧无瑕和无上的权力。白色能使自然界的许多东西增添纯净和美好。这些描写又使得麦尔维尔回到了白人种族主义的立场,他尊重弱小的平等观念荡然无存。正是这种白人至上的种族主义的肆虐,导致了白人与黑人、与其他少数族裔的关系不断恶化。

四、结语

《白鲸》是一首宏大的海洋史诗,是人与自然关系的真实记载,是有着超前生态意识的伟大作品。它绘制了资本主义原始积累时期捕鲸业的真实画卷,生动讲述了人与自然、人与大海、人与鲸鱼、人与人的复杂多维关系。既有矛盾冲突、激烈争夺,又有友好相处、互相依存、相依为命。这是存在和毁灭的问题。自然界怎么存在?如何存在?为了人类的利益,就必须掠夺毁灭自然界吗?最重要的是,作者提出生态预警,给世人留下了无尽的思考。人与自然、自然与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是相互征服,还是相互依存?是和谐共生,还是共同毁灭?作者用极富象征意义的场景和意象发出了最严厉的警告:“最后一头鲸鱼是否会像最后一个人一样,抽完最后一口烟,然后他自身也随着最后一阵轻烟而消失得无影无踪。”[1]474他不是危言耸听,也不是故弄玄虚,更不是自作多情!他是在给愚昧自私的人类敲响警钟。看看当下全球性的生态危机和人类对环境的过度消费、巨大透支,读者会发现这部文学作品的伟大现实意义、深远历史意义和生态预警意义。作者告诉人们,这种过度消费,从伦理上讲,造成了生命的极大痛苦,荼毒了生灵,毁灭了生命,也败坏了人类道德。从环境上讲,导致自然资源的枯竭,生物种类的锐减和栖息地的消失,最终导致生命共同体的覆灭。人类的生存不是为了自掘坟墓,而是为了子孙后代的繁衍生息;不是仅仅为了眼前利益,而是为了可持续发展。每一个人都应该在日常生活中践行绿色消费理念,践行生态思想。有一位评论家指出,在达尔文的巨著出版前八年,《白鲸》就揭示了麦尔维尔暗示的预言:“人类在毁灭白鲸的时候,不可能不给人类自己带来精神上和物质上的伤害。”[12]573尽管有一些局限、不足和自相矛盾,它仍是一部伟大的生态文学作品。人类只有更好地了解自己在自然界的位置,尊重自然,热爱自然,融入自然,才能使人类生存于斯的世界更加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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