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桓氏家族谱系与经学传播

2020-12-19 15:32王洪军
关键词:经学尚书欧阳

林 琳, 王洪军

(哈尔滨师范大学, 黑龙江 哈尔滨 150025)

西汉初年, 在经历了纷乱的战火洗礼之后,土地荒芜、 经济凋敝、 民不聊生。 为了使国家休养生息, 符合当时社会状况的黄老之学占据了主导地位。 汉文帝时, 道家无为思想指导下的帝国政治已经出现了若干危机, 转向积极有为的儒家学说成为汉代统治者的必然选择。 建元五年, 汉武帝“罢黜百家, 表章六经”, 下令置五经博士, 建立太学。 儒家的各门经学在官府中更加完备, 已成为中国封建社会的文化正统。 凭借统治者所开辟的文化土壤, 经学在此庇佑下迅猛发展。 至西汉末年, 整个社会充斥着浓郁的儒学氛围。 在通经致仕的制度鼓励下, 争相读经成为广大士人积极入仕的重要途径, 因此涌现出大批士人专治经学。

东汉开国, 光武帝刘秀重修太学, 为经学的发展提供了良好的环境。 而此时的经学也由之前的注重“师传” 步步演变为以 “家学” 为主的传承模式, 即父子兄弟相传。 于是便形成了由士人阶层所组成的文官清流, 他们以严正的家法师风保护学术的纯净, 博学通经, 世代相传, 在政治舞台上大放异彩, 也为其子孙后代提供了入仕的门径, 继而累世为官成为世家大族, 构成了东汉社会、 政治、 文化等领域的主导者。 其中, 龙亢桓氏家族就是一例。 自东汉桓荣发家起, 便奠定了桓氏家族崇经尚儒的传统。 三代之中, 五朝帝师, 这在经学世家中也实属罕见, 而其世代子孙、 弟子门徒亦多有封侯拜爵、 位极人臣者, 其家族的经学及政治影响一直延续到东晋。 赵翼在《廿二史札记校正》 中对其评价颇高: “计桓氏经学著于东汉一朝, 视孔、 伏二家稍逊其久, 然一家三代皆以明经为帝王师, 且至于五帝, 则又孔、 伏二氏所不及也。”[1](P101)

一、 东汉桓氏家族学术与政治地位的确立

不同于西汉开创者 “其君起自布衣, 其臣亦自多亡命无赖之徒”[1](P36)的建造格局, 东汉政权建立于豪强地主的拥簇之上。 刘秀凭借着宗法联姻结成了豪族纽带, 其所代表的南阳集团正是反莽大军中的武装主力。 然而东汉王朝建立之初, 政治局势动荡, 豪族势力强大, 土地兼并严重, 国家百废待兴。 为稳固皇权统治, 加强中央集权, 光武帝刘秀采取了 “退功臣而进文吏”[2](P68)的政策。 此外, 建武十五年, 因土地户籍清查触动大地主利益, 爆发了度田事件, 依靠豪族势力稳坐天下的刘秀终于对其发起了挑战。于是, 大批军功赫赫、 儒学深厚的武将功臣被迫退出政坛。 致使建武十九年时, 朝廷人才流失,数个博士职位空缺, 国家急需经学文吏来补任官缺, 也希望能培养一批忠君爱国的饱识之士来制衡享有开国之功的勋爵豪强。

不仅如此, 早年刘秀采用宗族联姻手段巩固政权。 因享开国之功的邓禹、 窦融、 马援、 梁统等四大家族本就是当时地区的士族大姓, 德高望重。 刘秀先后迎娶了南阳阴丽华与河北郭圣通,巩固了南阳与河北两方势力, 并在即位后立郭氏为皇后。 随后他又拉拢了河北阵营的扶风窦氏、马氏及安定梁氏等三大豪族。 建武十七年, 政权渐稳的光武帝忌惮郭氏日久, 意欲扶植南阳阴氏上位, 借机打压河北集团, 于是 “废皇后郭氏为中山太后, 立贵人阴氏为皇后”[2](P55), 子凭母贵, 两年后 “以彊为东海王, 立阳为皇太子”[2](P57)。 为了稳固江山统治, 经学水平较为落后的南阳阴氏必须为新任太子选择优秀的经师,以提升其学问修养。 为避开河北及关中, 因而江淮地区成为最佳的选择。

桓荣, 字春卿, 出生于西汉末年。 作为东汉龙亢桓氏一族的奠基人, 他筚路蓝缕, 少学长安, 师从博士九江朱普。 王莽篡位时, 天下纷乱, 适逢朱普病逝, 荣为其奔丧九江, 留教门徒数百人, 逃匿山谷, 饥饿困乏而不辍讲学。 待光武中兴, 复授学于江淮。

从历史渊源上来说, 龙亢位于沛郡南端, 在今安徽省怀远县龙亢集, 毗邻经学较为发达的江淮地区。 该处可谓人杰地灵, 刘邦、 曹操先后从此建立功业, 亦有邺下文人、 竹林贤士出于此地。 东汉龙亢桓氏本为姜姓, 乃是春秋五霸之首齐桓公的后裔。 《东观记》 曰: “荣本齐桓公后也。 桓公作伯, 支庶用其谥立族命氏焉。”[2](P987)《后汉书·桓荣传》 中注引 《续汉书》 记载:“荣本齐人, 迁于龙亢, 至荣六叶。”[2](P987)然而桓氏一族迁居沛郡的时间已无从考证, 根据现有史料记载, 桓荣当为龙亢桓氏的第一代创始人。虽然桓氏一族自战国之后家道不兴, 但作为王族后裔, 其家族拥有优良的知识储备以及强大的家族根基。 由此形成的家学传统在龙亢桓氏家族内部长久传承, 使身处文学发达地区的桓氏在学术荒疏的东汉初年逐步站稳脚跟。

经学虽然在武帝以后得到了蓬勃发展, 但也并非一帆风顺。 直到东汉, 经学大师郑玄遍注群经, 删减削繁, 择善而从, 突破了今、 古文学的门户之见, 才使得经学进入了一个小统一时代。在诸门经学流派之中, 今文 《尚书》 之学自西汉起就备受关注。 今文 《尚书》 乃秦博士伏生所传, 汉时隶书抄写, 今存29 篇。 《史记·儒林列传》 载: “汉定, 伏生求其书, 亡数十篇,独得二十九篇, 即以教于齐鲁之间。”[3](P2375)伏生在秦火之中不惧危险, 藏存了唯一一本 《尚书》。 汉文帝为此专门派太常掌故晁错至伏生处受业, 学成后即被任命为博士。 伏生另有两位重要的弟子。 《史记·儒林传》 记载: “伏生教济南张生及欧阳生。”[3](P2375)其中, 张生授夏侯都尉, 传其子弟, 族子夏侯胜初学于其父夏侯始昌, 后亦事于倪宽门人蕳卿。 夏侯建事于叔叔夏侯胜, 又事欧阳高, 于是 《尚书》 有大小夏侯之学。 欧阳生授同郡倪宽, 宽又授欧阳生之子,世代相传, 至欧阳生的曾孙欧阳高, 作 《欧阳章句》 三十一卷, 立为五经博士。 欧阳高之孙欧阳地馀亦为博士, 授太子, 论石渠。 千乘欧阳氏一门“八世博士”, 以研习《尚书》 而名声大振, 至于显赫, 于是世有 《尚书》 欧阳之学。《汉书·艺文志》 曰: “讫孝宣世, 有 《欧阳》、《大小夏侯氏》, 立于学官。”[4](P1354)欧阳高另有高徒林尊, 为博士, 任太子太傅。 林尊再传平当与陈翁生, 于是又有 “平陈之学”[4](P2674), 平陵平氏世家与陈氏世家由此形成。 桓荣之师九江朱普, 便是师从平当, 习欧阳《尚书》。

“光武中兴, 爱好经术”[2](P2043), 不同于先祖刘邦的是, 东汉的开国者刘秀亦曾受 《尚书》于庐江许子威。 他对于经学的认识十分深刻, 马援赞 其 “ 经 学 博 览, 政 事 文 辩, 前 世 无比”[2](P652)。 由于战乱过后社会呈现出 “礼乐分崩, 典文残落”[2](P2043)的衰颓局面, 为了巩固政权, 加强思想一统, 国家亟须重建太学, 恢复博士制度。 《后汉书》 记载: “建武五年, 乃修起太学, 稽式古典。”[2](P2043)深受光武新政的号召,心怀儒家“修齐治平” 报国理想的儒生便得到了施展抱负的好机会, 在这个讲究传承、 以经学为利禄之途的时代背景, 大批士人积极入仕。“自是莫不抱负坟策, 云会京师”[2](P2043), 使得东汉经学日渐兴盛。 而在今文 《尚书》 学内部,大、 小夏侯学派曾侍伪朝, 并不为新朝效力, 由是给予欧阳《尚书》 学派充足的发展空间。

这些因素为本于江淮教学的经师桓荣提供了十分必要的入仕良机。 建武十九年, 年逾花甲的桓荣以征辟入仕, 后又得益于门生何汤举荐, 凭借着对于欧阳 《尚书》 研究的深厚功底赢得了光武帝青睐。 “每朝会, 辄令荣于公卿前敷奏经书。 帝称善, 曰: ‘得生几晚’!”[2](P988)恰逢当时欧阳《博士》 缺, 于是拜为博士。 身为儒者,桓荣 “被服儒衣, 温恭有蕴藉。 辩明经义, 每以礼让相猒, 不以辞长胜人, 儒者莫之及。”[2](P988)无论是与诸博士论难于太学; 或是为太子及其门生讲授明经; 抑或是为恩师料理后事, 负土成坟, 无一不彰显其儒者风范。 光武帝赞曰: “此真儒生也”[2](P988)。

建武二十八年, 博士张佚 “讦切阴侯, 以取高位, 危言犯众, 义动明后”[2](P991), 力荐桓荣为太子少傅, 教学于时为太子的汉明帝。 光武帝以极高的礼遇对其封赏。 史载: “荣大会诸生, 陈其车马、 印绶, 曰: ‘今日所蒙, 稽古之力也, 可不勉哉!’”[2](P989)以此勉励后学, 再次提升了经学在东汉世人心中的地位。 建武三十年, 桓荣官至太常。 待明帝即位的第二年, 三雍初成, 拜为五更, 封关内侯。 作为帝师, 桓荣及其家族备受恩礼。 年迈时, 明帝亲幸太常府受教, “每言辄曰‘大师在是’。 既罢, 悉以太官供具赐太常家”[2](P990)。 疾病时, 明帝入街下车,问其起居, “太官、 太医相望于道”[2](P990); 待其身陨, “帝亲自变服, 临丧送葬, 赐冢茔于首山之阳”[2](P991)。 帝王师是封建社会中儒生所向往的最高理想, 代表着无上的荣耀。 桓荣凭借自己精研的学问为其家族带来了新的荣光, 这是个人成就的辉煌时刻, 亦是崇经尚儒时代里所有士人的骄傲。 桓荣通过个人努力为其家族确立了家学及政治地位。 由是, 桓氏一族成为研习欧阳《尚书》 中最为突出的代表, 也培养出一批又一批的门生子弟, 为经学的发展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在一代经师桓荣的门下, 名声显赫者有位列三公的颍川人丁鸿与入授章帝的汝南人张酺。

丁鸿, 字孝公, “十三从桓荣受欧阳 《尚书》”[2](P998)。 明帝曾诏诸儒论 《五经》 于白虎观, 并亲作《白虎议奏》, 丁鸿正是凭借此次机会, 论难于御前, 展现了其过人的才华, 明帝颇为赞叹。 自此, 丁鸿声名大振, 屡受恩赏, 迁为少府, 进而封侯。 其门下弟子数千人也因此受益, 更有彭城刘恺、 北海巴茂、 九江朱伥者列为公卿。 当时窦太后把持朝政, 戚族窦宪等诸兄弟擅权跋扈, 丁鸿借日食此阴阳之事上疏明帝, 匡正社稷。 范晔在 《后汉书·丁鸿传》 总论中评价道: “丁鸿翼翼, 让而不饰。 高论白虎, 深言日食。”[2](P1003)

张禹, 字伯达, 为官勤勉清平, 亲身与民劳作, 以致丰收。 后得和帝礼遇, 为大司农, 拜太尉。 殇帝即位后, 邓太后临朝, 张禹迁为太傅,住宿宫中教学。 永初元年, 封安乡侯。

张酺, 字孟侯, 赵王张敖之后, 事明、 章、和帝三朝。 少时从其祖父张充学习 《尚书》, 充曾与光武帝拜于同门, 应师从庐江许子威, 后又从桓荣学习。 他勤奋好学, 门生数百, 当明帝开学南宫之时, “酺以 《尚书》 教授, 数讲于御前”[2](P1216)。 遂得赏识, 除为郎, 并入授时为太子的章帝。 张酺为人质直, 常以严辞匡正于上,章帝称其“可谓有史鱼之风。”[2](P1218)其后, 官至太尉, 拜光禄勋, 深得皇室恩惠。 又因其学术之精, 徒众之广, 欧阳《尚书》 得以进一步传播,汝南张氏世家亦由此形成。

桓荣在门生的引荐下得以入仕, 又将优秀的子弟输送给朝廷, 引荐了大量的人才。 于是, 儒师与门生之间的师承关系演变为政治势力, 构成了利益共同体。 这样既为士子提供了入仕的途径, 又为家族拓宽了人脉, 稳固了地位, 如此错综复杂的关系形成了一个庞大的政治网络, 使其家族绵延不断。 桓荣的一生, 虽然初经磨难, 大器晚成, 但有创立之功。 其仕途通达, 荣宠有加, 开创了世代笃行儒学、 以传明经的家族传统。 自此家族成员也步入官僚士大夫阶层, 并将主要精力投入于私学教育, 通过讲学为东汉政府培养了大批优秀人才, 促进了经学的传播。 同时, 还奠定了勤学尚俭、 忠正温恭的学风与仕风, 确立了家族的学术、 政治地位, 为家族的世代发展筑牢根基。

二、 桓氏帝王师的学术影响

东汉初建, 易代之际所造成的政治与学术环境的空疏为桓荣创立家业提供了宝贵的机遇, 凭借一代帝王师的特殊身份确立了家族的政治及学术地位。 在经历了光武中兴后, 国家日趋稳定,豪族势力相互制衡, 为学术发展开拓了良好的生存空间, 谶纬亦在此时大兴。 “中元元年, 初建三雍。 明帝即位, 亲行其礼”[2](P2043)。 明帝效仿古制, “尊养三老五更”[2](P2043-2044), 将大射礼与养老礼相结合, 并亲自讲授经学, 彰显统治者求贤若渴、 崇儒尊经、 恪守孝道的治国理念, 匈奴亦遣子弟前来学习, 有效地推动了研读经书的社会风尚。 除了重建辟雍、 扶植太学以外, 明帝亦于永平九年 “为功臣子孙、 四姓末属别立校舍”[2](P2044), “置 《五经》 师”[2](P92), 为外戚阴氏、 郭氏、 马氏、 樊氏设立贵族学校, 培养良好的经学素养, 约束其行为。 此时, 后宫学术氛围亦十分浓厚, 《后汉书》 称明德马皇后 “能诵《易》, 好读《春秋》、 《楚辞》, 尤善 《周官》、《董仲舒书》”[2](P317)。 和帝邓皇后更是 “六岁能《史书》, 十二通 《诗》、 《论语》。 诸兄每读经传, 辄下意难问”[2](P323-324), 后又 “从曹大家受经书, 兼天文、 算数”[2](P328)。 她还曾令宦官入东观习经, 以教授宫人, 后宫之中 “左右习诵,朝夕济济”[2](P328), 此时世人诵经风尚可见一斑。

桓郁, 字仲恩, 作为家族学术第二代传承人, 桓郁少以父任为郎, 通过东汉任子制步入仕途。 《后汉书》 记载, 桓郁 “敦厚笃学, 传父业”[2](P991), 继续研习欧阳 《尚书》。 桓郁于明、章、 和三朝皆有行政职务, 仕途顺遂, “数进忠言, 多见纳录”[2](P992)。 明帝与桓郁既是君臣,亦属同门, 关系自然非比寻常。 《东观记》 记载, 明帝曾谓桓郁曰: “我为孔子, 卿为子夏。”[2](P992)明帝自比于孔子, 是对于儒学独尊地位的张扬; 以子夏比桓郁, 则是对其学问精研的肯定, 明帝谓其“经及先师, 致复文雅”[2](P992),足见学问功力之深, 为当时经师中佼佼者。 明帝自幼从桓荣精研 《尚书》, 于学问上颇有心得,曾亲自撰写 《五家要说章句》, 令桓郁进行校定。 同时, 又问郁“子几人能传学”[2](P992), “努力教之, 有起者即白之”[2](P992), 鼓励后学。 永平十五年, 明帝令郁 “入授皇太子经”[2](P992),太子及诸王奉贺致礼, 桓氏家族第二代帝王师由此诞生。 上层统治者不仅自身研学经书, 还在政策上大力扶持经学发展, 这种独特的重视使得经学体系在这一时期完全确立, 儒学地位有了空前的提升。 大量儒生被授予官职, 既扩大了士人队伍, 又在民间掀起了争相诵经的狂热浪潮。 范晔赞曰: “济济乎, 洋洋乎, 盛于永平矣”[2](P2044),概无虚言。

除了学问精研以外, 桓氏家族家风严谨, 注重人格修养。 父卒袭爵时, 桓郁曾欲让位于其兄之子桓泛, 后因明帝不许, 才不得已而接受。 明帝赞赏其曰: “以郁先师子, 有礼让。”[2](P991)汉章帝刘炟即位后, 对于桓氏一族更为恩宠。 当时, 桓郁因母丧请求辞职。 《华峤书》 曰: “天子忧之, 有诏公卿议。”[2](P992)朝廷公卿皆称桓郁“身为名儒, 学者之宗”[2](P992), 于是准许桓郁以侍中行服。 可见桓郁在经学领域的地位及朝堂声望之高。 东汉崇尚名节, 选拔取士时亦将德行置于首位。 因此, 社会上下以儒家君子人格为理想, 士人皆将修身养德作为自己立身的准则, 形成了良好的社会风气。

和帝即位后, 侍中窦宪借助窦氏集团的外戚势力, 上疏太后, “欲令少主颇涉经学”[2](P992)。在窦氏的奏议推荐下, 桓郁连任太傅, 入授年幼的和帝。 永元四年, 和帝, 不满于窦氏擅权, 倒向阴氏集团。 桓氏家族起初便与阴氏存在微妙联系, 幸而未受牵连。 桓郁就此平步青云, “代丁鸿为太常”[2](P993), 位列九卿, 登上仕途巅峰。因入授章、 和二帝, 桓郁 “恩宠甚笃, 赏赐前后数百千万, 显于当世”[2](P993)。 统治阶级对于桓氏家学的重视是其不断传承的源源动力, 既稳固了家族在朝中的地位, 也增强了欧阳 《尚书》在经学学派中的影响力。

《尚书》 之学传至东汉, 于五经之中论议最明。 前有欧阳地馀论难石渠阁; 后有桓郁论难太学, 彰显儒者之风; 更有丁鸿论难白虎观, 于群儒之中拔得头筹。 这样的事迹在士人中间成为美谈, 也为欧阳 《尚书》 赢得了美誉, 刺激了士子们争相读经的热情。 桓郁承袭家学, 对原本繁冗的章句进行了提炼, 在其父桓荣的修订基础上, 复将朱普学章句删减省定为十二万言, 成为《桓君大小·太常章句》, 使之更为简易, 大大促进了欧阳《尚书》 的传播。

私学在东汉极为繁盛, 一生钻研一经的经师学者将毕生精力投注于经书的研究及教学传承中, 甚至出现了受业弟子万人以上者, 规模之大远超官学。 在通经致仕的政策引导下, 不计其数的士人通过私学之路位列公卿, 将先师之学世代相传。 桓郁除了自身的学问探究以及帝王师教学工作以外, 还承袭家业, 广招门徒, 门生数百人。 其中, 京兆朱宠官至太尉, 封安乡侯, 清廉耿介。 谢承《后汉书》 曰: “家贫, 食脱粟, 卧布被。 朝廷赐锦被粱肉, 皆不敢当。”[5](P152)酒泉张奂, 事朱宠习欧阳《尚书》, 门徒千人, “《牟氏章句》 浮辞繁多, 有四十五万余言, 奂减为九万言”[2](P1716), 并著有 《尚书记难》 三十余万言。 他不仅学有所成, 还心系家国, 有将帅之才, 曾数次击退夷族, 守护边疆, 称 “大丈夫处世, 当为国家立功边境”[2](P1720)。

在桓郁诸生之中, 最值得称道的是东汉弘农杨氏的第一代创始人——杨震。 他年少好学, 秉承家学, 清正廉洁, 以致杨氏一族四世三公。 其父杨宝乃西汉名儒, 治欧阳 《尚书》, 性志高洁, 不仕伪朝, 隐居而授 《尚书》, 后被封为“靖节先生”, 谥曰“乡贤”。 杨震敏而好学, 能传其家业, 又师承桓郁, “明经博览, 无不穷究”[2](P1406), 在乡教书二十余年, 不应召, 年过五十方才入仕, 诸儒称其为 “关西孔子”。 他开帐设馆, 有教无类, 《太尉杨震碑》 载其教学情景为“鸿渐衡门, 群英云集, 咸共饮酌其流者,有逾三千”[6](P1372), 弟子有虞放、 陈翼等。 永建七年, 顺帝下令于双泉馆修建 “育贤宫”, 对其办学功绩加以肯定。 他一生为官清廉, 忠正直谏, 奈何安帝听信奸佞谗言而将其罢免, 于是饮鸩而亡, 时年七十余。 杨震为朝廷发掘了大批优秀人才, 在他的感召之下, 其门生后学多从事教学, 继续为东汉私学教育助力。

中子杨秉, 于治学上颇有进益, “少传父业, 兼明 《京氏易》, 博通书传”[2](P1413)。 与其父相同, 早年隐居不仕, 专心教学, 四十余岁方以征辟入仕。 桓帝即位后, 杨秉入而侍讲 《尚书》, 延熹五年为太尉。 他秉承家风, 持正守节, 与戚宦势力作斗争, 实乃儒者典范。 自杨震起, 弘农杨氏累世之名遂起, 子孙多继承家学,并与桓氏之学融会贯通。

官学与私学共同支撑起整个东汉的经学系统, 既提升了皇族的文化素养, 巩固经学地位,又促进了今、 古文经学共同进步, 扩大东汉私学教育范围。 身为两代帝师的桓郁可以说是使桓氏家族发展壮大的重要人物。 他得到明帝、 章帝、和帝三朝重用, 不仅使他成为深受众望的当世名儒, 还进一步将欧阳 《尚书》 发扬光大, 进而形成桓氏家学, 门徒多至公卿, 使其经学世家的地位更为稳固。

三、 桓氏家族学术鼎盛期的政治影响

据《华峤书》 记载, 桓郁六子——普、 延、焉、 俊、 酆、 良之中, “普嗣侯, 传国至曾孙……酆、 良子孙皆博学有才能”[2](P993), 孙鸾、曾孙彬, 并知名。 自西汉初始, 皇室为扶持功臣子嗣, 实行任子制, 权力世袭, 使得家族绵延长久。 桓郁、 桓焉皆是凭借这种特权早早步入仕途, 扩大了欧阳 《尚书》 学的传承。 作为累世公卿的士族, 桓氏三代帝师所受封赏更是不可小觑。 《后汉书》 载, 五更桓荣, “食邑五千户……以二千石禄养终厥身”[2](P84); 桓郁“赏赐前后数百千万, 显于当世”[2](P993)。 如此雄厚的经济实力不仅大大稳固了家族地位, 还为其子嗣提供了良好的生存环境及教育水平, 促进家族发展。

从“光武中兴” 到“永平之政”, 东汉发展至安帝、 顺帝执政的中期, 王朝内部诸多势力相互抗衡。 邓氏与阎氏外戚擅权, 势力不断上升,皇权一度受到挟制, 宦官势力抬头。 在戚宦与士大夫的较量中, 东汉王朝初现衰势。 原本在明帝一朝被极力压制的外戚豪族势力得到章帝的尊崇, 使得窦氏戚族恩宠隆盛。 小皇帝刘肇即位后执政大权旁落, 窦太后秉政, 其兄窦宪趁机把持朝政, 掀起了东汉外戚擅权的浪潮。 直到永元四年, 和帝在宦官郑众的帮助下夺回政权, 并对其愈加信任, 大肆封赏, 宦官就此由幕后走上了台前, “中官用权, 自众始焉”[2](P2017)。 无奈和帝短寿, 而皇室人脉稀薄, 难以为继, “诸皇子夭没, 前后十数”[2](P326)。 和帝去世后, 邓太后依照窦氏模式临朝称制, 戚族再次掌权。 她先是废长立幼, 将襁褓之中的刘隆扶上皇位, 是为殇帝; 可惜其年幼夭亡, 邓氏便又从旁支中找寻继承人, 以便继续执掌大权, 于是立清河王庆长子刘祜, 是为安帝。 《后汉书》 称: “自安帝览政,薄于艺文, 博士倚席不讲。”[2](P2044)幼子上位必然会导致外戚擅权, 扶持戚族势力, 在很大程度上阻碍了儒生的仕途之路, 深受儒家思想熏陶的清流大夫们亦不耻于当下, 致使学术荒疏, 失去了往日的荣光。

桓焉, 字叔元, 少为郎, 能够传承家学,“明经笃行, 有名称”[2](P994)。 永初元年, 焉以《尚书》 入授安帝。 永宁元年, 桓焉受任太子太傅, 教授太子刘保, 成为家族第三代帝王师。 在安帝亲政以后, 戚宦愈发放纵, 阎氏皇后得势,左右朝政。 延光三年, 受身边谗言蛊惑, 安帝下令废太子为济阴王。 时任太常的桓焉与来历、 张皓等诸大夫力保太子, “俱诣鸿都门证太子无过”[2](P463), 致使安帝大怒, 未能成功。 不久,年仅三十二岁的安帝突发身亡, 阎后 “欲久专国政”[2](P338), 无视朝臣反对, “迎济北惠王子北乡侯懿, 立为皇帝”[2](P338), 国家大权再次落入戚族手中。 然而短短二百余日, 幼帝疾笃。 孙程率宦官群体发动宫变, 将废太子刘保复立为帝。顺帝即位后, “朝廷咸称社稷臣”[2](P464), 大肆封赏当年保太子一派的官僚公卿; 同时愈加倚重宦官, 准其养子袭爵, 致使舆论四起, 国家政权动荡。 顺帝一朝, 梁氏外戚专权近二十年。 梁太后也曾试图恢复学术风气, 遣子就学者加以赏赐,使得游学之风兴盛。 然而此时社会秩序混乱, 统治者所见只是表面的繁荣。 范晔评价曰: “章句渐疏, 而多以浮华相尚, 儒者之风盖衰矣。”[2](P2045)

作为功臣, 桓焉得到重用, 再次拜为太傅。在任期间, 他积极建言, “引三公、 尚书入省事”[2](P994), 壮大了官僚士大夫力量, 抑制了外戚与宦官的势力, 迎合了顺帝想要纳贤用人、 逐步掌权的心意, 官僚士大夫阶层成为制衡戚宦的最佳帮手。 朝堂上, 桓焉、 张皓、 朱伥、 施延、朱宠、 虞诩等儒臣取得了一席之地。 其中, 朱伥, 丁鸿门生, 师承桓氏一门, 也曾参与保太子的斗争, 任长乐少府。 朱宠, 桓郁门生, 受邓氏任用, 顺帝时擢为太尉。 桓焉也迅速从光禄大夫一路升迁至太常、 太尉。 顺帝曾封其为阳平侯,焉固让不受。 此时的桓氏家族拥有由门生故吏所形成的政治势力, 桓焉 “弟子传业者数百人,黄琼、 杨赐最为显贵”[2](P994)。

杨赐, 字伯献, 杨秉之子。 笃志博闻, 少传家学, 通《京氏易》, 又从桓焉习欧阳《尚书》,受三公举荐, 为灵帝侍讲 《尚书》 于华光殿。他耿进直言, 不畏权贵, 曾任司空、 司徒、 光禄大夫等官职, 封为晋侯, 灵帝对其赞赏有加。 从欧阳之学至陈平之学, 再到桓氏家学, 杨赐的传承发展是将杨氏家学与桓氏之学进一步融合, 使章句之学渐趋简易。 此外, 桓、 杨两家亦属姻亲, 据《后汉书》 记载, 杨赐的夫人正是桓晔的姑姑、 桓鸾的姐妹, 这两大经学世家之间关系甚密, 促使着不同的经学思想相互摩擦, 延续发展。 杨赐之子杨彪, 字文先。 身处纷乱动荡的东汉末年, 因能传家学、 博学多识, 拜为郎, 后官至太尉。 他秉承家风, 为官清廉, 不趋富贵, 并勇于揭发宦官势力的恶行, 为士大夫典范。 其子杨修, 以文采著名, 少有俊才, 为曹操所杀。 弘农杨氏, 四世三公, 他们坚守名节, 不畏权势,于政治、 于学术、 于品行皆为当时名族。

黄琼, 字世英, 江夏安陆人。 师承桓焉, 少时随其父黄香在台阁受教。 朝廷曾多次征召黄琼, 皆称疾不应, 后以礼慰遣, 不得已而入仕,拜为议郎。 因受父亲熏陶, 琼为官时 “达练官曹, 争议朝堂, 莫能抗夺”[2](P1630)。 自桓帝即位后, 不行籍田之礼, 黄琼认为国之大典不可久废, 因而上奏, 受皇帝认可。 后迁尚书令, 又迁太常, 入侍讲禁中。 元嘉元年, 桓帝欲褒奖大将军梁冀, 诸大夫认为其礼当比于周公, 黄琼则谏言称梁冀可与邓禹、 霍光同列, 反对过分褒崇。朝廷采纳黄琼的意见, 导致梁冀怀恨在心, 其他官吏亦不敢重用黄琼。 永光七年, 黄琼年老病重, 依然心系国家, 写下最后一篇上疏。 “夫谗谀所举, 无高而不可升; 阿党相抑, 无深而不可沦。 可不察欤?”[2](P1634)言辞恳切, 感人肺腑, 直言朝政弊病, 深感国家前途堪忧。 他不阿戚贵,亦不惧权威, 多次上疏, 言国政之得失。 范晔论曰: “琼名夙知, 累章国疵。”[2](P1638)他官至太尉、司空, 在弥留之际亦忧心政局, 可谓忠心, 故谥曰忠侯。 黄琼曾举荐陈寔、 崔寔、 李膺, 征辟徐稚、 范滂、 郭太等人, 为朝廷招揽优秀人才, 成为桓氏门生故吏关系网络的枢纽。

龙亢桓氏一族延续至此, 三代之中, 五朝帝师, 位列三公, 门庭显赫, 紧紧依附于皇权的庇护, 于政治上也形成了一定的势力, 将整个桓氏家族推上了最为鼎盛的巅峰。 然而汉代经学虽为官学, 并立博士官, 但儒生的地位并未得到实际上的提升, 经学始终被当权者作为政治统治的工具而利用。 在整个东汉时期, 桓氏一族虽然世代为官, 位列公卿, 但也始终是处于附庸地位, 起润饰作用。 桓焉以前, 桓氏从未如此接近国家的政治权力中心; 而自此以后, 桓氏也继续以儒生谨言慎行的家风准则行于世, 虽稳定持久, 但逐渐为其他世家大族所超越, 未有更大的建树。

四、 桓灵时期桓氏家族的学术与政治式微

东汉后期, 继位的皇帝都十分年幼, 权力自然落入太后手中。 年幼的皇后或太后想要治理朝政比较困难, 多会依赖自己的父兄, 形成戚族势力; 小皇帝逐渐长大, 想要执掌朝政就必须推翻外戚群体, 便依赖身边的宦官群体来达到这一目的。 冲帝、 质帝驾崩后, 外戚势力趁机壮大, 梁太后与大将军梁冀定策, 扶持十五岁的汉桓帝刘志为傀儡皇帝。 梁冀独揽朝政, 强占田地, 扩建苑囿, 横行无道。 桓帝身怀怨恨, 却很难摆脱他的控制。 延熹二年, 桓帝决心铲除梁冀, 并在身边多名宦官的帮助下最终成功。 梁冀被诛后, 五名中常侍因此受到皇帝宠信, 同日封侯, 世称“五侯”。 另外八名宦官则被封为乡侯, 宦官权势就此迅速膨胀。 到了灵帝时期, 宦官祸乱朝纲更是有增无减。 他们卖官鬻爵、 结党营私、 阻塞言路、 陷害忠良。 范晔评价曰: “舞文巧态, 作惠作威。 凶家害国, 夫岂异归!”[2](P2038)这种外戚与宦官轮流执政的局面致使朝堂上下腐败昏暗,桓灵两朝先后爆发的两次党锢之祸, 彻底将东汉王朝推向了黑暗腐败的深渊。

而察举制作为汉代最重要的官吏选拔方式此时已然形同虚设。 一方面, 宦官及佞臣培养自己的势力, 扶植自己的亲信, 征辟一些才疏学浅的豪门子弟入朝为官, 巩固党派势力, 察举制成为世家豪族的私人工具; 另一方面, 达官贵人网罗天下名士进入自己的幕府, 以此扩张自己的势力。 于是, 曾经作为汉代读书人入仕前进的通经之路现在对他们关上了大门。 东汉选拔制度的腐败以及上层统治者对于儒学教化功能的忽视使得经学因此荒废, 流失了大量优秀人才, 官场变得更加黑暗。

桓良之子桓鸾, “学览 《六经》, 莫不贯综”[2](P995)。 然而, 他为人性情贞亮, 以世浊而耻不肯仕。 四十余岁时, 由太守向苗举荐为孝廉, 迁胶东令。 初到任上即听闻向苗离世, 于是去职奔丧, 终三年乃归。 桓鸾十分重视德行, 崇尚节俭, 名声高洁为世人称道, 对孤寡友朋亦是慷慨解囊, 为当时名士, 本传称其 “少立操行,褞袍糟食, 不求盈余”[2](P995)。 之后作为巳吾、汲二县令, 甚有名迹。 于是得诸公并荐, 复征拜议郎, 却因病免。

桓酆之子桓麟 “早有才惠”[2](P996)。 桓帝初年, 桓麟以议郎身份侍讲禁中, 其性格秉直, 不媚俗, “以直道悟左右, 出为许令”[2](P996), 后又因病免官。 待其母病终, 麟不胜丧而卒, 时年四十一岁。 在东汉龙亢桓氏一族之中, 桓麟的文学成就最高。 本传称其 “所著碑、 诔、 赞、 说、书凡二十一篇”[2](P996)。 挚虞《文章志》 曰: “麟文见在者十八篇, 有碑九首, 诔七首, 《七说》一首, 《沛相郭府君书》 一首。”[2](P996)而据现存材料记载, 可查的唯有严可均 《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全后汉文》 所辑《太尉刘宽碑》碑文一篇, 于枚乘 《七发》 之后继踵而作的《七说》 一篇, 以及逯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 中所录《答客诗》 一首。

由于并非外戚、 豪强, 作为儒学经师而兴盛的龙亢桓氏家族本就是依附于皇权的庇佑之下。在这个戚宦轮番上阵、 社会秩序混乱、 “博士倚席不讲” 的环境中, 家族发展至此, 在学术及政治上皆难有建树。 桓氏第四代之中仅有两位入仕, 但深受家族严正家风的影响, 在乱世之中他们不卑不亢, 选择坚守名节, 为世人所称道。

五、 桓氏家族汉末的学术坚守与政治沉寂

东汉末年, 世风江河日下, 王朝内部日益腐朽。 诸多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场”, 终于引发了黄巾起义, 各地方豪强趁势割据, 形成了军阀混战的局面, 王朝颓势已无力回天。 于是士大夫一行也开始转变方向, 为自己寻找出路。 朝中清流派官员坚守儒家道义, 将矛头指向宦官, 指责擅专弄权, 蒙蔽圣听。 然而最终却因宦官的强大势力, 酿成了党锢之祸。 在其余经学家中, 既有明哲保身者, 也有意志不坚者与豪强勾结, 称雄一方。 亦有部分士大夫或选择放弃自己的仕途与理想, 或隐匿山林, 或归乡转业, 以求心灵上的安宁。

随着政治的衰颓, 这一时期的经学虽然还是国学, 《尚书》 仍略胜于其他经学诸派, 但大批士子已实难再以通经入仕, 经学渐趋式微。 龙亢桓氏家族的这条治学之路沿袭至第四、 第五代桓氏成员时已逐步衰落, 其治经水平亦不可同日而语, 未能使家族保持在欧阳 《尚书》 研习上的独尊地位。 然家族之中仍有如桓鸾、 桓典者努力传承家学, 并研习其他经学门派; 有如桓麟者,以诗文抒发自己心中沉郁的愤懑, 在文学方面有所造诣。

桓典, 字公雅, 桓顺之子, 是第五代中唯一继承其家族事业者, 于颍川教授 《尚书》, 门生数百人。 《华峤书》 记载: “典十二丧父母, 事叔母如事亲。 立廉操, 不取于人, 门生故吏问遗, 一无所受。”[2](P994)举孝廉之后, 听闻沛相王吉因罪获诛, 他弃官归葬, 为其立祠堂, 服丧三年。 此时黄巾已起, 桓典投笔从戎, 辟司徒袁魄之府, 拜侍御史, 督军破黄巾。 奈何世道艰险,仕途略有起色, 却又因 “以悟宦官赏不行, 在御史七年不调”[2](P994)。 直到灵帝驾崩, 桓典随大将军何进一同谋诛阉官, 三迁羽林中郎将。 献帝即位后, 称此虽功未遂, 但忠义可嘉。 从西入关后, 拜桓典为御史中丞, 赐爵关内侯, 迁光禄勋。 他品行高洁, 为官不避豪宦, 终以立军功的方式封侯拜爵, 重振家风。

桓彬, 字彦林, 桓麟之子。 年少时与蔡邕齐名, 初举孝廉, 拜尚书郎。 然而本有望振兴家族、 大展宏图的他却因与左右丞交好, 遭人妒忌, 得罪了中常侍曹节及其女婿, 被诬结党。 尚书令刘猛为人刚正, 因未受理此事而遭弹劾, 入狱。 桓彬亦受牵连, 遂以废官。 光和元年, 卒于家, 时年四十六岁, 诸儒皆为之寒心, 蔡邕等人为其树碑以颂。

桓晔, 又名严, 字文林, 桓鸾之子。 他入仕时为郡功曹, 后举孝廉、 有道、 方正、 茂才, 得三公征辟却不肯受。 初平中年, 天下纷乱, 桓晔避乱至会稽, 最终因凶人诬陷而死于合浦狱中。他一生最为人称道的便是其贞坚的德行。 本传曰: “尤修志介。”[2](P995)其父丧之时, 姑母司空杨赐夫人归宁, “赐遣吏奉祠, 因县发取祠具”[2](P995), 桓晔皆拒而不受, 后曾多至京师,也都未尝舍宿于杨家。 据 《东观记》 记载, 初平大乱之时, 桓晔迁徙避祸, 每至各处皆不受主人馈赠, 去留之际亦将物品悉数归还。 尤其是寄宿于扬州从事屈豫家中时, 庭院内橘树成熟, 桓晔居然将被风吹落的果实用绳子复系于树。 凡此种种, 为其博得了美誉, “仕每当危亡之急, 其志弥固”[2](P996), “宾客从者, 皆祗其志行, 一餐不受于人”[2](P996)。

到了这一代, 桓氏家族的经学世家称号几乎名存实亡, 然于德行操持方面仍可称为当时名士。 他们虽然在政治倾向上出现了分歧, 但无论是继续走仕途之路, 或是持身自好、 避而不仕,家族成员的个性多显激进色彩。 在承袭了家族持操修行、 名儒风范的同时, 却由谨言慎行转为志节不群, 初显魏晋士族的清流风度。 正是大批以他们为代表的士大夫努力维护了文人士大夫的名节尊严, 达则兼济天下, 穷则独善其身, 在汉末的腥风血雨中拼命维系着摇摇欲坠的帝国大厦,为东汉王朝续命。

六、 结语

《后汉书》 本传曰: “中兴而桓氏尤盛, 自荣至典, 世宗其道, 父子兄弟代作帝师, 受其业者皆至卿相, 显乎当世。”[2](P997)桓氏家族成员于战乱中不辍讲学, 隐居钻研; 于浊世中洁身自好, 避而不仕。 于贫贱时清平节俭, 不受馈赠;于显赫时谦恭廉洁, 耿进直言。 正是这样的品行节操为家族奠定了牢固的根基, 深植于桓氏的血脉文化之中, 才使其于学术上获得极高成就, 也在世人中享有盛誉, 进而影响到家族成员的人际交往, 在其周围形成了一个由累世公卿、 清流士人所构成的文化圈。 桓氏家族苦心经营, 通过师承、 交友、 姻亲等方式逐渐积攒人脉, 各家族间往来密切。 经学世家在东汉政治与学术上举足轻重, 他们的联合便为东汉的历史舞台钩织成了一张政治网络。 这一庞大的网络不断蔓延, 各家族间盘根错节, 相互关联, 成为影响整个东汉政治与经学的主导力量。 龙亢桓氏家族以欧阳 《尚书》 学建立家业, 以帝王师身份为家族赢得无上荣耀。 他们随东汉王朝的兴衰而起落, 最终凭借优良的家风与学风得以世代沿袭, 一直延续至魏晋时期, 桓温使家族再度兴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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