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与皮凯蒂分配思想之比较

2020-12-20 03:34周江霞
关键词:劳动收入凯蒂资本主义

周江霞

(青岛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山东 青岛 266071)

财富分配问题一直是人们关注的一个核心问题。威廉·汤普逊指出,“对于一个社会来说,重要的不是仅仅拥有财富的问题,而是财富的正确分配问题”[1]。在汤普逊看来,财富分配影响人类幸福的一切方面。因此,摒弃不平等的分配方式,建立最能促进人类幸福的分配制度应是一个社会的核心目标。2014年《21世纪资本论》的出版掀起了一阵“皮凯蒂热”,这股“热潮”现在已经褪去,但皮凯蒂关于资本收益率下收入差距的分析仍能引起人们的思考。《21世纪资本论》与《资本论》书名相近,皮凯蒂在书中多次提到马克思,其分析视角和观点使人们联想到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社会生产、资本和分配的探讨,许多学者把《资本论》与《21世纪资本论》进行比较,同时对皮凯蒂引述马克思的观点进行评价,得出一致或不一致的结论。然而,单就分配思想而言,马克思的分配思想与皮凯蒂的分配思想具有一致性还是存在巨大差异?应如何对两者的思想进行认识?本文将就这些问题进行分析和探讨。

一、共同点:揭露资本主义社会分配不平等

收入不平等一直存在于资本主义社会中,但不同时代、不同学者、不同社会治理者对其有不同的认识和态度。占主流地位的新古典经济学认为自由竞争会促进充分就业和收入平等,即使存在一定的不平等,这种不平等也是良性的,能够促进效率,而效率是经济学研究的首要问题。库兹涅茨指出,在前工业社会向工业社会转变的过程中经济不平等迅速扩大,受技术扩散、教育因素影响后会逐渐缩小,因此,“库兹涅茨曲线”先上升后下降,这一思想在分配领域一直占据主导地位。然而,皮凯蒂通过对主要国家近三百年来的数据分析后指出,库兹涅茨所引用的数据时间跨度过短,20世纪初到20世纪中叶收入差距的缩小主要在于政治因素干预,不具有普遍规律性。此后,皮凯蒂进一步指出,当今世界主要国家和地区的收入差距并未缩小而是逐渐扩大。“在大多数欧洲国家,尤其是在法国、德国、英国和意大利,最富裕的10%人群占有国民财富的约60%。”[2]法国收入不平等在20世纪80年代下降后,1983年后又继续上升。在20世纪初,美国的收入不平等状况明显低于欧洲,但是1980年后收入不平等迅速上升。在皮凯蒂看来,收入不平等并不是个例,而是当今社会的一个普遍现象,不仅欧美主要发达国家如此,20世纪后期新兴经济体的收入不平等也在迅速上升。

马克思在很早之前就已指出收入存在不平等问题。工业革命后,生产力实现巨大变革,生产关系和社会状况也随之发生巨大变化,其显著特征表现在工人阶级与资产阶级收入差距的迅速扩大。恩格斯在《英国工人阶级状况》中指出,英国工业在工业革命后获得巨大发展,社会财富增长迅速,但参与生产的工人阶级却处境悲惨。“他们仅仅靠工资生活,没有一点财产,甚至连名义上的财产(一块租来的土地)也没有,于是他们就变成了无产者。”[3]根据当时的社会调查,英国的工人阶级报酬微薄,生存困难,营养也难以保证,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富人街区繁华的商店、宽阔的街道和高耸的大厦。资本主义生产带来了社会财富的巨大增加,但社会阶层迅速分化,工人阶级与资产阶级的生存状况对比明显。资本逻辑支配下的社会生产使得“最勤劳的工人阶层的饥饿痛苦和富人建立在资本主义积累基础上的野蛮的或高雅的奢侈浪费之间的内在联系”[4]充分暴露出来。工人“并不是随着工业的进步而上升,而是越来越降到本阶级的生存条件以下。工人变成赤贫者,贫困比人口和财富增长得还要快”[3]。

收入分配不平等一直是经济领域中的一个核心问题,资本主义上升期收入不平等矛盾尖锐,资本主义中后期收入不平等仍在国家内部、国家之间、地区之间普遍蔓延。18、19世纪阶级斗争此起彼伏,周期性经济危机爆发频繁,20、21世纪资本收入在总收入中仍占主要部分,财产的代际传递仍在继续,社会阶层固化严重。同样探讨资本主义社会中的收入分配问题,马克思与皮凯蒂把收入不平等作为一个突出的问题进行分析。马克思经济学的产生,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批判一定程度上是从对社会贫富状况的不满开始的,“一切现实的危机的最后原因,总是群众的贫困和他们的消费受到限制”[5]。经济波动的直接原因在于工人收入低,消费不足,产品积压,再生产不能顺利进行。皮凯蒂指出,当今社会的收入不平等仍会引发许多经济问题和社会问题,“美国收入不平等的扩大一定程度上会引发国家的金融不稳定,这是毫无疑问的”[2]。经济收入不平等蔓延到政治和社会领域,对个人权利和自由造成威胁,民主社会的价值理念正日益遭受威胁。由此可见,马克思与皮凯蒂虽然生活于不同时代,但面对收入差距都态度鲜明,揭露了收入不平等,并把资本性收入视为造成社会收入不平等的主要原因。

二、“资本”释义不同,对分配中资本的收益持不同观点

“资本”这一概念在马克思和皮凯蒂的分配思想中都占据核心地位,所以其著作都以“资本”命名,但关于资本的性质、资本在分配中的作用,两者的认识差异比较明显。面对收入差距问题,皮凯蒂指出财富分配的动态变化受趋同力量和分化力量的影响,趋同的力量缩小收入差距,分化的力量扩大收入差距。教育、技术扩散等往往被视为趋同的力量,但是这一力量作用的发挥在现实中往往受到多种因素的阻碍。r为资本收益率,g为经济增长率,r﹥g(资本收益率高于经济增长率)被视为分化的力量,这一力量受到的限制较少,因此,它可以远远超过趋同的力量,最终的结果是收入不平等不断扩大。由于r﹥g是造成收入差距的主要原因,《21世纪资本论》围绕r﹥g展开讨论。皮凯蒂指出,从长时间看来,经济增长率受技术、人口等多种因素的影响,增长速度一般较低,在人类历史的大部分阶段近乎为零,“从远古时期到工业革命前的增长速度很慢是毫无疑问的,肯定不超过每年0.1%~0.2%”[2]“在欧洲,人均产值增长率在1820—1913年为1.0%,1913—2012年为1.9%.美洲的人均产值增长率在1820—1913年为1.5%,1913—2012年也是1.5%”[2]。皮凯蒂进一步预言,未来经济的增长率也会与20世纪基本持平。但相比经济增长率,资本的收益率一般比较稳定,每年保持在4%~5%之间,资本收益率远高于经济增长率,收入差距必然增大。

对“资本”和资本收益,皮凯蒂的观点比较明确。社会生产要顺利进行,除去劳动后还需要一定的物质资料,这些物质资料即为资本,“能够划分所有权、可在市场中交换的非人力资产的总和,不仅包括所有形式的不动产(含居民住宅),还包括公司和政府机构所使用的金融资本和专业资本(厂房、基础设施、机器、专利等)”[2]。在皮凯蒂看来,资本并无特殊含义,只是一种物质或虚拟形态。既然资本是必备的生产要素,在生产中发挥作用,其“生产性”功能就要在分配中获得相应收益。在没有危机、政治等其他因素的干预下,资本收益率一般比较稳定,这种收益率与所处的时代没有太大关系(除去战争、政治调整等特殊时期),紧密相关的是资本市场的发展程度,资本市场越完善,资本收益率大于经济增长率的可能性就越大。除此之外,皮凯蒂还分析了不同资本获得不同收益的原因,资本在国民财富中的比重等问题。大资本由于基数大,能够应对更大风险而可以获得比小资本更多的收入。资本总量往往在一国财富中占有一定比例,这一比例由储蓄和经济增长率决定,受客观因素影响。由此可见,皮凯蒂关于“资本”的分析沿袭了西方主流经济学的观点,在自由市场经济框架下,在生产中发挥作用,在分配中取得收益。

在对收入分配不平等的分析中,马克思同样看到了资本收益率高在收入差距产生中的作用,但是马克思的分析并没有止步于此,而是进一步分析造成资本收益率高的根源。萨伊把土地、资本和劳动力视为社会生产的前提,三种生产要素在生产中发挥作用,因此,在收入中劳动获得工资、资本获得利润,土地获得地租,“三位一体”的要素分配论由此而来,并在西方经济学中长期占据主流地位。在这里,资本被视为与劳动、土地同样发挥作用的生产要素,在生产中需求多少,收益多少,由生产技术和供需决定。不同于传统主流经济学家,马克思对资本的探讨没有停留在技术生产层面,而是深入到生产关系内部,探讨什么因素决定了无法创造价值的物质资料可以在分配的最终阶段获利。马克思指出,“资本的实质并不在于积累起来的劳动是替活劳动充当进行新生产的手段。它的实质在于活劳动是替积累起来的劳动充当保存并增加其交换价值的手段”[3]。由此可见,以资金、厂房、机器等形式所呈现的资本实质上是一种生产关系,一种可以把物质资料变为控制力的生产关系。资本主义社会中,进入到生产活动中的一切(生产资料、劳动力)都要受到资本控制,为资本增值服务。

马克思进一步指出,资本是能够带来剩余价值的价值,虽然资本不是活劳动,不能创造价值,但其可以无偿占有剩余劳动,其背后的支配力量不在技术层面,而在所有权层面。所有权使得资本具有操控性,控制分配方式,控制分配结果。人类社会中的物质生产分为生产一般和生产特殊,由技术决定的生产资料和劳动力组合称为生产一般,它存在于人类社会历史的各个阶段,由各种不同形式的特殊生产抽象而出。在生产一般中,机器、厂房、资金等生产资料只是生产的必备要素而不具有资本的功能,只有进入资本主义阶段,生产资料成为带来剩余价值的价值时,它才成为资本。因此,“资本”不是一个永恒概念而是一个历史概念,是特定历史阶段对“物”所赋予的特殊性质。资本,反映着资本主义社会生产的本质,并时刻遵循着其根本目的——获取剩余价值,这一特性使得资本最大限度地瓜分利润,社会财富越来越聚集到资本家一方,贫富两极分化也就成为一个必然现象。

三、生产与分配关系的论证不同

生产与分配是经济活动中的两个重要环节,对两者之间关系的不同认识决定了解决分配问题的不同态度和方式。从内容上看,《21世纪资本论》是一部专门研究分配的著作。皮凯蒂以事实资料为基础,通过资本、劳动收入占比的动态分析揭示了全球贫富不平等状况。在整体分析的基础上,皮凯蒂深入到收入分配内部对各个部分进行探讨,从各部分变化中,阐述收入分配变化的总态势。这种分析以分配为单一的研究对象,探寻其中的决定性因素,能够对分配问题进行更加深入的把握,但是并未与分配之外的其他经济环节进行联系,并未进行整体分析。对资本主义生产过程及资本主义制度,《21世纪资本论》并未触及,而是直接描述了社会分配的整体状况[6]。事实上,关于分配问题的讨论自斯密就已开始,李嘉图更是把分配问题视为经济问题的核心,克拉克专门从理论上对分配问题进行论述,斯蒂格利茨研究分配实践中1%的少数和99%的大多数。但是这些分析都很少把分配与其他经济环节联系起来,一方面,学者们认为经济活动中的各个环节——生产、分配、交换、消费相互独立,另一方面在于默认自由市场调节下的生产资料占有方式和生产方式,认为只要完善分配制度,贫富不平等问题就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得到解决。

皮凯蒂从资本收益率和经济增长率的角度出发,认为造成贫富收入不平等的根本原因是r﹥g,这一分析的前提是承认资本在市场调节下的收益率,实际上也就默认了生产资料的占有权,在分析中“把资本收益率和经济增长率处理成两个独立地变量,从而把生产和分配完全分开”[7]。既然分配与生产并未有太大的联系,现存生产关系基本合理,分配问题就可以在分配领域中解决。对此,皮凯蒂提出的解决措施是累进税。皮凯蒂认为累进税是解决贫富不平等的一个重要措施,20世纪下半叶主要发达国家的税收都有所上升,上升的税收更多地投向教育、医疗和转移支付,再分配把收入差距缩小,促使经济社会走向公平。皮凯蒂进一步指出,只要实行合理的税收,使资本置于民主监督下,保持对全球资本的有效监督,收入差距就可以控制在合理的范围内。然而,累进税属于再分配,分配改革仍局限于分配领域内部。

纵观马克思的经济思想会发现在马克思的经济学体系中关于分配的论述并未占太大比重,并不是说分配是一个不重要的问题,而是在马克思看来分配并不是一个可以独立分析、斩断联系、独立解决的问题,分配问题的解决以生产问题的解决为根本和前提。在马克思看来,生产是一切经济活动的前提,生产的对象决定分配的对象,生产的性质决定分配的性质。人类社会早期,占有关系未出现时,产品归属的衡量标准是劳动,付出劳动,得到需要的产品。私有制产生后,占有关系发生变化,劳动者创造产品的一部分需交付于生产资料所有者,这时分配结果发生了相应变化。从分配的角度来说,在私有制占有关系下,产品归入哪些群体,各个群体所占比重都有一定的划分标准,而这种划分标准是由生产关系决定的。生产中由技术决定的劳动和生产资料的组合方式,生产资料的占有关系最终支配着分配的结果。资本主义生产“不仅生产出物质的产品,而且不断地再生产出产品在其中生产出来的那种生产关系,因而也不断地再生产出相应的分配关系”[5]。

马克思在经济学巨著《政治经济学批判》的总导言中指出,“生产表现为起点,消费表现为终点,分配和交换表现为中间环节”[8],貌似形成了一个正规的“三段论法”,实际上这是一种肤浅的联系,“一定的生产决定一定的消费、分配、交换和这些不同要素相互间的一定关系”[8]。以资本主义社会为例,资本主义生产是剩余价值的生产,决定了资本主义的分配是剩余价值的分配。资本凭借其支配地位获得利润,资产阶级瓜分剩余价值,“等量资本获得等量利润”。既然生产关系决定分配关系,分配关系只是一定生产关系的呈现,那么分配问题的根本解决需要生产关系的根本性变革。马克思认为,通过变革分配制度改善工人阶级的生存状况,缩小收入差距是资产阶级和机会主义者的主张,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因此,在《哥达纲领批判》中,马克思针对拉萨尔的“分配决定论”,对“公平的分配”“铁的工资定律”进行了猛烈的抨击,认为这是一种资产阶级的说辞,单纯在分配领域中兜圈子,忽视生产的决定性作用,不解决生产资料的占有问题无法从根本上解决分配问题。

四、“劳资分配”持不同立场

生产出的产品总要分为几部分进行分配,斯密时代产品主要分为三部分:工资、利润和地租。随着时代的发展,土地被归入资本的行列,地租也就被视为利润的一种。无论是资本主义早期,还是现代资本主义成熟时期,工资和利润一直是分配的核心。皮凯蒂沿袭了这一分析的传统,在《21世纪资本论》中把国民收入划分为两部分:资本收入和劳动收入。这一划分看到了两种生产要素的本质区别,同时深入到劳动收入、资本收入内部进行分析,相对于只是对个体差异进行讨论,更能看到收入差距产生的实质。皮凯蒂指出,在社会收入不平等中,资本收入不平等、劳动收入不平等、资本收入与劳动收入不平等各种情况都存在,但相对于劳动收入、资本收入内部之间的不平等,劳动收入和资本收入之间的不平等更为严重。“工资分配底层的50%总能占到总劳动收入的相当大比例(一般为1/4~1/3,与最上层10%的人大体一样多),而资本收入分配底层50%的人一无所获,或者接近以需所获(总是低于总财富的10%,一般低于5%,或者相当于最富有10%的人1/10)。”[2]

在此结论的基础上,皮凯蒂进一步分析造成劳动收入不平等和资本收入不平等的原因。皮凯蒂指出,在初次分配中影响资本收入与劳动收入的主要因素是供需和技术。以资本收益为例,皮凯蒂认为资本收益由技术和资本存量共同决定,技术决定资本的需求量,资本存量决定资本的供给量,抛开政府等其他外在因素影响,资本的价格和收益率由资本需求量和资本的供给量共同决定。劳动收入也是如此,除特殊劳动(企业高管、职业经理人)定价权比较自由外,一般劳动受劳动者技能和市场供需影响。由此可见,资本收入与劳动收入遵循一定的规律,社会生产力发展水平和生产技术决定各自的需求,资本和劳动力储备决定供给,市场调节下的供给和需求最终决定两者的价格,两项收入之间没有必然的关系。

价值创造是价值分配的前提,因此,如何增加价值一直是西方经济学研究的主题,然而在价值量既定的情况下,确定各方利益所得又成为不可忽视的重要问题。资本主义社会中,工资和利润是收入的核心,因此,也是马克思研究的重点。在马克思看来,工资的价格如同商品的价格一样受供求影响,但供求的影响是有限度的,除此之外,供求反而会促使工资价格趋于稳定。商品的价格受供求调节,总体上取决于“生产费用”,工资的价格也是如此,它由“为创造劳动力这一商品所需要的劳动时间来决定”,即工人的最低工资(必要生活资料的价格)。而最低工资,由生产关系决定,受劳动者地位、社会历史道德、阶级斗争等各种因素影响。利润受资本供求影响,但资本供求并不能最终决定利润,资本供求与雇佣劳动相互制约。资本规模扩大,雇佣劳动需求增多,工资价格上涨,利润增加。反之,工资价格下降,利润下降。表面上看,工资和利润密切联系在一起,利益一致,共同上涨,共同下降。事实上,无论是工资还是利润都存在于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框架中,在这一关系中,两者根本上是不平等的,“只要雇佣工人仍然是雇佣工人,他的命运就取决于资本”[3],工资受制于资本。

马克思并不认为生产的价值增多后,工人阶级就可以获得比之前多得多的产品。技术作用下的财富增加以资本的控制力加强为前提,虽然在此过程中,工资会有所上涨,但在工资和利润同时上涨的情况下,利润上涨的速度要远快于工资上涨的速度。因此,虽然工人的实际工资有所上涨,但相比利润上涨的速度和比例,相比物价水平和各种其他因素,“实际工资”在事实上是有所下降的。工资与利润双方之间并不是孤立的,而是有着密切的联系,双方实质上呈对立状态。一方收入的增加意味着另一方收入的减少,“工资和利润是互成反比的。资本的份额即利润越增加,则劳动的份额即日工资就越降低;反之亦然”[3]。利益上的根本对立促使整个资产阶级联合起来最大限度地瓜分利润,无限制地压低工人工资,社会由此形成了极度富裕的资产阶级一方和极度贫困的工人阶级一方。这种对立性在阶级斗争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资本主义社会中频繁爆发阶级斗争,而斗争的核心一直聚焦在工资和利润的划分上。

五、关于两种分配思想比较分析的思考

纵观马克思与皮凯蒂的分配思想会发现,两者的差异性多于相似性。第一,皮凯蒂主要通过数据资料整理陈述资本主义社会的分配不平等状况,马克思则是通过抽象分析法挖掘分配不平等背后的决定性因素。《21世纪资本论》以数据见长,未有系统的理论分析,简单的理论分析也未上升到制度层面,未触及生产关系这一根本性要素。皮凯蒂分配思想的核心是r﹥g,这种分析只关注资本收入和劳动收入的不平等,而不对内部决定性因素进行分析。马克思看到资本收入与劳动收入的巨大差距,同时深入到经济内部,以劳动价值论和剩余价值论为基础阐述资本主义生产过程,分析收入不平等的决定性因素,揭露经济生活中司空见惯但被表象掩盖的经济事实。第二,皮凯蒂的分配思想是西方要素分配论的延续,把资本视为生产要素,承认资本收益的合理性,看不到“财富占有不平等产生的根源是资本主义生产资料私有制,以及由此而产生的资本积累和剩余价值规律”[9],因而也就无法对“剥削”“阶级”等概念进行解释。马克思批判萨伊“三位一体”的分配思想,指出任何一种分配都逃不出所有制和生产关系的束缚,从生产的角度分析分配,把分配置于经济学分析中,从所有制源头分析收入不平等的根本原因。第三,皮凯蒂的数据收集跨度三百年,但重点是资本收益和劳动收入,减少收入差距的主要措施是累进税,这些分析直指资本主义,因此,皮凯蒂的分析具有历史阶段性。马克思的分配思想以资本主义分配为研究对象,批判资本主义剥削,从资本主义社会分配特殊规律中揭示人类社会一般分配规律,在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矛盾运动的基础上提出受生产变革决定的分配改革,因此,马克思对分配问题的阐述是规律性的。

《21世纪资本论》出版后引起了不小的讨论。皮凯蒂作为资产阶级经济学家对分配不平等进行了积极回应,其分析方法把经济学从狭隘的经济主义和数理公式中解放出来,让它有能力直面现实世界[10]。这激发了人们对财富分配、资本收益率等问题的思考,使得司空见惯的资本收益问题开始得以重新审视。然而,《21世纪资本论》缺乏一定的理论支撑,这决定了它无法对经济现象进行深入、透彻的解释,要素分配论的延续使其无法对当代经济学有所创新。《21世纪资本论》没有对古典政治经济学的一般问题进行阐释,也就称不上对古典政治经济学的回归。马克思的分配思想从经济现象出发探讨经济规律,在劳动价值论基础上发现剩余价值规律,从生产领域解释剩余价值的来源。从价值增值角度对资本进行划分,指出可变资本创造价值,以技术进步为分析前提,指出资本有机构成提高利润率下降的规律,价值转型理论揭示资产阶级对工人阶级的剥削,直指资本主义本质又对古典政治经济学有所贡献。因此,从政治经济学的角度来看,皮凯蒂的分配思想与马克思的分配思想是无法比拟的。

我们比较马克思和皮凯蒂的分配思想,将有助于对两种思想进行深入的认识和把握,既可以看到《21世纪资本论》的意义和局限,又能看到马克思分配思想的科学性和指导意义,最终着眼于当前的收入分配改革。中国基尼系数在1981年是0.31,2017年为0.467,每年大约增加0.4个百分点[11]。在经济上升期如何保证效率兼顾公平,如何激发经济活力又缩小收入差距是需要深思的问题。第一,警惕皮凯蒂提出的资本收益率问题。经济快速发展需要大量资本,资本收益率受供求影响会普遍偏高,如何既发挥资本在经济建设中的作用,同时又抑制其收入过高,这是一个需要平衡的问题。在我国公有制为主体,公共资本(全民所有、集体所有)在国民总资本中占有很大比例,要积极发挥公共资本调节社会公平的作用,同时发挥税收对私人资本的调节作用。第二,以马克思的分配思想为指导进行收入分配改革。面对收入差距问题,收入分配改革需不断推进,但分配政策制定、分配制度改革都要与经济发展水平和所有制结构相适应,超前或落后的收入分配政策会对经济产生不利影响。改革开放以来,劳动收入占GDP比重先下降后上升,从1990年的53.42%下降到2007年的39.74%,此后2016年上升至47.46%,这种趋势的保持需要有相关的制度保障[12]。因此,要坚持按劳分配为主体,多种分配方式并存的基本分配制度,提高劳动要素收入在各种生产要素中的占比,加大教育、培训投入,提高劳动技能,保证工人的个人权益,提高劳动收入占比。此外,要在保证经济效率的同时处理好效率与公平的关系,保证机会公平、过程公平、结果公平,推进收入分配改革,完善再分配调节机制,完善经济增长成果共享机制,加快实现共同富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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